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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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將匣子遞過去:“這是娘娘一點心意,請夫人笑納。” 阮夫人總不能在東宮前哭鬧,只能謝了賞接過來,噙著淚登上了馬車。 那匣子沉甸甸的,她到車上打開一看,卻是一匣子銀錠。 阮夫人冷笑了一聲,對婢女道:“她這是把我這姑母當叫花子打發(fā)呢!” 頓了頓,咬牙切齒道:“我倒要看看她能風光到幾時!” 說罷撩起車簾,一瞬不瞬地盯著東宮,直到巍峨的宮門漸漸融化在冬霧里。 馬車行至武安公府門外已是掌燈時分,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墻角的暗影中竄出來,攔在阮夫人的馬車前。 有奴仆認出他來,驚道:“趙長白,你怎么在這里?” 阮夫人一聽這名字,恨意幾乎要將渾身的血液都煮沸,她不顧身份掀開車簾跳下車,尖聲道;“將這惡仆拿下,我要將他千刀萬剮!” 奴仆們面面相覷,不明就里,因為清楚底細的只有阮夫人母子——揚州那段日子實在不堪回首,難以啟齒。 趙長白臉上卻毫無懼意,反而帶著笑向阮夫人行了個禮;“奴拜見夫人,夫人與世子別來無恙?” 阮夫人恨得眼睛幾乎出血:“你找死!” 趙長白道:“夫人想必知道我如今是誰的人。” 阮夫人一愣,整個人瞬間癟了下來,好似一個戳破了氣的豬尿泡——趙長白當初被齊王收買,跟著趙清暉一起去揚州,日日折磨虐待他,以至于如今趙清暉杯弓蛇影,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簌簌發(fā)抖。 阮夫人自然恨齊王,可如今神翼軍虎符又到了齊王手上,他們武安公府卻搖搖欲墜,她甚至無法保全他們母子,更不用妄想著復仇。 趙長白將手揣在袖中,瞥了眼朱漆大門前的列戟:“主仆一場,府上遭難,奴心里也不好受?!?/br> 頓了頓道:“奴倒是有個主意,說不定可以保住夫人和世子,甚至保留下爵位,當然降爵是難免的了?!?/br> 阮夫人冷笑道:“你這歹毒的惡奴,又在動什么歪心思。” 趙長白道:“夫人不信便罷了。” 說著竟毫不留戀,舉步便走。 阮夫人遲疑了一下,沖著他背影道:“慢著……” 她重重地咬了咬唇,擰著雙眉道:“你當真有法子?” 如今她已是病急亂投醫(yī)了。 趙長白只是笑:“奴沒有法子,不過是奉某位貴人之命,來給夫人出謀劃策。” 阮夫人咬緊了牙關,隨即松開:“進去說話。” 入得內院,阮夫人遣退了下人,向趙長白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說吧?!?/br> 趙長白笑道:“郎君在江南私鑄銅錢,想必趁了不少吧?他當初拿到神翼軍兵權是太子殿下出力,郎君這樣知禮的人,事后總不能沒點表示,夫人說是不是?” 阮夫人心頭一跳,外院的事她本來不怎么清楚,但因為她和阮月微這層姑侄關系,很多往來都是借了這層遮掩,因此她也知道了不少事情,她夫君私下里讓她借著給太子妃送節(jié)禮的名義,往東宮送過許多珍寶,上好的真珠寶石便有幾大匣子,金銀器皿就更不用提了。 她皺著眉頭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趙長白道:“夫人真是心慈手軟,手中現(xiàn)握著太子殿下的把柄,還怕他不出死力保下你們母子?” 阮夫人吞了口唾沫,沉吟道:“那人害得我家破人亡,眼下又為何要幫我?” 趙長白笑道:“齊王殿下與郎君、小郎君本來無冤無仇,井水不犯河水,夫人不妨仔細想想,小郎君落到這般田地,始作俑者究竟是何人?害夫人家破人亡的,真的是齊王殿下么?” 阮夫人瞳孔一縮,腦海中頓時浮現(xiàn)出一張仙子般清雅出塵的臉來——她自然不會以為自家兒子有錯,他會行差踏錯,當然是受人調唆。 她一想起這一年多來的種種經(jīng)歷,心臟便似浸飽了毒液。 趙長白似乎猜到她所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郎君雖然救不回來了,不是還有世子在么?世子襲了爵,夫人不還是誥命夫人?” 阮夫人沉吟半晌,終是下定決心,點了點頭。 人生在世哪能一直順風順水,別看她眼下在高處,未必沒有跌下來的時候,到那時,便是她報仇雪恨的時候。 第74章 七十四 歲除前, 武安公府的大案判了下來,武安公逼死進士,參與盜鑄, 罪證確鑿, 坐棄市。 