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溫不韞急急忙忙朝正廳跑去,這幾日,他父親辭了官,天天待在家里不用出門,今日也是一大早就跟母親一起等在了花廳里。 “爹娘,阿姐回來了!”溫不韞遠遠喊道。 溫夫人聞聲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回來了?”她喜出望外,趕緊從花廳迎出來。 溫母面容秀美和善,一看就是脾氣好的。 溫相緊跟在后面,雖然走的四平八穩(wěn),但步子明顯邁的很大。 溫不韞跑過去,攙著溫夫人的胳膊,笑嘻嘻地說:“阿姐長的真好看,跟仙女似的,還會飛?!?/br> “是嗎?”溫夫人拍拍他的手,笑著說。 她也好幾年沒見到女兒了,雖然經(jīng)常通信,但終歸不及見面。 “阿爹,阿娘,”溫挽進了府,見著二老俯首便拜,“挽挽回來了。” 溫夫人快走兩步,把人扶起來攬進懷里,紅著眼睛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溫挽笑著用手撫撫母親的眼角,說:“女兒想你了。” “咳”被冷落半晌的溫父假意咳嗽了一下。 溫挽從母親懷里抬起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父親,補了句:“女兒也想爹爹了。” 父親還是那樣,不茍言笑。 溫相剛才還冷冰冰的臉,現(xiàn)在像化開了一樣,他溫聲說:“先吃飯吧,吃完飯去休息,趕路累?!?/br> 說完他提腳率先朝飯廳走去。 溫不韞跳到溫挽前面,倒退著走,跟她講:“阿姐,飯菜早就準備好啦,是我跟阿娘一大早去集市買的新鮮菜,阿爹也幫著洗菜燒火來著?!?/br> 溫挽四下看了一眼,見府中沒有一個婢女,便知爹娘將她們都遣走了。也是,大梁階級森嚴,平頭百姓是不準呼奴使婢的。 “辛苦我們阿韞啦,”溫挽憐愛地揉揉他的腦袋,小弟比她小六歲,長的白凈喜人,“等咱們搬去珞珈山跟師傅同住,就不用你們動手了。” 溫夫人聞言,長嘆一口氣說:“咱怕是輕易走不了?” 家里如今失了勢,早些年溫父得罪的人如今排著隊想報復回來,相府周圍這段時間全是打探監(jiān)視的人,一撥又一撥。 “先不說這個,先吃飯?!睖馗刚f。 溫不韞也跟著說:“對對,先吃飯,阿姐阿爹你們快坐。” 菜不多,三葷三素一碗湯,全是溫挽愛吃的。 在珞珈山這幾年,師傅養(yǎng)的廚子都是南方人,不會做北方菜,溫挽想吃都沒處吃。 溫母把蒸魚挪到她面前,說:“來,嘗嘗這道魚,為娘蒸了一個時辰,保準入味了。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魚眼睛,來,都給你?!?/br> 溫不韞偷偷吐了吐舌頭,他阿娘一做這道菜就念叨阿姐愛吃魚眼睛,原本他還想魚眼睛多嚇人吶,他阿姐才不愛吃呢,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吃眼睛明目,阿韞嘗嘗看?!睖赝旆至艘恢霍~眼睛給小弟。 溫不韞不敢拒絕,用筷子輕輕戳了它一下,見它咕嚕嚕滾了一圈,嚇得冷汗都快流下來了。 “你別欺負他?!睖啬溉崧晹r了下,卻沒叫她把魚眼睛收回去。 “阿姐~”溫不韞軟軟地喊她。 溫父看了他一眼,淡聲道:“好好吃飯?!?/br> “哦。” 溫挽笑了,剛要伸手去把魚眼睛夾回來,就聽李叔匆忙走進來通報說:“容王殿下來了,在門口候著?!?