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敬也沒有追問，往回走幾步握住她手，牽著她往前走。

    他手又大又熱，林竹低頭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心想男人應(yīng)該是真的喜歡她吧？

    到了院門口，郭子敬又松開了她，繼續(xù)領(lǐng)先一步往里走。

    林竹忽然想笑。

    昨晚他說那話時，也是把被子遮起來了，不讓她看他，其實他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鎮(zhèn)定？

    或許是心境的變化，林竹又想到郭子敬也曾看她看呆過，這樣一想，她反而沒有那么緊張了。只要，只要她能確定郭子敬的心思，她就再也不用怕他。無論是父親姨父還是姐夫，他們對妻子的態(tài)度都告訴她，只要男人心里有妻子，只要那個妻子不是太笨，男人都會一直很疼媳婦的。

    只是想的容易，做起來就沒那么簡單了，回到內(nèi)室后，發(fā)現(xiàn)男人歪靠在炕頭看書，林竹直接走到窗前，看她帶過來的兩盆嫁妝，兩盆長姐送她的蘭花，似乎叫什么綠的名品。

    “你喜歡蘭花？”炕頭男人忽然問她。

    林竹胡亂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蘭花時卻心不在焉。她并不怎么喜歡蘭花，總覺得太素淡了，還不如桃花杏花好看，當(dāng)然牡丹蓮花菊花也都不錯。說不上最喜歡什么，大多都是隨便賞賞，平時不會刻意去養(yǎng)，跟這些花草相比，她更喜歡看書看字畫。

    禮尚往來，她也問男人在看什么。

    郭子敬從她身上收回目光，聲音比平時柔和些：“雜書，講西北那邊民土風(fēng)情的?！?/br>
    林竹來了興致，對著蘭花問他：“是陜西那邊的？”姐夫現(xiàn)在就在陜西呢。

    郭子敬點(diǎn)點(diǎn)頭，點(diǎn)完想起妻子看不見，又道：“比那邊還要靠西，河西走廊的?！?/br>
    林竹了然，眼里閃過一抹思慮：“那是甘州所了吧，鎮(zhèn)北將軍就在那里?！?/br>
    “你平時都看什么書？”郭子敬詫異挑眉，徹底沒有心思看書了，望著窗邊的姑娘問，忽然意識到林竹可能并不是一個只想著榮華富貴的嬌氣姑娘。

    聽出男人語氣里的意外，林竹有些得意，撥弄細(xì)長的蘭花葉道：“沒看什么，都是從我爹書房里翻出來的雜書，打發(fā)時間用的。”

    她嘴角翹著，整個人坐在明媚秋光里，身上柔軟順滑的衣料勾勒出動人的線條。郭子敬有些熱，拿起放在炕頭的書問她：“那你要不要看看這本？我這里還有旁的，給你一本，免得你自己坐著無趣。”

    “好啊?！绷种駴]有多想，余光里見男人將書遞了出來，她起身朝炕沿走去。沒走幾步察覺到男人灼灼的注視，她腳步不由慢了，靠得越近心跳越快，卻只能裝作淡然的樣子繼續(xù)往前走。距離他手兩步遠(yuǎn)時，她抿抿唇，停住去接書。

    郭子敬沒有松手。

    林竹咬唇，用力往自己這邊扯，扯過來后轉(zhuǎn)身就要走，未料才抬腳，整個人就被人抱住了，下一瞬書被搶走人則被他丟到炕上，男人順勢壓了上來，距離太近，林竹緊張地閉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親吻卻并沒有來，只有男人急促的呼吸拂在脖頸上。

    沉默的時間太久，林竹鼓起勇氣，悄悄睜開眼睛。

    對上男人幽幽的注視。

    林竹本能地移開視線，才移開又馬上轉(zhuǎn)了回去，大膽地盯著男人。

    路上她還無法確定郭子敬對她的心，現(xiàn)在，她有七分把握了。

    她第一次認(rèn)真地打量這個男人。

    如果說姐夫是仙人之姿，郭子敬就是崖頂獨(dú)秀的古松，沒有姐夫那般讓人一眼就注意到的驚人容貌，但茫茫人海中，誰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而且郭子敬眉毛清秀，讓他的剛毅沉穩(wěn)里又多了一份書卷氣，柔和了身上的冷冽。

