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陸繹施施然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周日加更一次,留言嗷嗷熬~~長評嗷嗷嗷~~~~ ☆、第九十六章 待到沈夫人回房的時候,今夏還在試圖想出為何她自己能看,而他卻不能看的道理來,絞盡腦汁而無果。 “姨,您辛苦了。我給你捶捶腿?燙個腳?……” 沈夫人制止住想站起來的今夏:“你就坐在那里別動,對我好就消停點,免得傷口又得換藥,更麻煩?!?/br> 今夏只得不動,笑瞇瞇道:“還是我姨知曉心疼人。” “你呀,全身上下長一張嘴就夠了?!?/br> 沈夫人凈了手,坐到梳妝臺前,仔細地將發(fā)髻拆下來,把頭發(fā)慢慢梳通。今夏靠著床框,看著她梳頭,笑道:“您頭發(fā)保養(yǎng)得真好,跟緞子似的?!?/br> “你今年多大了?”沈夫人邊梳頭邊問她。 “十六?!苯裣奈恍Γ拔夷锍扇諒埩_著要把我嫁人?!?/br> “看你急火火的性子,夏天生的吧?所以叫今夏。” “可能是吧?!?/br> “可能?”沈夫人轉(zhuǎn)過頭來,目光復雜地看著她,“你難道不知曉自己何時出生?” “我是我娘從堂子里抱回來的,所以具體的日子我也不知曉?!苯裣娜鐚嵉馈?/br> “哦……” 沈夫人復轉(zhuǎn)過頭,也不看她,只一下一下地梳頭,過了良久,才聽見她問道:“那年抱你回來的?你多大?” “嘉靖二十八年,我大概是三、四歲光景?!苯裣幕叵胫?,笑道,“我娘說,堂子里的小孩就數(shù)我最能吃,她想著肯定好養(yǎng)活,就把我?guī)Щ貋砹恕!?/br> 一柄木梳在手上緊緊地攥著,尖齒深深嵌入肌膚,沈夫人定定坐著,頭也不敢回,呼吸卻是控制不住的急促。 “姨,你怎么了?”今夏問道。 沈夫人深吸口氣,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道:“沒事……只是沒想到你是個可憐孩子?!?/br> “才不可憐?!苯裣男Φ?,“那條街的孩子就數(shù)我最能打架,除了我娘,沒人敢動我一手指頭?!?/br> 她滿臉幸福地回想著兒時戰(zhàn)績,沈夫人悄悄回頭望著她,目中無限溫柔。 “豌豆糕,點紅點兒,瞎子吃了睜開眼兒,瘸子吃了丟下拐,禿子吃了生小辮兒,聾子吃了聽得見……” 幾個小孩子在靈隱寺前邊玩邊唱。 旁邊,一位身穿灰衫兩鬢斑白的老婦人扶著一位比她更老的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白發(fā)老婦雙目渾濁,手中竹杖哆哆地戳著石階,已是看不見路,全靠灰衫老婦人來引路。兩人身上的衣衫都洗得發(fā)白,腳步蹣跚地慢慢地沿著石階往上走。 到了靈隱寺,灰衫老婦尋到一位小沙彌:“小師父,我們要找大和尚為我家相公做場法事。” 小沙彌雙手合什,施了一禮:“兩位施主,我?guī)煾负椭T位師叔日前并不在寺中。請兩位施主改日再來吧。” 白發(fā)老婦失望道:“請問你師父何時能歸來?” “岑港官兵死傷過千,師父和師叔趕去超度亡靈,恐怕短期之類不會回來?!?/br> “岑港……”白發(fā)老婦口中喃喃著,轉(zhuǎn)向灰衫老婦,“誰啊,誰在岑港?!?/br> “是小峰,小峰他在岑港?!?/br> 灰衫老婦嘆了口氣。 “他也要死了,死了、死了,全都要死了。”