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還忠心耿耿守著這夜里的周良和于寬醒來，一個人拿個大掃帚，一個人手持大門閂，搶出門大喝一聲：“哪里來的賊人？”

    慧娘幾乎笑軟了，手扶著桌子邊兒，忍笑道：“公公不必拘泥，表弟們都沒有睡?！碧K表弟捏尖嗓子：“錯也錯也，我們這是做夢呢?！辟R二公子笑道：“公公，你也當(dāng)做夢吧?！卑汛皯絷P(guān)上。

    顧孝慈：“哼！”背負(fù)雙手，大模大樣地走進(jìn)去。

    慧娘把那個木盒子送給他：“大帥說公公交待收留的東西，如今可以完璧歸趙。幸不辱命，請公公查收?！?/br>
    六么輕手輕腳進(jìn)來，又點上一個燭火，退出去。房中大亮起來，慧娘總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所有的光芒全對著這個盒子。

    宮中出來的，是個極細(xì)刻慢雕的盒子?？蛇@里面是什么？值得用這樣的一把子鎖。

    顧孝慈對著盒子噓唏，卻沒有收回。他長長嘆一口氣：“不是咱家看不起你家，只是郡王們還強(qiáng)，天子還弱，請大帥還是先收著吧。”

    慧娘幾乎脫口而出。御璽？

    只能是御璽，顧公公才有這樣的話出來。

    她呆呆地對著顧公公看，問出一句話：“那這鑰匙你可放好了?！鳖櫺⒋任恍Γ€匙？都說蕭家見多識廣，看來也沒見過這鎖。

    這鎖哪里有鑰匙？

    他話已說完，就此起身，飄飄然出房門，上了房頂離去。留下慧娘在房中發(fā)呆，御璽？天吶！

    伍家里，更燈火通明。

    十一公主回來后，就發(fā)現(xiàn)十六公主原來的房子已裝扮成一個靈堂。上面，大香案上煙火繚繞，供著伍大壯的靈位。

    房里家什全撤了，兩邊擺著一排排椅子，左起，伍氏兄弟由伍思德起，端正肅然地坐著，雙手扶膝，有點兒像大帥帳中開軍事會議的味道。

    伍小伍坐在最后。

    十一公主呆呆站在靈前，對著地上一個人垂淚。

    那個人是拖回家的十六公主，她才醒過來，就看到一個靈位，上寫著“先夫伍大壯靈位”！好似在陰間，又一次暈了過去。

    十一公主一直在哆嗦，盼著十六公主不要醒，可她不醒，不是就此過去了？又盼著她快快醒來。

    她不敢看這房里任何人，右起的椅子上，坐著沉著臉的翠姑等人，懷里睡著孩子。

    不管是伍氏兄弟也好，還是妯娌們也好，都陰沉著臉看地上。可十一公主還是感覺到那一道道索命的眼光扎在自己心上！

    一邊是自己的夫家，一邊是自己異母同父的meimei……

    這把刀，卻自己親手舉起。十一公主在經(jīng)歷兵亂時，沒感覺到老天的殘酷；在嫁給一個自己相不中的丈夫時，也還能自我安慰一下。嫁人后可以帶母妃走不是嗎？唯有今天，她初掌管家大權(quán)，又要成為內(nèi)閣大臣時，她痛嘗了一回上天的殘忍。

    怎么是自己讓她死？

    怎么宮中那些人不讓她死？

    怎么大成長公主不死？

    十六公主暈的時候，十一公主痛哭、號啕、哽咽、無聲垂淚……幾乎把世上所有的哭法都試了一遍。

    豆花不能進(jìn)來，蹲在外面屋墻根下面，用拳頭塞住嘴，哭得幾乎暈厥。她早在回家時就大聲抗議過：“不能這樣對公主！”

    讓伍小伍把她拎著一摔，摔了一個屁股墩兒再也不敢出頭。

    十六公主再次悠悠醒來時，從迷眼的燭光中尋找到十一公主。她癱軟在地上，只有出氣兒沒有進(jìn)氣兒的樣子，幽幽地問：“十一皇姐，你要?dú)⑽覇幔俊?/br>
    她憤然爬了一步，伸出一只手：“老天不公！你，有丈夫，我守著一個死人！”

    在家里人動怒以前，十一公主忽然有了靈感。疾風(fēng)般沖過來，一個巴掌狠狠煽到十六公主面上。

    煽得十六公主摔倒在地，十一公主指著她大罵：“水懷楊花的賤人！嫁給誰，是你的命！你在這家里，并沒有人虧待你！你娶不愿嫁，可以投河可以吊頸！既然嫁了，你就老老實實守著。這里許多的兒子，以后也會養(yǎng)你的老！咱們女人，嫁人也好，生子也好，不就是為以后有依靠！”

