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常青一聽有正事，神游終于終止，沉吟道：“我這就去，正好有事情向皇上稟告?！?/br>
    “大人……”溫元神色古怪地望著常青的臉，道：“您擦擦臉再去，否則會御前失儀?！?/br>
    常青心里奇怪，自己用帕子不是擦了嗎？怎么還要擦？可是男人待的地方，誰也沒有銅鏡，抹了一把道：“怎么了？”

    溫元露出一絲十分為難的表情，道：“大人，你的臉好白。”

    常青“嗯”了一聲，想著如何向新皇說起迎娶謝嫻的事情，也沒在意，道：“王公公在哪里，我這就去。”

    溫元張了張口，見常青那惶急的摸樣，終于閉上了嘴。

    王公公年約六十歲，須發(fā)皆白，皇命在身，見到常青也不多說，帶著常青入了大周宮的御書房，剛剛登基的瑞王負(fù)手而立，正意氣洋洋地聽著一個男子說著什么，常青進(jìn)來，見那男子也穿著錦衣衛(wèi)的服飾，卻是面生，不由一怔，見瑞王的眼眸看過來，忙叩頭行禮。

    瑞王笑著說：“愛卿平身。”說著，低頭望著常青的臉，不由吃了一驚，怔怔地望著常青許久，一言不發(fā)。

    常青心中詫異，卻也不好詢問，只微微低著頭。

    “你們退下?！比鹜鹾鋈环诺土寺曇簦瑤е粏?。

    那男子與王公公對望一眼，都退下了去。

    瑞王見房中無人，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忽然轉(zhuǎn)身道：“常青，你終于想開了？朕其實早有此念，如今朕擁有四海，你……可愿意入宮？”

    ☆、第126章 風(fēng)起

    每個男人心里都有一個“天下”。

    常青心里“天下”,跟那位被迫做了他泰山的謝源可大大不同——瑞王是他從心里擁戴的，對于一個出身底層靠奮斗上來的男人，本能地會認(rèn)同“天下之位,能者居之,生殺予奪，各憑天命！”

    所以當(dāng)瑞王施展霹靂手段掃蕩朝堂時，他是贊成的，當(dāng)其說要開疆拓土，帝國夢想的時候,他是向往的,一手提拔他的魏公公忽然沒了,對他器重有加的先皇病弱駕崩，皇族殺戮殆盡，京城哀聲遍野,他佩刀走在城頭,大袖飄飄,鮮血染紅的麒麟服隨風(fēng)搖曳,心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真正的帝國，需要真正的帝王，鐵血男兒，殺伐決斷，自當(dāng)如是！

    可是……

    可是……

    現(xiàn)在這位殺伐決斷的帝王，倒在自己懷里，清秀的面容映出了嬌艷，美目迷蒙，嬌氣喘喘，瀲滟的紅唇微微張開，帶著一絲粘液，越發(fā)顯得……

    常青的頭頂忽然冒出了一片蘑菇云……

    花花綠綠的蘑菇云啊……

    蘑菇云……

    瑞王緊緊靠在常青的懷里，低低道：“朕現(xiàn)在可以做任何事了……”

    任何事……

    為了這一日，他爬了很多年，裝了很多年，壓抑了很多年，隱忍了很多年，懷揣著偉大的夢想，只為爬到峰頂，領(lǐng)略那會當(dāng)臨絕頂?shù)暮陥D大志，可是人性總是有意外的，站在峰頂?shù)臅r候，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很多意外，比如……

    他忽然覺得很累很累，忍了二十多年，若是再夙興夜寐去做唐宗宋祖，是一件多么傻x傻x的事情？

    大周朝的皇族在十幾年前的東宮之難里損失大半，剩下的也被屠殺殆盡，作為大周朝唯一的皇子，只要大周在，不會有人再生出他念，權(quán)力的無限，讓他只想飛翔，肆無忌憚地飛翔……

    所以現(xiàn)在，他只想，只想……

    瑞王盯著常青的臉，伸手去觸及那早就想撫摸的俊朗五官……

    “皇上？”常青腦海里的蘑菇云忽然開出粉紅色的泡泡，因為實在無法理解眼前的現(xiàn)狀，常青忽地抓住了瑞王那只手，皺眉道：“難道……有人給皇上下了迷藥？”

    “沒有?！比鹜醣怀Ｇ嗑o緊抓住手，渾身一震，只覺得電流襲遍了全身，聲音都蘇了，顫聲道：“常青，你進(jìn)宮，做朕的人，你想要什么，朕都給你，反正錦衣衛(wèi)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說到這里，忽然戛然而止，到底理智尚存，沒有被美色迷昏了頭。

    常青眨了眨眼，腦袋開始回路——先不要去想瑞王這奇怪的曖昧，方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推開瑞王，笑道：“皇上，您不讓臣做錦衣衛(wèi)了嗎？”

