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而且,那具身體只是俑,是一個死物,本就該同泥土一起腐爛。 她甚至可以明白自己作為阿憶時候的選擇——既然造成一切悲劇的不死樹那么想要得到她的身體,那給它也無妨。 她也不明白,為什么酈珩會有種她離開了他,就是背叛了他的想法,甚至怨恨她——明明,她從頭到尾都只是一件死物,不是嗎? 感覺到背后沉默的少年一直在注視著自己,她的心里又冒出芽一樣的情緒來,她不知道,他對自己偏執(zhí)的感情——也許可以稱之為愛吧,這種情緒究竟來自于何處? 她只是覺得他有點可憐。 得不到,那干脆放棄不是很好嗎? 大膽見她沉默,忍不住輕聲道:“jiejie?” 她朝他露出個淡淡的笑來,親昵地撫摸著他的背脊,“我沒事?!?/br> 忽然感覺到手臂被人捉住了,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酈珩半抱半帶拉了起來。 大膽懂事地從她懷里跳了下來,跑另一邊去了。 松香的氣味變得冷了一些。 他或許真的覺得特別煎熬吧,懷里的溫度都冷了不少。 尋意意覺得自己心里流淌著很多莫名其妙的憐惜情緒來,她回頭,看到少年好似勉強般的笑容,終于忍不住道:“酈珩,你別笑了。” 酈珩一頓,反問道:“意意,不笑的話,難道要我哭嗎?” 他審視一般凝視著她的眼睛,他眼里的琥珀色看起來清澈,卻好像摔碎的鏡子,每一粒碎片都附著細細的弧光,映照出那些干干凈凈的痛苦,“起碼,我很開心,你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恨我。” 他的指尖輕輕點上她的額頭,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栗,“也不會那么討厭我的觸碰?!?/br> 好像躺在松軟的草地上,被細嫩的草尖碰到了臉,一陣輕癢,尋意意下意識別過了臉,看向了給向甜進行尸檢的法醫(yī)。 她下意識離酈珩遠了一點,來到了趙隊身邊,端詳著他的面容,她頓時明白過來。 趙隊長也是昆侖十巫之一。 至于他身上為什么沒有半點靈氣,也許是神在漫長的轉(zhuǎn)世輪回里神性一點一點消磨,最后終于徹徹底底變成普通人。 尋意意明白,世上的萬事萬物都不可能亙古不變。 即便是創(chuàng)世的神也一樣會淹沒在無窮盡的春秋秩序之中,最后卻未必會單純地死去,或者歸于虛無。 他們會以別樣的形式存在著。 這個道理,是孃孃告訴過她的。 可是,以前的她——那個帝女大人并不明白。 她微微垂下了眼睛,望向了向甜脖子處的吊墜,它正被法醫(yī)取下來,準(zhǔn)備當(dāng)作證物,送去辦公室詳細檢查。 尋意意忍不住朝著趙隊靠近了一些,小聲問道:“趙隊,那個吊墜能不能給我,我或許能查出來殺害向甜的真兇是誰?!?/br> 她在被酈珩帶入幻境之前,清楚聽到了趙隊和酈珩的對話。 他們兩個人不但認識,還知道一切真相。 趙隊垂著眼看她,少女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眼神毫不避諱地撞了進來,一雙眸子雖然依舊如同幽潭,卻不再那般冷冰冰的,如同精致的死物,反而多了幾分靈動與坦蕩。 在黑無常收魂那次,他就有所察覺,意意的性子比以前更溫暖了些,這次更加明顯。 他以為意意看到了之前發(fā)生過的事,會對酈珩更冷淡。 可好像不是。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跟我來?!闭f著,他接過法醫(yī)手上封起來的吊墜,指著門外,“這個,我拿過去就好?!?/br> 酈珩看著他們離開,他也沒有跟過去,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盯著兩個人看。 如果尋意意回頭,能夠看到他好像被拋棄的小狗等著主人回來接自己一般的眼神。 來到警車前,趙隊揮退了其他的人,兩人靠著后備箱,趙隊不經(jīng)意般將吊墜塞到了尋意意手中,“意意,你都知道一切了?” 尋意意將吊墜攥在手里,感受到小瓶子里面的血液一瞬間guntang起來,好像熱油在翻滾。 這便是酈珩之前受剮刑流下的血吧。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之前阿憶撫摸著沈珩尾巴上的傷口,哭泣著道:“不玩了,好燙?!?/br> 她輕輕點了點頭,抬眼看著趙隊,“這背后都是染了妖血的不死樹在cao縱一切,向甜的死應(yīng)該也是,有了這個東西,我會想辦法將它找出來,只是,你們結(jié)案肯定不能把這件事情擺到明面上去,那豈不是找不到兇手了。” 趙隊長笑了起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還記得我們這邊從蓮子灣挖出來的尸骨嗎,之前林可小姑娘的死,官方公布的兇手就是楊駿。 “這次,我們也可以用同樣的辦法,意意,你放心,你可以盡管去查,我們會根據(jù)你的結(jié)果,給大眾最滿意的交代的?!?/br> 尋意意點頭,根據(jù)了解到的信息將真相分析得七七八八,“不死樹制造了一個又一個悲劇,都是為了利用信奉它的人產(chǎn)生極大的怨氣,這種怨氣多半是那些人橫死產(chǎn)生的。 不死樹就借它來滋養(yǎng)自己,我想,向甜的死那么蹊蹺,一方面是不死樹造成的,另一方面和夏晰應(yīng)該脫不了干系。 因為,之前我在夏晰身上聞到了爛木頭的味道,應(yīng)該就是來自于不死樹,這個吊墜,很可能是夏晰哄騙向甜戴上的?!?/br> 趙隊長臉色變沉了一些,“夏晰?” 尋意意烏黑的眸子凝視著他,“怎么了?” “他的妻子唐璐云,是荊河市市長的侄女,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女強人,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憑借他的背景,恐怕很難給夏晰定罪?!?