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霍青行頭也不回,“換衣服?!?/br> 應天暉一愣,“你這會換什么衣服?你這衣服又沒臟?!?/br> “吃飯。” 吃飯? 應天暉聽糊涂了,等反應過來,霍青行已經(jīng)穿過院子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他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這家伙……”離吃飯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搖了搖頭,倒也沒跟過去,兩個好兄弟,一個回了家,一個去換衣服,他一個孤家寡人實在不知道做什么,索性提氣用了巧勁翻到了屋頂上,躺在上頭閉目小憩起來。 …… 阮庭之一路沉默回到家,大門敞開著,院子和堂間卻沒人,看了眼阮妤的屋子,門窗緊閉,也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他也不敢過去打攪,聽到后廚傳來細微聲響,索性便往那邊走去,走進去才發(fā)現(xiàn)里頭的人是譚柔。 平常這個時候,譚柔早就去金香樓了。 因此這會看到她在,阮庭之愣了下才開口,“你今天怎么沒出門?” “阮大哥?!弊T柔正在洗碗,看到他進來便把洗干凈的碗筷累到一旁,又在穿著的圍布上擦了下手,聞言,溫聲答道:“阮jiejie說你明天就走了,讓我今天留下來一起吃飯?!?/br> “噢?!比钔ブc點頭,又問,“那我爹娘、meimei還有小善他們呢?” “伯父伯母出去買菜了,小善吃完早膳去找小虎子玩了,阮jiejie還在睡?!弊T柔說完又看了一眼阮庭之,猶豫著問,“阮大哥吃過早點了嗎?若是沒吃過,鍋里還有現(xiàn)成的,你看看,若是不喜歡,我再給你做。” “不用?!?/br> 阮庭之搖搖頭,知道m(xù)eimei還在睡,他倒是稍稍放心了一些,回想后話又奇道:“什么叫我吃過早點了嗎?難道你知道我昨晚不在家里睡?”他心下暗驚,神情也變得驚訝起來,“那我爹娘他們呢?” 譚柔抿著紅唇柔聲笑道:“早間霍公子過來和伯父伯母說過了,他說昨天你們聊天聊得比較晚,就宿在一起了?!?/br> 知道是霍青行來過了,阮庭之的心又定了下去。 他爹娘一貫喜歡霍啞巴,有他出面,肯定不會為難他,也就是meimei那邊……想到meimei,阮庭之不由又想起剛剛霍啞巴說的那番話,他猶豫好久才看著譚柔問,“那個,你是什么時候來我家的?” 覺得自己這話怪是突兀的,他又撓了撓頭,尷尬道:“我就是想問問你關(guān)于我meimei的事,我聽說你現(xiàn)在跟她一起打理金香樓,你們應該蠻熟的?!?/br> “她……” 阮庭之抿了下唇,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她這幾個月過得如何?” 譚柔聞言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阮庭之,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話,但見少年濃眉緊皺,嘴唇也緊緊抿著,想了下,如實道:“我不清楚阮jiejie剛來時如何,但就算現(xiàn)在,偶爾我出門的時候也還是有不少人在議論阮jiejie?!?/br> 阮庭之皺了眉,“議論她什么?” “左右不過是一些難聽的糟心話,”譚柔低聲答道,“有說阮jiejie一個女兒家不安于室,整日待在外頭,有說她一個人打理酒樓,每天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也不怕日后嫁不出去。” 她每說一個字,阮庭之的臉就黑一分。 譚柔看了他一眼,繼續(xù)說,“還有甚者,說她如今打理酒樓,收斂錢財,只怕日后嫁給夫家一點錢財都不會給家里留下,說伯父伯母如今是養(yǎng)虎為患?!?/br> “荒唐!” 阮庭之暴喝一聲,他就像是一匹被人激怒的豹子,緊攥著拳頭,雙目圓瞪,臉色陰沉。 譚柔倒是不怕這樣的阮庭之,仿佛知道他不會把拳頭對準自己人,仍道:“是荒唐,但最荒唐的事,”她停頓一瞬才看著阮庭之說,“說這些話的還是您的二嬸,阮家的二夫人?!?/br> 有些話開了口,后頭的話就變得容易許多。 原本她作為一個外人,阮家的事,她是不好發(fā)表意見的,可她實在是替阮jiejie打抱不平。 阮jiejie在外cao勞奔波,這些人坐享其成也就罷了,還天天看不得阮jiejie好!縱使她生性內(nèi)斂溫和,想起那位阮二夫人,心中也不由來氣。 見阮庭之神色微怔,譚柔繼續(xù)垂著眉眼淡淡道:“我雖然待得時間不長,但也時常聽到阮二夫人的憤慨之言。阮大哥,恕我說句難聽的話,阮家族人一邊拿著阮jiejie辛苦賺來的錢,一邊卻在背后說她諸多不好,也是阮jiejie寬容大度,若換作旁人,只怕早就該跟他們斷絕關(guān)系了?!?/br> “更不用說阮二夫人還慣喜歡往人心口戳刀子,明知道阮jiejie回到家沒多久,卻總愛在她和伯父伯母面前提起云舒小姐的事?!?