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好壞是那么分明，喜歡與討厭都擺得清清楚楚……

    她代表了一切的不可控，和這樣的阮妤在一起，霍青行根本沒辦法游刃有余，也無法全身而退。

    可偏偏他就是愛上了她。

    愛上了這樣一個和世間女子都不一樣的阮妤。

    在遇見阮妤之前，霍青行從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女人。

    可遇見她之后——

    他知道這世上，他想白頭偕老的只有她一人。

    不再是從前設(shè)想的相敬如賓，而是真正的相濡以沫。

    是她的出現(xiàn)改變了他這十多年來枯燥沉寂的生活，是她讓他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許多人愛著他，也是她讓他學(xué)會如何坦誠直率且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

    因為是她。

    所以他可以不懼她心中的秘密，不畏將來會出現(xiàn)的風(fēng)波，只因他知道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他的阿妤如他喜歡她一樣深愛著他。他從前患得患失，所以不接受變數(shù)，寧可什么都不要，都不想被人打破他平靜的生活，如今因為有了愛他的人，仿佛披上了這世上最堅硬的盔甲，不畏不懼。

    她是他的軟肋亦是他的鎧甲，她讓他心軟憐惜也讓他從容不迫。

    “現(xiàn)在，”

    霍青行雙手捧起她的臉，看著她淚眼朦朧的雙眼，在她眼皮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外頭晚霞明艷，而他的聲音依舊如這晚風(fēng)溫柔，“可以和我說你想說的了嗎？”

    180.  第 180 章   因果。

    ……

    “……好。”

    許久之后, 阮妤才看著霍青行，輕輕應(yīng)下這一聲。

    她任她的霍大人，她的霍青行用他那帶有一些薄礫的指腹輕輕地擦拭著她掛著淚水的臉龐, 許是察覺到他眼中的心疼, 她忽然一笑，然后握著他的袖子，在他略帶驚訝的目光下，抬手抹掉了自己臉上的眼淚。

    “這樣快多了?！彼龘P(yáng)起柳眉揚(yáng)起明媚的臉, 不去遮掩臉上的笑意, 也沒有隱藏心中的快慰和輕松。

    官服嚴(yán)正，尤其是被霍青行穿在身上更顯克制和禁欲，可此時他垂著這樣一只濕噠噠的袖子, 哪里還有在宮中辦事時的端正模樣？卻仍是寵溺的, 縱容的，看著她笑。

    還撫了撫她的頭, 問她, “喝水嗎？”

    阮妤搖頭，握著他的手, “先說正事。”她不渴。

    霍青行便應(yīng)了一聲“好”，然后虛攬著她，未免馬車顛簸她回頭摔倒，認(rèn)認(rèn)真真開始聽她說。

    看著眼前的霍青行，阮妤已不再糾結(jié)心中的秘密，不再糾結(jié)他知曉后會不會難過，她的霍青行，她的霍大人遠(yuǎn)沒有她想象得那般脆弱，或許等一切安定, 等他們成婚，等他們生兒育女，等一個平靜又安謐的日子，她能牽著他的手，像是談?wù)撘粯锻乱话闩c他說起他們的另一世。

    只是不是現(xiàn)在。

    現(xiàn)在，說正事要緊。

    阮妤深深吸了一口氣，事情太多，她皺了眉，先道：“你先讓我捋一捋?！?/br>
    霍青行也不著急，任馬車穿過御道步入大街，任外頭的聲音從寂靜變得喧鬧然后再歸于寂靜，而他始終看著她。過了一會，他聽她說，“阮云舒今日去寺廟的時候不見了，我懷疑她是想去涼州和晉王說你的事?！?/br>
    關(guān)于阮云舒這個人，霍青行已經(jīng)聽她說了太多次。

    他心中不是沒有疑惑的，在他記憶中的阮云舒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閨閣女子，雖有智慧卻也只是些小聰明，可在阿妤口中的阮云舒，仿佛成了另外一個人。他沒有問自己的疑惑，只是緊著她的話說，“她想去涼州，并不容易。”

    “是，所以我懷疑她會先找衛(wèi)家?guī)兔??！?/br>
    霍青行在長安待了一年，早已不是從前那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了，更何況這個衛(wèi)……并不耳生。害他生母的便姓衛(wèi)，如今執(zhí)掌六宮的也姓衛(wèi)，他略一沉吟，忽然問道：“你今日進(jìn)宮是不是也跟此事有關(guān)？”

    沒想到霍青行從這只言片語就猜到了大概，阮妤一怔，緊跟著卻又笑了起來。

    她坐在他的腿上，看著他點了點頭，后頭的聲音卻又變得嚴(yán)肅了許多，“是，今日宮中忽然有人散播你身世的謠言，賢妃娘娘已經(jīng)力壓下來，但我覺得這事怕是故意有人說給他們聽的。”

