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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明在線閱讀 - 第302節(jié)

第302節(jié)

    文章認為,即使沒有公開設立賭場,地下賭場也非常盛行。地下賭場不僅難以監(jiān)管,刑案頻發(fā),而且開設者抽頭率高達一成,巨額的利潤流入個人腰包。與其如此,還不如嚴厲打擊地下賭場,將所有賭場綜合管理,收取重稅饋民。

    另外,文章還以丹陽和宜都為例,拿出了詳實的數(shù)據(jù)。丹陽一縣人口十五萬左右,與荊州宜都大致行當,而丹陽一年的賭額大約在一千萬左右,宜都的賭額卻只有六百多萬。因賭博,宜都貢獻收入達六萬多,而丹陽的收入何在?

    最終,文章指出,堵不如疏,既然現(xiàn)階段無法徹底消除賭博,還不如正視現(xiàn)實,變弊為利。

    此文一出,東林黨所控報紙依然痛罵荊州偽造數(shù)據(jù),為誨賭百般找理由,以達到明目張膽收刮民脂民膏的目的。但是,幾乎有超過一半的士子開始認真思索其中的道理。

    尤其是“正視現(xiàn)實、變弊為利”受到了一些士子的熱烈追捧,開始發(fā)文支持荊州將賭場集中管理之策。

    江南的輿論,不復一邊倒,罵戰(zhàn)雖然依然在持續(xù),但激烈程度已經(jīng)不復當初。更為關鍵的是,荊州在江南的機構,已經(jīng)能夠正常運轉。

    東林黨歡呼雀躍,認為在罵戰(zhàn)上大勝一局。但是,令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朱由檢硬是插進一腳,將他們辛辛苦苦爭取來的有利局面敲得粉碎。

    第五百七十二章 轉換戰(zhàn)場

    報紙雖在北方并不多見,但朱由檢和楊嗣昌偶爾讀到報紙之后,就愛不釋手,命令快馬將南方的報紙遞到京師,作為他們了解南方動態(tài)的第一手資料。

    因此,朱由檢、楊嗣昌對東林黨和荊州之間的罵戰(zhàn),洞若觀火。

    當朱由檢看到虞山學報上刊載的誨賭之荊州后,見其提到荊州因開設賭場一項,一年的收入就達到一千四百萬,差一點嘔出了鮮血。

    奶奶的,老子身為九五之尊,承受了無數(shù)的罵名,加稅、加稅、再加稅,朝廷的歲入才勉強達到兩千七百萬,而林小三僅僅通過開設賭場,收入就達到一千四百萬。

    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早知如此,老子當初就不加稅,直接把賭場開遍全大明,什么林小三,什么狗屁韃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一時沖動,朱由檢恨不得馬上下令開設賭場,解決財計艱難。但朱由檢畢竟是九五之尊,好歹還算冷靜,知道教化百姓是朝廷的責任,遵從孔孟之道乃立國之本,真要公然設立賭場,那可是動搖國本的事,恐怕到時候錢還沒收上來,就被天下人的唾沫給淹死了。

    然而,朱由檢一直受困于錢糧,一旦發(fā)現(xiàn)有生財?shù)慕輳?,心里總是惦記著這事。

    過了幾天,朱由檢又讀到揚州時報刊載的賭博集中管理利弊之辯后,心里大以為然,設立賭場的心思又重新活泛起來。

    想來想去,朱由檢到底舍不得放棄這條生財之道,又不愿意背上罵名,于是他密令張彝憲秘密通過第三人,在南京設立賭場,試探水深,將收入歸入他的內帑之中。

    張彝憲在南京一呆就是好幾年,為朱由檢的內帑做出了杰出貢獻,同時為自身的發(fā)家致富找到了一條便捷之路。張彝憲日日與大圓、銅錢打交道,對錢糧有著非同一般的洞察能力。同時,依托著南京的鑄幣工坊,他還培植出一股不小的勢力,在南京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

    接到朱由檢密令后,張彝憲大喜,這下,他又增加了一條生財之路。

    張彝憲手下有一批忠心耿耿的、辦事牢靠的爪牙,效率倒是高,很短時間內,就通過第三人馬植將賭場的架子搭了起來,正式開始營業(yè)。

    在荊州和東林黨因賭場一事,鬧得正兇時,馬植賭場卻逆勢而動,悍然開業(yè),無論是東林黨,還是荊州,皆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陷入短暫的失聲之中。

