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霍川揉了揉她的頭頂,“去王爺府走一遭?!?/br> 宋瑜迷迷瞪瞪地哦一聲,大清早的很不清醒,旋即又重新倒回簟子上。 耳邊似乎聽到霍川問了一句,“三妹,你想不想養(yǎng)貓?” 宋瑜翻了個身,咕噥道:“想?!?/br> 此后如何她便再無印象了,蓋因已昏睡過去。一直到辰末被澹衫喚醒,見床榻僅她一人,才想起早晨與霍川的對話。 新婚三日是該歇息夠了,她借著身體不適為由在忘機庭過了三天清閑日子,但有些事情總歸逃不掉的。她一壁穿衣服一壁問:“大嫂住在哪個院子?” 給她整理袖緣的是府里丫鬟,名喚霞衣,平常瞧著心靈手巧,沒出過大過錯。目下她動作未停,臉上有些微笑意,“在西南方的音緲閣中,少夫人可要前去?” 宋瑜點了點頭,確實有這個意思。她懷著身孕,不方便來忘機庭說話,那便由自己過去,況且侯夫人還說過讓兩人相互照應(yīng),總得有個照應(yīng)的樣子。 用過早飯宋瑜在內(nèi)室搗騰一通,將上回送給楚蘭素云的香粉另備了一份,送去當(dāng)作見禮。 路上她隨口問了一句:“太夫人何時回來?” 今日澹衫薄羅不當(dāng)值,是霞衣和另外一個丫鬟陪伴,名字太繞口了,她一時竟喚不上來。到底伺候了三天,宋瑜不好意思詢問,是以泰半事情都吩咐的霞衣。 “大抵就這兩日,少夫人若是在意,不妨趁早準(zhǔn)備一番?!毕家聰v著她上階石,垂頭恭恭敬敬答道。 宋瑜也有此意,她始終不能如霍川所說,做不到坦然處之??烧f起來,究竟要準(zhǔn)備什么? 她渾無頭緒,應(yīng)當(dāng)送一份禮物才是,胭脂水粉固然不合適,旁的又拿不出手。宋瑜苦惱極了,打算從音緲閣回去后再好好準(zhǔn)備。 音緲閣與忘機庭很有一段距離,這道門轉(zhuǎn)過那道門,讓宋瑜好一通記。最后實在給繞得暈了,索性放棄。反正有丫鬟引路,時間長了總能記住,不急于這一時半刻,她安慰自己道。 * 旁人院子里都栽種花草樹木,品種繁多,而甫一進(jìn)入音緲閣,入目便是一坪土壤種著草藥。品種許多都不認(rèn)識,旁邊還有個小丫鬟在打理,抬頭見著宋瑜連忙站起,臟兮兮的雙手羞怯地背到身后,懦懦地打了聲招呼:“二、二少夫人。” 少頃醒神咋呼一聲,恍然大悟的模樣:“婢子這就進(jìn)去通傳!” 說罷便火急火燎地跑了,沒見過這么迷糊的,宋瑜禁不住笑,大嫂跟前伺候的人怎的恁有意思。院里另有其他掃灑下人,見著她均恭敬地行禮,宋瑜款步步入正室,便見陳琴音正從內(nèi)室走出。 兩人迎頭相撞,宋瑜推開半步施施然喚了聲嫂嫂:“嫂嫂如今身子非比尋常,快別出來了。前幾日我偷懶一直沒來看您,還望您心里不要怪罪于我?!?/br> 她說話時眸中含笑,目光真誠,再加上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教人如何怪罪得起來? 陳琴音抿唇,踅身往屋內(nèi)走去,坐在一方交椅上,“你同二弟才大婚,肯定有諸多不適應(yīng),我也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自然能夠理解?!?/br> 不過短短幾日,她瞧著益發(fā)蒼白了一些,身子纖弱輕飄飄的,好似風(fēng)一吹便搖搖欲墜。不是說有身子的人要好好養(yǎng)著,她為何跟旁人不同?三個月根本不顯懷,大袖衫罩在她身上很是寬松,根本瞧不見肚子曲線。 宋瑜忽地想起一事,在她身旁坐下氣餒道:“我今日原本帶了薄禮打算贈送嫂嫂,仔細(xì)一想似乎不妥當(dāng),便不拿出來獻(xiàn)丑了。” 談話間已有丫鬟送來熱茶,味道與平常喝的不同,宋瑜端著飲了一口,便苦得咋舌不已,“這茶的味道好奇怪?!?/br> 兩 人喝的不同,陳琴音是普通茶水,她笑了笑解釋:“這里頭加了苦丁,能夠清熱敗火。