    “是啊?！比鹜跛坪醪唤橐獬Ｇ嗟木芙^，扶著常青的雙肩，眼眸里射出瘋狂的恣肆，道：“現(xiàn)在朕已經(jīng)是皇上了，用不著你那么能干，你進(jìn)來陪朕如何？”頓了頓又道：“把錦衣衛(wèi)交給歐陽傾就是了?！?/br>
    常青聽了這話，蘑菇云忽然變成了冷汗，錦衣衛(wèi)掌握著這個王朝的所有秘密，他也是機緣巧合，才以浸yin二十年，近三十歲的年紀(jì)爬到了這個位置，說換就換？若是換了，那么……很多東西，很多人就會……

    忽然想起謝嫻很早前提醒過他，皇上一旦用不著他，自然會……

    “不過在此之前，你還要做一件事?！比鹜跽勂饑掖笫?，臉色終于恢復(fù)了正常，道：“靖毅將軍雖然退了……可實在不夠聽話，我想……”說著，深深地望了常青一眼，見常青神色恍惚，忽然笑道：“你不是想求謝家女嗎？這個好說，你平時來宮里頭伺候，晚上可以回去，一切都好說?！?/br>
    “皇上想……”常青聲音忽然變得古怪而遲緩。

    “常青，朕已經(jīng)站在峰頂了?！比鹜跣Φ藐柟鉅N爛道；“從此以后，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說著，恨不得放聲大笑，讓常青一起感受他那自由狂奔的快樂……

    人最難的，就是認(rèn)識自己……

    瑞王這么多年來，忽然可以觸摸到了自己，那個狂暴的，肆意妄為，貪圖享受的自己……

    “太后她老人家?！背Ｇ嗪鋈婚_口，道：“她……”

    “她？”瑞王笑瞇瞇地撇嘴道：“大家都死了，她怎么不死？”說著，拉起常青的手，道：“我準(zhǔn)備重新修建大周宮，讓它成為最豪奢的宮殿，里面住著我各種美人，包括……”說著，捏了捏常青的手，眼波深深，嫵媚動人。

    常青腦袋“嗡嗡“直響……

    蘑菇云飄啊，飄啊，他忽然產(chǎn)生了覺得，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吧？否則瑞王怎么會，怎么會？……

    他忽然狠狠地捏了一把，以圖驚醒這個光怪流離的亂夢……

    天下高位，能者居之……

    開疆拓土，天下一統(tǒng)……

    正要擁戴這樣一位君主，為他馳聘沙場，征戰(zhàn)四方，締造一個更偉大的大周帝國，實現(xiàn)一個男人的終極夢想，也是他對于謝嫻的承諾……

    怎么會，怎么會……

    瑞王瘋了？

    還是自己瘋了？

    一身冷汗順著常青的額頭流到了脖子背后，又順著脊梁浸濕了寢衣，只是他依然不死心，嘶啞道：“皇上，您說你要開疆拓土，若是……靖毅將軍年紀(jì)雖然大了，在軍中威望極高，以后少不了……”

    瑞王擺了擺手，截斷他的話，道：“你怎么也迂腐起來？靖毅沒了，還有別人，正是他在，誰肯聽我的？”說著，藐了常青一眼，見常青神色不對，笑道：“怎么？你不歡喜？沒事，若是你跟了朕，朕保你坐上大將軍的位置，只是不能離朕時間太長……”說著，緊緊攥著常青的手，覺得濕噠噠的，笑道：“常大指揮使也害怕了不成……”說著，聲音越發(fā)黯啞……

    常青怔忪半晌，忽然失笑道：“皇上，您是為了認(rèn)可臣的才干，才讓臣去做大將軍，還是……”

    瑞王“噗嗤”一笑道：“朕是皇上，讓誰做，不就是誰做嗎？至于朕說的那些，以后再說，朕這么年輕，什么都要慢慢來……”說著，那張清秀的臉靠得常青越發(fā)近了，曖昧的氣息就在常青眼前，低低的聲音含著深埋的欲與望，嘶啞道：“常青，你若是哄朕歡喜了，朕給你修一座宮殿如何？”

    常青忽然打了一個噴嚏，瑞王不悅地放開了手，掏出帕子來，擦臉。

    “請皇上贖罪?！背Ｇ唷班弁ā惫虻?。

    “罷了?！鹜跞缃翊猴L(fēng)得意，舍不得罰常青，拉著他的手起來道：“你來找臣，還是為了那謝家女嗎？”說著，微微一笑，道：“謝家女有些意思的，那個謝靈，嘻嘻?！?/br>
    “皇上要召醉花樓進(jìn)宮？”常青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冰涼。

    瑞王轉(zhuǎn)過頭，揚了揚眉，“咦”了一聲，道：“你怎么知道？”

    常青倒也不瞞他道：“醉花樓是錦衣衛(wèi)的暗道?！?/br>
    瑞王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唔，醉花樓是個尤物，朕想讓她進(jìn)來陪著朕?！?/br>
    “她可是青樓女子……”常青輕輕道。

    “那又如何？”瑞王別有深意地望著常青，道：“你若是看不開，如何今日擦了粉？”

    常青張了張口，摸了摸臉，他終于明白瑞王今日發(fā)瘋的原因，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瑞王看著常青的神氣，怔忪許久，忽然道：“你一定是來求朕下旨娶謝嫻的吧？”

