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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衣之下在線閱讀 - 第11節(jié)

第11節(jié)

    楊程萬瞥了她一眼:“我不餓,你們倆最好也別餓,挖墳可是力氣活兒?!?/br>
    今夏不敢和頭兒頂嘴,扭頭又與楊岳唧唧咕咕:“你說他堂堂一個錦衣衛(wèi)經歷,怎么連個隨從都不帶,存心想使喚咱們是不是?”

    楊岳長嘆口氣:“當差這么久,我學會兩個字,想與夏爺您共勉?!?/br>
    “哪兩個字?”

    “認命?!?/br>
    今夏聽罷,送給他一個大白眼:“小爺偏不。”

    帷轎在細雨中起伏著,陸繹閉目養(yǎng)神,面上神情淡然,修長的手指一直輕輕搭在轎窗邊緣,轎簾拂動,外頭的動靜聽得分明。

    直行至一株老柳樹旁,引路的司獄翻身下馬,示意轎夫停轎。他朝帷轎恭敬稟道:“經歷大人,周顯已的墳就在此處。”

    一轎夫忙撩開轎簾,另一轎夫已撐好油布傘候著,陸繹緩步出來,看了看那座新墳,一句廢話都沒有:“挖吧?!?/br>
    他沒說讓誰去挖,今夏楞了下,指望著沒準是讓本地司獄去挖。而楊程萬就已經抬腳過去,見狀,她和楊岳連忙趕上前。

    “爹,我來?!睏钤烂Φ馈?/br>
    “頭兒,這種粗活我們來,您看著就行?!?/br>
    她從司獄手中接過鏟子,沒敢耽誤功夫,與楊岳一人一邊,一鏟子一鏟子刨下去,土屑飛濺,弄得旁人都不得不退到一丈外看著。

    能被拖到亂葬崗的,都是胡亂了事,埋得不會深,有棺木的都算是走了運,多半是裹上破席就埋上。瞧這兩人干活模樣著實蠻得很,陸繹不得不擔心哪一鏟子下去把周顯已腦袋給鏟下半邊來,正欲開口,便聽今夏“啊”了一聲……

    “這有東西!”說話間,她已經將物件撿了起來,放在鼻端嗅了嗅,又好奇端詳,“是個香袋兒……”

    陸繹大步過去,伸手接過來瞧,見是個藕荷色的香袋兒,上頭用絲線繡著并蒂蓮,嬌艷動人。

    “這針線活做的還真鮮亮?!苯裣奶街^嘖嘖道,“拿市面上少說也能賣兩吊錢以上?!?/br>
    “你接著挖吧,當心點,別傷著尸首?!?/br>
    陸繹淡淡吩咐她,然后拿著香袋轉身走開,行到楊程萬身旁,遞給他道:“楊前輩,您看看這個香袋?!?/br>
    楊程萬躬著背,恭敬接過香袋,瞇起眼睛看了又看,又嗅了嗅。

    “聞香氣,里面應該是蘭花瓣,像是女人用的東西……”他抬起頭來,將香袋兒遞還回去,朝陸繹道,“據我所知,周顯已此行并未帶家眷,或許是旁人遺落在此?”

    陸繹頷首,順手將香袋兒揣入袖中,這時候就聽見咚咚咚幾聲悶響,是鐵鏟撞著棺木的動靜。

    “挖著了!要撬開嗎?”今夏拄著鐵鏟喊過來,她餓得緊,巴不得能早點完事回去吃頓熱乎飯。

    陸繹仰頭看了眼天色,點頭:“撬開?!?/br>
    棺木中的周顯已葬下去已有數日,尸體必定已經開始腐爛,今夏一面在心里抱怨著這倒霉差事,一面自懷中取了塊布巾掩口掩鼻地裹好,這才一鏟子頂在棺木蓋上。

    楊岳與她一般,也將鏟子頂上棺木蓋接縫處。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用力,棺木蓋吱吱做響,幾枚棺材釘不情不愿地被硬拗了起來,棺材被頂開個豁口,一股惡臭涌出。

    盡管捂了口鼻,今夏還是被這股濃烈的尸臭熏得差點當場嘔吐出來,趕緊手腳敏捷地躍到坑外,苦著臉直皺眉,手揮來揮去的試圖盡可能驅散惡臭。

    “里頭估計都爛了,還……還要驗嗎?”她問陸繹。

    陸繹冷漠地看著她:“當然,快打開?!?/br>
    瞥了眼不遠處的楊程萬,今夏認命地復躍入坑內,與楊岳一鏟接一鏟,將棺材釘盡數撬出,最后將棺木蓋卸到一旁……

    惡臭之中,一具身穿官服的男尸靜靜躺著,鐵青的臉仰對著陰沉沉的天空。

    今夏探頭望去,瞧見蛆蟲在尸首j□j外的手上爬動,那手已經有幾個腐爛的小洞了。

    根據她的經驗,到了這時候,尸首壓根不能動,體內全都爛了,一搬動血水就得突突往外冒,沒準胳膊腿還有眼珠子什么的全得掉下來。于是她轉頭去看陸繹,后者居高臨下,打量著棺木內的尸首,面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陸繹曾見過周顯已。

    三年前,在戶部,他與周顯已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周顯已任戶部給事中,正九品,雖為言官,卻是個沉默寡言的小人物,并無起眼之處。

