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痛苦，就更來得加劇。

    郡王在雪中走著，有客人和他說笑，他就扯動笑容。沒有人時，就一個人頗為難過。行到一處假山后，見避雪處兄弟石明和幾個人談笑。

    座中都是年青人，不是豐神俊朗，就是氣勢過人。有一個人，一件青色錦袍，不像梁源吉衣著華麗，也不像南宮復(fù)愛戴珍貴飾品。

    他只手上一個扳指，蒼翠欲滴，不是凡品。

    他眉飛眸揚(yáng)，目光犀利懾人，再五官端正，如畫中人。正在說射箭，人人讓他下去射，他接弓箭在手，抱一個勢子出來，懷如滿月，眸如繁星。

    江寧郡王會過的，到家里來拜過的玄武軍少帥蕭護(hù)。

    郡王見他們年青多神采，更襯出自己頹廢少神思。他不易覺察的自語：“不要壽昌？他娶了個什么？”

    壽昌生得是不錯，家世又好。

    心中本茫茫，這就有一件事做，去廳上看看蕭少夫人生得什么樣子。

    郡王妃自在一處客廳上陪客，來的女眷們越來越多，注目的中心，是蕭少夫人。

    她殺了烏里合，她丈夫不要壽昌郡主，她出身一般，她……生得真不錯。

    慧娘則來一個人，要擔(dān)心一下。先時在家，她出門不多，封家親戚也不多，不過也見過幾個人。來到后本想打聽，又聽從公公的話，一切由夫君安排調(diào)度。

    她怕遇到封家的舊親戚。

    見一個人，松一口氣；再見一個人，再松一口氣。

    大成長公主含笑話不多，只聽人說話。鄒夫人見到她以后，就喜笑顏開，當(dāng)即也賞了首飾，讓女兒們過來相見，其實是母女看壽昌笑話。

    這個人，生得姿容也不差。差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蕭家少帥要她不要壽昌。

    鄒三公子翊，也好奇心發(fā)作，在廳下偷看了一眼。

    接下來的女眷們，身份都不低。正坐著說話，見外面又來了一個人。這個人生得個子不高，面色不白，五官也一般，可以說不好看，面上帶著乖戾色，卻是張守戶夫人。

    有人起身和她見禮，慧娘不用人說，一眼認(rèn)出來她。

    都說張守戶娶的是表妹，兩個人很相像。再者見過張家四個公子，就認(rèn)得出他們母親。慧娘只奇怪一條，和少帥房中閑談，說張守戶怕老婆。本以為美天仙，不想是個夜羅剎。

    慧娘才微笑，見張夫人對她轉(zhuǎn)過面龐，冷笑一下算招呼，在她對面坐下來?；勰锇词捵o(hù)的話來說，會裝模作樣，當(dāng)著人，不管她怎么撒潑，自己只回一笑就是。

    大家全在看著。

    別人看到她們坐對面，有幾分明白，靜下來。張夫人刺耳的開了口：“蕭少夫人，聽說你有手段？”

    “不敢，”慧娘微笑。

    張夫人等著，見沒有下文，心里似被閃了一下，躥上氣來，想到張玉成還在床上躺著，要休息得不好，只怕以后親也成不了。

    來前壓抑的怒火，恨不能一把子燒到對方臉上。張夫人火氣上來，怒沖沖，又強(qiáng)帶笑：“只是要管住自己丈夫，不要去外面那些地方的好。”

    慧娘笑容滿面：“我管不住呢，聽說夫人是個賢惠，正要請教?！?/br>
    有人偷偷地笑。張夫人來到京中有一段時間，拜過不少女眷，人人知道她善妒，房中再沒有別人。

    張夫人性子不好，騰的站起來。

    她再氣大，不過是個女眷。難道比千軍萬馬厲害？慧娘才不跟著她一起失態(tài)，只對著她一笑，取茶來呷。

    她越平靜，張夫人越生氣。才喘粗氣，大成長公主淡淡開口：“這是做客呢？”大成長公主按女人的標(biāo)準(zhǔn)，并不喜歡張夫人。再說她和石貴妃走得近，只會巴結(jié)貴妃，長公主不是爭風(fēng)，只是覺得嬪妃和外臣女眷走太近，不是好事情。