    又說起另一樁事，“我之前出宮的時候問了陪侍的宮人，今日國舅爺去找過衛(wèi)后。”

    霍青行沉吟一瞬，忽然說，“這就對了?！?/br>
    “什么？”

    阮妤有些沒明白。

    霍青行仍攬著她，卻是沉默了一會才看著她說，“我今日在宮里看到景舟了，他看著和從前不大一樣。”那會他正從保和殿出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李璋臉色蒼白地從不遠(yuǎn)處走過，自是喊了他一聲。

    那會李璋明明聽到了，腳步也停頓了一下，卻裝作沒聽到一般匆匆走開了。

    那個時候他就覺得奇怪。

    如今——

    倒是不奇怪了。

    阮妤聞言，神色微變，她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當(dāng)初她就擔(dān)心豫王知曉此事后和霍青行離心。雖說先前她在賢妃宮中把那一番話說得信誓旦旦，其實心里根本沒底，她知道霍青行的心思，也知道他的為人，卻不知道李璋會如何。

    唯一知曉的是——

    上一世的霍青行在李璋手下活得好好的，可兩人是否離心，卻不知曉。

    她心里的擔(dān)心和愁意全擺在臉上。

    霍青行只消低頭就能瞧見，他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倒是不大擔(dān)心的樣子，寬慰道：“沒事，景舟性子純善，如今恐怕也只是一時間接受不了?！?/br>
    “回頭我尋個時間和他聊下?！?/br>
    也只能這樣了。

    阮妤聞言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

    天色漸暗。

    阮妤二人的馬車?yán)^續(xù)朝興慶坊慢慢駛?cè)ァ?/br>
    而此時城郊一處地方，一輛普通樣式的藍(lán)布棚車停在枝葉繁茂的樹林中，外頭站著幾個黑衣短打的侍從，一伙人正手持彎刀神色忌憚地望著四周。

    他們正是剛從長安出來的阮云舒等人。

    今日阮云舒從白馬寺出來后便立刻套了馬車趕去衛(wèi)府。

    衛(wèi)府與忠義王府相隔不遠(yuǎn)，可比起至今還如日中天的忠義王府，當(dāng)年勤王有功的衛(wèi)家卻早已不復(fù)從前的繁盛，李紹還沒登基的時候，衛(wèi)家還是長安城威名赫赫的衛(wèi)國公府，一家?guī)卓诮栽诔腥斡兄芈?，甚至還手握重兵，與徐家相比也不算落拓。

    可李紹登基之后，衛(wèi)國公府在長安城的地位卻是越來越衰微。

    即使宮里還有個六宮之主姓衛(wèi)，可摘了爵位的衛(wèi)府，接連被貶謫然后離奇死亡于流放地的衛(wèi)氏父子都讓人覺得荒謬和忌憚……誰也沒想到當(dāng)初權(quán)勢滔天的衛(wèi)家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如今衛(wèi)家只剩下衛(wèi)南梔和衛(wèi)嘉賜，她今日去找的便是國舅爺衛(wèi)嘉賜。

    衛(wèi)嘉賜不比他的父兄有謀略有才干，中庸不說，一只腳還有些跛，也因此，他不能入朝為官，可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在他的父兄都離奇死亡后，他還留了一命。

    衛(wèi)家的事和阮云舒沒什么關(guān)系，也與她要做的事沒有關(guān)系，她找到衛(wèi)嘉賜，不過是想通過他把消息遞給宮里那位就好。

    被派去涼州，正合阮云舒的意思。

    在這長安城中，有阮妤看著，她處處都要受她掣肘，而且她也厭煩了和徐氏等人扮演母慈子孝的戲碼了。她早已不是從前給幾顆糖就能被哄得心甘情愿的阮云舒了，親情于她而言已經(jīng)沒那么重要了，只要一想到前世那些人是怎么對她的，她就沒辦法心平氣和和他們待在一個屋檐下。

    最主要的是，她已經(jīng)察覺到阮妤發(fā)現(xiàn)她了。

    與其在這坐以待斃，不如跳出長安這個圈，待萬全之時再卷土重來！當(dāng)她再回來的時候，無論是負(fù)了她的徐之恒還是還是阮東山、阮靖馳……

    她都要讓他們夾道跪拜！

    當(dāng)然最重要的還是阮妤，這個前世給予她屈辱難堪的女人，她這次要讓她徹底輸給她！

    為此，

    她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手緊緊握著身下的軟墊，阮云舒的眼中一片晦暗。

    忽然，一陣馬蹄聲從遠(yuǎn)及近，馬車前的護(hù)衛(wèi)也都立刻變得戒備起來，阮云舒也斂了眼中的情緒，頭向聲音來源處偏去，待聽到外頭傳來一聲“首領(lǐng)”，放在膝蓋上緊握的手以及因為戒備而挺直的身形才稍稍松軟了一些。

