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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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風(fēng)聞奏事的御史臺當(dāng)然不能坐視不理,翌日朝會,武安公稱病不朝,在家避風(fēng)頭,果然當(dāng)日便有御史參了他一本。 此事可大可小,連皇帝都特地從驪山趕回蓬萊宮,主持這一日的朝會。 雖說武將不似文臣那般看重私德,但鬧出父子□□的丑事,也太過駭人聽聞了。 何況武安公還是新近上任的神翼軍統(tǒng)帥,任由這樣的傳聞甚囂塵上,他還怎么號令麾下將士? 便有人道:“此事聞所未聞,或許是以訛傳訛,微臣懇請陛下責(zé)成御史臺徹查此事,還武安公一個清白?!?/br> 太子心頭一突,這種事再怎么聳人聽聞,畢竟是趙峻家事,御史參一本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皇帝申斥一番,閉門思過一段時日,待城里有別的新鮮事蓋過,便也糊弄過去了。 可是一旦徹查,卻不知要牽扯出多少事端來。 此人說是要還武安公一個清白,實(shí)際上卻是不依不饒,要將此事追究到底。 偏偏此人身份不一般——他不但出身清河崔氏,擔(dān)任殿中侍御史,還是大公主駙馬,除了一張嘴皮子厲害,還以剛正不阿、孤高狷介聞名朝野,從不結(jié)黨營私,且皇帝一向信賴這個女婿。 他這么一說,便有其他臣僚附和道:“此事的確匪夷所思,武安公不似這等胡作非為之人,其中定有內(nèi)情。” 皇帝肅著張臉,沉吟半晌,方才頷首,令御史臺徹查“謠言”。 一退朝,皇帝便即派了中官去齊王府,召三子即刻入宮“議事”。 桓煊似是早有所料,中官還未到門上,他已換好了朝服,命人備好了馬,只等著傳諭的人一到,便即去了蓬萊宮。 皇帝照舊在寢殿溫室殿的側(cè)殿中召見兒子。 桓煊一進(jìn)殿中,還沒來得及行禮,便有一物朝他飛來,砸在他額角,隨即“鐺”一聲落在金磚地上。 桓煊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神翼軍虎符。 “朕真是小看你了!”皇帝冷聲道,他目光灼灼,除了憤怒,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似有戒備,又似有些許欣慰。 或許連他也辨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桓煊下拜:“兒子任意妄為,請阿耶責(zé)罰?!?/br> 皇帝怒極反笑:“你還知道自己任意妄為,趙世子得罪了你,你已經(jīng)報(bào)了仇,將他殺了剮了朕也不追究你,你難道要為了個姬妾將武安公一府趕盡殺絕?” 桓煊靜靜道:“鹿氏是兒子認(rèn)定的妻子,只是尚未來得及過門便為jian人暗害,此仇不共戴天?!?/br> 皇帝氣得滿臉通紅,指著他鼻尖,不住地顫抖:“這逆子,逆子……” 桓煊就如一塊磐石,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皇帝扔了拐杖,頹然地往榻上一坐;“如今你仇也報(bào)了,已經(jīng)過去的事,總要讓它過去,難道要為個獵戶女守一輩子?” “獵戶女”三個字像針一般刺入桓煊的心臟,他的心一縮,剎那間幾乎無法呼吸。 他以前總是那么稱呼她,仿佛出身貧賤之人連個姓名都不配有。 他垂眸:“兒子終身不會再娶,望阿耶成全?!?/br> 皇帝一噎,隨即冷笑:“甚好,甚好,我們桓家又出了個情種!” 他的目光在三子臉上逡巡著,不由想起另一個兒子,也是為了個女子尋死覓活,可那女子好歹是蕭泠,即便他將她視為心腹大患,也不得不承認(rèn)她的本事,長子栽在她身上不算冤枉。 可眼前這個呢? 找個阮三娘的替身就夠胡鬧了,結(jié)果還對那替身一往情深,甚至連終身不娶的話都說出來了——當(dāng)年阮三娘許婚太子,他一氣之下遠(yuǎn)走西北,卻也不曾說過非卿不娶的話。 