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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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綃見四郎打量她的包裹,就歉意的笑了笑:“這位少爺,奴家包里是自己的骨殖。rou體做了薔薇花的養(yǎng)料,骨頭里都熏染上了濃香哩?!边@話一說出來,雖然是青天白日下頭,也把四郎唬得縮了縮脖子。 那男人大概覺得事情已經(jīng)圓滿解決了,就對著少年說:“現(xiàn)在少爺肯跟我回去了吧。喜宴少了新娘可不像話?!?/br> 小少爺想了想,終于屈尊降貴般的點了頭,但是他指著四郎說:“我要他陪著我!” 他的話音還沒落,回廊盡頭慌慌張張跑來一個仆人,臉上帶著未消散的恐懼。他氣喘吁吁的跑到男人身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稟道:“大管事,出……出大事了。東……東邊的廚房走水啦!” ☆、39·白囍餅3 聽說廚房著火,四郎想起槐大乃是樹木精魅,估計十分怕火,心里不由得有些著急。趕忙跟著前來稟報的仆人抄近路回到廚房。 廚房這場火來的也奇怪。外面看起來房檐屋舍都是好好地。遠遠看見的時候,四郎還奇怪究竟是哪里走水了。待跟著那個仆人進門一看,方才倒抽一口涼氣: 灶臺上做好的食物上面都竄起青色的火苗,沒做好的食材卻安然無恙。一個胖廚子渾身是火,正在一邊哀嚎一邊滿地亂滾,身上的肥油被熬得吱吱作響,幫廚的伙計正往他身上潑水。但是那火焰實在有些詭異,看著竟像是從廚子體內(nèi)燃起來的。水潑上去后,火不但不滅,反而燒的更旺。很快就發(fā)出一陣一陣的rou香。 難怪剛才過來回稟的男仆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這場景著實有些驚悚。 掌廚的白老爺子仿佛對那個慘叫著活活被燒熟的倒霉廚子無動于衷。他口里快速的發(fā)出古怪的音調(diào),手里端著一碗白糯米飯,腳下踏著奇異的步伐繞著中間那個火人亂走。其他廚子都停下手中的活計,敬畏的縮在墻角看他作法。 終于,白老爺子跨出幾步,停在了灶膛前面。他跪下來對著灶膛拜了幾拜,把手上的糯米飯恭恭敬敬的供奉在灶上,還在上面直立著擦上兩根線香。 四郎不知道白老爺子究竟在折騰什么,他只看到原本坐在灶膛后面燒火的韋氏看都沒有看那碗糯米飯一眼,反而向著門口的方向露出期盼和欣喜的笑容,然后站起身直愣愣穿過白老爺子的身體,朝著門外走去。 門外,背著自己骨殖的紅綃也跑向韋氏,兩母女抱頭無聲無息的痛哭,然后互相扶持著走入一片亮光之中。 白老爺子被鬼魂穿身的涼氣冰的一哆嗦,臉上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上前對著大管事作揖道:“剛才是廚下的新人不懂事,亂了做白事的規(guī)矩,才惹來這一場禍事。如今那東西吃了我的路祭,已經(jīng)離開了。請大管事放心,不會耽誤貴主人的好事?!币驗猷嵏o的酬金十分優(yōu)厚,所以白老爺子也不愿意給主家留下一個辦事不力的印象。 四郎聽了這話,心里卻有些不相信。他分明看到那些燃燒的食物旁邊圍滿了赤身裸體、瘦骨嶙峋的餓鬼,一個個伸著黑手從火里取東西吃。 那個被烤熟了的胖廚子身邊更是圍滿了黑壓壓的鬼魂,撕扯著從他身上抓rou吃。感應(yīng)到四郎的注視,一個不斷往嘴里大口大口塞rou的餓鬼動了動尖尖的耳朵,梗著脖子看了四郎一眼。四郎被嚇了一跳,旁邊的槐二立馬踏前一步,把那個餓鬼看過來的視線阻斷了。 四郎轉(zhuǎn)頭看白老爺子,他卻仿佛壓根沒有見到什么餓鬼,已經(jīng)側(cè)過身去,吩咐身邊的廚子們重新淘米洗菜。四郎又回頭去看大管事,大管事注意到了四郎疑惑的目光,那張美的很妖氣的臉上便露出一個笑容。他伸出纖長的手指放在嘴邊,對著四郎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然后大管事就扛著掙扎不休的鄭三少徑直走出了廚房。 四郎對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忍不住在心里對此類故弄玄虛的行為表示一番鄙視。還沒等他鄙視完,忽然就聽到一個伙計顫抖著說:“香!香!白老爺子,你……你看!”可能太過害怕,這聲音尖利的有些破音。 白老爺子剛送走管事和冤魂,自覺此事已經(jīng)圓滿解決。