    “你在看什么？”郭子敬低低地問。

    “你看什么呢？”林竹輕輕地反問，桃花眼里七分挑釁，三分試探。

    郭子敬笑了，“看你?！彼人胂蟮倪€要膽大。

    林竹跟著笑：“那我也在看你?！庇惺裁春门碌模疃啾凰垓v一回。

    姑娘嫵媚又俏皮，真如林中跑出來的狐妖，郭子敬壓住心中迫切，收了笑，盯著她眼睛緩緩道：“咱們成親，清郡王送了一個木雕，你猜猜是什么木雕？”有些帳總要算清楚。

    林竹臉色微變，看了郭子敬一會兒，看不出喜怒，她冷笑扭頭：“我以為你都愿意娶我了，應(yīng)該不在乎那些?！?/br>
    “我是不在乎。”郭子敬捧著她臉將人轉(zhuǎn)了回來，林竹閉上眼睛不看他，仿佛并不信他的話。這么容易就生氣了，郭子敬好笑，用拇指指腹輕輕摩.挲她朱唇，“我只是好奇，為何他跟康王你第一眼都動了心思，對我就無動于衷？我比他們差？”

    他語氣平靜，林竹慢慢睜開眼睛，見男人眼里真的沒有疑惑以外的情緒，她嗤了聲，別開眼道：“那我也想問問，為何他們看到我第一眼就動了心思，你怎么沒有呢？莫非我長得入不了你的眼？”

    一個冷淡對她的親戚，她為何要動心？

    郭子敬盯著身下牙尖嘴利的姑娘，遲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當(dāng)初我一看到你就表現(xiàn)出對你有情，你很有可能也會同樣對我？”

    林竹沒有說話，她也不確定，但至少不會只把他當(dāng)親戚看。

    郭子敬覺得有點(diǎn)冤枉：“你那時才十三。”

    林竹撇撇嘴：“那人見到我時我也才十三。”

    郭子敬神色冷了冷：“別拿我將他相提并論?！?/br>
    林竹朝另一邊扭頭：“是你先提他的……”

    話沒說完，被男人堵住嘴，吻到她快要喘不過氣才放了她，轉(zhuǎn)而去親旁的地方。林竹緊張地攥住衣襟不給他脫，小聲求他：“還疼呢……”

    “上面也疼？”郭子敬扯開她手，一把將她褙子拽到腰處，布帛撕.裂聲甚是刺耳。林竹大驚，這才發(fā)現(xiàn)男人呼吸重地不像樣子，她有點(diǎn)怕。察覺她身體的僵硬，郭子敬脫中衣時動作收斂了些，只有眼神越發(fā)如狼似虎，待他埋首在她身前，林竹迅速被另一種感覺席卷。

    說好只親上面的，可是素了這么多年的男人如何忍得住，沒一會兒屋子里便響起了姑娘發(fā)顫的嬌斥和哀求……

    三朝回門那日，讓翠玉在屋里看著雙生子，阿桔領(lǐng)著燦燦跟柳氏去門口等人。

    “小姨來了！”巷口轉(zhuǎn)過來一輛馬車，燦燦興奮地道。

    確實是郭家的馬車，阿桔點(diǎn)點(diǎn)頭，忽然特別緊張。

    meimei到底過得如何？

    馬車停下，郭子敬率先下車，神情看起來跟以前差不多，對她們始終客氣有禮。阿桔緊緊盯著車簾，待她那meimei粉面含春水眸瀲滟地下來，站在郭子敬身邊微紅著臉看向她時，阿桔情不自禁就笑了。

    她這個meimei，也是命好的。

    后半晌夫妻倆打道回府，阿桔也準(zhǔn)備回家了。

    柳氏萬分不舍，抱著平哥兒安哥兒舍不得撒手，兩個孩子一邊一個坐在外祖母腿上，還不懂大人們要做什么。阿桔正給女兒穿衣裳呢，邊穿邊道：“娘在家沒趣了，常去那邊坐坐，婆母也樂意你過去作伴的?！?/br>
    她也舍不得，可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婆母讓她回家住這么久，已經(jīng)夠好了。在趙沉離家的頭幾個月，在兩個兒子最折騰人的時候，有娘家人幫忙照顧，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一刻鐘后，阿桔抱著平哥兒坐在馬車?yán)锩?，教他跟外祖母告別。