這幾日天氣熱,喝些苦丁茶對身體有好處?!彼庞猩碓袔讉€月,不適宜此 茶,是以便沒喝。說罷想起宋瑜方才的話,“不知弟妹帶了什么好東西,前兒楚蘭素云到我這里來,說了你不少好話,想來定是被你收買了。如此倒讓我更加好奇起 來?!?/br> 宋瑜仍舊喝不慣這味道,叫人另換了一杯,“是我從家中帶的脂粉香粉,都是我平常用過覺著很好的。可惜方才仔細(xì)一想,其中不乏有沉香的成分,我聽旁人說這物對身懷六甲的女子不好。若真如此,斷然不敢害了您。” 想必陳琴音也知曉,她甚至沒多看宋瑜帶來的盒子一眼。室內(nèi)早已撤去沉香檀香等熏香,她才診斷出三月不到的身子,很不穩(wěn)定,凡事都得小心。 見狀宋瑜頗為受傷,將檀木盒子交給霞衣拿下去,轉(zhuǎn)而另起話題,“我瞧方才嫂嫂模樣,似乎對醫(yī)藥頗有研究,連院中都種著藥草之類,莫非嫂嫂還精通醫(yī)術(shù)?” “精通不敢當(dāng),不過略知一二罷了?!标惽僖裟媒伵琳戳苏醋旖撬疂n,朝她睇來一眼,清清冷冷的瞧不出清晰,“早年家中出售藥材,我跟著父親便學(xué)到一些,平常小病小熱拿來應(yīng)付一番倒是可以,不敢賣弄?!?/br> 宋瑜對這些倒是有興趣得緊,一連問了許多問題,端是要回去效仿的架勢。 陳琴音瞧著好笑,便毫無隱瞞地說與她聽,甚至命人拿來筆紙分門別類地寫下來,名字功效習(xí)性,讓宋瑜連連稱嘆。 鮮活明艷的嬌嫩臉龐,與侯府的所有人不盡相同,是讓人艷羨的活力。陳琴音的目光從她身上收回,晦澀難辨。 * 端王府后花園設(shè)宴款待眾人,亭臺樓宇,雕梁畫棟,入目望去整個府邸美不勝收。 京中有言道端王驕奢yin逸,放蕩形骸,其實不盡然。八個字里頭除卻yin一字,另外七個他全占了。端王是個極其追求完美的人,稍有一點瑕疵都入不了他的眼,是以當(dāng)他看到霍川出現(xiàn)眼前時,眸光很有幾分復(fù)雜。 他邀請的人不多,八角亭內(nèi)正好湊一桌,都是京城有名有望,平常有來往的人家。 端王今年二十有八,身高八尺,風(fēng)采翩翩,仍舊未立正妃,府上倒有一名側(cè)妃兩位庶妃。天子有意立國母嫡妹姬氏為正妃,卻被他屢屢尋借口拒絕,他不將成家立業(yè)放心上就算了,偏偏迷上了養(yǎng)貓這一閑事,真教人頭疼。 光是后院便養(yǎng)了十來只,各個姿態(tài)曼妙,步履輕盈地在花叢中穿梭。霍川雖看不到,但卻能聽見不少貓叫,纏綿悱惻,此起彼伏,聽得他眉頭從未舒展。 委實太吵了,還是他家小綿羊的叫聲聽著悅耳。 偏 偏端王懷里還抱著一只,便是才生育的那只母貓。藍(lán)寶石一般的眼睛,毛色雪白順滑,姿態(tài)慵懶地在腿上臥著,幾乎不搭理眾人,偶爾高興了便低叫一聲,聽著沒什 么力氣。端王對它簡直愛不釋手,手掌從被毛輕輕拂過,抬眸覷了霍川一眼,“成淮前幾日大婚,本王為了這小家伙錯過了喜宴。聽聞新婦是隴州出了名的美人,成 淮兄好福氣?!?/br> 一般人應(yīng)該問一句模樣如何,是否屬實,當(dāng)真美嗎?他倒好,先是恭賀一番,再問隴州有無什么妙趣的貓,從頭到尾對新娘子的容貌半點興趣也無。 霍川對這些未曾上心,但倒有所耳聞:“城內(nèi)劉家養(yǎng)了一只貓,眼睛顏色會隨著日光發(fā)生變化,早晨柳綠,到了傍晚便漸次轉(zhuǎn)為靛藍(lán),很是稀罕。” 聞言端王果真來了興趣,當(dāng)即便命人去打聽,心情大為不錯,“成淮莫非也喜愛貓?我這兒剛下了幾只小崽,不舍得送人,正準(zhǔn)備自己養(yǎng)著。品種純正,你若是喜歡便拿去一只養(yǎng)著?!?/br> 恰恰相反,霍川一點對貓一點興趣也無,只覺得這東西驕傲又難養(yǎng)。他是個耐心極差的人,僅剩的一點點全給了宋瑜,再無心思應(yīng)付旁人。 