這獵戶女也不知是什么妖狐精魅,能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可他知道自己這兒子有多執(zhí)拗,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必然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皇帝忍不住抄起拐杖,隨即又扔在地上。 便是將他打死又如何?他總不能綁他進(jìn)新房。 皇帝生了半晌的閑氣,終是擺擺手:“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自己收拾干凈,你滾吧,朕一看你就來氣。” 桓煊一禮:“阿耶保重,兒子告退?!北慵赐肆顺鋈ァ?/br> …… 御史臺奉天子之命徹查武安公府的“謠言”,很快查出武安公囚禁親子的傳言確是無稽之談,趙清暉去年中秋在城外遭匪徒擄走,賣到揚(yáng)州一處南風(fēng)館中,不知怎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被個鹽商買下來送到京城討好朝中大員,卻恰好送到了武安公床上。 既然是徹查,那鹽商、南風(fēng)館的主人、牽線搭橋的掮客,也都要查個遍。 如此順藤摸瓜地查下去,越查牽扯出的事情越多。 卻原來武安公不但私下收受鹽商重賂,甚至與江淮一帶私鑄銅錢的盜匪有勾連。 私鑄銅錢是重罪,江南此風(fēng)最盛,屢禁不絕,猶如朝政的一塊爛瘡,武安公身為武將,收取點(diǎn)賄賂連皇帝都是睜只眼閉只眼,但勾結(jié)匪盜私鑄銅錢之事擺到明面上,皇帝便是有心保他也無能為力。 天子震怒,將武安公革職下獄,令御史前往江南追查私鑄大案。 一個多月過去,私鑄案尚未查出結(jié)果,城中又出了一樁奇事——一個七十老嫗上承天門前敲登聞鼓,為兒子鳴冤,狀告武安公二十年前囚禁逼.jian進(jìn)士,殘害人命。 第73章 七十三 死者是二十年前的新科進(jìn)士, 姓陸,及第時才十七歲,堪稱英才天縱, 不僅詩文如錦, 據(jù)說還生得秀骨天成、清俊拔俗。登科后榜下捉婿,有不少達(dá)官貴人搶著要捉他回去當(dāng)女婿。 可惜在曲江池杏林宴和雁塔題名之后, 這陸姓進(jìn)士便不知所蹤,數(shù)日后有人在曲江池里將他撈出來,已經(jīng)成了具面目全非的浮尸。 死的畢竟是個進(jìn)士,京兆府和刑部很是下功夫查了一番, 但最后卻不了了之,草草結(jié)案,道是那士子夜游曲江,因醉酒不甚跌入池中溺水而亡。 當(dāng)時這樁案子也算轟動一時, 許多人猜測其中另有內(nèi)情, 但既然府衙認(rèn)定是意外,議論了一陣也就淡忘了。 到如今已有二十年, 記得此事的人已不多,只有他的幾首詩作依然在流傳, 人們最多在讀到他的詩句時提一嘴,慨嘆一聲“此子命薄”。 可總有人一輩子不會忘記,他的老母親以七十高齡敲響登聞鼓, 讓這樁二十年前的舊案轟動朝野。 那老嫗家住城南, 自兒子溺亡后便瘋瘋癲癲,逢人便稱自己的兒子并非溺亡,而是去某個權(quán)貴府上赴宴,之后便再沒有歸家。起初有人聽她言之鑿鑿, 心下將信將疑,可她說不上來兒子去的究竟是哪家府上,一會兒說是馮宰相家,一會兒說是寧遠(yuǎn)侯府,一會兒又說是裕王府,總之沒個定準(zhǔn),慢慢的也就沒人聽信了。 如今她去敲登聞鼓,一口咬定是武安公。 武安公正是墻倒眾人推的時候,頗有點(diǎn)虱多不怕癢的勁頭,皇帝命刑部和大理寺詳查,一查二十年前的案宗,再找人證一核對,那陸進(jìn)士果然是去武安公府赴宴后失蹤。 不久,府上管事終于供出實(shí)情,武安公看上陸進(jìn)士才貌雙全,將他囚在后院里,熬鷹似地熬他,那進(jìn)士不堪受辱,竟坐著用腰帶將自己勒死在門閂上。 真相公之于眾,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最為義憤填膺的要屬大公主。 消息傳到大公主府,她氣得將書案拍得“砰砰”作響,對侍女道:“這遺臭萬年的老畜生,死老魅,千刀萬剮、五馬分尸都抵償不了他的罪業(yè),可惜了那驚才絕艷的陸公子……” 那侍女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大公主道:“你嗓子不舒服?