/br> 尋意意輕輕蹙了蹙眉,望著小瓶子里的牙齒,忽然想起之前樂彤說過的,自己看到在看到這個吊墜后,在開機儀式上見到了一雙青紫色小手。 向甜之前是在養(yǎng)小鬼。 這個小鬼或許是個關(guān)鍵。 她眼睛微微亮了起來,“等會,我找個地方把吊墜里的東西叫出來,也許能夠找到什么證據(jù)也說不定。” 說完,她朝著拍攝地點而去,經(jīng)過向甜尸體旁的時候,忽然頓了一下,下意識對上酈珩的眼神。 想靠近又不敢。 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狗。 她不知怎么,朝他道:“我要去做法招魂,你能幫我把把風(fēng)嗎?”感覺到少年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她抿了抿唇,不自在道:“大膽膽子太小,又沒有法力,我怕他臨陣脫逃?!?/br> “好?!彼穆曇粲悬c啞,微微打顫。 他跟在她身后,來到一個偏僻的房間,悄悄關(guān)上門。 劇組里的大部分人在接受警方的聞訊,大膽不敢離開有陽光的地方,就屁顛屁顛地跟在警察身后,除了趙隊,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個人的去向。 四下安靜,尋意意坐到紅木桌前,將小瓶子打開,那團鮮血立刻興奮地涌了出來,要往尋意意身上撲,卻被酈珩牢牢抓在了手心。 鮮血瞬間沒入他蒼白的肌膚,煥發(fā)出火焰一般的光芒,照得他肌骨通透,好像琉璃燈盞在燃燒。 竟然有種清冷的妖冶感。 她盯著他的手看,烏黑的眼里滿是認真,不自覺喃喃,“酈珩,你之前受剮刑,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酈珩一怔,輕輕點了點頭,眼波漾動,小聲道:“嗯,后來那些血都被不死樹吸收了,這才讓不死樹變成了妖樹,一切罪惡的開端,其實都是我……” 忽然被少女清脆打斷,“那你疼嗎?”她雖然靈竅未開、五感遲鈍,但是也能感覺到疼痛。 那畢竟是最直觀的感受了。 沒有人會喜歡疼痛。 似是不敢相信這話會從尋意意口中說出來,酈珩瞳仁一顫,垂下了眼睛,“很疼?!?/br> “我好像知道你為什么恨我了,那剮刑肯定讓你痛不欲生?!?/br> 她小心翼翼將小瓶子里的牙齒倒了出來,“可我不明白,明明我讓你這么痛苦,你為什么還要來到我身邊,繼續(xù)當(dāng)驪山山神,總有一天,還能夠飛升,不是很好嗎?” 酈珩又望向了她,眼里一片寂靜,聲音好似從唇縫里擠出來,帶著隱秘的偏執(zhí),“因為,我們互相虧欠,永遠都算不清,注定要一直糾纏,我囚禁了你,逼得你將神體隱藏,可是我也因此被處以剮刑,我以為你隕落了,還去離魂道想把你帶回來,卻只帶上滿身的冤魂,可一切都是因為,帝女大人創(chuàng)造了我,還把所有陰暗的東西封存在我體內(nèi),我從被你創(chuàng)造出來那天起,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br> 說到這,他背后的龍尾上一瞬間浮起淡淡的煞氣。 既然她不懂他濃烈的愛恨,那就將它變成一場履行的債務(wù)吧。 他這般不痛快地想著。 尋意意沒再說什么,將牙齒放在符咒上,開始念起了招魂的咒語,房內(nèi)的溫度一瞬間降了下來,半舊的紋花窗框發(fā)出輕微的哐當(dāng)聲。 伴隨著咯咯的笑聲,一個碩大的嬰兒腦袋忽然出現(xiàn)在門外,酈珩見到過,伸手扣住尋意意的掌心,自發(fā)借目給她看清楚情況。 他的掌心不再那么冷,微微發(fā)燙。 尋意意抬眼望去,竟然覺得眼熟。 是之前見過的鬼嬰,也許是大仇得報,他身上戾氣消退了些,只是渾身濕漉漉的,好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向甜臉上的濕痕,就是來自于這個鬼嬰。 他飛快地朝著尋意意的方向爬過來,臍帶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水痕。 “媽,媽……” 鬼嬰害怕尋意意,轉(zhuǎn)而爬到了酈珩腳下,忽然被尋意意一把提了起來,“是你殺了向甜,對不對?” 鬼嬰哇哇啼哭起來,控訴一般唱道:“mama穿著緊身衣,生下一個畸形嬰,撲通丟在水池里——手掌緊緊捂,活活溺死哩!” “向甜就是你mama?她生下了你,又把你活活溺死了,你怨氣深重,就殺了她?” 鬼嬰好像比上次智力提升了一些,聽懂她的話后,手舞足蹈,笑了起來,“mama被我掐死了,馬上輪到爸爸,可是,他有血,不能動!” 他忽然尖嘯一聲,“啊啊?。∈前职?,他害死了mama!” “你爸爸是誰?” “夏,夏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5-07 19:02:38~2021-05-09 03:50: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一只野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1章 鬼嬰不??奁?,手腳亂蹬,眉心忽然被尋意意貼上一張符咒,他頓時不鬧騰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尋意意看。 少女黑漆漆的瞳色重疊了一層琥珀色,好像生出了重瞳,蜜糖般的顏色讓她臉上的冷漠褪去了一些,顯出幾分溫柔來。 她的聲音清冷,“你想報復(fù)將你拋棄的夏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