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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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潛山在這兒伺候了三年,閉著眼都能將這園子走下來。如今他又存了討好霍無咎的心思,因此每到一處,都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將那景兒講得頭頭是道。 不過霍無咎卻并不捧場。 他冷臉坐在輪椅上,一點回應(yīng)都沒有,頗像個聽不到聲音的聾子。 倒是推著輪椅的孫遠(yuǎn)聽得津津有味,孟潛山指哪兒,他就跟著看哪兒,有時看到妙處,還會不由自主地嘖嘖稱奇,換來孟潛山的一個眼刀。 不過他向來神經(jīng)粗糙,看不出孟潛山的不悅,只管跟著瞧風(fēng)景。 他們便就這般在園中緩緩行著,直到行過一道石橋,往一片竹林中去。 “夫人看,那兒便是咱們府中的‘幽篁聽泉’啦!那可不單是一片竹林,待咱們過了橋,行到那林中,便可見……” 卻聽孟潛山聲情并茂的聲音,忽然頓住了。 孫遠(yuǎn)不解,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就見竹林之中,溪水潺潺,曲徑通幽。百竿翠竹之下,置了一處露天的棋榻,棋盤以石雕刻,雅致非常。 而此時,那棋榻之上,坐著兩人。 一人身著紅衣,一人一襲青衫,正在林中對弈。 孟潛山在心中惱得直喊祖宗,恨不得打自己的臉。他腳下一個急剎車,抬手掰住孫遠(yuǎn)的肩膀,便逼著他讓他在狹窄精致的石橋上掉頭。 “……奴才記岔了!不過個破竹林子,沒什么看頭。前頭就是死胡同了,快掉頭,咱們上下一處去……” 卻在這時,輪椅上那位一直不聲不響的祖宗發(fā)話了。 “不是‘聽泉’么?”他道?!盎厥裁搭^,接著走。” 那沉冷的聲音,像是從唇縫中擠出來的。 孟潛山恨不得給他跪下了。 您一路都不搭理奴才,原來在聽奴才說話??! 他連忙躬下身去,想勸這位祖宗別去“聽泉”了,卻在他躬身的那一瞬間,霍無咎的側(cè)臉直撞入他眼簾。 他看到,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冰冷而銳利,全然不似方才的淡漠和興致缺缺,而是銳利如鷹隼,直看向前方。 一時間,孟潛山只覺這人身在沙場,身后萬千兵馬,雙眼如炬,下一刻便要親自取下賊首的項上人頭。 孟潛山順著他的眼神看去。 ……這位祖宗,在看著徐渡。 第25章 孟潛山不敢不從,只好帶著孫遠(yuǎ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推著輪椅往前走。 他在心里流著淚大喊,徐夫人,快跑啊。 不過,那二位夫人明顯沒有收到他用神識發(fā)過去的信號,聽到輪椅的聲響,他們紛紛抬頭,竟皆露出了好整以暇的神情,等著他們幾人走近。 輪椅上的霍無咎冷眼掃過兩人。 穿紅衣服那個他有點印象,長得像個娘們,毛手毛腳的,第一次見面,就伸手摸他的臉。 另外一個…… 他眼鋒有點冷。 上次遇見的時候,從中說和的那個?他擰了紅衣服那人的爪子,就是這個人有條不紊地上前勸說,遣人去請府醫(yī)的。 ……靖王原來就喜歡這樣的? 霍無咎涼冰冰地收回了目光,眼中多少有幾分不敢茍同的不屑。 他們軍營之中,最煩的就是這種磨磨唧唧愛和稀泥的讀書人,光是聽他這種人說話,就讓人不由得頭大。不過想來靖王人品不好,眼光也差得很,能看上的人,不是好東西才是正常。 霍無咎在心下冷冰冰地掃射了一通,并沒發(fā)現(xiàn),他將被靖王“暗中傾慕多年”的自己,也一并納入了攻擊范圍。 他不過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神色冰涼,更沒有打招呼的打算。 倒是顧長筠笑瞇瞇地先開口了。 “上次見到咱們這位霍夫人,還是好些日子之前吧?”他一雙狐貍眼軟得像絲,將霍無咎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通?!霸蹅兙竿醺娘L(fēng)水呀,就是養(yǎng)人,瞧瞧霍夫人,氣色好了不少呢?!?/br> 徐渡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顧長筠家沒落之前,父親房中也有幾房姨娘。顧長筠自小耳濡目染,深諳后宅爭斗之道,來了靖王府,就尤其愛在外人面前演這酸溜溜的戲。 他平日里不太搭茬,想來霍無咎也不會搭理他。 果然,霍無咎一言不發(fā),倒是后頭的孟潛山笑嘻嘻地躬身道:“這是自然!霍夫人來了府中之后,一切都好,也勞顧夫人掛心了!” 