    “怎么樣？”她掀開車簾，問來人。

    來人三十有余，穿著一身黑衣勁服，腰佩長劍，鷹鼻厚唇，眼角處有一條不短的刀疤，是衛(wèi)家的護(hù)衛(wèi)首領(lǐng)彭閘。聞言，他低頭看向阮云舒，皺了皺眉，并不是很想回答，但想到來前國舅爺?shù)慕淮?，他沉默一瞬還是沉聲說道：“路上發(fā)現(xiàn)有好幾路人都在找尋你的蹤跡，我已經(jīng)派了幾批人從另外七條路出發(fā)，迷惑他們的視線。”

    原本并沒有這樣的計劃。

    他們以為只要護(hù)送這個女人去涼州，讓她去找晉王就好。

    沒想到這個女人說人不夠，要他先派人去查，他自是不樂意，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日日待在閨閣的女人，知道什么？可國舅爺受了皇后娘娘吩咐，讓他們在事情完成前都得聽她的吩咐，他無法，只能先派人去查。

    這一查還真不得了，路上果然有人在找她的蹤跡。

    還不少。

    除去因為她突然不見而擔(dān)心秘密找尋她蹤影的阮府外，還有幾撥人馬，就連去涼州的路上也有人。他心中驚駭，只得不小心行事，一樣的人數(shù)和馬車他同樣派出去七隊，從不同路出發(fā)趕赴涼州，而他們這隊帶著正主的人卻遲遲不曾出發(fā)，依舊滯留于原地，待時機(jī)成熟再離開。

    阮云舒沉默一會，看著彭閘說，“他們比我們先行，涼州必定也有他們的人，得早做準(zhǔn)備。”

    彭閘語氣淡淡，“我自會安排?！闭f完便想驅(qū)馬離開，身后卻傳來一道涼涼的女聲，“此去涼州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彭首領(lǐng)若不愿相送，自可回去回稟國舅爺?！?/br>
    握著韁繩的手收緊，彭閘皺眉回頭，他未言語，其余護(hù)衛(wèi)卻忍不住沉聲質(zhì)問，“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比钤剖嬉皇治罩嚭?，一手慢慢撫了撫微亂的鬢發(fā)，端得是氣定神閑的模樣，看著他們也是語氣淡淡，未把他們放在眼里，“此去路途遙遠(yuǎn)，你們?nèi)粲X得護(hù)送我一個女人委屈了你們，現(xiàn)在就能離去?！?/br>
    說完，一頓，又嗤笑一聲，“既無法離去，還是把你們的情緒收起來，我最厭煩旁人這樣看我?！?/br>
    她當(dāng)然不怕。

    現(xiàn)在衛(wèi)家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自然不會讓她在這個時候死去，也是今日她才知曉原來當(dāng)初一起享受大魏天下母子的關(guān)系遠(yuǎn)沒有看起來那般無堅不摧，也是，親生母子尚且如此，更何況他們還隔著一層肚子。

    不過這不要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只要利益相當(dāng)，他們便是盟友，只是有些打算，倒是該改改了。

    阮云舒心下暗度，面上卻沒有什么變化，仍斜睨著他們，從前溫良柔善的一雙眼睛此時漆黑幽深得像一汪化不開的墨水。

    眾人神色難看，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們授命出來，還派出去這么多兄弟，自然沒有辦法此時就離開，而且到了涼州，他們還得托這個女人去找晉王，既要讓晉王知道衛(wèi)家沒有拋棄他，還不能讓別人發(fā)現(xiàn)衛(wèi)家也參與其中，免得日后晉王事情敗露，衛(wèi)家被其牽連。

    這一切都得托這個女人好好周旋。

    這一點，彭閘和其余護(hù)衛(wèi)自然都知曉，只是本把她當(dāng)做一個可欺的軟弱女子，沒想到竟是個淬著毒汁的美女蛇，也是，有膽子找上門來揭露這樣的事，自然不是普通的閨閣女子。

    短暫地沉默后。

    彭閘率先低頭拱手，似臣服一般喊了一聲“阮小姐”，其余護(hù)衛(wèi)對視一眼，也只能咬牙低頭。

    阮云舒這才滿意，落下一句“等天黑再走”就直接摔了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