武安公必死無疑,但府上其他人如何處置就在兩可之間了, 往重了判,連坐流放也可,往輕了判,降爵也未嘗不可——趙家祖上有從龍之功, 老國公在戰(zhàn)場上替高祖擋過一刀,單憑這一刀,厚恤其子孫也是理所應當。何況武安公雖惡貫滿盈,犯的并非謀反、謀大逆之類毀家滅族之罪。 是以群臣議了幾回, 皇帝仍然舉棋不定。 最后還是太子出面替阮夫人與趙世子求情——阮夫人畢竟是太子妃的親姑母, 據(jù)說太子妃為了武安公府之事病勢愈發(fā)沉重,若是將闔府流放, 難保不會有個什么好歹。阮夫人也識趣,將武安公這些年斂聚的不義之財, 京中的幾座宅院,京畿的幾處田莊都上繳朝廷。 皇帝最終決定看在兒子兒媳的情面上對阮夫人母子容情,將從二品的開國縣公降至正四品開國縣伯, 趙家由公府變成了伯府, 家財幾乎散盡,顯見是敗落了,不過好歹保住了性命和爵位。 不過朝野中慢慢傳出另一種說法,道太子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 為武安公向圣人求情,乃是因為他暗中與武安公有所勾連,趙峻在江南盜鑄銅錢聚斂的大量財帛,便有一部分進了太子囊中。又有人想起趙峻當初接掌神翼軍,正是由太子推舉的,可見空xue來風是有根據(jù)的。 這種說法在朝臣間悄悄流傳,猶如一條暗流悄然流淌著。 太子自然也有所耳聞,在東宮里如坐針氈——他何嘗不知道這時候該和武安公府撇清關系,但阮夫人手里握著他們私下往來的把柄,若是真把她逼急了,捅出去來個魚死網(wǎng)破,他也會叫她拖下水,他只能冒險去向父親求情。 到此時,他已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從趙清暉失蹤,到他發(fā)現(xiàn)是齊王所為,以此向武安公賣好,再到神翼軍兵權之爭,趙清暉回京、父子丑聞傳遍京城,由揚州鹽商牽出盜鑄銅錢案,再到七旬老嫗敲登聞鼓,挖出二十年前舊案,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從一開始就是桓煊做的局,他自以為勝券在握,其實從搭上武安公府的線開始,就已經(jīng)落入了別人的圈套。 回頭一想,這一切的開端,便是阮月微告知他趙清暉失蹤的原因。 太子本來還與阮月微虛與委蛇,經(jīng)此一事,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以讓太子妃安心養(yǎng)病為名,變相禁了她的足。 阮月微只當是因為姑母和表弟的事惹惱了太子,不顧內侍阻攔,親自提了羹湯送去外院書房,不等她走近,便聽門簾內傳出女子的調笑聲。 她憤然褰簾而入,卻見一個孺人坐在太子懷中,太子正手把手地教她畫畫。 那孺人見了她要起身行禮,太子卻將她摟得更緊:“不必理她,我們自畫我們的。” 反而抬起頭斜乜著阮月微,似笑非笑地道:“身子骨不好就好好在殿中養(yǎng)病,做這副樣子給誰看?” 阮月微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千挑萬選的夫君,只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太子卻似怕她不夠傷心,又補上一句:“要哭出去哭,別在這里礙眼?!?/br> 阮月微趔趄著退了出去,剛退出書房,便聽簾內傳來那孺人的嬌聲:“怎么說都是殿下結發(fā)的妻子,殿下這樣下她臉面,她惱了妾,回頭磋磨妾身可怎么辦?” 太子笑著道:“怕什么,她敢磋磨你,孤便休了她?!?/br> 阮月微氣得手腳冰涼,渾身發(fā)抖,回到殿中便臥床不起——本來她的病是三分真七分假,這回卻是十分真了。 然而太子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叫藥藏局的小醫(yī)官來請了個脈,說是時疫,竟將她的寢殿鎖了起來。至此,東宮上下都知道,太子妃是徹底失了太子的心。 …… 轉眼便到了年關。 皇帝沒將武安公的人頭留過年,趕在年關前問斬。 行刑當日,長安城中觀者如堵,百姓們紛紛拍手稱快。自那以后,趙府便沉寂了下來,趙世子失蹤這一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他殘廢的消息不脛而走,即便他日日躲在深宅之內,也覺芒刺在背。 阮夫人家中出了這樣的丑事,成了權貴中的笑柄,在長安也呆不下去,便將府上余下的資財、田產(chǎn)處置一番,帶著兒子去了洛陽。趙峻的兩個弟弟原本在朝為官,都受了兄長牽連。一個參與盜鑄案,與兄長一起問斬。另一個案發(fā)時在蜀中為官,因兄長之事被遠貶嶺南。 神翼軍的兵權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桓煊手中,有人暗嘆他運氣好,也有人懷疑武安公府的事背后有他的手筆。 