    說到這里，十一公主更泉涌般出來話：“就是外面男人，他們拼打拼殺，不也是為了妻兒老小，為了以后有依靠！”

    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十一公主揪住十六公主頭發(fā)，狠狠的按在地上，罵道：“從今天開始，你給我一步也不許出門，我離京，你就得離京，你得給我好好守著！”

    揪得十六公主發(fā)髻散落，幾枚束發(fā)簪子滾落一地。

    十一公主放開他，仰面不看任何人，大叫一聲：“小伍！”伍小伍一愣，馬上起來：“有！”十一公主大叫道：“取家法來，重責(zé)這賤人四十?！彼郎I水狂涌而出：“留下她一條命，好給大壯守靈添香！”

    伍小伍傻在當(dāng)?shù)兀?/br>
    留她……一條命？

    伍小伍心想一劍宰了都是客氣的！

    見十一公主用力拭去面上拭不完的淚水，走到伍思德面前，哭道：“將軍，我發(fā)落完了！”翠姑等人嘴唇動幾動，還是沒有說。

    伍思德靜靜地道：“好！”

    好字才出口，十一公主狂奔而出，從這里到房門只有幾步路，也奔得氣喘吁吁，大叫：“豆花，來扶我！”

    最后三個字“三扶我”，氣息弱下去。她手扶房門，往下滑，一直滑到她軟在門檻上。豆花哭著回了一聲：“好，”一提氣過來，手碰到公主身子時，腳一軟，豆花摔倒在地，把十一公主直直撞飛，在地上滑出去幾步，伍思德接住她。

    十一公主淚水模糊，從氣味上分辨出來是自己丈夫，又哭一聲：“將軍！”摟住伍思德放聲大哭。伍思德抱起她，往房中走去。

    伍林兒等人也出來，在廊下翠姑忍不住，道：“怎么還留著？”伍林兒嚴(yán)厲的用目光止住她，輕聲道：“內(nèi)閣大臣，是要說一不二的?！?/br>
    翠姑吁一口氣，不再說話。

    伍小伍犯了難，家法？才回到家，家法在哪里？他腰后抽出馬鞭子，對驚恐萬狀的十六公主獰笑：“舅母，這就是小伍爺?shù)募曳?，四十是嗎？你好好受著吧！?/br>
    豆花尖叫，她還軟在門檻上：“救我出去！”伍小伍咬牙：“你又踩到雞脖子！”把豆花拎出伍思德房門外，地上一放，也不管她，自己回去動刑去了。

    夜靜，頭一鞭子下去的時候，十六公主尖叫，豆花也尖叫，手腳并用的爬回房間，鉆到被子里再也不敢出來。

    到天明才發(fā)現(xiàn)，鞋也沒有脫，踩了一被子泥。

    出來換衣服換被褥，見十一公主怒氣沖沖走出來。她面上還有淚痕，紅腫著眸子，手里也拎著馬鞭子出來，威風(fēng)凜凜大喝一聲：“豆花！”

    豆花走出來，見公主冷笑：“天亮了，跟我去拜會我的好姑母！”她哭了一夜，把怨毒全找到正主兒。

    大成大長公主。

    主仆才要走，身后有腳步聲，伍思德裝束整齊跟在后面。十一公主大喜：“你跟我去？”又不敢相信：“……我自己去也行！”她挺起胸膛：“今天就是龍?zhí)痘ue，我也闖了！”豆花膽氣來了：“對，我們也闖了！”

    家里這幾個爺豆花也不讓，何況是外面的人。

    初生日頭，晨光萬道，把十一公主面上的堅持、火爆、憤恨，全展示在伍思德眼中。伍思德淡淡道：“我和你去！”

    十一公主喜出望外，想也不想，飛撲過來，就親了他一口。親過以后，自己還沒覺出來什么，豆花在旁邊訕訕提醒：“那個，有人……”

    伍小伍腳底抹油，才退回去。

    十一公主微紅著臉，快步過來，討好地道：“小伍，你起來了?！蔽樾∥榇騻€哈哈：“啊，我起來了。”

    “那個……等下我們出去，你請個醫(yī)生好不好？”十一公主賠笑。伍小伍瞪大眼睛，十一這舅母肯賠笑？日頭莫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瞅瞅天邊，有一株野生向日葵仰著葵花盤子，沒錯，日頭還是東邊出來的。伍小伍再打個哈哈：“啊哈，您說上藥是不是？”小伍爺鼻子朝天：“昨天我打完她，把藥給她了啊?！笔还黜蟹懦錾癫桑瑲g欣地道：“是真的呀，我就知道小伍你最好了，”一想不對，十一公主小心翼翼問：“你給她上的藥？”