昨日叫你別貪涼喝涼茶,染上風(fēng)寒了吧……” 那侍女輕輕搖頭,拼命朝她眨動眼皮。 大公主狐疑道:“眼里進(jìn)沙子了?” 頓了頓道:“方才說到哪里了,對了,精彩絕艷的陸公子……” 她握起拳頭,重重一捶幾案:“只恨我不能早生二十年!” 話音甫落,便聽身后傳來一聲冷笑:“若是早生二十年,公主待要如何?” 大公主渾身一僵,向那侍女瞪眼。 侍女無可奈何,向駙馬一福,迅速退到屏風(fēng)外。 大公主緩緩轉(zhuǎn)過身:“郎君今日回來倒早,臺中無事么?” 她平時都以字相稱,或者直接喚他駙馬,只有被抓現(xiàn)行時才嬌滴滴地喊郎君。 崔駙馬一張俊臉好似結(jié)了霜:“公主若是早生二十年,想必沒有在下什么事了?!?/br> 大公主知道他又醋上了,忙站起身,上前抱住他的腰哄道:“郎君說的什么話,我不過是惋惜那陸公子高才……” 崔駙馬挑著下巴道:“貴主一向愛才如命,求賢若渴?!?/br> 大公主便知道自己又說錯了,改口道:“我也不是惜才,是憐貧惜弱,看那陸進(jìn)士老母可憐,這才感嘆一番?!?/br> 崔駙馬只是冷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大公主掰過他的臉,在他鮮潤的紅唇上輕輕啄了一下:“早生二十年難道我就放過你?若是我早生二十年,你自然也要早生二十年,榜下捉婿我照樣捉你回去?!?/br> 崔駙馬最嫌惡她這沒臉沒皮的樣子,臉紅到了耳朵根,羞憤道:“巧言令色!” 大公主道:“啊呀我也沒辦法,誰叫我的崔郎才比宋玉,貌若潘安,不對,宋玉潘安哪里比得過你,我看你一定是下凡的仙官……” 她一邊說一邊戳他后腰敏感處。 崔駙馬凜然不屈,神色依舊冷硬,腰卻不知不覺軟了。 大公主逗了他一會兒,收回手:“說起來,趙峻那死老魅惡貫滿盈,郎君可不能放過他?!?/br> 負(fù)責(zé)武安公案的是御史中丞,但查案的主力卻是崔駙馬。 駙馬乜了她一眼道:“你放心,這次他得罪了天下讀書人,已是在劫難逃了?!?/br> 頓了頓道:“你那三弟真是不簡單,二十年前的舊案,刑部和大理寺都換了一批人,知道當(dāng)年內(nèi)情之人寥寥無幾,竟然也能叫他查出來?!?/br> 大公主想起桓煊,長長地嘆了口氣:“要不說我們桓家出情種呢,趙家這是觸了三郎的逆鱗。” 她忽然瞇了瞇眼:“我們桓家人都這么專情,郎君總該放心了吧?” 崔駙馬冷哼一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br> …… 崔駙馬一點(diǎn)沒料錯,本來朝中文臣武將井水不犯河水,武安公收受賄賂、參與私鑄,文臣大多隔岸觀火,除了直接查案的御史臺,沒什么人落井下石。但逼.jian進(jìn)士不比睡親兒子,可是惹怒了全天下的讀書人。 朝臣們義憤填膺,國子監(jiān)與太學(xué)數(shù)百生徒聯(lián)名上書請求嚴(yán)懲武安公。 沸沸揚(yáng)揚(yáng)地鬧到年關(guān),去江南查證盜鑄案的御史也送回消息,武安公的確勾結(jié)盜匪,參與私鑄,罪證如山。 至此,趙峻這顆頭顱便是天子都保不住了。 然而武安公必死無疑,府上其他人何去何從卻不得而知。 按說以趙峻的罪名,抄家毀族也不為過,但他有個戰(zhàn)功赫赫的好祖父,從輕發(fā)落也未嘗不可。 阮夫人焦頭爛額,顧不上抱著殘廢的兒子哭,揩干了眼淚四處奔走求告。原本武安公夫人走到哪里都是眾星捧月的上賓,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武安公府眼看著要垮,原來笑臉相迎的如今都避她如蛇蝎,連娘家寧遠(yuǎn)侯府也不愿伸出援手。 她已知道這場禍?zhǔn)陆砸騼鹤犹嫣渝鲱^而起,也知道太子妃在事后順?biāo)浦巯胍獪缈?,可走投無路之時,她還是只能忍辱負(fù)重地去東宮求見太子妃。 誰知遞了書進(jìn)去,在門外冷風(fēng)里等了半日,沒等來太子妃的召見,卻出來個內(nèi)侍,手中捧著個七八寸長的方匣子,行個禮道:“夫人見諒,太子妃娘娘身體有恙,不便見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