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的心，只有一個孔，還是方的，那是錢眼。不過多個人獻(xiàn)殷勤，唐夫人卻不介意。一直用他的時候就喊他，不用的時候就不理，今天見他肯舍命撲到自己背上，唐夫人哭得街上都能聽見：“你，是我害了你！”

    她淚眼模糊，沒看到曹文弟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罵道：“賤人！”曹少夫人聽在耳中看在眼中，丈夫鐵青著臉，是從來沒有過的猙獰！

    曹氏夫妻是特地往伍家里看望丁婆婆，再送些禮物，好和慧娘修復(fù)和好。昨天他們在蕭家，見到這樣一個婆子，蕭老夫人和蕭護(hù)都肯上待，又認(rèn)識伍家兄弟們，雖然這兄弟們對曹公子還是一般，灌了他很多的酒。

    他們就出現(xiàn)在這里。

    曹少夫人自蕭老夫人來，沒有一天心里不似滾油煎。她太了解這些貴婦人們的處置手段，她們一般不會大發(fā)雷霆，只會優(yōu)雅的呷著茶，讓人寫信江南，去信曹家，說一句，你們曹家自己處置吧。

    蕭老夫人沒有對曹少夫人和曹娟秀說半個不字，只在兒子蕭護(hù)斥責(zé)曹文弟時：“我家有這樣妻子，早就打死”時，加了一句話：“多話可以，挑唆不行?！?/br>
    也不是直接對曹少夫人說的。

    曹少夫人心里寒，她深知蕭老夫人的只言片語，比自己夫妻跪在公婆面前苦求還要嚴(yán)重！而和公婆不和的自己，會遇到什么處置？

    她還是很怕休妻的。要是能一走了之，就此不過，也就不當(dāng)一回事。這不是不能嗎？話說現(xiàn)代夫妻吵架的，有幾個是吵的時候就想到你不依我，我一走了之的？

    關(guān)系是一里一里的破壞的。

    既然不作離開的想法，也不用多發(fā)雷霆怒！

    因為心里寒，曹少夫人這幾天對曹公子百依百順，百般的哄著他喜歡。然后今天，她憤怒了，外面有女人？

    幾時有的？

    他竟然敢？

    自己成個傻子，讓他哄了！

    要換成以前，曹少夫人早撲上來和曹公子拼命，可現(xiàn)在她是待罪的身心，只死死忍住，也忍得牙齒格格的響，面色鐵青。

    唐夫人，也是一個美人兒。

    張家也起來，先看十三少。見慧娘一手護(hù)在小腹上，一只手支地。那只手支撐背后三個人的重量，還有撲上來的力量，早就僵了。

    硬是憑著一股子精神，才持得住。

    見她無事，自然人人歡喜。人人歡喜中，唐夫人號啕大哭：“你死了讓我怎么辦？”比蒼蠅還惹人煩。

    張家走到男人背后，見血慢慢浸出，奇怪道：“扎得這么深，你倒沒事？咦，你的背倒有這么厚，是什么？”

    握住箭桿子一拔，也沒有意想中的鮮血噴涌，反正帶出幾絲棉花紙張什么的。

    只有箭頭上有血，還不多。張家把箭一扔：“皮rou傷！”

    男人也覺得背上一痛，箭沒了，然后他一拍腦袋：“我背上背的有書！”唐夫人瞠目結(jié)舌：“書背在衣服里面？”

    男人嘻嘻手伸到背后摸摸書捆得結(jié)實還在，扭捏道：“蕭家兇狠，我怕你惹急了他們，有人打你，我一個人要打不過，還可以幫你扛幾下。”老牛皮紙的書，很難穿透，這才擋住自己的命在。

    唐夫人魂回來一半，想想他是一片真情，只是沒有錢，淚落如雨：“你這個呆子，你的命不要緊嗎？”

    街上行人還是不敢出來，曹文弟就把唐夫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他雙手攥緊拳頭，我也愿意為你作一切，我對你也是十足的真心，不是為你，怎么會去上公堂……自己真是個呆子！

    另外一個呆子，動幾下身子見背上只是痛沒有不能形動，對著馬車大叫：“蕭家的人，我們救了你家夫人一命，你們還不肯作成嗎？”

    慧娘在車?yán)飺犷~頭，唐夫人今天還真有功！

    她撲到自己身上，把張家和自己隔開。沒有唐夫人，還有張家救自己，沒有張家，十三少也許能躲避開。她是本能一讓身子，接著重重接二連三讓人撞上，無奈之下，只手撐地，護(hù)住自己，讓他們撞得不輕。