    伍小伍毛了：“她是女的，好不好？我沒有她那么不要臉，怎么會給她上藥？”伍思德瞪他：“好好說！”

    “我把藥往地上一丟，要上不上的，她自己說了算，這樣多好！”伍小伍壞笑。十一公主一口氣噎住，狠瞪他一眼，想這家里人全恨十六公主，能留她一條命苦rou計多幾天又有什么？和伍思德出去。

    豆花恨得咬牙，走到伍小伍身邊，學(xué)著公主狠瞪他一眼。伍小伍才要還瞪，冷不防豆花用力踹了他一腳，一溜兒煙的走開。

    這一腳正中腳尖上，伍小伍抱著腳哎喲，原地跳了好幾圈。等到停下來，豆花已不知去向。

    大成長公主才起床。

    她身子一直不好，從文昌王不在就這樣。后來日子就沒有順心過，醫(yī)藥又跟不上，直到今天還是病歪歪。

    她強(qiáng)撐著，讓兒子去打聽蕭夫人和張?zhí)f話。門外大驚小怪進(jìn)來一個人：“不好了，十一公主來了?！?/br>
    長公主先是一怯，再就變了臉：“她來，又怎樣！”

    外面人已經(jīng)到了，十一公主大步進(jìn)去，傲慢地道：“不怎樣！我來看看好姑母你死了沒有！”她上前一禮，眼角處全是輕蔑，清晰地道：“大長公主，別來無恙？”

    大成長公主大怒：“你說的是什么！”

    十一公主冷笑：“想來你還不知道，讓我來告訴你！”她怒眸圓睜：“天子就要登基，你，大長公主，不再是內(nèi)閣中人！”又挑起一邊眉毛，慢悠悠地問：“知道誰接替你進(jìn)入內(nèi)閣嗎？”

    大成長公主冷笑一聲：“誰敢！”她驕傲地道：“我是先帝骨血，你們誰敢把我攆出內(nèi)閣！”

    回答她的，是十一公主更狂傲的嗓音。

    “我敢！”

    長公主又驚又憤中，十一公主走上一步，一字一句道：“我！我貞靜！接替你進(jìn)入內(nèi)閣！”長公主羞惱中，抬起手就要一巴掌。

    她是個病人，身子遠(yuǎn)沒有十一公主敏捷。十一公主一抬手，架住她手臂，冷冷一笑，用力一揮，長公主身不由已后退幾步。

    程業(yè)康抱住母親，也怒了“你……”

    房門騰騰走進(jìn)來伍思德，橫眉怒目，好似要吃人一般。

    ☆、第九章，何必為人作嫁衣裳？

    伍思德往十一公主身邊一站，好有一比，牡丹旁邊是巨石。

    長公主母子明顯可聞的抽了一口涼氣！

    “滋！”

    他們母子一個占著長輩身份，一個占著年長，可以不怕十一公主，此時卻需要怕伍思德。

    大成長公主幼年是很得寵的，她是老先帝嫡女，受寵得以女子身份可以上金殿。她府中許多的宮中東西，都是她的生母前皇后只賞女兒一個人的，別的人都沒有份。

    就是那幾年，大成長公主蓄了死士，還有一些是前皇后特意送給女兒的忠心人。在當(dāng)朝顯貴中，除了郡王們在封地上有死士是過了明路的，再就只有長公主府上有這樣的人。

    寧江侯府中先太后贈送不少，寧江侯也還知道不顯山顯水。

    老先帝西去，先帝登基，他和長公主隔母，只和親兄弟寧王殿下好。寧王殿下有一點兒好，頗得緩和皇親們關(guān)系。

    長公主是在寧王暗示下，不再蓄養(yǎng)死士。一般家中養(yǎng)死士的人，防的是兵亂防的是皇帝不好。先帝在，長公主慢慢的不再加人。

    死士這種東西，不是一天可以養(yǎng)起來的。一旦失去，再想培養(yǎng)又得花上好些年。長公主在幾次兵亂中失去不少，她和程業(yè)康都心中有數(shù)，如今是沒有太多的本錢和十一公主斗氣。

    僅有的幾個，還得留到最后關(guān)頭。

    見伍思德出來，母子都難過了，只能退后。

    十一公主得了意，又得以吐恨！臉漲得通紅，倒不知道說什么了。只拿個可以噴火的眼睛瞪著這一對母子。

    一件舊事浮上心頭，程業(yè)康以前調(diào)戲過自己？言語雖然不明顯，也并不尊重。十一公主要不是怕說出來伍思德會噴火，肯定一古腦兒全罵了。

    占上風(fēng)的十一公主只冷冷道：“以后，安分守己！”甩袖子和丈夫離開。長公主母子惱羞成怒，見他們夫妻背影不見時，長公主罵了一句：“什么東西！備車，我去和蕭夫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