/br> 容王元晦是仁敬帝嫡長子,大梁名正言順的太子,但三年前領兵大敗于烏伽后,太子位便被廢了,如今只是個有名無實的閑散親王。 “他來做什么?”溫相問。 李叔焦急地說,“他沒交代,只說要見老爺,咱讓他進來嗎?” 溫相搖頭,“不見,打發(fā)掉?!?/br> 第2章 登門 “等等,李叔,”溫挽放下碗,轉頭問父親,“父親之前跟他有來往?” “三年前與烏伽的那場戰(zhàn)事,是我舉薦他去的?!睖叵嗷厮?。 當時也是因為朝中無將,不得已才叫太子親自領兵。況且當年的太子驚才絕艷,文治武功樣樣出色,實在是不二之選,哪成想一場戰(zhàn)事斷送了大梁最出色的男兒。 “兵敗后,他可曾找過父親麻煩?” “不曾?!?/br> “既然不是來報復的,那就見見吧。”溫挽提議道,“畢竟他還是名義上的王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溫相沉吟片刻,勉強同意說:“也好。” “那我去把人請回來?”李叔問。 溫挽搖頭,“不必,人進來了?!?/br> 溫不韞聞言,睜大了眼睛朝院子里看,剛開始一個人也沒看見,還想說“沒人吶”,結果兩個呼吸的功夫,人果然跨進了院子。 溫挽看著來人說:“不韞,帶母親下去歇息?!?/br> “好。” 溫不韞起身,乖乖攙起溫母朝后院走去。李叔也跟著下去了。 “挽挽,你也下去?!睖馗秆a了一句。 溫挽還未出閣,按規(guī)矩不可見外男。 “不必,我今日是來提親的,溫小姐在場比較好?!比萃跞诉€沒進來,聲音先進來了。 他嗓音低沉好聽,說話有種蠱惑人心的味道。 溫挽撩起眼皮,淡淡看去,一入眼就見打頭的男子小半張右臉蜿蜒盤桓著老樹根一樣的疤,疤痕深可見骨,紅rou外翻,竟像是沒有愈合一樣,遠看十分恐怖。 但左半張臉卻俊美得不似凡人,尤其一雙桃花眼,眼尾細長弧線流暢,燦若星辰,若長在女子身上怕是要傾國傾城。 “老師?!?/br> 容王帶著一男一女兩個侍衛(wèi)跨進廳里,沖著他行了個學生禮。早些年溫相確實做過幾天太子太傅,看來容王此人念舊情。 溫相不避不讓,受了,語氣生硬回道:“殿下莫要開玩笑?!?/br> 容王斂了笑意,頭也不轉地對帶來的侍衛(wèi)吩咐說:“凌霜、傲血,出去盯著,宅子周圍五丈之內不要讓人靠近?!?/br> “是,爺?!?/br> 待人都走后,容王一撩下擺,坐在溫挽對面,對溫父說:“楊長吉在網(wǎng)羅莫須有的罪證名,不欲讓老師活著出上京。” 揚長吉是當今太子的親舅舅,溫父被迫辭官后,右丞一職由揚長吉暫代。如果說全大梁誰最不想溫承章復起,那就只有揚長吉了。 這些溫父自然是知道的,故沒接話,自顧坐在了首位,等容王繼續(xù)說。 “我想保相爺,但手中無權無勢,也就這點面子還值幾兩銀子。若您成了我的岳丈大人,那揚長吉想做什么都得顧慮三分。此外,我護相爺也能護得名正言順些,相爺意下如何?” 容王不急不緩說道。 溫父不以為意,淡淡說道:“此事于王爺而言,無半點好處吧?!?/br> 容王搖頭,輕聲說:“您是好官,大梁得您,幸甚?!?/br> 溫承章入仕二十一年,改革田稅,興修水利,憑一己之力拖著茍延殘喘的大梁步步強盛,又因黨爭,看著它日薄西山。 他一生不結黨不營私,以至于被楊氏集團群起攻擊的時候毫無還手之力,憑借“三州大旱,新政禍國”這一無稽罪名,逼著他引咎辭官。 “多謝王爺了,”溫父壓根不考慮他的提議,婉拒道,“小女的婚事向來由她自己做主,老夫不便干涉?!?/br> 元晦聽得出來,溫相這是推脫之詞,他倒也不是非娶不可,便主動退了一步說道:“溫小姐不愿也無妨,這本來也只是個提議,沒有姻親這層關系,本王也會盡量保全溫相?!?/br> 只是要稍微費點心思。 聽他說完,溫父臉色稍緩,本想再閑扯兩句就將人打發(fā)走,不想一直沒開口的溫挽卻突然說道:“婚事倒是可以議一議的?!?/br> 元晦挑眉,微微側了側身看向她。 方才剛一進來他就看見桌邊坐著一眉目清冷的女子,神態(tài)舒朗,讓人望之便心生好感。尋常女子再被論及婚嫁的時候,早就羞紅了一張臉,面前這位倒是大大方方,顯得頗為疏狂。 “挽挽!”溫父呵止她。 溫挽給父親一個安撫的笑,轉頭問元晦:“若你我二人成婚,王爺打算怎樣保全我父?” 元晦輕笑一聲,這位溫家長女果然聰慧,一言就直指要害。 南平溫家世出宰相,有傳言稱這一代的溫家晚輩里,數(shù)早慧的溫挽最為出色,若不是女兒身,當有將相之貌。不過后來被后被大儒連世老先生收做關門弟子后,常年拘在珞珈山求學,聲名倒是不顯了。 說起連世這位一代宗師,早些年曾受詔入朝教習諸皇子。后不知為何觸怒圣上,被貶出京。這些年,連世老先生在珞珈山設書院,學生無論高低貴賤均可前往受教,被天下學子推舉為圣人在世,在民間威望極高。 “若相爺不介意,成婚后我打算讓相爺搬去容王府暫居?!彼仵饬藘刹剑兄Z道,“我做一日容王,便保相爺一日安寧?!?/br> “有名無實?”溫挽看向他。 “有名無實?!痹抟槐懿槐堋?/br> “那就成婚吧?!睖赝煺f,語氣清淡得好像在說剛剛飯桌上的蒸魚味道極好。 父親辭官后沒了權勢,楊長吉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便她帶著父母躲去珞珈山,也難保揚長吉不會派人殺過去。如今有這么一尊遮風擋雨的大佛,倒省了她不少事。 溫相左右看看,見二人聊的旁若無人,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挽挽!不可胡言亂語?!?/br> 元晦欣賞她的坦率至誠,不想她為難,便說到:“三日后,我會派人來提親。若不愿,你們將人趕出去即可。” 言下之意,你們自己商量好,同意或不同意三日后再給答復。 “有勞王爺?!睖赝炱鹕恚呓鼉刹礁A艘桓?。 隨著溫挽走近身旁,一陣淡淡的苦香漾開,元晦回禮,抬眸深看了她一眼,說:“溫小姐,本王靜待佳音,告辭。” “王爺慢走。” 元晦走后,溫相猛地一拍桌,氣急敗壞地對溫挽說:“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那元晦無權無勢,容貌盡毀,仕途絕無可能?;噬显谖贿€好,保他小命無虞;有朝一日太子元熠繼位,你看他可還有活路!且自他半年前從玉涼歸來后,性子就變得陰鷙多疑,喜怒無常,府中常有死人抬出,你竟敢與虎謀皮!” “父親莫氣,”溫挽走過去,一下一下?lián)嶂鴾叵嗟谋?,幫他順氣道:“我看容王脾氣還好,雖然丑了些,但名頭好用不就行了。楊家權勢已達巔峰,今后無論朝哪走,都是下坡路,咱借他庇護熬個一年半載不正好么?” “你!你不要給我顧左右而言它,這婚事我絕不同意?!?/br> “好好,不同意?!睖赝鞈赂赣H,“別氣壞了身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