    可事實上，唐夫人是救了自己！

    至少她有一片心！

    聽男人大叫不止，唐夫人卻一句話也沒有。她聽到“救命”兩個字，才后怕上來?；叵雱偛朋@悚的那一慕，唐夫人不敢想像下去，自己也撲上去？

    自己的命不要了？

    當(dāng)時奶媽撲丫頭撲，她們撞在一起摔倒，張家大吼一聲：“小心！”往前就撲，在慧娘身側(cè)的唐夫人想也沒有想，當(dāng)了一回英雄。

    現(xiàn)在回想到性命在鬼門關(guān)上走一圈，唐夫人香汗淋漓，面色蒼白，心驚膽戰(zhàn)……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蹬蹬蹬”走到張家面前，指著他大罵：“你怎么敢壓我？臭男人，臟身子，什么東西，老娘是你調(diào)戲的嗎？不要臉！老娘自死了丈夫，再沒有過男人！”

    那男人馬上轉(zhuǎn)風(fēng)向，幫著唐夫人大罵張家：“對，你不要臉，你臭男人，你臟身子，你什么東西……”

    對面的曹文弟聽到，憤怒得滿面通紅，此時若上前去伍家，不敢一頓撕碎她！這要是江南，曹公子也早就做了。

    可眼下蕭老夫人在京里，諸事還要看蕭護(hù)眼色，曹文弟不敢再惹事情，也不能再聽，扭頭就走！

    把自己夫人忘了！

    竟然把自己一向言聽計從的夫人忘了！

    曹少夫人的心一波子火一波子冰，不知道是冰壓火寒，還是火烤冰無。她茫然的下了轎子，心中只有一個心思，那女人是誰？

    見唐夫人叫車，送那男人回家，曹少夫人也叫車跟上。她跟在唐夫人身后，直到她家。

    她窩著一口氣，定然叫你們曹家休不了我！這是后話。

    伍家門口，張家血里打滾過來的人，不怕唐夫人罵，只是嫌她煩。狠狠一回眸，寒光冰綻般，唐夫人嚇得往后就退，那男人沖上來：“你們忘恩負(fù)義嗎？”聽唐夫人罵聽呆住的小鬼總算醒過神，是個男人小鬼不怕，怒目相回：“你說誰？”

    馬車?yán)飩鱽砘勰锏纳ひ簦骸胺蛉?，不必多言，明天，過府來相見吧?！?/br>
    ……

    慧娘回到家，家里早有消息，手忙腳亂安置她。蕭老夫人和四姑太太讓她睡下來，一個坐床頭，一個坐床尾，不住口的安慰她。醫(yī)生早早候在府門上，隨著一同進(jìn)來，先回道：“看夫人面相，應(yīng)該無妨?！?/br>
    細(xì)致到這種地步。

    還有人認(rèn)為慧娘應(yīng)該同蕭護(hù)計較什么顏面什么理由的，你自己在生活中這樣計較去吧?；勰?，是個明白人。

    明白人，不代表件件事情都走得正做得對。很多人都認(rèn)為自己是明白人，如果是個會反思的人，生活中會發(fā)現(xiàn)這件事不太好，那件事有缺點，明白人們，捫心自問自己最有答案。

    這個道理，不是人人都懂。不懂也正常。不一樣的年紀(jì)，不一樣的經(jīng)歷，會有一樣的認(rèn)識，也亂了。

    蕭護(hù)聽到的時候，就親自出府。半個時辰后回來，房中的人爭著告訴他：“夫人沒事?！狈蛉藳]事，孩子就沒事。大帥來看慧娘，見她唇角邊還能有小花似地笑容，告訴夫君：“我沒事，就是手臂傷到。”

    當(dāng)時以為是僵直，回來才知道是擰住筋。醫(yī)生旁邊賠笑：“夫人卻沒事，小少帥也很好。”這是博兆頭了，滿府里說起慧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小少帥，小哥兒這幾個字。

    大帥對這幾個字從來是喜歡的，握住慧娘手，當(dāng)著眾人面放在唇邊親一親。凝視慧娘，輕聲卻凝重地道：“我查出來，非宰了他！”

    街上找出來丟棄的強(qiáng)弩，是新式樣，射程和勁力比普通強(qiáng)弩強(qiáng)上十倍，難怪那多么人護(hù)著還手忙腳亂。

    慧娘心中柔情涌動，低低地道：“我沒什么，你且不要生氣，生氣到自己身子，我和哥兒都不答應(yīng)呢。”蕭護(hù)微笑：“你不要擔(dān)心我，多關(guān)切自己吧。”兩個人四目相對，還如新婚般的濃情蜜意。