他思量片刻,“多謝王爺?!?/br> 既然宋瑜喜歡,用來討她歡心未嘗不可。 端王身旁是位年輕的太子少傅,身穿月白長袍,模樣俊朗。令尊是中書省尚書,他姓高字祁謙,同端王關(guān)系最為要好。 高祁謙隨手撥拉了兩下貓耳朵,慘遭嫌棄,他將目光放在霍川身上,狀似隨口提起,“廬陽侯近來可好?月前我到侯府拜見他,見他仍舊不能釋懷,形容哀戚?!?/br> 兩人在霍繼誠出殯時有過一面之緣,婚宴上也說過兩句話,但因兩人都是涼薄的性子,是以仍舊屬于點頭之交。 霍川捏著山水茶杯微一轉(zhuǎn),斂眸不疾不徐道:“已大好,有勞少傅掛念?!?/br> 高祁謙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那便好,改日我再到府上拜訪?!?/br> 一桌人飲酒說樂,侃侃而談,霍川不勝酒力,十分明智地緘默退出戰(zhàn)局。一席酒散,眾人意興闌珊地離去,端王仍舊留有幾分清醒,朝他示意,“成淮,你留下?!?/br> 霍川腳步微頓,復(fù)又坐回石墩上,對面是醉醺醺倚靠在亭柱在的高祁謙。 * 臨近午時,宋瑜在音緲閣待了好些時候,是時候離去。 不知為何她跟陳琴音很談得來,霍菁菁常道大嫂是個寡淡的人,根本說不到一塊去??伤舞ぞ瓜∑娴馗苡性捳f,陳琴音說得少,泰半時候是她喋喋不休。不過半日的工夫,宋瑜便對她好感大增。 正欲離去之時,前頭忽然有丫鬟通報:“太夫人回來了!” 宋瑜頓時慌了陣腳,怎么如此突然?不是說還要再三兩日? 陳琴音也是茫然,但她比宋瑜鎮(zhèn)靜得多,拾掇一番便攜宋瑜前往正堂。“先到前頭去,你不必驚慌,只管與平時一樣便是。” 宋瑜訥訥地點頭,跟在她身后踱步。說是不慌,可她眼下心情依然惴惴,手心捏出汗來,腦子一團漿糊。 從音緲閣到前院有一陣距離,走游廊底下會快一些,但免不了要上石階。 宋瑜與陳琴音錯了半個身子,她因緊張一直半垂著腦袋,是以余光很清楚地覷見身后丫鬟的動作。那是她帶來的丫鬟,不是霞衣,名字記不大清楚了。 臺階共有七八級,兩人正欲往下行去,便見她伸手在陳琴音身后輕推一把。動作很小心,況且有霞衣在一旁擋著,若不是她這個方向獨特,或許真會看不到。 陳琴音身子前傾,足下趔趄踏空一階,眼瞅著便要栽倒。 臺階雖不高,但這么直挺挺地摔下去依然嚴(yán)重,尤其她還懷著身孕。宋瑜登時錯愕不已,伸手拉她時已經(jīng)來不及,沒顧得上多想在空中轉(zhuǎn)了個身,結(jié)結(jié)實實地墊在陳琴音身下。 她的頭碰到欄桿上,發(fā)出沉悶一聲響。起初身上沒有感覺,漸次疼痛傳遍全身,尤其背部火辣辣地難以忍受,小腿也疼得很。 身上是驚魂未定的陳琴音,她從宋瑜身上坐起。摔下來時雖極力護(hù)著肚子,更有宋瑜在底下墊著,仍舊隱隱作痛。 丫鬟驚慌失措地圍了上來,生怕她肚子又任何不測。那里面可是霍家長子唯一的子嗣,侯夫人極為重視,若是出了差錯她們擔(dān)待不得! 丫鬟忙做一團,趕忙去請大夫,另有一個到前院通報。 再看宋瑜,額上無傷,倒是地板漸漸有血跡滲出。霞衣嚇壞了,將人從地上扶起來喚了兩聲,可她已然昏死過去,毫無反應(yīng)。精致漂亮的小臉變得蒼白,雙目緊闔,長睫毛怏怏地垂落。 ☆、第49章 糖雪球 正堂固然是沒法去了,先將人送回屋里是正經(jīng)。 丫鬟們片刻不敢耽誤,縱然她們有十條命,也承擔(dān)不起陳琴音肚子里的那位祖宗。幾人七手八腳地將陳琴音送回音緲閣,并叫了府中有經(jīng)驗的婆子來照顧,忙做一團。 霞衣將宋瑜扶起,方才不知她傷在何處,目下碰到她的后腦勺,掌心粘稠猩紅。她睜大眼急急喚了聲“少夫人”,可惜宋瑜早已昏死過去,無法給她回應(yīng)。原本從臺階摔下來不至于造成重傷,偏巧她撞在鵝頸欄桿上,導(dǎo)致頭部受創(chuàng)。 與霞衣同行的丫鬟名喚蟬玉,沒料到宋瑜竟然會舍身相救,登時立在遠(yuǎn)處有些怔忡。