    表面上沉默,內地里卻暗流洶涌,東林黨和荊州皆調集精兵強將,調查馬植的背景。

    然而,張彝憲從事密探工作多年,反偵察顯然有一套,東林黨和荊州查證多日,卻一無所獲,短時間內,誰也搞不明白馬植到底是何來歷。

    東林黨再也忍不住,公開發(fā)文,指責荊州遮人眼目,通過第三人在南京設立賭場。荊州這邊則反戈一擊,說東林黨為賭場重利所吸引,不惜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公然設立賭場。

    雙方戰(zhàn)況,呈膠著狀態(tài),分不出勝負。但是,馬植以更低的抽頭、以及在賭場內提供一條龍服務,吸引了眾多的豪商巨富在內一擲千金豪賭,生意越來越紅火。

    地下賭場的生意一落千丈,由此,南京的賭博業(yè)見了光,正式由地下轉為地上。

    這種狀況多多少少有點詭異。

    最終,連東林黨內最為遲鈍的悍將也認識到,百姓們已經(jīng)厭倦了繼續(xù)罵戰(zhàn),再繼續(xù)罵下去,除了討人嫌外,占不到絲毫便宜。荊州方面也是這個觀點,于是,一場罵戰(zhàn)逐漸落下了帷幕。

    令東林黨人大跌眼鏡的是,自己費盡千辛萬苦,卻無法阻止賭場持續(xù)增多,不僅荊州方面在所控的貨棧之內遍設賭場,就連馬植也越戰(zhàn)越勇,相繼在蘇州、杭州、湖州等地設立了分場。

    慘敗,徹底的慘敗!東林黨人氣得幾欲嘔血,一場罵戰(zhàn)之后,賭場在江南遍地開花,不是慘敗是什么?

    直到一年后,東林黨人經(jīng)過長期的調查,方才發(fā)現(xiàn),馬植的背后站著皇上。連皇上都被賭場的重利所吸引,就更別談東林黨內的士紳了,于是,東林黨人也開始設立賭場,獲取重利。賭場終于由地下轉入地上,正式為整個大明所接納。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當賭場的爭端硝煙未消時,虎丘交流會近在眼前,瞿式耜、錢謙益在堵胤錫的建議下,提前與婁東二張聯(lián)絡,商議對策。

    婁東二張及瞿式耜、錢謙益均一致認為,鑒于思辯學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唐文介勢必趁勢宣傳思辯學,借思辯學動搖儒家的根本,以奠定荊州執(zhí)思想之牛耳的基礎,為荊州最終取代大明做好思想準備。

    四人都認為,思辯學另辟蹊徑,道理精深,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辯駁,再加上儒家的經(jīng)典大多采用語錄體記載,漏洞難免,很容易成為攻擊的靶子。

    受到攻擊越多,持懷疑態(tài)度的人就會越多,最終,儒家的統(tǒng)治地位必將動搖。到了那個時候,林純鴻什么時候想取代大明,就是一句話的事。

    什么事情,一旦上升到國家生死存亡的高度,陡然顯得高尚起來。四人無不覺得自己與一個試圖謀朝篡位者在斗爭,都把自己看做大明的守護神。

    四人立即組織得力人手,細細研究思辯學,期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荊州自食苦果,放棄圖謀大明江山的陰謀。

    六月底,虎丘交流會正式開幕,雙方準備充分,都信心滿滿,期待著一擊必中、一擊必殺。

    各大報紙均派專員長駐虎丘,以便將最新消息馬上變成文字。許多士子本無事,見虎丘交流會聲勢越鬧越大,也紛紛跑到虎丘來看熱鬧。

    于是,虎丘交流會一開始就與顧山講學不同,吸引了無數(shù)的眼球,熱鬧非凡。

    萬眾矚目,正當所有人期待著激烈交鋒時,唐文介一方不慌不忙地拋出了一個議題:大地是球形的,并非傳統(tǒng)認知的天圓地方。

    現(xiàn)場一片安靜,短暫失聲。緊接著,士子們大嘩,急躁者破口大罵:“大地是圓的,還是方的,關老子球事?老子是來看吵架的!”