可他起起落落,始終是那副無動于衷的模樣。門庭冷落也好,車馬盈門也好,仿佛都與他沒有半點干系。 這一切甚至不如一匹馬重要。 隨隨的黑馬在幽州養(yǎng)了一年,期間桓煊幾乎每個月都讓人去信詢問傷勢。 白家人先前一直有回書,細細說明黑馬的情況,然而三個月前,派人送去的書信忽然石沉大海。 他察覺不對,立即遣了幾個侍衛(wèi)前去幽州取馬,等了兩個多月,終于收到回音,卻原來那座宅院早在半年前便易了主,白家人不知所蹤,連市坊里紅紅火火的脂粉鋪子也轉手了,問遍了左鄰右舍和店鋪周圍的商戶,竟沒有一人知曉他們去了哪里。連先前那些回信,都是預先寫好了托新住戶代為寄送的。 直到侍衛(wèi)找上門去,脂粉鋪的新主人才捧了個沉甸甸的匣子出來,打開竟是一匣子金玉寶石,道是那鹿娘子留下的馬金。 那白家買賣做得不小,誠實守信在市坊中有口皆碑,誰想竟會悄悄帶了別人的馬走——留下的馬金倒是足夠再買兩匹汗血寶馬,可見那鹿姓娘子對這匹馬愛如珍寶,不計代價也要留在自己身邊,大約就是怕原主找來,遷去哪里都未透露半句。 若那只是一匹尋常的馬,齊王非但不吃虧,還賺了不少財帛,可那是鹿隨隨留下的馬,金山銀山也換不回來。 去了一趟幽州,人沒找回來,連她的馬也丟了,桓煊胸中仿佛堵著團濕綿絮,一口氣怎么也順不過來。 他不敢承認,但心底始終藏著一絲希望,他的隨隨或許還活著,或許有一天忽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淺淺地笑著說:“我回來了”。 若是發(fā)現(xiàn)他把她心愛的小黑臉丟了,她得有多難過? 他不禁后悔自己謊稱商賈,若知道他的身份,想必白家人不敢悄悄帶走他的馬。 桓煊放下信箋,捏了捏眉心,對侍衛(wèi)道:“繼續(xù)查,那么一大家子人不管去哪里總會留下蹤跡?!?/br> 想起那戶人家,桓煊心頭有疑云掠過,不過稍縱即逝,只要稍一回想當日的情形,那種滅頂?shù)慕^望便再一次襲來,令他幾乎窒息。 …… 隨隨本打算在離開幽州時讓人把小黑臉送回京城,可這匹馬兒又黏人又愛撒嬌,她又想起馬兒剛到幽州時毛發(fā)焦枯、瘦骨嶙峋的模樣,實在舍不得再把它送回去,便把心一橫,留下一盒珠寶充作馬資,帶著它一起上路了。 小黑臉本就是戰(zhàn)馬,跟著她從幽州打到成德,忙得不亦樂乎。 薛郅奪下河朔兵權之后橫征暴斂,大肆搜刮民財,重賂朝中重臣權宦,比蕭同安掌權時更令人發(fā)指。成德是他大本營,他還略有顧忌,魏博原是蕭同安的地盤,他本就存著打壓的心,搜刮起來肆無忌憚,鬧得將士離心,民怨沸騰。 隨隨領著幽州軍打到魏博,一路勢如破竹,沿途柵堡的守將逃的逃,降的降,偶有硬著頭皮抵抗的,也是一擊即潰。隨隨既往不咎,對歸降將士甚是優(yōu)容,只問薛郅一個主謀。降將沒了后顧之憂,無不望風而靡。 但成德歷來是薛家的地盤,高城深池,固若金湯,薛郅雖退至城中,但麾下還有一支五千人的假子親兵,頗為難纏。 隨隨不急著攻打鎮(zhèn)州城,將成德軍的柵堡據(jù)點一一打下,然后便將薛軍圍困于鎮(zhèn)州羅城之中,一邊派細作混入城中策反薛軍中的將領,以重金購賞,又以刑誅相脅,不出兩個月薛郅的副將便動搖起來,趁夜發(fā)動兵變,捆了主將,開城門投降。 至此河朔三鎮(zhèn)兵權重歸蕭將軍手中,持續(xù)數(shù)年的內亂終于結束。 雖然這場征討并未費多大功夫,大部分城池柵堡都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但大軍過境,廣豎柵堡,沿途的州縣還是受了不小的影響。且蕭同安和薛郅掌權的這些年將三鎮(zhèn)弄得烏煙瘴氣,雖不至于民不聊生,卻也可稱百廢待興。 隨隨攻下成德后,先將投降的薛軍打亂編入麾下軍隊中,又將鎮(zhèn)州子城薛府中的府庫糧倉打開,廣濟受戰(zhàn)火波及的百姓,下令行軍沿途的州縣給賦一年,令百姓休養(yǎng)生息。 接著以檻車栽著薛郅,在三鎮(zhèn)周游了一圈,沿途百姓對這橫征暴斂的藩將深惡痛絕,所過之處,不知多少人向他投擲石頭、土塊,若非有檻車擋著,他怕是活不到行刑之日。 隨隨將行刑之日定在十二月二十八,親自執(zhí)刀,當著三軍將士的面,一刀斬下了他的頭顱。 這一刀又狠又準,鮮血飛濺如匹練,隨隨面不改色,將刀鋒上的鮮血抖落,還刀入鞘,淡淡地看了一眼噤若寒蟬的降將們。 她雖未開口,但這一眼的意思誰都明白:逆我者便是這個下場。 將領們或有異心,只覺脊背發(fā)涼,女殺神回歸正位,似乎比先前更冷酷兇殘了。 第75章 七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