此時聽自家伙計這樣大呼小叫,有些不耐煩的罵道:“你個小兔崽子,成天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樣!香又怎么了?” 結(jié)果一轉(zhuǎn)身,老爺子也呆住了,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的湊過去仔細查看。四郎也跟著伸長脖子看:只見白老爺子剛才敬在灶膛上的兩只線香不知道被誰倒插了過來,香頭杵在糯米飯里,飯上面落滿了黑色的香灰。 白老爺子似乎不敢相信一般,把自己敬上的那晚糯米飯捧在手里,一邊翻來覆去的仔細看,一邊顫抖著念叨:“黃神白仙黑是鬼,線香倒插,惡鬼臨門……”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落黃灰是請到了神明,落白灰是家中有仙人庇佑,落了黑色的香灰就是鬧鬼。線香無緣無故被倒插就表明惡鬼不肯接受供奉,是大兇的征兆。 做冥席的廚子縱然不是十分精通陰陽之事,但既然敢入這一行,都多少懂些門道。此時看到線香被倒插,加上地上還躺著一個被烤的七八分熟的胖廚子做為前車之鑒,難免都從心底生出些恐懼來。 有個被稱作鄭大牛的廚子在剛才慌亂中順手取了別人泡好的糯米上鍋,這時候剛好蒸熟,發(fā)出糯米飯的甜香氣味。他不信邪的盛了一碗出來,也點上兩只香供在門口。 于是一屋子的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這次香就燃的很正?!酂熝U裊,渺渺細密。眾人盯著又看了一陣,發(fā)現(xiàn)并沒有忽然熄滅或者倒燃的現(xiàn)象,都松了一口氣,暗暗疑心剛才只是意外,也有幾個活泛的還對年事已高的白老爺子生出一點壯士暮年的輕蔑來。 當然,也有依舊很害怕的。一個剛?cè)胄胁痪玫男』钣嬀捅蛔约喊炎约嚎镜钠甙朔质斓呐謴N子嚇出了退意。他看著鄭大牛敬上的香正常起來,便試探著往門外挪去。誰知等他一到門口,朱漆的廚房大門又自動燃起綠油油的火焰來,那火苗瞬間就把小伙計的頭發(fā)燎沒了。等那伙計連滾帶爬的退回來,火苗又立刻消失不見。 廚間的眾人頓時面面相覷。鄭大牛就試探著往門口挪動,他倒是暢通無阻、平安無事的通過了大門。 白老爺子看到這個場面,長嘆了一聲:“這次點子很扎手,看來我們是被困住了?!比缓笏鋈惶痤^,對著廚房里的廚子和伙計催促道:“快,都開始蒸八寶飯,各自點香上供!自己給自己求一條活路吧?!?/br> 廚房里的人聽了這話都不敢怠慢,搶著蒸糯米,點線香。因為廚間儲存的糯米有限,廚子中間還起了糾紛。人為了保命,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一個廚子仿佛瘋魔了一般,把他旁邊的人碗里淘好的糯米飯偷過來倒進自己鍋里。旁邊的那個也不示弱,趕忙把手伸進沸水里去撈,一副絲毫感覺不到燙手的狠戾模樣。一個個原本或許是師兄弟或許是多年老友的廚子們紛紛失去理智,你爭我奪,大打出手。 四郎不去和他們爭搶。他分明聽到那些餓鬼跟在廚子們身后,嘻嘻笑著竊竊私語,仿佛知道人類聽不見他們的聲音,這些餓鬼說話也沒有避開人。四郎仔細分辨了一下,他們依稀是在說:“要白的喜餅……”“嘻嘻,不要告訴他們”“,沒有白的喜餅就吃掉他們吧”“吃掉……嘻嘻嘻……統(tǒng)統(tǒng)吃掉……” 雖然這群廚子大約作過些小惡,可是世上真的有人是完全清白無辜的嗎?只要是人,心中就有惡念和貪欲??v然那些廚子早前集體排斥過四郎,他也沒生出“這些人膽敢冒犯我活該被餓鬼吃掉”的想法。畢竟他前世也是個弱小的凡人,所以,他從不小看凡人心底的惡,也不會自覺自己不再是徹底的凡人了,就把自己放到審判者的位置上去。 因為聽到了餓鬼們的聲音和訴求,四郎覺得自己不該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廚子被困死于此,淪為餓鬼的祭品。眼睛和能力之外的苦難,四郎不會不自量力的想要去拯救??墒羌热贿@是發(fā)生在眼皮底下的慘劇,幫忙對于自己而言,雖然有風險,其實也是舉手之勞,再說,天底下做什么事是沒有絲毫風險的?因為一點可能的風險就對隨手可為的善事畏縮不前,這樣的袖手旁觀實在有些謹慎到?jīng)霰×?。大約還是被饕餮殿下保護的太好,所以在四郎自認成熟的心底深處,還有些少年人的善意和熱血。 其實就算他什么也不做,饕餮和槐大也絕對不會責怪他冷漠無情,說不定還要說他做得對做的好。但是四郎自己心中有自己做事的準則,他不忍心不樂意這些廚子成為餓鬼的口中rou盤中餐,于是打算動手去做那些餓鬼口中的白色喜餅,指望著滿足了他們的食欲后能夠給這些廚子一條活路走。 