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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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了對,笑道:“沒錯,多謝,多少錢?” 店伙道:“上回鹿娘子已經(jīng)會過帳了?!?/br> 他一邊說一邊用青布把匣子包起來,打了個結,交給春條:“鹿娘子若是用的好,下回別忘了再光顧?!?/br> 春條不疑有他,將包袱掛在肘彎里:“一定一定?!?/br> 出得脂粉鋪,她便按著記憶尋找那家康國人開的酒肆。 沽了兩壺酒出來,她不免想起上回的奇遇,朝街對面那家賣酪漿的棚子張望了一眼。 棚子里稀稀落落坐了幾個客人,自然不見那翩翩公子。 春條莫名有些失望,往十字街走去。 卻不知斜對面的酒樓上,兩道視線從支起的雕花軒窗里穿出來,正釘在她身上。 陳設雅致的廂房里只有兩人,一個身著錦衣,頭戴玉冠,另一人勁裝結束,看模樣是富貴人家的長隨。 那錦衣公子面如冠玉,氣度不俗,正是豫章王桓明珪。 “公子,咱們?nèi)杖赵谶@里守著也不是辦法,”他的親隨阿翰小聲道,“萬一那娘子真是外鄉(xiāng)人,已經(jīng)不在長安了……豈非再也等不到了?” 桓明珪笑著撂下酒杯,向窗外一指:“你看那是誰?” 阿翰朝外一望,不由一喜:“那不是當日跟在那女郎身邊的青衣么……” 不等他說完,桓明珪已站起身,一撩袍擺,大步向樓下走去。 長隨忙跟上去。 兩人下了樓,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青帷小馬車。 桓明珪對輿人道:“遠遠跟著前面那青衣小婢,別叫她察覺,也別把人跟丟了?!?/br> 第23章 二十三(紅包掉落)…… 春條遠不如隨隨警覺, 捧著酒壺,挎著包袱上了犢車,她一看天色還早, 便對輿人道:“勞駕再去趟西市, 我替鹿娘子買些絲線?!?/br> 這自然是借口,替自己扯幾尺價廉物美的魚子纈做裙子才是真的。 齊王對鹿娘子的寵愛有目共睹, 輿人自然不會說什么,驅車直奔西市。 桓明珪為了掩人耳目,與親隨阿翰擠在一輛賃來的青帷小馬車里,著實有些辛苦。 他只盼著那婢女盡快回家, 好叫他得知佳人的住處,誰知跟了一路,前頭那輛犢車又拐進了西市。 阿翰忍不住埋怨:“這對主仆也真是,這么喜歡逛……” 剩下半句話叫桓明珪瞪了回去。 青帷犢車進了市坊, 在十字街西邊的街口停下, 那一溜都是賣絲線、布匹、綢緞的店肆。 桓明珪也命輿人找個隱蔽處將車停下,對阿翰道:“你去跟著那青衣?!?/br> 阿翰生怕叫那婢女察覺, 只得佯裝問價買東西,待那婢女終于盡興, 他賠進去不少月錢,手上提的東西都能撐起個貨擔了。 那無良的主人還笑他:“這一趟收獲頗豐么?!?/br> 一邊說著,一邊不見外地拿起一包蜜釀棗子, 兀自吃起來。 犢車總算駛出市坊, 往城南行去。 桓明珪頓時振奮起來,棗子也不吃了,揩凈了手,靠在車窗上, 透過稀疏的布帷往外張望。 車馬人眼逐漸稀少,那犢車卻沒有停下的意思。 眼看著都快到外郭城了,阿翰詫異道:“看那女郎的衣著、車馬、仆從,不像是住在城南的人吶……” 桓明珪用扇子抵著下頜思忖道:“城南不止有貧人,還有許多達官貴人的莊園?!?/br> 阿翰恍然大悟:“莫非……” 話未出口便咽了回去,他覷著主人的臉色,不敢再說話。 桓明珪卻不以為然,他一早便猜到女子身份。她的車馬服用看著不甚起眼,仔細一瞧卻頗為不俗,京城宅門里卻沒有這號人物,肯定不是大家閨秀。 可若說是教坊女子,身上又不帶脂粉氣,那么多半就是官宦人家的侍妾或外宅了——那樣一個人淪落到給人做侍妾外宅,想必是身世凄慘的緣故,他越發(fā)唏噓憐惜起來。 阿翰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大……大王,仆看那位娘子似乎是梳著婦人發(fā)髻,若是已經(jīng)有了人家可怎么辦?” 桓明珪輕嗤一聲:“你想說她是哪位府上的侍妾吧?” 阿翰摸摸后腦勺:“大王真是洞若觀火。” 桓明珪笑著道:“若她真是哪家的侍妾或外宅,反而好辦了。大不了我傾家蕩產(chǎn)懇求她夫主割愛。” 阿翰知道自家主人的脾氣,說不定真做得出來這種事。 其實也不必傾家蕩產(chǎn),對那些高門權貴來說,互贈侍妾美婢是常有的事,豫章王雖無實權,卻很得天子的青睞,與齊王私交甚篤,他鐵了心要那女子,這長安城里恐怕還沒人敢拂他的面子。 他點點頭:“若那女子是良民,反而不能以財勢相逼了。” 桓明珪聽了這話,用折扇在長隨腦袋上輕敲了一下,笑罵道:“把你家大王當什么人了,以為我是陳王那蠢物?會做那等有辱斯文的事?” 需要用財勢逼迫女子就范,對他這樣的風流紈绔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他豫章王可是長安城的瑰寶,想一親他芳澤的女郎可以從明德門排到新安門。 車輪繼續(xù)轆轆地往前滾。