白發(fā)老婦喃喃著轉(zhuǎn)身,竹杖哆哆嗦嗦地點著地。 小沙彌只道這兩位婦人的親人也在軍中,眼下倭寇橫行,軍中死傷甚多,想來她們也擔憂家人的安危。他嘆了口氣,返身回到廟中,跪在木魚前喃喃念經(jīng)。 下山的路,走得比上山更慢。 “娘,我扶您歇一會兒吧。”灰袍老婦尋了塊石頭,用衣袖撣撣干凈,小心翼翼地扶白發(fā)老婦坐下。 不遠處,孩童們還在唱著:“……豌豆糕,點紅點兒,瞎子吃了睜開眼兒,瘸子吃了丟下拐,禿子吃了生小辮兒……” 白發(fā)老婦癡癡地聽著,突然道:“五兒也愛吃豌豆糕,家里沒有,我得去給他買……我要回家了?!?/br> “好,咱們這就回家?!被疑览蠇D順從答道。 “回徽州,回歙縣。” “……娘?!被疑览蠇D沒料到她這么說,楞了楞。 “這些年,委屈你了……”白發(fā)老婦的手摸索著撫上灰衫老婦的臉,“五兒白白做那么大的生意,你也沒享過一天福?!?/br> “娘,您別這么說……您坐一坐,我去討些水給您喝?!?/br> 灰衫老婦匆匆背過身,抹去不愿讓白發(fā)老婦發(fā)覺的淚水,朝前行去。才走了五、六步,就聽見身后動靜不對,回頭一看,不知從何處冒出兩個蒙面人,手持利劍,朝老婦刺去。 “娘!”她驚恐大叫。 老婦目不能視,雖不知曉發(fā)生何事,但從兒媳婦的驚叫聲中也有所察覺。她非但不驚不躲,反倒面露笑意…… 劍鋒堪堪刺到老婦的一瞬,斜地里突然刺出一支細細長長的竹枝,上面竹葉青翠,看似柔弱,卻生生將兩柄長劍格擋開來。 一人藍衫蹁躚,輕飄飄地落在老婦身前,對蒙面人笑道:“兩人貴姓?” “哪來的野道士,滾!” 蒙面人自然不會理會他,長劍一抖,綻出數(shù)朵劍花,朝藍道行攻去。只見長劍雪亮如銀,竹枝青翠欲滴,竹葉紛紛,片刻后再分開時,兩名蒙面人的面巾皆被竹枝劃開…… “還不走?”藍道行笑道,“我奉勸一句,臉也就罷了,若是褲腰帶被割開來,那可就不太好看了?!?/br> 短暫交手之后,蒙面人已意識到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彼此對視一眼,轉(zhuǎn)身縱身躍走。 “娘、娘、娘……”灰衫老婦撲向白發(fā)老婦,連聲喚道。 白發(fā)老婦一動不動,身上雖未受傷,卻已是呼吸全無。 藍道行轉(zhuǎn)身,探她的脈搏,長嘆了口氣:“壽數(shù)已到,還請施主節(jié)哀順變?!彼肀称鹄蠇D的尸首,往山下緩步行去,灰衫老婦蹣跚跟上。 客棧小院的內(nèi)堂。 岑福急匆匆地行過,今夏尚來不及招呼他吃點東西,就見他一臉肅色地快步拐過內(nèi)堂,徑直朝陸繹房中行去。 “肯定出事了?!苯裣耐饶_不便,攛掇楊岳上去聽聽墻根,楊岳直搖頭。 過了一會兒,岑福方才出來,今夏忙招呼他來用飯,關懷備至地替他盛了飯送至面前。 “出什么事了?”她殷勤地將整碟子四喜燒賣推過去。 岑福瞥了她一眼,倒也不瞞她:“趙文華,你可知曉?” “工部尚書趙大人,誰能不曉得?!?/br> 岑福點頭:“趙大人因筑正陽樓不利,被貶為庶民。” “正陽樓?”今夏想起來,“是圣上的新房子吧,聽說去年就動工了,還沒修好?怨不得圣上著急上火。不過,嚴大人怎么不幫著勸兩句,幫干兒子一把?” 趙文華認嚴嵩為義父,是嚴黨的重要干將,在朝中橫行多年。去年雖因私自向圣上進獻百花仙酒而得罪了嚴嵩,好在又送了許多重禮補救回來。莫非嚴嵩仍是心存罅隙,故意不施于援手? 或者,這是嚴世蕃的意思? “你家大公子聽了這事怎么說?”今夏問岑福。 “大公子說——‘哦’” “就這樣?” “就這樣?!?/br> 岑福已開始吃燒麥。 今夏在旁一徑出神,連包子都忘了啃,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百花仙酒一事嚴世蕃定然看出趙文華的異心,便是嚴嵩念舊情饒了趙文華,以嚴世蕃睚眥必報的性格,又怎么會輕易放過他。 陸繹獨自一人在房中,眉間若蹙,也在仔細思量著——趙文華被貶一事,若如阿銳所說,那么說不定就是嚴世蕃所籌劃,也是他的第一步棋;趙文華是胡宗憲在朝中的靠山,他被貶,胡宗憲朝中無人說話,一旦被彈劾,尤其是通倭此等大罪,必死無疑,這很有可能是嚴世蕃的第二步棋;至于第三步棋…… 正如阿銳提醒,他若幫了胡宗憲,那么通倭的罪名也會有他一份,胡宗憲罪名落實,他便逃不了干系,到時便是爹爹也難說上話。 讓陸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嚴世蕃為何認為他一定會幫胡宗憲? 自入浙江以來,他所查的證據(jù),皆是對胡宗憲有弊無利,加上他與胡宗憲也無交情,根本沒有理由幫胡宗憲。 入夜,陸繹在桌旁,半披素袍,點燈夜讀。 窗欞被一支竹枝敲了敲,他起身推開窗,正看見藍道行人影飛掠而出,停在不遠處屋脊上等著他。 攏好衣袍,熄了燈,陸繹躍出窗外,追上藍道行。 兩人皆是輕功了得,一路騰挪跳躍,飛檐走壁,月影般無聲無息,直至杭州城內(nèi)一處偏僻的老宅內(nèi),藍道行方才停下。 “汪直之母,今早剛剛?cè)ナ??!彼{道行簡短道。 陸繹眉頭一皺。 藍道行補充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是壽終正寢,不是被人所殺。不過,你所料也沒錯,確實有人想殺她們?!?/br> “這里是什么地方?” “此地就是胡宗憲去年特赦汪直母親之后,特地撥給她們婆媳倆住的宅子?!彼{道行看著陸繹眼色,聳聳肩道,“這處宅子已經(jīng)被封多時,胡宗憲怎么也想不到她們敢回來的……走,我?guī)闳ヒ娝??!?/br> ☆、第九十七章 黑漆漆的宅子,因不能點燈,僅有微弱月光落入堂內(nèi),汪直之妻,汪楊氏平靜地坐在梨花椅上,看見陸繹進來也絲毫未有驚慌之色,似乎這世上已再無能讓她動容的事情。 “藍道長是個好人,幫著我給婆婆置辦了棺木,讓她入土為安,我心里很感激他。他說,有人想問我一些事情,是你吧?”汪楊氏開口問道。 陸繹點頭:“正是在下?!?/br> “你想問什么,說吧,明日我就要回去了?!?/br> 手指拂過梨花椅的扶手,沾染上一層薄薄的塵土,他沉吟片刻,才問道:“這處宅子是胡宗憲讓你們住的,看這桌椅,那時他對你們很好呀?!?/br> 汪楊氏的語調(diào)沒什么起伏,平平道:“那時是很好,他把我婆婆從牢里接出來,給她請了大夫瞧眼睛,還送了好些人參rou桂,讓她補養(yǎng)身子。那時候我就想,是不是圣上決定開放海禁了?我家相公也可以回家來了?” “他很多年沒回來了?” “好些年了,官府把他的賞格貼得到處都是,他連上岸都沒法子。在他砍頭前,我上一次見著他都快二十年了。”汪楊氏半仰著頭,目光并無焦點,似沉浸在回憶之中,“胡宗憲總哄著我婆婆,說我相公就快回來了,馬上就能一家團圓了,我婆婆歡喜了許久,眼睛不好使還納了好幾雙鞋,讓人給我相公送去,就盼著他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