    再說今天，她實在沒道理。

    張夫人只能坐下來生氣。

    有人還是要問慧娘的：“看你文弱，怎么殺得烏里合？”慧娘卻不過，說了幾句，聽得女眷們嘖嘖稱贊，張夫人更氣得不行。

    這廳上不讓人擔(dān)心的，反倒成了來時最擔(dān)心的江寧郡王妃。慧娘聽她說過幾句話，就知道她是個會謙讓人的人。

    真是奇怪，壽昌倒是這樣的母親？

    中飯大家一起用，國舅家三個姑娘很是親熱，慧娘差點兒以為自己討喜過人，還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

    又見到凡是壽昌郡主的親戚，都對自己笑臉相迎，慧娘猜出來答案，一個人偷偷地笑。

    飯后，獨自去消食。她本是個不慣于應(yīng)酬的人，舞刀倒喜歡。上午說話的人多了，只想自己走走。

    江寧郡王府風(fēng)景怡人，快趕上江南。這本是那皇子退居的賞玩之處，他無心政事，為表清白，種上許多名花異草，不比宮中的差。幾代下來，更好得似上好園林。

    雪白風(fēng)冷，梅是嫣紅的，水仙香不知道哪間房中出來，香入骨子里。幾叢灌木，上結(jié)通紅豆般果子，越冷越紅艷。

    慧娘和水蘭、小螺兒都興致勃勃，無意中一回頭，見蕭拔等人跟著，慧娘在心中扮個鬼臉兒，永寧侯知道，會認(rèn)為失禮吧。

    對著幾只放養(yǎng)的鶴羨慕，冷不防走出一個人來。兩個人一碰面，都驚呆住！

    壽昌郡主！

    慧娘忙看兩邊，像是走得遠(yuǎn)了。后悔自己不該多走，又見到一邊衣角一閃，卻是張夫人出來。她不懷好意地笑著，滿意的見到兩個女子對著看。

    慧娘心中氣上來，原來遇到不是無意而為。

    關(guān)于遇到郡主，慧娘心中想過無數(shù)次。比如她會拿刀來對自己都想到過?？山裉炜此?，分明像孔雀拔了羽毛，鳳凰落架變草雞。壽昌郡主臉漲得通紅，嗓子里仿佛能聽到“格格”聲響，是要說話又說不出來的模樣。

    她還是美貌過人，還是衣著過人，只是眸子里不再是舊日的靈動無邪，是一種復(fù)雜說不明白的情緒。

    是怒，不像；是怨，也有；是難堪，咦，她難堪什么？

    郡主的難堪對于封慧娘來說，是絲毫不同情的?；勰镯永锏褂袣?，她甚至憤怒無比。你殺了我的父母親，你害我家破人亡，你害我夫妻擔(dān)心公婆擔(dān)憂，你害我…….

    一剎時，郡主沒有什么，慧娘卻眸有寒光。她越思越惱越思越什么也顧不得，夢中無數(shù)次揪住這位貴族，問一問你是什么原因要害我的父母親？

    以前還以為是少帥許給你，你才這樣下手?，F(xiàn)在當(dāng)然知道，自己丈夫心如石堅，從沒有喜歡過這禍害郡主。

    是什么道理！

    慧娘這一刻淚水盈眶，痛上心頭！

    她知道見郡主應(yīng)該行禮，她知道見郡主應(yīng)該低頭，夫君作主，說過收拾郡主，慧娘半信半疑，但對夫君信任依賴，溫暖的把這話放在心中，就更想過見郡主讓一讓，也就過去。

    哪怕她有難聽話，又有什么！

    可見到面，恨從每寸肌膚往外透。情不自禁的走上一步，迸出一個字：“你！”再走一步，又迸出一個字：“好！”

    張夫人嚇一跳，顛倒對來了？見壽昌郡主招架不住蕭少夫人的殺氣騰騰，這殺氣戰(zhàn)場上練就，不好抵擋。

    她喝道：“蕭少夫人，你想打郡主不成？”

    ……………….