    常青這次卻沒有點頭，而是遲疑道：“皇上對謝家的意思……”

    “謝家雖然退出，可是謝源的清流領(lǐng)袖地位卻沒有動搖?！比鹜踟?fù)手，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忽然藐了常青一眼，似笑非笑道：“很麻煩啊?！?/br>
    常青腦袋“嗡嗡直響”，想起瑞王對靖毅的處置，靖毅都退出朝堂了，可是因為在軍中威望抬高，瑞王便起了殺念，那如今謝家……

    “皇上……”常青忽然“噗通”跪倒在地，道：“臣愿入宮，換得謝家與靖毅安妥?！?/br>
    “咦？”瑞王聽了這話，臉色微變，道：“謝家也罷了，你怎么要保靖毅？”語氣頗有陰森之意。

    “靖毅多年前曾救過微臣性命。”常青臉色不變，淡淡道：“臣只求保全他性命，若是皇上對他不放心，圈禁也好。'

    “哦……”瑞王臉色緩了緩，道：“原來如此?！闭f著，忽然笑道：“你對那個謝家女倒是癡情，我若是若是讓你進(jìn)宮做太監(jiān)呢？”

    常青臉色大變，道：“皇上……”

    瑞王“噗嗤”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開個玩笑。”說著，伸手在常青臉頰一捏，道：“我還舍不得哩?！?/br>
    常青從來只是調(diào)戲別人，還沒人敢這樣調(diào)戲過他，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吃驚，竟呆呆不語。

    瑞王笑嘻嘻地回到了御龍案，道：“朕這就傳旨，讓你跟謝嫻成親，不過說好了，常青，你要從錦衣衛(wèi)的鎮(zhèn)撫司調(diào)到大內(nèi)，做朕的貼身侍衛(wèi)，如何？嘻嘻?！?/br>
    常青低頭，忖度許久，一字一句道：“皇上，微臣不想跟謝嫻成親了，希望皇上徹底放了謝家，讓他們回鄉(xiāng)耕讀”……

    每個男人心里，都有一個“天下”……

    謝嫻站在院子里，瞇著眼，望著頭頂上的萬里晴空，想念著剛剛分別不久的情郎，忽見不遠(yuǎn)處飄來一朵蘑菇云，對著她，盛開如花……

    “好大一朵蘑菇云啊……”李元嘖嘖道。

    ☆、第127章 真愛

    男人的真愛是什么樣的呢？

    常青隱蔽在暗影里，多年錦衣衛(wèi)生涯的訓(xùn)練，他已經(jīng)可以化作無影之蹤,此時屏住了氣息，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不遠(yuǎn)處的謝嫻,見她聽到消息后的面無人色,不由攥緊了拳頭，希望……希望她可以原諒他的無情轉(zhuǎn)身,這潑天的禍?zhǔn)?，這可怕的籌劃，這逆天的罪行，由他一個人承擔(dān)就夠了，所以……

    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

    望著那失神的眼眸,常青只覺心都要碎了,死死咬著嘴唇,見謝源已經(jīng)帶人到了門口,出來迎接他們的是早已安排的一對老夫婦——皇家出面,自然自圓其說：

    謝家大小姐在親迎途中，掉入京水河，被老漁民夫婦所救，因為醒來失憶，所以一直沒有來找謝家，如今終于恢復(fù)記憶，一家子慶團(tuán)圓，皇上聽說此事，大開君恩，放還謝家返鄉(xiāng)，在生死危在旦夕的京城，這算是最好的恩典了，謝源進(jìn)宮謝了恩，立時來接謝嫻啟程。

    幾名女子撲上去，抱著謝嫻痛哭，面上全是失而復(fù)得的驚喜，謝源神色有些古怪，卻也頗為激動，走過來拉著謝嫻道：“嫻兒，咱回家?！?/br>
    此時的謝嫻竟恢復(fù)了平靜，平靜得幾乎有些恍惚，笑道：“阿爹，你來了。”

    謝源遲疑了下，想問什么，終于也沒問，只道：“嫻兒，皇上放我們走，已經(jīng)收拾好了，咱們現(xiàn)在就啟程?！毙禄氏蟑偭艘话銓Τ脫]舞屠刀，謝家圈禁這么多時日，好容易開恩放還，不能再耽擱了。

    “好?！眿箖悍鲋鴻韪Ｔ５氖?，跟著謝源的腳步，一步步向外走去，就在繞過影壁的剎那，忽然回過頭來，梅花艷艷，月季花開，他們那些愛，那些旖旎，那些風(fēng)光，那些可愛又可笑的片段，宛如夢一般，瞬息而過，渺渺而去，沒了，都沒了……

    有人說，心碎的聲音，就象花開。

    近在咫尺，那雙眼眸就這樣在他面前細(xì)碎地崩潰，一點點裂開，一下下?lián)舸蛑Ｇ嗟男?，把他都要捏碎了，他攥著拳，骨?jié)嘎巴作響，幾致要斷開，可是……

    不能沖動，必須忍住，否則會連累她一起萬劫不復(fù)，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