說著,他暗中拿胳膊肘捅了捅孫遠(yuǎn),笑瞇瞇地接著道:“不知二位夫人在此對弈,奴才愚鈍,擾了夫人們的雅興……孫遠(yuǎn),還不快跟兩位夫人告辭?” 孫遠(yuǎn)聞言,連忙聽話地對二人行禮。 可是,不等他告辭的話說出口,顧長筠笑著開口打斷了他。 “急什么?”他道。“來了就走,孟潛山,本夫人是吃人的老虎?” 徐渡瞥了他一眼。 他勸過顧長筠多次不要胡鬧,但也知道,顧長筠早年歷經(jīng)大起大落,養(yǎng)成了這番游戲人間、見誰都要不怕死地要逗一逗的性子,輕易是改不掉的。 見孟潛山被問得直賠笑,徐渡開口打圓場道:“若無要事,也不急著走?;舴蛉丝蓵缕??方才我與長筠正膠著呢,若是會,霍夫人不如來看看,此局當(dāng)如何破之?” 霍無咎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最討厭下棋。 他父親是個臭棋簍子,手下的軍師卻是個圍棋國手。陽關(guān)偏遠(yuǎn),他父親不愿放過任何一點教育他的資源,便強(qiáng)按著他,讓他跟那個笑面虎軍師學(xué)棋。 他不耐煩玩這無趣的黑白棋子,就總搗亂,直氣得他父親沒收了他最喜歡的大宛馬作為要挾,才逼得他硬是學(xué)會。 會了,不代表就喜歡。 霍無咎冷眼掃過面前徐渡。 磨磨唧唧的和泥棍子,令人心生厭煩的黑白棋盤,惹人煩的東西,還就湊到了一起。 身后的孫遠(yuǎn)聽到徐渡這話,左看右看,不知該聽誰的,就見霍無咎抬手,示意他等在原地。 孫遠(yuǎn)連忙照做,就見霍無咎握住了輪椅的木輪,徑自行到了棋盤邊。 徐渡看向他。 就見霍無咎坐在棋盤旁側(cè),淡淡垂眼,掃視了一圈棋局,半點不假思索,便伸出了手,拿起一顆黑子,落在了棋盤上。 徐渡一愣。 但霍無咎沒給他開口同自己說話的機(jī)會。落了那一子,他便徑自收手,按在了木輪上,手下一發(fā)力,輪椅便轉(zhuǎn)了個方向,徑直行遠(yuǎn)了。 “走?!彼_口道。 孫遠(yuǎn)連忙上前推上他,孟潛山急匆匆地向兩人行禮道別,也跟著走了。 顧長筠一路瞧著他們,直到看他們走遠(yuǎn)了,才面帶驚奇地對徐渡說:“你瞧瞧,不愧是當(dāng)將軍的,即便關(guān)在后宅里,還是這般又狂又野,目中無人的?!?/br> 卻聽徐渡沉默著,一句話都沒說。 顧長筠沒等來徐渡的搭腔,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就見徐渡緊盯著盤上的棋局,面無表情,不發(fā)一言。 顧長筠笑著調(diào)侃他,順著他的目光往棋盤上看去:“這棋盤有什么好看的?不過是……” 他的話戛然而止。 便見棋盤之上,原本徐渡的白子,將他的黑子幾乎逼進(jìn)了絕境,卻在霍無咎那一子落定之后,黑子如反撲的困獸,一口咬在了白子的咽喉之上。 棋盤之上,局勢一轉(zhuǎn),黑子自頹勢復(fù)起,氣勢洶涌。 顧長筠愣了愣,笑了起來。 “他下棋挺厲害???”他道。 徐渡卻搖了搖頭。 就在方才,霍無咎落下那一子,收回手時,抬眼看了他一眼。 沉冷的黑眼睛,像那顆烏黑的棋子一般,洶涌而狠辣,冷得讓人直墜寒潭。 一瞬間,徐渡感覺后背都冷透了,似乎霍無咎想要?dú)⒌闷撞涣舻?,絕不只是棋盤上的白子。 片刻之后,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顧長筠問道:“想什么呢?” 徐渡沉默了片刻。 “沒什么?!彼f?!爸皇遣恢?guī)讜r招惹了那位霍將軍?!?/br> —— 過了正午,便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江隨舟眼底烏青,懨懨地上完了早朝,便又趕去了禮部。 即便季攸已極照顧他了,卻也不能全然什么都不讓他做。這日見他臉色極差,季攸看了看外頭尚早的天色,便讓他去城外迎一批會場鋪陳所需的材料。 季攸笑著對他說,按照賬冊清點明白后,不必回禮部復(fù)命,讓人將運(yùn)材料的車自趕到禮部院中即可。 江隨舟知道,他這是特意放水,讓自己公干完了,可以提前回府。 他心下頗為感激,既感謝季攸其人秉性溫和,是個十足的好人,又感謝自己那日多嘴,跟季攸多聊了幾句。 卻沒想到,打他從禮部出來后,雨便越下越大。 剛出北城門,便有人來報,說是運(yùn)送材料的馬車在城外十里處陷進(jìn)了泥里,出不來了。 這下,便是好一番折騰。 城外的雨比城中的下得要大些,況且臨安城外本就是土路,后主來此之后,手里那點銀子光顧著給自己修皇城了,壓根沒動過修路的心思。 因此,原本午后便可迎來的材料,硬是折騰到天色擦黑,才堪堪運(yùn)到城門口。 江隨舟跟著在城外吹了一整天濕冷的風(fēng),待到車隊趕來,還要指揮手下清點數(shù)目、清理干凈泥濘。 等他回到王府,已是二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