    的確,隨著大明與外界的接觸越來越多,西方的一些知識和觀點逐漸傳至大明。在座的士子,大多所獵甚廣,從各種渠道接觸過大地是球形的觀點。不過,這幫士子大多將此事看做奇談怪論,看了之后就扔在一邊,從未深思。

    現(xiàn)在唐文介一方在如此嚴肅的交流會上,提出這種奇談怪論,到底所為何事?士子們狐疑不定,對交流會更加好奇,幾乎無一人提前離開。

    即便會場中吵吵嚷嚷,行知書堂的先生有條不紊地講述了一些現(xiàn)象,如在海邊看海舟,總是先看到桅桿頂,然后慢慢看到整個船身。

    這些年,海舟越來越多,出海的人也越來越多,對這點,大家倒不陌生,認可了這種現(xiàn)象。

    緊接著,先生又提出,為何站在高山上,即便借助望遠鏡,也只能看到地平線,而不能看得更遠。這點士子們模模糊糊,一時也不知真?zhèn)巍?/br>
    先生猶不停歇,又提出了一個觀測事實:在廣州,每年夏至時,在井底能照到太陽,這說明,夏至時,太陽正好在廣州頭頂。然而,過了廣州向北,無論什么地方,在井底都無法被太陽嗮到。

    綜合這三種現(xiàn)象,先生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假設大地是球形的。

    做了這個假設后,先生將大地畫成一個圓形,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這些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原因!

    先生就此總結,大地是球形的,以后我們可以將大地稱為地球!

    先生猶嫌不滿足,還根據(jù)大地是球體的假設,大膽推論:如果一個人一直往西走,不管花多少時間,他一定能回到原地!

    虎丘交流會第一日詳情馬上被揚州時報刊載,并且還刊載了宋應星親自執(zhí)筆的文章:格物致知的一般研究方法。

    宋應星提出,要研究自然界的現(xiàn)象,可大膽地進行假設,若假設能解釋一些現(xiàn)象的原因,并且根據(jù)假設做出的推論也能被證明是正確的話,我們就認為假設是正確的。

    宋應星結合大地是球形的假說,詳細解說了自然現(xiàn)象的研究方法,最終提出,若一個人一直往西走,真能回到原地的話,那么,大地就是球體,稱為地球!

    消息一經(jīng)傳出,輿論界大嘩,不知荊州在折騰什么。

    這樣的交流會,交流個屁??!難道復社和東林黨引經(jīng)據(jù)典,根據(jù)古籍證明是天圓地方,那豈不是笑掉人們的大牙?

    可以預期,虎丘交流會成了荊州的獨角戲,婁東二張成了荊州的托兒!

    遠在荊州的林純鴻聽聞虎丘大會開始,揚州時報按照計劃刊載文章后,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對張杰夫說道:“先是接觸思辯學,現(xiàn)在又接受科學思想的洗禮,費盡心機,總該為大明科學時代的來臨添了一把火吧?”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分崩之初

    虎丘交流會開始后,錢謙益和瞿式耜安坐于常熟,密切關注交流會詳情。網(wǎng)待他們從報紙上得知行知書堂弄出什么大地是球體的破爛玩意后,驚疑不定,立即從常熟趕往虎丘,面見婁東二張。

    婁東二張正彷徨無計,見兩人到來,大喜,一同參悟林純鴻背后的深意。

    四人之中,包括瞿式耜在內,做官的經(jīng)歷少得可憐,唯有錢謙益正式生涯漫長,見慣了官場上殘酷斗爭,心態(tài)最為平和,眼光最為長遠。

    這些時日,他不停地反思,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錢謙益道:“從顧山講學,到賭博之爭,又到虎丘交流會,從一開始,我們從大局上就輸了!”

    瞿式耜默然。顯然,在來虎丘之前,師徒兩人已經(jīng)說過這事了。

    張溥和張采愕然,驚問道:“牧齋先生何出此言?”

    錢謙益嘆息道:“無他,雙方目標不同爾!一方是蠶食,一方是守衛(wèi),從林純鴻將手伸入江南,并極力推崇實學以來,我們就一直處在被動之中。對我們而言,江南自成一體,砥礪品行,占據(jù)著思想上的統(tǒng)治地位,自然不容外部侵蝕,這是我們的目的。而對荊州來說,他們在江南一片空白,也沒有多少人認同他們。他們之所以不停地弄出些奇談怪論,無非就是吸引士子的眼球,不停地拉攏認同他們觀點的士子。一攻一守之下,荊州的力量在不停地增強,而我們的力量則在不停削弱,此消彼長下,我們焉能不???”

    張溥一直得意于門生遍及天下,錢謙益的話顯然在提醒他,荊州正不停地挖他的墻角。張溥臉上掛不住,怒道:“我們砥礪品行,切磋學問,復興古學,難道有錯嗎?難道隨隨便便來一個勢力,拋出一個歪理邪說,我們最終就會被蠶食而盡?”

    錢謙益反問道:“平心而論,西銘先生認為思辯學是歪理邪說嗎?”