天色漸漸向晚,暮色籠罩四野,遠處傳來寒鴉聲聲,周遭越發(fā)凄清了。 前頭的青帷車終于逐漸慢下來,停在一處園宅前。 宅子規(guī)模很大,但看起來很有些年頭,墻垣多有缺口,烏頭門上的鋪首、銅釘都生出了銅綠,門前白燈籠在風里搖曳,簡直不像活人居處。 青衣婢女下車叩門,不多時門便從內(nèi)打開,門軸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和著黃昏呼號的北風,聽著越發(fā)瘆人。 阿翰打了個寒噤:“大王,這宅子怎么陰森森的,咱們該不會遇上狐魅、艷鬼了吧?” 話音未落,頭頂上又挨了一下。 “傳奇看多了吧?”桓明珪道,“就算是奇遇,遇的也是仙?!?/br> 他嘴上說著笑話,神情卻有些凝重:“你知道那是誰的園子?” 親隨道:“小的不知?!?/br> “壽安公主?!被该鳙暤馈?/br> “壽……”親隨打了個哆嗦,“親娘哎!那咱們遇上的真是……不對啊,大王,那位不是大王的姑祖母么,沒道理來勾大王你老人家……” 桓明珪拈開折扇,“啪”一下拍在親隨的嘴上:“胡說什么,這山池早易主了,一年前齊王在邊關大捷,天子把這山池院賜給了他?!?/br> 親隨松了一口氣,隨即大駭:“那這女郎不就是……齊王殿下不是為了那位……” 他往東指了指:“一直不近女色的嗎?” 桓明珪若有所思:“許是有什么緣故吧?!?/br> 他撫著下頜道:“沒想到是他的人,這倒有些棘手了?!?/br> “也不曾聽說齊王殿下納妾,那就是外宅了,殿下與大王交好,不過一個女子,想來只要大王一提,他就會割愛的?!?/br> 桓明珪回想起青龍寺和東宮梅花宴上桓煊反常的態(tài)度,眉頭皺了起來:“難說。” 頓了頓道:“無論如何,先探探他口風再說?!?/br> 說著一撩車帷,向與人道:“將車驅到那座宅園前停下?!?/br> 親隨目瞪口呆,這是一夜都等不及,就要上門去討人?! 他皺著臉道:“大王這就去拜訪?什么也沒準備……” 桓明珪笑道:“來都來了,先去蹭一頓晚膳再說?!?/br> …… 卻說午后桓煊帶著隨隨去了齊王府。 這是她第一次踏足王府,不過桓煊自然沒有帶她參觀的意思,一入大門,便叫輿人徑直將車驅往馬廄。 馬廄位于王府的校場旁,和武庫在一處,弓馬可以一起挑選,很方便。 桓煊先帶著她去挑弓。兩人到得武庫,桓煊命侍衛(wèi)打開貯放弓箭的房間。 隨隨環(huán)顧四周,屋子里有百來張弓,下了弓弦存放在弓韜中,墻角堆著箭箙,她估算了一下,大約也就是上千支,與她在河朔的武庫不能比——這也不奇怪,王府武庫里的兵器是供護衛(wèi)之用,是有定額的,存多了便有意圖篡逆的嫌疑。 別看他如今風光,一旦他交出虎符,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帝后在世時或許不會鬧出兄弟鬩墻的事,太子登基后可就難說了。 正思忖著,忽聽桓煊問道:“你原先用的是什么弓?幾鈞的?” 隨隨道:“民女用的是阿耶傳下的弓,只知道是荊條做的,也不知是什么弓?!?/br> 她未曾受傷的時候可以開一石長弓,女子的膂力與男子相比天然處于劣勢,她也并不以力量見長,將功夫全用在了技巧上,她的“百步穿楊”是用數(shù)倍于旁人的刻苦換來的。 桓煊捏了捏她的右臂,從墻邊架子上拿出一個弓韜,抽出弓,上好弦,和自己的玉韘(音射,勾弦用的扳指)一起遞給她:“拉拉看。” 隨隨將玉韘套在右手拇指上,故意套反了方向。 桓煊拉過她的手,替她正過來:“是這樣戴的?!?/br> 她的手比一般女子大些,手指修長,骨節(jié)微顯,指腹和手掌帶著薄繭。 桓煊一向不多看她的手,因為和阮月微春蔥似柔若無骨的手太不一樣。 但饒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雙手雖不柔,卻勻稱修長有力度,十分賞心悅目。 他莫名想起他們在一起的第一晚,她情不自禁用這雙手觸碰他的脊背,那種顫栗的感覺讓他記憶猶新,此刻想起來還覺胸腔發(fā)緊。 他突然像被滾水燙了一下,松開她的手,冷下臉:“大小不合適,改日叫人打兩個給你?!?/br> 他松手的動作很突兀,配合著黑臉,隨隨只當又是這雙與他心上人大相逕庭的手礙了他的眼,沒放在心上。 她左手持弓,右手勾了勾弓弦,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弦拉開,隨即又緩緩松開。 這是張兩鈞弓,她雖能左右開弓,但習用左手,右臂的力量稍弱一些,加之右肩有傷,又比往日弱一些,不過兩三鈞的弓尚能應付。 桓煊眼里閃過一絲驚異之色,女子膂力不能與男子相比,他沒想到這獵戶女輕輕松松便拉開了兩鈞弓,竟似游刃有余。 他沉吟片刻,又拿起另一把弓,上了弦遞給她:“再試試這把?!?/br> 隨隨試了試,估摸著這把約有四鈞,她拉開便有些勉強,肩膀微微顫抖。 桓煊接過弓道:“你肩頭有傷,四鈞的勉強,你從三鈞弓里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