    烏黑的眼眸中，有越過關(guān)山的深情，有千里投奔的依貼，有血戰(zhàn)中擔(dān)心的一瞥，也有安寧后執(zhí)著的在乎……

    蕭護(hù)原本是擔(dān)心的，可對著慧娘黑亮有神，又柔情含羞的眼眸，輕輕地笑著；慧娘微嘟起嘴，尋事情撒嬌：“怎么，偏就是她來救我？”

    “這個女人想錢想瘋了?！贝髱浫炭〔唤?，再把慧娘的手親一親，那溫?zé)岬淖齑絺鬟f過來的溫度，在慧娘心頭布下密密的春風(fēng)。

    蕭老夫人早退出去，和四姑太太坐在外間微微而笑。四姑太太輕笑道：“竟然還是這樣的好。”蕭老夫人對兒子媳婦為什么定親事了如指掌，天底下知道這一門親事內(nèi)幕的人以前是三個人，現(xiàn)在只有蕭家老帥和蕭老夫人兩個人知道。蕭老夫人笑得很神秘：“他們呀，是天作之合?！?/br>
    一個在京中出生，一個在江南出生，真是天定的緣分，才走到一處。

    蕭老夫人就想到四姑老爺：“姑老爺如今也老成了?！彼墓锰蛑靸盒Γ骸八蛱旖逃?xùn)女婿，說人修身立本之道，貪嗔氣色上都要謹(jǐn)慎，”蕭老夫人也忍不住笑，悄聲對小姑子道：“他還有這一天？你解氣了吧。”

    沒多久，伍家的人就到來。丁婆婆暈，十一公主暈，他們就耽誤時間。蕭老夫人怕吵鬧到慧娘，出去陪她們客廳上用茶，告訴她們慧娘在歇息，大帥在房中，又讓姑娘們陪伍家的姑娘們。

    獨不見小表妹，蕭老夫人嗔怪：“平時無事忙，這到陪客的時候不見人影?！毙”砻蔑w快過來，口中嚷著：“我來晚了?！彼种心弥粋€簽：“上上簽，我去給表嫂上平安香，再搖簽筒子，竟然是一個好兆頭，是個有哥兒的簽。”

    大家都對著她笑，小表妹微紅著臉，才想到自己沒有出嫁，不應(yīng)該當(dāng)著人談?wù)撨@有哥兒沒哥兒的話，沒有人倒也罷了。

    把手上簽給姑母看，蕭老夫人夸了她兩句，又讓她去陪翠姑等人。

    小表弟，偷偷溜進(jìn)房中。蕭護(hù)正在離去，見到他來，招手道：“來陪表嫂，就是不要再亂說話才好?！?/br>
    小表弟一本正經(jīng)的床前椅子上坐下，雙手扶膝，奈何腿太短，踩不到地上，就成雙手扶著搖擺的膝蓋，還很肅然：“表嫂，我不喜歡你，不過，我的侄兒可好？”

    蕭護(hù)在房門外，好笑著離開。

    慧娘眨眨眼睛：“你侄兒好著呢，只是，你不喜歡我，他不喜歡呢，這可怎么辦？”小表弟慌了手腳，跳下椅子：“他不喜歡么，他真的不喜歡么？”房外，傳來爭吵聲，蘇云鶴陰陽怪氣：“騙錢的小瘋子，”小表妹怒聲：“翠姑要看表嫂，我?guī)齺砜幢砩?。?/br>
    小表弟老氣橫秋的下個結(jié)論，對表嫂道：“真吵，是嗎？”面對他小小臉蛋上的凝重，慧娘輕笑著用力點頭，再也一本正經(jīng)：“去叫那幾個來吧，不要吵到你的好侄兒?！毙”淼芤涣餆焹旱爻鋈ィ驹诜块T外大喝一聲：“呔！不許吵了！”

    片刻寧靜后，蘇表弟先嗤之以鼻：“有你什么事情？”小表妹眉眼兒彎彎：“小弟，你是來幫jiejie的吧，乖，快幫jiejie和他吵架去。是了，他如今叫蘇紈绔，”

    蘇云鶴怒道：“孟呆子呢，快快給我滾出來！”

    這個外號，是孟呆子起的。

    慧娘恍然，窗外又香花頻送，仿佛回到自己幼年閨閣中。雖然沒有姐妹們，卻有幾個淘氣丫頭，姑娘房中看書的時候，外面小丫頭嘰嘰喳喳，就像現(xiàn)在這樣?；勰锛t了眼圈，婆家待她如自己娘家一般。