    兩個孩子只顧著新奇馬車呢，只有燦燦乖乖坐在娘親身邊，不停邀請外祖母去自家做客。

    柳氏挨個看過三個孩子，怕外面秋風(fēng)吹到孩子，再不舍也把車簾放下了，站在門口目送馬車遠(yuǎn)去。等馬車轉(zhuǎn)彎了，她回頭，想到林竹也出嫁了，忽然就覺得這宅子空空蕩蕩的。

    阿桔再次踏進(jìn)自己的院子時，也有這種感覺。

    她跟趙沉一起在新家住了半年多，目光所及之處，哪里都有男人的影子，再仔細(xì)看，那里又什么都沒有。跟婆母一起把孩子抱到內(nèi)室，幫平哥兒脫鞋時，燦燦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慢慢走了過來，仰頭看她。

    阿桔朝女兒笑笑：“終于回家了，燦燦是不是很高興啊？”

    燦燦過了會兒才點(diǎn)點(diǎn)頭，眼睛看向別處，然后好像實在忍不住了，拽住娘親衣裳問：“娘，咱們回來了，爹爹是不是也快回來了？我想爹爹了。”

    阿桔笑著回頭，繼續(xù)幫大兒子脫身上厚厚的外衣，“燦燦想爹爹，那還記得爹爹長什么樣子嗎？”

    燦燦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指著自己的眉毛道：“我的眉毛像爹爹?！庇种钢礁鐑旱难劬Γ按蟮艿艿难劬ο竦?。娘，爹爹去哪兒了，怎么還不回來?。俊庇栏鐑河械?，她也想要爹爹。

    阿桔將平哥兒放到里頭讓他跟弟弟趴在一起玩，再伸手把女兒抱了起來，邊走邊哄：“爹爹去西北給燦燦買好吃的了，買很多很多好吃的到時候一起帶回來給燦燦吃。”

    燦燦本來趴在娘親肩頭的，聽到這里抬起頭，淚眼汪汪地望著娘親道：“給娘吃?！?/br>
    阿桔欣慰地親親女兒眼睛：“娘也吃，那燦燦還給誰啊？”

    燦燦扭頭，看著坐在炕頭的寧氏道：“給祖母吃，大弟弟二弟弟也吃。”

    阿桔笑了，將女兒放到炕上逗她：“大弟弟二弟弟還沒長牙呢，咬不動怎么辦？”

    燦燦眨眨眼睛，再看看兩個白白胖胖的弟弟，咯咯笑了，“大弟弟二弟弟沒長牙，咬不動呢！”

    她笑聲清脆，平哥兒安哥兒一起看向jiejie。

    阿桔跟寧氏相視一笑。

    ~

    張掖。

    日近黃昏，一身商賈打扮的趙沉正領(lǐng)著陳平在街上溜達(dá)。

    張掖乃通往西域的必經(jīng)要塞，各地商人都在此聚集，論富庶繁華毫不遜色京城，又因西北這邊的民風(fēng)更加開放，又比規(guī)矩繁瑣的京城多了幾分靈活氣息。

    “爹爹，我要吃烤rou串！”

    人 群里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童音，趙沉腳步一頓，循聲望去，就見一個穿綢緞的老爺正抱著三四歲的女兒站在烤rou串的小攤前看熱鬧。女娃想吃烤rou串，富家老爺嫌街 上小攤不干凈答應(yīng)回家讓廚子給她做，女娃不依非要現(xiàn)在吃，那老爺沒辦法，只好買了一串。女娃高興地親了爹爹一口，拿著烤rou串吃了起來，乖乖讓爹爹抱著她往 前走。

