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摶搖直上九萬里……”

    林稚水把詩默寫出來，再另起一張紙，開始仿寫。

    李白莞爾，去取了壺酒，還特意出白玉京買了些活人也能吃的零嘴，拿到林稚水對面，邊吃邊看徒弟用功。

    讓他仿寫，也并非是一拍腦門做的決定，初時放他自己琢磨，但是最近兩天，李白觀察到林稚水已經(jīng)暫時處于初學(xué)者階段的瓶頸，該去融會貫通先人的寫法，幫助自己更進一步了。

    *

    李路行學(xué)劍學(xué)得很認真，他也的確有天賦，從書閣挑的那本劍招，據(jù)說出自其他劍術(shù)大家，很有難度，他看李白舞個三四遍，已能仿其形。

    盡管神韻還沒摸到邊，可這才是正常的，天底下能像青蓮劍仙這樣，看一遍就能記全，自己閉目悟一遍，就能像模像樣，再練習(xí)幾遍，神形具備的人，終究是少數(shù)。

    ——只是，劍仙對別人的劍不感興趣，依舊用著自己平平無奇的劍招。當(dāng)然，這平平無奇是對于其他花開一樣的劍招而言，換個說法，它這叫做返璞歸真。

    長劍動如雷霆隨行，一式快過一式，又繁如蜘蛛結(jié)網(wǎng)，神機百變。李路行感覺自己有所悟，收劍時神情亢奮，旋風(fēng)般疾驟地跑進李白所住的主殿，“先祖，我……”

    李路行腳步猛然一滯，練劍時特意換上的勁裝本是正正好，此刻竟覺得有些涼了。

    遠遠的，他看到先祖李白懶洋洋靠著椅背，手里筆支耍著劍花，林稚水反而坐得端端正正，在紙上書寫，白光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壓著眉眼，沉穩(wěn)專注。而當(dāng)林稚水將紙遞給李白時，兩人仿佛調(diào)了個個，林稚水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眸光微微一轉(zhuǎn)就是神采飛揚，青蓮劍仙反而筆支頓住，凝神細聽，間或點頭。

    他們兩個比他和李白更像親密無間的師徒。

    李路行搖搖頭。

    怎么會呢，先祖是因為他才從沉睡中醒來，縱然不收他做傳人，說清楚只當(dāng)他是學(xué)生，但是，林稚水也沒那個本事讓先祖看重……

    是他想多了。

    然而自己也不敢承認的怯意令李路行止住腳步，轉(zhuǎn)身又回去繼續(xù)練劍，可惜，心亂了，劍也就亂了，李路行瞎刺了一通，地面劍痕雜亂無章，反身回劍時，手腕一抽搐，戢鱗劍脫手而出，徑直插入門扉中。

    李路行瞳孔一震，不敢相信地低頭看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張了又合，合了又張。

    他六歲就不會脫劍了！

    從李路行遠遠一出現(xiàn)，李白就有所察覺地轉(zhuǎn)頭，見對方只是站了四五個呼吸就轉(zhuǎn)身離開，李白沉吟，告知林稚水：“你先休息一刻鐘?！逼鹕砀松先?。

    若說他對這位他不知多少代重孫有惡感，倒不盡然，會出現(xiàn)認錯人，也是他當(dāng)時心情激蕩下，問話方式不對，方才陰差陽錯，并非對方有心冒認。

    至于教他劍術(shù)，讓他去二樓挑典籍。

    李白哂然。

    教了就教了，挑了就挑了，難道還歇斯底里鬧騰，非要人家失憶？

    不過，有些話，也該說清楚。

    李白跟在后面，卻正巧目睹了李路行佩劍脫手的一幕。

    青蓮劍仙這一生，也并非是順風(fēng)順?biāo)?，也有過因為失敗，佯狂縱酒的生活狀態(tài)。那段時間，甚至因為縱酒，手連劍都握不住。

    可……

    李白不解，他是事出有因，李路行這幾個月都呆在白玉京里，又是什么原因？

    “你的心亂了。”李白徑直走出來，目光轉(zhuǎn)了一圈，從劍柄尚在震抖的劍穗，到后人瞪大的雙眼，“為什么？”

    李路行腳踩火爐般跳將起來，“先先先先先祖！”

    怕李白失望，他幾乎是沒過腦地：“剛才是失誤，我腦子里想著一件事，一心二用，才不慎脫手。以后絕不會再有這樣的意外！”

    本來沒有負面情緒的李白，聽了這話后才眉心微擰，“練劍時，你一心二用？”

    李路行呼吸一滯，反應(yīng)過來自己用了最不討喜歡的理由。

    李白念著這是自己的后人，盡量溫和神色，試圖做個心理輔導(dǎo)，“你在想什么事情？我是你先祖，如果有解決不了的困難，你可以和我商量?！?/br>
    先祖！

    李路行猛然驚醒。

    是啊，這是他先祖，他們都姓李，血緣關(guān)系是天生的紐帶，他有什么好氣的！

    林稚水怎么爭！拿什么跟他爭！除非姓林的立刻抹脖子投胎，說不定還能混個李姓！

    “謝謝先祖！”李路行昂起頭，聲音揚得很高——哪怕這里離林稚水的學(xué)習(xí)區(qū)域很遠?！拔覄πg(shù)上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您能教我嗎？”

    ……這是已經(jīng)自己開解自己了？

    李白微妙地松了口氣。畢竟他著實不會哄人。“你說，哪里不明白？”便留在這邊，履行作為老師的責(zé)任，把李路行積累的問題一個個給他掰碎了講。

    李路行再沒有現(xiàn)在這般，渾身都在激顫，從頭發(fā)絲到每一滴血液，都在高興。

    等到問題全問完，再沒有其他事情能讓先祖留下后，李路行罕見地有些忸怩：“先祖，我……”

    李白：“嗯？”

    李路行紅著臉，小聲地：“是我更重要，還是那個人？”問完后，又偷偷抬眼去看李白，對方神色平靜，看不出任何異樣。

    李白眉梢微不可查地動了動，“爭這個作甚？你與稚水連身份都不一樣，用來同臺相比，豈不是雞子非要與蒼鷹比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