直到霞衣吩咐,她才惶惶然將宋瑜從地上扶起,架著送回忘機庭。 * 堂屋太夫人才回來,端坐太師椅上正詢問兩個兒媳下落,便有丫鬟來哭著通報:“夫人,太夫人,出大事了!” 言罷被陸氏狠狠一瞪,她認(rèn)得出這丫鬟是陳琴音身邊的人,“冒冒失失成何體統(tǒng),琴音平常沒教你規(guī)矩不成?” 擱在平常那丫鬟被如此訓(xùn)斥恐怕早已腿軟,目下顧不得許多,撲通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大少夫人從臺階上摔了下來,正昏迷著,情況恐有不妙……” 前頭坐著老態(tài)龍鐘,發(fā)絲銀白的婦人正是太夫人無疑,她瞧著比陸氏和藹些,面目慈悲。聞聲焦急地杵了杵云紋拐杖,“怎么回事?好端端地為何摔了,肚子里不是還有一個,怎的恁不當(dāng)心?” 那丫鬟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具體如何她也不清楚,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二少夫人已然躺在大少夫人身下。她正欲解釋,陸氏與太夫人便起身趕往音緲閣,神色緊張。 陸氏一壁走一壁皺著眉頭問:“可否著人去請了郎中?” 丫鬟亦步亦趨地跟上,低頭惴惴不安,“已經(jīng)讓人去請了,另外還叫了幾個婆子來幫忙?!?/br> 陳琴音若是出事,定然逃不掉她的責(zé)任。以侯夫人對孩子的重視程度,她勢必沒有好果子吃……思及此不由得益發(fā)擔(dān)憂,祈禱大少夫人最好母子平安。 她們趕到音緲閣時郎中尚未到,床榻靜靜地躺著一人,由于受驚過度,臉上更無血色。陳琴音睜眼愣愣地盯著床頂帷幔,仍舊心有余悸。她方才悠悠轉(zhuǎn)醒,小腹陣陣疼痛,好在不如剛才劇烈了。 陸氏和太夫人來到跟前,著實關(guān)切一番,又擔(dān)心說得太多使她累著,便將丫鬟叫到跟前詢問情況。那丫鬟走在后頭,根本沒覷見怎么個情況,哪說得出來。 恰好此時郎中到來,覆上一方絹帕打在細(xì)腕上把脈,道是受驚過度,動了胎氣,日后多加調(diào)養(yǎng)并無大礙。話音將落眾人皆松一口氣,郎中去一旁開藥方,丫鬟跟著他去拿藥,內(nèi)室僅剩陳琴音、陸氏和太夫人三人。 陸氏坐在床頭繡墩上,嚴(yán)肅地問道:“你實話跟我說,究竟是怎么摔的?” 陳琴音倚靠著引枕,頭微微下垂瞧著不大精神,靜默許久才緩緩:“有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br> 雖然力道極輕,但她卻感受到一雙手碰在身后,恰好她一只腳懸空,沒踩穩(wěn)便摔了下來。彼時離她最近的便是宋瑜,是以不可能是她,更何況她還救了自己一命。那便只能是丫鬟,兩人身后是宋瑜的丫鬟霞衣和蟬玉,她不確定是哪一個。 當(dāng)陳琴音將想法說與陸氏后,她臉色驀地沉了下來,“你說那丫鬟是新婦的人?” 陳琴音頷首,旋即料想她必定誤會了,是以虛弱地解釋:“我從石階上摔倒時,是她舍身相救擋在我身下的,是以我才能平安地躺在這兒。母親應(yīng)當(dāng)將此事查清楚,不要誤會了她?!?/br> 聞言陸氏面色稍霽,同她說了幾句貼心的話,這才起身離去。 陳琴音欲跽身相送,被太夫人攔住了,“既然身子不好,就應(yīng)當(dāng)好生養(yǎng)著才是。不必送了,我們自會離去。” 陳琴音抬頭,很有幾分愧疚,“祖母回來孫媳竟沒能前去恭迎,實在不孝……” 可這又有什么辦法?權(quán)衡之下自然是她的身子要緊,是以太夫人沒有怪罪,只勸她好生照顧自己,安心養(yǎng)胎,莫再出什么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