    “你去買兩串。”等到看不到小姑娘的人影了，趙沉對陳平道。

    陳平知道自家主子想女兒了，沒有露出半分詫異神色，快步去了小攤前，一口氣買了十串。

    羊rou串上撒了辣椒孜然，吃到嘴里有點(diǎn)燙，但在這寒冷的西北傍晚，燙一些更好?？狙騬ou細(xì)嫩易嚼，趙沉很滿意，心想回頭帶個這邊的廚子回去，專門給一家人做西北的特色小吃。京城也有，但總沒有這邊請的更地道。

    十根羊rou串，主仆倆邊走邊吃，沒走多遠(yuǎn)就都吃完了，剩最后一根時陳平還假裝客氣了一把請趙沉吃，趙沉看出這小子還沒吃夠，笑著賞他了，又答應(yīng)回去多買點(diǎn)給他，他出錢。

    再過小半個時辰就要宵禁了，路上行人越來越少，還在逛的都是離這邊近的。陳平飛快吃完最后一根，隨手將竹簽扔到地上，抹抹嘴，指著斜對面的餛飩鋪子道：“二東家咱們?nèi)コ酝腽Q飩吧，rou串太辣了，喉嚨難受。”

    “難受？那以后別吃了?！壁w沉淡淡地道，朝餛飩鋪子走去，陳平連忙解釋自己其實不是特別難受，一副狗腿模樣。

    攤主是對五旬左右的夫妻，瞧見他們過來，頭戴灰巾的婆子熱絡(luò)地招呼道：“兩位爺來的真巧，再晚一會兒我們就收攤了，來，這邊坐，現(xiàn)在最空了。”

    趙沉一副大爺樣，沒有去婆子指的位子，挑了靠近角落的一張桌子落座。婆子見他沒有走到最里面，松了口氣，又問兩人要吃什么。陳平“呦”了一聲，回頭問她：“難不成你們這里除了餛飩還有別的吃食？來餛飩攤不吃餛飩吃什么？真是笑話！”

    婆子依然笑容滿面，“瞧我，都怪我嘴笨讓爺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兩位爺要不要點(diǎn)兩道小菜？我們這兒有醬牛rou驢rou，清淡點(diǎn)的有拌豆腐……”

    “葷的都來一樣?！壁w沉掃視一圈小攤子，開口道。

    婆子笑得更歡喜了，“好，爺稍等，馬上就好！”

    等她走了，陳平低聲道：“二東家別擔(dān)心，那人每月逢八必來這里吃碗餛飩，都是趕攤主打烊之前來，應(yīng)該很快就到了?！贝笸ㄉ绦欣锏娜嗽缇痛蚵犌宄恕?/br>
    趙沉微微頷首，神色淡然。

    餛飩小菜轉(zhuǎn)眼就端了上來，趙沉往碗里加辣椒醬的時候，聽那婆子跟人打招呼，他回頭看去，就見一個穿深灰色長袍的男人走了進(jìn)來，四十左右的年紀(jì)，五官算不上出眾，但那眉宇里的英氣不由引人側(cè)目。

    四目相對，趙沉朝對方含笑點(diǎn)頭，隨即坐正，將勺子里的辣椒醬倒進(jìn)往里。放回勺子，男人從他桌前經(jīng)過的時候，他正拿著勺子攪動碗里的湯水餛飩。

    男人在他對面的桌子旁朝外落座，應(yīng)該是熟客了，因為婆子都沒有問他要吃什么，馬上就端了案板進(jìn)來，上面一碗餛飩，一碟醬牛rou，一壺早就熱好的酒。

    婆子離去，里面只剩三人。

    男人自斟自飲，趙沉盯著那酒壺，在男人抬眼看過來時對陳平道：“原來這里還有酒賣，聞起來味道不錯，你出去說一聲，讓他們給咱們也溫一壺?！?/br>
    陳平立即去了，站在門口吩咐婆子，吩咐完卻不再進(jìn)來，說是要看著他們溫酒。

    男人掃一眼外面，放下送到嘴前的酒碗，直視趙沉：“你是找我來的？”

    趙沉笑了，“將軍果然聰明，李某確實是特意來看將軍的，只是此地不方便說話，將軍何時得空，還請到大通酒樓一敘，李某隨時恭候?！?/br>
    吳啟垂眸，看著倒映著燈光的酒碗道：“若我不去，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