    張溥默然,半晌,方點頭道:“雖譯自西洋,但荊州多有創(chuàng)新,言前人所未言,道理頗為精深,不是歪理邪說。”

    錢謙益道:“這就對了。還有最關鍵的,林純鴻從崇禎二年白手起家,至今不過十年,卻坐擁精銳士卒四五十萬,下轄黎民上千萬,實力甚至強過朝廷。天下人雖厭惡林純鴻,但莫不承認,林純鴻走了一條正確的路。有事實擺在那里,無論林純鴻說什么,宣傳什么,士子們都要想想,難道這就是林純鴻崛起的原因?這才是最為可懼之處!”

    張溥和張采皺著眉頭,點頭道:“確實可懼!”

    錢謙益接著說道:“無法辯駁的崛起事實,再加上精深的學問,江南就有了被蠶食之禍,我們注定就是慘敗的結局!”

    張溥心里苦澀萬分,錢謙益說得是事實,正因為是事實,才分外難以接受。不過,張溥是何人?是天下大多數(shù)士子的座師,內心驕傲無比,稍稍頹喪片刻,便從yin影中走出,傲然道:

    “大明士子千千萬萬,豈能全部被荊州所蠱惑?牧齋先生這么說,太小看我儒學千余年來的底蘊了!荊州方面,無論推出的思辯學有多精深,始終掩蓋不了林純鴻無父無君之事實,更無法為其獨霸一方保駕護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僅僅關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而是關系到我華夏文明數(shù)千年的傳承!我輩正當奮起,竭力阻止荊州蠱惑人心!”

    錢謙益心里暗道:荊州方面雖指出孔子的錯誤,但并未否定儒學,更未徹底否認華夏文明,反而頗多維護,如何就關系到華夏文明的傳承了?

    好在錢謙益對張溥頗為了解,知道張溥習慣于夸張,也不辯駁張溥的話,只是嘆了口氣,道:“哎……我已經(jīng)老了,阻止荊州向荊州滲透的大任,也只能依靠你們年輕人了!自河東君離開后,我夜不成寐,茶飯不香,精力大不如以前。今后,我也管不了這些事,唯有醉心學問,以度殘年?!?/br>
    說完,錢謙益轉頭對瞿式耜說道:“式耜,你還年輕,今天就留在這里。為師精神恍惚,留下來,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說完,錢謙益向三位告辭,三人苦留不住,只好任錢謙益獨自返回常熟。

    錢謙益對前途悲觀失望,繼而準備醉心學問,三人雖覺得可惜,但也沒放在心上。畢竟,錢謙益一直作為東林黨的精神領袖而存在,其cao作實務的時候并不多,其執(zhí)行能力也不如史可法。況且,即便錢謙益不問世事,精神領袖的地位依然在,影響不了大局。

    三人皆是不服輸之人,而且張溥說得也有道理,大明士子千千萬,哪能都被林純鴻拉走?如果不奮起反擊,受林純鴻蠱惑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到了那時,才真正悔之晚矣。

    三人商量來商量去,認為宋應星所說的自然現(xiàn)象一般研究方法確實有理,無法辯駁。只是大地是球體,這個太匪夷所思。

    張溥說道:“按照宋應星的說法,只要推翻大地是球體的推論,就足以證明這個論斷是錯的。只是,誰能證明一直往西走,不能回到原地呢?”

    三人想來想去,瞿式耜突然靈光一閃,說道:“艾儒略來自遙遠的西洋,見多識廣,沒準有證據(jù)?!?/br>
    張溥和張采深以為然。

    瞿式耜也不遲疑,馬上前往上海,去尋找艾儒略。

    第二日,瞿式耜見到了艾儒略,道明了來意,艾儒略哈哈大笑,拿出一份手稿,交給瞿式耜看。

    艾儒略的一手小楷寫得非常漂亮,遣詞用句,絲毫不亞于大明士子,不過,瞿式耜司空見慣,也不在意,一目十行地往下看:

    “……正德十四年秋,在西班牙國王的指令下,麥哲倫組織了一支五艘船組成的船隊,以特里尼達號為旗艦,另外還有圣安東尼奧號、康塞普遜號、維多利亞號和圣地亞哥號,從塞維利亞,一路向西,經(jīng)圣胡安,麥哲倫海峽,繼續(xù)往西,抵達菲律賓。麥哲倫在菲律賓不幸戰(zhàn)死,余部繼續(xù)往西,經(jīng)印度、好望角,最終回到了塞維利亞……”

    瞿式耜大驚失色,連手稿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囁嚅道:“難道大地真的是球體?”

    艾儒略點頭道:“確實是球體,一百多年前,西洋人已經(jīng)證明了!”

    瞿式耜又問道:“你的這份手稿,準備發(fā)往揚州時報?”

    艾儒略搖頭道:“個人認為不能在揚州時報上刊載,隨便找個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