    這是哪里尋來的。

    趕晚上，陳家舅母又趕來，蕭老夫人進(jìn)京后，聽說陳家舅母金殿上不肯指認(rèn)慧娘，紓尊降貴地去陳家先拜訪過。當(dāng)婆婆的做到這種地步，可算是傳說中的好婆婆，很少見。

    又有聽到消息來看望的人，蕭家再一次轟然的熱鬧著。四姑太太見不到女兒們，讓丫頭們找：“不要煩到侄兒媳婦。”

    蕭老夫人從和丁婆婆、陳家舅母的談話中停下，道：“讓她們和慧娘玩去吧，一個比一個的淘氣，慧娘也是個淘氣的，從小就拎刀?！?/br>
    丁婆婆耳朵還好，以為夸自己姑奶奶，點頭道：“是啊是啊，會玩得很。”陳家舅母再次打量外甥女兒的婆婆蕭老夫人，見她面容和藹，是個可親的面相，暗中點頭，死去的表妹沒有許錯親事。

    慧娘房中如開道場，封安沒跟出去，擔(dān)心半天，現(xiàn)在看著房中熱鬧，一個人坐在門外無聲地笑。

    林家三個姑娘在看嫁妝：“三妹，還少一件子樹圍，”賀珍寶握著自己的嫁妝單子，喃喃在看：“這玉色的門簾子，旁邊丫頭們可得穿碧色的衣裳才中看，不然讓人小瞧我不會打扮人。”小表妹在指閣子上東西給翠姑看：“那是五牛圖，不是你們村里的牛，是古畫兒，”耳朵還能聽到姐妹們說話，不時回頭白眼兒：“可不許再要了，三表姐，你夠了吧，二姐，你要完了，小弟怎么辦？”

    姐妹們?nèi)焕硭?/br>
    小表弟在她手旁邊，扯她衣服：“你羞不羞？”

    “去找蘇紈绔去吵架！”小表妹怒他。

    慧娘倚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一本兵書。她也學(xué)大帥博好兆頭，要兒子以后不弱于父親，就死看兵書。好在幼年看得習(xí)慣，看得很有勁頭兒。旁邊放著三面白玉壁，看累了兵書，就隨手拿一塊兒在眼前瞅瞅，再放下。

    窗外，細(xì)細(xì)絲竹全是喜樂，悠悠然的而來。襯上房中熱鬧，正當(dāng)時令。

    蕭護(hù)書房里，就是兩個天地，活似人間地獄。

    不到兩個時辰，拿到十幾疑似可能的人。兩邊廂房中，權(quán)作刑訊地方，皮鞭慘叫聲不斷。大帥在房中發(fā)脾氣：“這京里的人都不是東西，一個一個都和我過不去！”訓(xùn)斥聲傳到外面，來的官員們?nèi)s頭不敢多話。

    敢動蕭夫人的，只有那幾家地頭蛇。寧江侯，長公主等人。府門外的女眷們，一窩風(fēng)似的往蕭家里來。平江老侯夫人為首，開啟與蕭家和解的開端。蕭老夫人和四姑太太見她們，姑嫂兩個人同時在座，如老封君般氣勢壓人，蕭老夫人冷淡地道：“我來到?jīng)]有幾天，強(qiáng)龍不壓地頭蛇的話都出來了，虧道，還給我們一個強(qiáng)龍的名聲。”

    四姑太太接上：“有大帥在，也還是亂？這不是大帥不經(jīng)心，一個好漢還三個幫呢？只怕遇上拆臺的人，隨搭臺子隨拆。這是有人呀，不想你們過得太平，你們仔細(xì)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老侯夫人依然強(qiáng)硬，手撫拐杖慨然回道：“這是沒有見識的人才這樣做！依我來看，不是我們京中人的所為。”

    四姑太太就笑了，客氣地問：“老侯夫人，你原藉何處？”

    “我是梁州人氏，祖上三代以上，也不是京里的人。”老孫氏不卑不亢：“京里呆上三代，也就是了?！?/br>
    蕭老夫人含笑：“三代以上才是京官？這京官原來有此出處？”老孫氏眸子一翻：“蕭老夫人，你們江南民風(fēng)質(zhì)樸，可是去的人，沒有三代是學(xué)不會蠻話的。”

    三個人唇槍舌劍，一個也不后退。

    當(dāng)天鬧了一夜，又有人煽動，不少百姓們大帥府門外呼喊：“抓拿兇手，不能放走一個！”宋沖之悠悠在酒樓上，聽著旁邊人拍案大罵：“這些人的心不放在黎民百姓身上，只會針對大帥！”

    宋將軍默默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