/br> “我不清楚二夫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歡云舒小姐,我只知道抱錯孩子的事一出,云舒小姐立刻就帶著丫鬟離開了,這幾個月她別說回來了,就連信也沒送回來一封,是阮jiejie忙里忙外,一邊照顧伯父伯母,一邊打理金香樓?!?/br> 這些事,阮庭之一概不知,剛才暴怒的小豹子這會緊抿著唇,沉默了好一會才又問,“還有嗎?” “自然還有?!?/br> “阮大哥沒管過酒樓不知道,打理一個酒樓可不容易,尤其金香樓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來越多,又要管束下面的人,又得提防外面的人,有時候我半夜醒來,阮jiejie屋子里還點著燈,在處理酒樓的賬?!彼f到這輕輕嘆了口氣,反問他,“阮大哥現(xiàn)在覺得阮jiejie這幾個月過得如何?” 見少年臉色發(fā)白,人也變得更加沉默,譚柔大概能猜出他心中在想什么,她也跟著沉默了一會,而后突然問道:“阮大哥覺得阮jiejie是個什么樣的人?” 乍然聽到這個問題,阮庭之呆了下才擰著眉答道:“meimei她……是個很厲害的人?!彼m然才跟阮妤相處了還不到三天的時間,但也能感覺出阮妤的厲害,她做什么都是那么從容不迫,好像這天底下就沒有能難得到她的事,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和meimei比起來,他才是小的那個。 這是和云舒在一起時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云舒柔弱溫柔,他在她面前永遠擔當著大哥的身份,而阿妤……如果沒有今日霍啞巴和譚家meimei的這番話,他可能真的覺得阿妤是不需要被保護的。 可這世上的人,哪有從一開始就單槍匹馬無所畏懼的? 即使是山林中最厲害的猛獸,也并非從幼獸時就所向披靡,哪個不是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舔舐自己的傷口,在痛苦中成長起來的? “……也不知道m(xù)eimei以前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變成這樣?!?/br> 阮庭之最初知曉meimei來自江陵府的知府家,雖驚訝但也沒多想,昨天看著meimei在金香樓御下,更是滿心佩服,可如今……這顆心卻一陣一陣的難受,就像是被人用鈍了的小刀在心臟劃著。 譚柔聽到這話也變得沉默起來,她雖然和阮jiejie朝夕相伴,但同樣也不清楚她從前經(jīng)歷了什么,可想來總歸不會是什么太好的事。 這會后廚無人說話,安靜得很,只有柴火在灶里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許久之后,譚柔才重新開口,“我不知道阮jiejie經(jīng)歷了什么,但她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她溫柔,大度還會體恤人?!?/br> 她說起近來金香樓分紅還有早飯攤的事,看著阮庭之雙目圓睜,笑了下,又說,“還有件事,阮大哥或許不知道?!?/br> “什么?”阮庭之看她。 譚柔問他,“阮大哥可知道我為何會來這。” 阮庭之奇怪道:“不是因為譚叔叔的事嗎?”爹娘沒告訴他,他也只當他們姐弟是因為譚叔叔的死,無人照拂才過來。 譚柔搖了搖頭,淡淡道:“是因為許巍和杜輝?!痹俅翁崞疬@兩個人,她的情緒已經(jīng)變得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就像是在說兩個沒有緣故的陌生人。 這兩個名字還挺熟的,阮庭之想了下,“許巍不是你未婚夫嗎?杜輝……”他凝神又想了下,問她,“隔壁村那個每天拽得不行的小子?” 譚柔點了點頭,和他說起當日發(fā)生的事,剛剛說完,眼前的少年突然猛地拍了桌子,轉(zhuǎn)而又沉了臉跟只發(fā)怒的豹子似的暴喝道:“這兩個畜生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 他說完就冷著臉提步出去。 “阮大哥去哪?”譚柔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忙跟過去,可阮庭之走得極快,她一時也顧不得別的,只能去拽他的袖子。 阮庭之被她拉住不得不停下步子,可臉色還是十分難看,轉(zhuǎn)過頭,黑著臉,“當然是去揍他們!” 他跟譚柔雖然沒見過幾回,但他家老頭子和譚叔叔是義兄弟,譚柔自然也算得上是他名義上的妹子。 他怎么可能任由那兩個混蛋這樣欺負她! 譚柔聞言卻笑了,“他們早被阮jiejie送進牢房,如今已經(jīng)流放到?jīng)鲋萑チ恕!?/br> 聽到兩人已經(jīng)被流放,阮庭之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臉色還是十分難看,咬牙啐道:“便宜這兩個畜生了。” 譚柔沒接話。 見他沒再往外頭沖便松開手,仰著頭和他說,“阮大哥,你剛剛問我阮jiejie如何,我如今和你說,雖然我和阮jiejie認識才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但她是我見過最好的人,如果不是她,恐怕我早就無顏活在這個世上了。” “是她帶我走出噩夢,帶我重新生活,也是她予了我人生另一種可能?!