說做就做,四郎立馬招呼槐大槐二兩個開始做喜餅。那些廚子看他不去搶奪做糯米飯需要的食材,也沒人搭理他。現(xiàn)忙著掙命呢,誰有工夫和他為難? 餓鬼要吃白的喜餅,四郎想了想,就去打開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櫥柜,見下面一層放著幾個做糕餅的木印。他都取出來挨個看了看,最后選定其中一套木制的模具。灶頭上放著鄉(xiāng)農(nóng)送來的牛乳,四郎倒了一碗出來,取些麥粉,與雞蛋,牛乳攪勻。發(fā)好面團后,就用那個木印在面團上印出紋案。 另一邊,槐大按照四郎吩咐,已經(jīng)把廚中專門烤制糕餅的爐子升起火來。四郎在鐵架上面微微抹一層油,把印好紋案的面團放到爐中烘烤。 在慌亂之中,如果有一個人很鎮(zhèn)定,那么大家都會不自覺地受到感染。有的廚子看到四郎不慌不忙的烤制喜餅,也慢慢安定下來,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慌亂無措。加上白老爺子令人把那些沒緣由就狂躁起來添亂的人打暈過去,此時廚房倒比先前有秩序了些。 白老爺子現(xiàn)在可不敢小瞧四郎。廚間的鬼神不買他的賬,而鄭大牛的供奉卻被接受了,兩碗糯米飯之間的區(qū)別究竟是什么?他是老江湖,遇事自然比其他人沉穩(wěn)些,想事情也深一點,別的人或許慌亂中沒注意,他可是敏銳的覺察到——剛才鄭大牛用的是四郎早前親手淘好的米。 【難不成老夫看走眼了,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乃是真人不露相?】白老爺子心里不由得這么琢磨。再加上四郎遇事并沒有向其他人一樣驚慌不堪,更叫老爺子刮目相看。 此時他見著四郎把餅入了爐,手上空閑下來,就踱過來搭話:“如今你我都困在此間,不知道小兄弟心里可有成算? ” 成算?要說成算啥的四郎還真是沒有。只不過他能夠看到餓鬼,能夠聽到他們的聲音,所以心里模模糊糊知道該如何去做。他并沒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大本事,只比那些因為看不見聽不到而墜入疑云中,自己先把自己嚇死的人好一點點而已。 四郎聽了白老爺子的問話,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這個方法靈不靈光,總歸先要試試看?!彼麑ψ约旱霓k法還不怎么確定,所以就不肯把話說死。 可是白老爺子已經(jīng)很滿意,雖然他一開始是有些托大,此刻倒認清了形式,將活命的希望都寄托到四郎身上。當然,促使他作出這個決定,槐大槐二兩個也起了很大作用。主人不慌不忙就算了,連兩個仆人眼里都自始自終沒有露出半點驚慌之色,這其中就頗為耐人尋味了。白老爺子是個老江湖,向來以眼光毒辣聞名坊間,看鬼的本事也許不怎么樣,但是看人的本事卻自有其獨到之處。他看了看四郎的眼睛和手上的動作,就下了個決定。 “什么?今晚的冥席由我掌廚?”正在等待喜餅烤熟的四郎有些驚訝的問。 白老爺子笑的很慈祥:“剛才的情景小兄弟也看到了。如今我們都被困在這個廚房里,誰也出不去。正是應(yīng)該同舟共濟的時刻。別人家的事我做不了主,我們家來的人都愿意聽小兄弟的安排?!?/br> 聽他說的這樣真誠,四郎本來不愛說那些虛詞客套,也就不再推來推去,很淡定的接受了這個“重任”。果然,白家的伙計都愿意聽他派遣做事。只有那幾個搶了不少糯米飯去蒸在鍋里的廚子不肯配合,擔心四郎要他們把救命的糯米飯交出來,都只肯在一邊旁觀。 四郎也不去管這些人,一疊聲的吩咐白家的伙計幫忙揉面發(fā)面。他自己用豬油、香蔥、精瘦rou和紅糖、松仁、百花蜜做了咸甜兩種餡料,都用木頭印子印好后,交給槐大幾個壯漢去烤制。 又把白家蒸好的糯米飯出鍋,往里頭加白糖,邊加糖邊攪拌,直到白糖化開。白老爺子在一旁給他打下手,往一口鍋邊上刷油,這是為了防止蒸糯米飯的時候黏鍋,刷好后就把鍋遞給四郎。 四郎把糯米飯加上蜜棗,蓮子,白果一同舀進鍋里,用勺子按的結(jié)結(jié)實實的,在上面鋪一層白老爺子做好的豆沙,再加一層糯米飯,死死壓平,這樣一層層的壓板實之后,再次放到蒸籠上,用中火蒸一刻鐘。取出來淋上桂花醬。 這時候,第一爐白囍餅也制好了。白老爺子走過去看四郎做的喜餅:果然與平素常見的那種紅色印花的喜餅不同。四郎做的這個喜餅出爐后玉白無暇,成平圓形,正中有一個圓孔,很像大家公子身上用來壓袍角的小珙璧,又有些像給死人燒的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