    蕭護(hù)和石明等人在一起，酒一直就有，是喝到晚上掌燈的架勢。都是年青貴族，不缺錢又有閱歷，從詩詞到女人，從刀劍到好奴才。

    說得百無忌諱。

    只有孟軒生一個人不是。

    席上哈哈大笑，蘇云鶴正在取笑人，孟軒生在桌子下面拿腳踢他。自己不會喝酒，蘇云鶴就取笑：“他老婆不在，也回家要跪搓衣板的?！边@個話頭一起，全是形駭不羈的人，把朝中怕老婆的人一個一個拿出來說，再把席間的人一個一個比劃。

    問到石明，石明傲慢地道：“我怎么會？”蘇云鶴再一次表示對小表妹的不滿，把以小表妹為原型的姑娘們嘲笑一通，蕭護(hù)大笑，他聽得懂，手指蘇云鶴：“罰酒三杯，說自己家親戚?！泵宪幧聞e人問到具體是誰，恨不能把蘇云鶴嘴堵上。

    聽南宮復(fù)開口：“少帥，你娶的那個女英雄，只怕你是怕老婆的吧？”孟軒生松一口氣。石明也來了興致：“是呀，蕭少帥，你們夫妻爭執(zhí)，是不是房中動刀？”蕭護(hù)才要夸自己，見蕭北跑來：“少夫人酒多了?！?/br>
    蕭護(hù)往外走，后面諸人狂笑不止，梁源吉帶頭：“走，看看去?！?/br>
    慧娘早清醒過來，迅速轉(zhuǎn)臉對張夫人冷笑：“我是問你！”她撫額頭：“酒多了。”張夫人晃肩頭，她是準(zhǔn)備找事才把壽昌郡主弄出來，說看一枝子奇異的花。此時她不懼反上，手快指到慧娘鼻子上：“你問我什么！我倒怕你！”

    兩個人爭執(zhí)起來。

    “你丈夫黑心，害我兒子！”

    “你黑心吧！”

    張夫人是潑辣，慧娘是心頭有氣，一個人一句互不客氣，有丫頭聽到去通報，江寧郡王妃和大成長公主、鄒夫人眾女眷來勸，路上互相埋怨：“這兩個人不和，不應(yīng)該不看著她們。”

    女眷們過來，慧娘更少說幾句，張夫人卻是見到有人來，跳著要罵的人。正罵著，蕭護(hù)來了，后面跟著一堆人。

    蕭護(hù)一來，先命慧娘：“跪下！”不管張夫人跳腳，卷袖子審自己妻子：“出來做客，怎么和人爭執(zhí)，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tǒng)！”

    張夫人一句話才飛出去，她冷笑：“蕭少帥，你說的是誰？”

    蕭護(hù)還是不理她，氣勢洶洶問慧娘：“平時交待的全是耳旁風(fēng)！這是戰(zhàn)場上嗎？一句不對就和人置氣！本來不想帶你來，什么張大人一定不依！既然來了，又生事情！”

    慧娘鼻子一酸，抬頭對夫君示意，那邊還有郡主在，十三難道不要臉面？見到蕭護(hù)滿面怒容，臉色鐵青，慧娘害怕了，以為真的為自己和張夫人爭執(zhí)生氣，她不敢去看壽昌郡主，低下頭來珠淚滾滾。

    蕭護(hù)還在罵：“平時打得少！你要知道嫁給我不是好性子。我不管你什么殺烏里合的女英雄，惹到我少打了嗎！你忘了我馬鞭子滋味，來人，取我鞭子來！”

    壽昌郡主張大嘴！

    她只見過一回蕭護(hù)生氣，就是伍十三偷走吐力根尸首去敵營那一回。平時，就是冷淡，有時還有微笑。壽昌郡主無事意yin時，總是少帥的微笑?；氐骄┲袀臒o比，夢中見到蕭護(hù)來賠禮，也是笑容滿面。

