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jié)
浦成志道:“就是就是,看看林純鴻,這次海商大會擺明了就是排斥閩人,雖說咱閩人壓根不怕林純鴻的打壓,但心里總是不舒服!” 羅明接著說道:“排斥閩人倒也說不上,咱們閩人只來了三個,還不是大帥的安排?” …… 兩人一句接一句,盡力發(fā)泄胸中的悶氣。 陸巖敏見兩人越扯越遠,忍不住喝道:“都少說兩句,大帥吩咐咱們過來看看,咱們就只管帶著眼睛看,至于如何應對,大帥自有定算,容不得咱們說三道四!” 羅明和浦成志終于閉上了嘴巴,默默地想著心事。不多時,馬車抵達碼頭邊。 碼頭邊喧鬧無比,過萬的民夫如同螞蟻一般在碼頭邊忙忙碌碌。碼頭北首,擴建工程接近尾聲,赫然豎立著高達十丈的腳手架,腳手架還伸出長長的手臂,手臂上掛著巨大的鐵鉤。 “這有何用?”羅明忍不住驚呼道。 旁邊適時傳來解釋的聲音:“這是腳手架,用來裝卸貨物,非常方便,以往百余工人需要裝卸十天的貨物,使用腳手架后,二十個工人三天就完成了!” 解釋之人乃楊一仁特意安排,總體意圖就是向海商宣傳邦泰的政策、解釋一些奇巧yin技的用途。 “這……”三個閩商不知道該說什么,一下子愣在那里。 陪同人員微笑道:“以后三位可以前來廣州裝卸貨物,既省錢又省時間,何樂而不為?” 說完,陪同人員邀請三位上船,前往長洲島。 長洲造船工坊本有三個船塢,近期已經(jīng)擴建至十個船塢,還有十個船塢處于規(guī)劃之中,只看到測量人員在哪里比劃來比劃去。 浦成志暗罵道:“二十個船塢,小心撐死你!” 眾海商對在造商船皆不留意,唯對一號船塢上的戰(zhàn)艦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 羅明忍不住心里發(fā)涼,顫抖著擠出幾個字:“三層甲板、九十六門紅衣大炮……” 浦成志的反應也差不多,“奶奶的,九十六門……林純鴻在哪里搞到的火炮!” 陪同人員依然波瀾不驚,解釋道:“戰(zhàn)艦舾裝基本完成,正在油漆,估計一個月內(nèi)就可下水。至于火炮,當然是自造的么!找紅夷能買到這么多火炮?” “這……”自陸巖敏以下,三人臉色蒼白,造三層甲板戰(zhàn)艦倒也罷了,居然連火炮也自產(chǎn),鄭芝龍真的有把握對付林純鴻么? 三個閩人這么想,其他海商也徹底驚呆了。這些海商常年海上討生活,經(jīng)歷的海戰(zhàn)不計其數(shù),有的海商根本就是亦商亦盜,豈能不知三層甲板戰(zhàn)艦意味著什么? 一江浙籍海商居然興奮莫名,大叫道:“紅夷只有兩層甲板戰(zhàn)艦,林軍門居然造出三層甲板戰(zhàn)艦,綏靖南洋,指日可待啊,指日可待啊……” 這名海商喊出了大伙的心聲,這些海商早就對西洋人的欺壓忍無可忍,徹底控制南洋的呼聲日益高漲。最初,海商無不把希望寄托在鄭芝龍身上,料羅灣海戰(zhàn)后,海商一度看到了希望。哪想到,鄭芝龍根本無意驅(qū)逐南洋的西洋人,甚至對近在咫尺的熱蘭遮也視而不見,海商們極度失望。 現(xiàn)在,當林純鴻展示出三層甲板戰(zhàn)艦后,讓海商們又一次看到了希望,已經(jīng)逐漸熄滅的熱血再次沸騰起來,紛紛詢問陪同人員:“不知林軍門意欲東向還是南向?” 這話說得已經(jīng)相當直白,等于在問是準備打鄭芝龍還是打西洋人。 陪同人員的回答幾乎一致:“林軍門早已有安排,接下來幾天定不會讓諸位失望!” 第一天的參觀結(jié)束后,海商們基本形成了共識:林純鴻會在短時間內(nèi)徹底改變海上的力量對比,如果不出意外,假以時日,鄭芝龍萬萬不是林純鴻的對手。 基于這點認識,海商們方才打起精神思索海商大會的目的,徹底將以前應付的心思丟到了瓜哇島。 第二天,林純鴻的目的非常簡單,就是要讓海商知道,他愿意充當海商的保護神。 當六百余海商擠滿了會堂的時候,林純鴻帶著崔玉和楊一仁進入了會堂,堂內(nèi)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不過,海商們關(guān)注的焦點卻不是林純鴻,而是艷麗無比的崔玉兒。 “搞什么搞嘛,把自己的小妾展示在咱們面前干什么?炫耀小妾漂亮么?”羅明不無惡意地猜想著。 羅明孤陋寡聞并不代表粵籍海商瞎了眼睛,崔玉兒在廣州一帶活動了好幾個月,要是他們不知道崔玉兒所為何事,那只能說明這幫海商一大把年齡都活在了狗身上。 這幫粵籍海商中,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海商將旗下的商船投了保險,難道今天的議題與保險有關(guān)? 且聽見林純鴻大吼道:“這是內(nèi)子,估計在座的許多人已經(jīng)知道,她還是三一社的老板!” “哦?”驚呼聲響起,不認識崔玉的海商完全沒料到,如此艷麗的美人兒居然掌管著一個商業(yè)社團。 林純鴻接著吼道:“我宣布,凡是在三一社投保的船只,皆懸掛邦泰令旗,凡有劫掠懸掛令旗者,邦泰海軍將繆力剿滅,絕不姑息!” 一石卷起千層浪,“啥?投保后就能得到邦泰海軍的保護?這不是真的吧?”廣大海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紛紛問詢陪同人員,以期得到證實。 整個會堂如同炸了鍋一般,徹底失去了秩序,吵雜聲幾乎要超過炮擊的聲響,直欲掀翻會堂屋頂! 海商們集體癲狂,幾乎把臺上的林純鴻忘在了一邊。等到主席臺上抬出一張三尺見方的白綢布時,方才停止吵鬧,疑惑地瞅著白綢布,不知林純鴻在搗什么鬼。 林純鴻拿起一支毛筆,開始在白綢布上寫字,“凡有劫掠懸掛邦泰令旗者,皆視為敵對,邦泰上下,當繆力剿滅,絕不姑息!” 寫完后,林純鴻拿起自己的印章,哐的一聲,蓋上了鮮紅大印。 林純鴻猶不滿意,伸出右手食指,咬破后,在白綢布上寫下了自己的大名“林純鴻”。 林純鴻寫完,厲聲下令道:“懸掛起來,讓每個人都能看見這個誓言!” 伴隨著雄壯的樂曲,白綢布被懸掛起來,用鮮血寫就的字眼觸目驚心,讓每一個海商都深切地體會到林純鴻的決心。 會堂徹底陷入寂靜中,林純鴻趁機說道:“至于投保之事,諸位可詢問陪同人員!” 說完,林純鴻離開了會場,留下了楊一仁和崔玉兒與海商交涉。 此誓一出,林純鴻對整個海洋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想將所有的海洋變?yōu)榘钐┐缓叫械耐ㄍ?。落到具體處,這無異于向鄭芝龍宣告,再不取消令旗費,咱們就兵戎相見! 這里面的彎彎道道,羅明、浦成志、陸巖敏哪能想不明白?他們的腦中一片空白,難道這么快兩家就要打起來了? 實際上,三人也得給鄭芝龍上繳令旗費,并接受鄭芝龍的保護。要說他們心里有多愿意,那絕無可能。而在林純鴻處,不僅能得到保護,而且當商船失事后,還能得到補償,這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三人幾乎產(chǎn)生了立即投保、懸掛邦泰令旗的沖動。所謂的閩人歸屬感,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狗屁都不值。 不過,三人尚未失去冷靜,考慮到林純鴻與鄭芝龍間的實力差距,他們按捺住不明智的沖動。與三人想法一樣的海商不在少數(shù),最終,除了絕大部分粵商、少部分山東、江浙海商投了保,其他海商依然持觀望態(tài)度。 第二百二十三章 海商大會(三) 連續(xù)兩天的刺激,讓海商們徹底陷入了癲狂狀態(tài),看來,林純鴻不把大海掀起滔天巨浪,誓不罷休! 第三天會提出什么議題呢?海商們期待萬分。 這里面,唯有一人察覺到,林純鴻并不想把大海攪得一塌糊涂,而是力圖建立以邦泰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大海新秩序! 對,是建設(shè),而不是搗亂! 這個人便是溫州籍海商鄭夢帆。 “鄭夢帆?”就沖著這名,這家伙要是不干海盜或者海商,就大大辜負了老爺子的殷切期望。 要是林純鴻知道鄭夢帆已經(jīng)意識到這點,定然會緊緊抓住他的雙臂,大呼道:“知我者,夢帆兄也!