彼穆曇羰悄敲吹木徛?,那么的溫柔,可她的神情卻始終堅定,“我會用我的一生去感激她?!?/br> 想到阮云舒,她稍稍停了下,才又說,“云舒小姐我也見過,也好,但你要是讓我在她二人之間選擇,我必定是沒法做到公平公正的,可我沒關(guān)系,我不過是個外人?!?/br> “無論選擇誰,另一個也不會難過?!?/br> “可你不一樣。” 譚柔一向是溫溫柔柔的性子,此時看著阮庭之卻神情嚴肅,聲音也有些低沉,“我能看出你的回來,阮jiejie很高興,她也許并不像云舒小姐那樣會撒嬌,也不會說動人好聽的話向你直言自己的心思,或許有時候她還會像一個長輩管束著你,讓你不要做這做那,但阮大哥,你一定要相信,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這個哥哥?!?/br> “阮jiejie和我說過,” “她說她從未體驗過這樣的家人生活,她很喜歡也很享受如今的生活?!?/br> 她言盡于此,未再多說,也不顧少年還怔愣著,朝人點了點頭便打算卸下圍布出去了,剛要邁步出去卻聽到身后少年啞澀開口,“……謝謝?!?/br> 她停下步子,回眸看向阮庭之,抿唇笑道:“不用?!彼拘院π邇?nèi)斂,平日雖笑也只是淺淺一抹,此時在這陋室之中卻如夏日清荷盛放,阮庭之看著竟不禁眼眸微閃。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輕咳一聲,“你先等下?!?/br> 說完這句,他突然從脖子上解下一串鏈子,那鏈子用三根紅線編成一股,底下卻不似別人一般墜玉銜珠,而是墜著一顆狼牙。 譚柔陡然瞧見這么一顆牙被嚇了一跳,好在她心性還算沉穩(wěn),見他拿著狼牙過來,雖然小臉微白,到底沒往后退,問他,“這是做什么?” “我明日就要走了,之前我跟meimei保證過以后少喝酒,更不會喝醉,但我昨日又犯了,”阮庭之臉色微紅,有些苦惱,“我沒臉再去和她說?!?/br> “剛剛我跟自己承諾日后滴酒不沾。” 他說完突然把手里的狼牙遞給她,雖然一臉不舍,但還是咬牙道:“這是我十歲那年獵狼打下的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現(xiàn)在……你先替我保管著,等我北羌打仗回來,要是做到了,你再還給我?!?/br> 說完他也不等譚柔答應,徑直把狼牙往她手里一塞就提步走了出去。 譚柔手里握著狼牙,丟也不是,握也不是,見阮庭之急匆匆出去,倒是跟了幾步,問道:“阮大哥,你去做什么?” “有事,吃飯前回來?!比钔ブ^也不回,杜家那狗東西雖然不在了,但他可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們,不僅僅是為了譚柔,也是為了阿妤和爹娘。 以前他最不喜歡以勢壓人。 可今日—— 他眼眸微沉,路過院子的時候看了眼阮妤的屋子,見那邊依舊沒什么動靜,似乎是怕吵到她,他特地放輕步子,神色也變得柔和了一些,到自己屋子前,他又沉下臉,找出自己的長.槍,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應天暉正在屋頂上,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這副畫面,皺眉坐起來,“你做什么去?” “找人算賬。”頓了頓,又和應天暉說,“這事你不用管,我去去就來?!?/br> 他的馬就停在外頭,翻身上馬后,很快就不見蹤影,應天暉哪里放心的下,從屋頂一躍而下,霍青行聽到響動,開門出來,問他,“怎么回事?” “阮庭之拿著長.槍騎著馬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只說找人算賬?!睉鞎煱欀?,“這小子一向莽撞,我得跟過去去看看?!?/br> 霍青行沉吟一瞬,倒是猜到阮庭之和誰算賬去了,見應天暉要出去,攔了下,“他是去找杜家人算賬?!?/br> “杜家?”應天暉腳步一頓,猜到是什么情況,又皺了眉,“那我更要去看看了,杜家那老頭子一向狡詐,阮庭之那傻子肯定得吃虧?!?/br> 霍青行看著他說,“你去了他才不方便做事?!?/br> 見應天暉皺眉,霍青行垂眸看他,低語,“他如今是有官身的人,杜家人不僅不敢對他如何,還得奉著他敬著他,可你要是跟去了,他們會拿你,亦或是你的家人如何?” 應天暉抿唇,倒是未再提步。 杜家雖然只是商賈之家,但對付他一個捕快還是容易的,可他到底不放心,又說了句,“那傻小子不會出事吧?!?/br> “不會?!?/br> 霍青行語氣肯定,“只會一味莽撞行事的人做不了將軍,而他注定會成為將軍?!?/br> 應天暉也不知怎得,看著少年清肅淡漠的臉,那顆不安的心居然就這樣慢慢平靜了下來,他長舒一口氣,未再想阮庭之的事,見霍青行仍是那身舊衣,倒是奇道:“你不是換衣服嗎,怎么還沒換好?” 想到什么,他突然瞪大眼睛,“霍青行,你不會挑了這么久還沒挑好吧?” 原本沉穩(wěn)淡漠的少年聽到這話,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看他一眼,竟是說也沒說就直接“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