    他手指妻子大罵，一定當(dāng)眾要打她，竟然從來沒有見過！

    第一個嚇倒的是壽昌郡主，第二個是她的母親江寧郡王妃?？ね蹂ё∽约号畠海啦环攀?，心想幸好沒有嫁給他！

    這種惡形惡狀打老婆的人，讓她想到香姨娘被弟弟一劍斬殺，江寧郡王后來手指自己大罵，也是這樣！

    鄒國舅打得江寧郡王鼻青臉腫，大罵而去。江寧郡王還有性子的年紀(jì)，平時在妻子面前說一不二，怎么能忍？

    當(dāng)晚拿根馬鞭子去郡王妃房里，說她既嫁為婦，不守婦德，挑唆國舅行兇！又怪她殘害孩子，不堪為正室。后面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把郡王妃打了一頓。打過大罵：“你管我，我管你？那國舅不長眼睛，他能天天看著你！”

    沒幾天鄒國舅上門，他當(dāng)時有事，上門得晚。江寧郡王惹不起，角門里避出去。鄒國舅在江寧郡王府住下來，放出話去，我就候著他！后來皇后出來調(diào)停，當(dāng)面告訴江寧郡王：“不許你再動一手指頭，你敢動，就犯國法?！?/br>
    這件事以鄒國舅又?jǐn)D兌住江寧郡王痛揍一頓才罷休。

    可失子傷痛的江寧郡王妃，在找出兇手又不能懲治，攔的人是自己丈夫。而那兇手死了，自己反成了殘害孩子的人，這一頓打，郡王妃牢記心中。

    江寧郡王只動過這一次手，是被鄒國舅打得面上無光，身上有傷才這樣。也是他古代男人，不體諒妻子的痛苦，只考慮自己。

    郡王妃死死抱緊女兒，驚恐地盯住還大罵的蕭護(hù)，他說得多明白：“以前挨得少，你才這么放肆！”

    慧娘羞愧難當(dāng)，哭得哽咽難言，才回一句：“不是我起的頭，”蕭護(hù)抬腿就踢，馮mama上前抱?。骸案鐑喊?，這不是在家里?！笔捵o(hù)又罵蕭北：“取的鞭子呢？”蕭北跪下來：“做客呢，少帥息怒，回家去理論。”

    張夫人聽著句句是罵自己。

    石明歪著頭看，南宮復(fù)歪著頭看，梁源吉歪著頭看。蘇云鶴縮著頭，孟軒生狠瞪他一眼，都是你挑的話頭。從容上來：“少帥息怒，少夫人但有不是，回家去再說不遲。”石明最先清神，和眾人把蕭護(hù)拉走。

    見蕭少夫人實在難堪，永寧侯著實同情，親自來勸了兩句：“怪我們，讓他喝多了酒，等他酒醒了，還是疼你的?！被勰镞@個時候才想起來蕭護(hù)說過的一句話：“不管怎么責(zé)備，還是疼你的?！?/br>
    十三快哭不出來，為著嚇郡主，至于欺負(fù)十三。她輕泣道：“請侯爺不必再勸，夫君是越勸越……”永寧侯忙答應(yīng)：“我們不提這事，”又對嫂嫂道：“讓人打水凈面，陪著些?！闭埧驼埑鰜懋?dāng)丈夫的打妻子，永寧侯也覺得傷神。

    又看一眼壽昌，瞪大眼還沒有回魂。石明心想，早知道蕭護(hù)愛動手，應(yīng)該讓你嫁給他！蕭少夫人秀美能干還挨打，你嫁過去，還不早就折磨死了。

    折磨死了，石明才舒服，認(rèn)為這是壽昌的正當(dāng)下場。

    大成長公主也看到壽昌樣子，實在可笑。見女眷們拉扯蕭少夫人回廳上坐，當(dāng)然是勸她。壽昌郡主受到驚嚇，隨母親也過來。

    鄒夫人才勸兩句：“年青有性子，上年紀(jì)就好?！贝蟪砷L公主悠然道：“這話不對，少帥是掌握全軍的人，不是隨意使性子的人，既然要打，總是在家里就教訓(xùn)慣的？”鄒夫人愕然，心想你這是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