夢帆兄可有意與兄弟共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 鄭夢帆出身于溫州府瑞安縣仙巖海商世家,其爺爺、其父均投身于海洋這個黑洞之中,賺取令人驚羨的財富。鄭夢帆更是青出于藍,而更甚于藍,不僅家族財富持續(xù)增長,而且還將南麂島據(jù)為己有,在鄭芝龍的眼皮底下謀得一塊立足之地,堪稱奇跡。 鄭夢帆對諸子百家、四書五經(jīng)、西洋書籍皆有涉獵,再加上其閱歷豐富,所以,他擁有驚人的洞察力。據(jù)他估計,林純鴻在前幾日宣布了海上政治、軍事秩序,那么今日很可能會輪到海上經(jīng)濟秩序,所謂的經(jīng)濟秩序,絕大部分職責由稅收來完成,也就是說,林純鴻今日會拋出他的稅收制度。稅收制度之后呢,難道是海上律法? 律法之后呢?難道討論海上如何擴張? 果不其然,第三天,林純鴻拿出了一份稅收方案,不過方案中沒有一個詞涉及到稅收二字,方案名叫做《海外貿(mào)易定點交易管理細則》。 林純鴻可沒有與海商們商議的意思,拿出來不過通報海商而已。也就是說,只要海商到廣東交易,就必須遵守這個細則。 這個細則充分借鑒了當初的貨棧管理制度,當初林純鴻實力弱小時,就靠著貨棧規(guī)避稅收這一敏感字眼。 細則的原則就是:進出港船只貨物的買賣只能在邦泰規(guī)定的貨棧內(nèi)交易,貨棧收取交易總額的兩成作為管理費。 “真他娘的黑,比鄭芝龍還黑!”鄭夢帆看到此處,忍不住低聲罵道。 鄭夢帆接著往下看,突然忍不住拍案叫絕。 林純鴻收取管理費并不是一成不變,而是根據(jù)貨物的種類而變化。如對糧食,糧食進口時,免除所有管理費,而當糧食出口時,收取十成的管理費!對并非必須的奢侈品,則恰好相反,如象牙雕制的梳子,進口時收取十成的管理費,而出口時免管理費。 還有茶葉、瓷器、生絲等貨物,均采取鼓勵出口,抵制進口的原則。 其他不屬于控制類的貨物,則一律收取兩成的管理費。 “太絕了!通過稅收,完全可以壯大自己摧毀敵人!”鄭夢帆嘆服不已。 海商們還未完全消化林純鴻的管理費政策,林純鴻宣布:“待碼頭附近的貨棧修建完畢,也就是崇禎八年八月初八,將舉行萬國博覽會!” 海商們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林純鴻的每項政策可謂開天辟地,細思之下如飲醇酒,回味無窮。就拿萬國博覽會來說,從事實上表明了林純鴻大力支持、保護海外貿(mào)易的立場,并為海內(nèi)外商人的交流創(chuàng)造了一個平臺。海商們相信,通過舉辦萬國博覽會,不超過三年,廣州將成為各路海商朝拜的中心! 鄭夢帆的預料非常準確,第四天,林純鴻拋出了《海外貿(mào)易管理暫行規(guī)定》,從法律上對海外貿(mào)易進行了規(guī)范,并規(guī)定所有海外貿(mào)易糾紛皆由廣東監(jiān)察處處理。而且,林純鴻還宣布,成立廣東緝私隊,專門打擊廣東沿海的走私行為。 林純鴻還帶著海商們參觀廣東緝私隊的專用船只,即海洋版蜈蚣船。該蜈蚣船乃三桅槳帆船,行動非常迅速,按照陳奎的說法就是:“……其形若蜈蚣、快若閃電,乃近海作戰(zhàn)之王。任何船只,只要被其接弦,皆逃脫不了被俘的結(jié)局……” 蜈蚣船徹底斷絕了海商們在廣東走私的企圖,致使一些以劫掠為主、以海貿(mào)為輔的海商立即離開廣東。 第五天,林純鴻則拋出了他的戰(zhàn)略規(guī)劃:徹底控制馬六甲! 會堂主席臺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海圖,這幅海圖采用飛鳥制圖方法,讓海商們耳目一新。這種海圖一看即懂,而且海島、港口一目了然,稍稍計算一番,各地點的距離就能輕松算出。 林純鴻正站在海圖前,拿著一根木棍,不停地比劃著,滔滔不絕地說道: “南洋乃大明之南洋,絕不允許大明以外的任何人染指!” 現(xiàn)場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隨之,呼喝聲、口哨聲此起彼伏,海商大會迎來了現(xiàn)場氣氛最為熱烈的場景。 “……西北之耀武功,始于漢,故稱中國為漢人;嶺南之聚番舶,始于唐,故稱中國人為唐人。自唐宋以來,華夏子民就源源不斷地走向海洋,整個南洋在華夏子民含辛茹苦地經(jīng)營下,正式走出蒙昧狀態(tài)。成祖時,鄭和下西洋,揚威于海外,萬邦來朝,其盛況空前,實乃我大明海洋勢力之鼎盛時期。然而,正德五年以來,首先是葡萄牙人占據(jù)了馬六甲,整個南洋受到了西洋人的染指。緊隨而來的是西班牙人,隆慶五年占據(jù)了呂宋島。后來,荷蘭人、英吉利人、法蘭西人接踵而至,南洋遂不復為大明所有……” “西洋人占據(jù)南洋后,又企圖霸占我大明江山,將海外之利盡納彀中。我大明子民奮起抗擊,正德年間,與葡萄牙人在廣東屯門島爆發(fā)大戰(zhàn),最終將葡萄牙人從屯門島驅(qū)逐;嘉靖二年,再次與葡萄牙大戰(zhàn)于西草灣,迫使葡萄牙人放棄入侵;天啟年間,又與荷蘭人在澎湖大戰(zhàn),后來,料羅灣大戰(zhàn)又一次與荷蘭人大戰(zhàn)……大戰(zhàn)無數(shù)場,最終保衛(wèi)了大明江山。然而,西洋人殺我子民之恨、奪我貿(mào)易之利,絕不能忘!” “我邦泰的遠景規(guī)劃就是,控制馬六甲咽喉之地,將整個南洋納入大明的管轄范圍!不過,飯得一口一口地吃,我邦泰的第一步計劃就是,攻占呂宋島!” 林純鴻敲打著呂宋島,恨恨地說道:“萬歷三十一年,西班牙人肆意屠殺我華夏子民,死難者超過兩萬多人……對,是華夏子民!無論身在何處,只要說著華夏的話、穿著華夏的衣服、心里向著華夏,都是華夏子民!” 此話對海商的震撼相當大,許多海商淚流滿面、痛哭失聲! 多少年來,他們被大明拋棄,被大明武裝圍剿,被海外蠻夷欺負,內(nèi)心的冤屈已經(jīng)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現(xiàn)在,大明的地方最高武官宣布,他們?nèi)匀皇侨A夏子民,仍然屬于大明,他們并沒有拋棄祖宗! 他們已經(jīng)徹底瘋狂了,在林純鴻的煽動下,大聲齊呼道:“殺我華夏子民,血債血償!” 好不容易等到激動的海商平靜下來,林純鴻繼續(xù)道:“呂宋島面積比廣東省略小,非常適合種植甘蔗和稻米,島上資源極為豐富,原始森林可以為造船提供優(yōu)質(zhì)的木材,還有大量的金礦、銅礦、鐵礦!只要奪回呂宋島,呂宋島就是每個海商謀利的絕佳圣地!” “我宣布,邦泰將在兩年之內(nèi)組織艦隊驅(qū)逐西班牙人,驅(qū)逐西班牙人之后,邦泰在呂宋島上的管理一如廣州,實行定點交易收取管理費政策,并且嚴厲打擊走私行為!” “不過,要驅(qū)逐西班牙人,需要的軍費可不是小數(shù)目,我邦泰萬萬難以承受,所以,還希望在座的各位共同出資驅(qū)逐西班牙人。驅(qū)逐西班牙人后,島上所有收益邦泰占五成,其余五成由出資方按照出資的多少分配收益!” “我宣布,從明日起,開始接受軍費,截止時間為西班牙人徹底退出呂宋島!” …… 完善的擴張政策正式出臺,通過這條政策,林純鴻實現(xiàn)了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乃至以戰(zhàn)賺取豐厚紅利的目的。同時,林純鴻狠狠刺激了海商們擴張的野心,將海商們從激烈的內(nèi)部競爭中解脫出來,把目光投向廣闊的西洋殖民地! 海商大會整整舉行了五天,這五天內(nèi),林純鴻逐步拋出他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法律、擴張政策,力圖讓混亂的大航海時代逐步走向有序化,讓整個海洋隨著邦泰的指揮棒起舞。 然而,理想終究是理想,制定規(guī)則的權(quán)力需要用武力來保障! 海商們雖然被林純鴻震懾得一愣一愣的,但是,要說他們就此唯林純鴻馬首是瞻,那絕無可能。大多數(shù)海商依然在觀望,看林純鴻到底能走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