    陸繹還記得他,是因為周顯已的靴子。

    當時是在寒冬臘月,雪后,官員們腳下的靴子或鹿皮靴或羊皮靴,再不濟也有棉靴。周顯已腳上也穿著一雙舊皮靴,邊緣卻是開了口的,估摸著滲進不少雪水,他沉默著在火盆邊烤著。

    京官窮,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大多數官員有法子撈到額外油水,窮成像周顯已這樣的倒真是不多見。

    ☆、第十四章

    陸繹看著周顯已因為開始腐爛而腫脹的面容,眸光暗沉,片刻后望向楊岳,吩咐道:“把他的靴子脫下來?!?/br>
    楊岳依照命令,上前去脫尸首上的靴子,盡管他已經足夠小心翼翼,但因為尸首已經高度腐爛,靴子連著皮rou被脫下,露出森森白骨,血水咕嘟咕嘟直冒。

    今夏只覺得腸胃一陣翻騰,連忙手腳并用地爬上坑來,扯下蒙面的布巾,連著吸了幾口清涼的空氣。

    “前輩,有勞了?!?/br>
    陸繹轉向楊程萬有禮道。

    “不敢,楊程萬分內事。”楊程萬忙道,一瘸一拐地行到坑邊。

    楊岳忙伸手將爹爹扶下來,又因惡臭太過,他取了布替爹爹蒙好口鼻。楊程萬皺眉道:“……把夏兒叫下來,她再這么嬌貴就別當捕快了?!?/br>
    楊岳剛張口欲喚,就看見今夏順著坑邊溜下來,忙朝她使眼色,示意爹爹臉色不好。

    “頭兒,我是上去看看這墳頭的風水,哪嬌貴了?!?/br>
    今夏陪著笑臉嘿嘿道,用布巾蒙好口鼻,硬忍著惡臭,幫著楊程萬取出全套驗尸的銀具,在旁恭敬候著。令她頗不解的是,陸繹竟然也下到棺邊,一言不發(fā)地站在楊程萬對面,看樣子是要看楊程萬如何驗尸。

    莫非他是信不過頭兒?

    若是信不過,他大可喚錦衣衛(wèi)來驗尸,為何又不帶人來?她想不明白。

    銀制小刀,銀制剪刀,銀制小鏟,銀制密梳,大小銀針數根等等,今夏按照楊程萬的吩咐,一樣一樣遞過去。楊程萬卷起衣袖,有條不紊地從發(fā)絲開始,再到檢查口腔、剖開腹部、查驗尸首內臟,一一驗過。

    尸臭幾乎快要將今夏熏昏過去,腸胃翻涌,但腳始終不敢挪動半步,老老實實地釘在原地。楊岳也是如此,接遞工具,不時擔憂地看著爹爹的那條傷腿,恐它不能久站。

    天色愈來愈陰沉,風再卷過時,已有細雨紛紛而至,撲在衣袍發(fā)絲之上。

    楊程萬的傷腿是舊疾,若是被雨淋濕受了寒氣,疼起來便是十天半月也不得好,今夏擔憂地看向楊岳。楊岳顯然也是擔心,再看驗尸已經接近結束,忍不住開口道:“爹爹,我來吧,您歇會兒?!?/br>
    楊程萬沒理會他,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繼續(xù)驗尸。

    今夏轉頭望向陸繹,期盼他能說句話,但后者目不轉睛地看著楊程萬的每一個動作,半邊衣袍被雨濡濕都未理會。她佯作假咳,咳咳咳了半晌,陸繹連瞥都未瞥她一眼,卻被楊程萬側頭瞪了一眼,只得收聲。

    “頭兒就是老實,由著這廝擺弄欺負?!苯裣陌底詯琅?,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稍稍側了身子,盡量地替楊程萬擋些風雨。

    如此又過了近半個時辰,楊程萬連最后靴底也查驗過,方才放下最后一件銀鉗,朝陸繹有禮道:“大人,已查驗完畢。”

    陸繹頷首,有禮道:“前輩辛苦。”

    傷腿耐不得久站,此刻松懈下來,楊程萬身體微微一晃,楊岳趕忙上前扶住,將他攙托上來歇息,取了水囊給爹爹喝。此時的楊程萬,疲態(tài)倍顯,兩鬢花白,傷腿盡量平伸。楊岳蹲在旁邊,手法輕柔且熟稔地替他按揉著。

    “此地筆墨不便,我回去后便把驗尸格目呈給大人?!睏畛倘f見陸繹朝他行來,連忙就要起身,被陸繹按住肩膀,只得又坐了下來。

    “不急……前輩的腿,是何時受的傷?”

    聞言,楊程萬有點訝異,他以為陸炳已經將此事告訴過陸繹。

    陸繹留意到了楊程萬的神情,撩袍半蹲下身體,平視楊程萬問道:“前輩?”

    楊程萬笑得風輕云淡,道:“我已經算走運的人,進了詔獄,還能活著出來,傷條腿就不能算件事兒?!?/br>
    棺木那邊,今夏責無旁貸地負責收尾,將尸首衣著復整理好,復蓋上棺木蓋,因沒有沒趁手的家伙事兒,她便在地上尋了塊青石塊,一下一下地把棺材釘又全都釘了回去,這才躍上坑來,cao起鐵鏟把土再給填回去。

    楊程萬進過詔獄?他犯了何事?

    陸繹微怔,爹爹并未提過此事,只說楊程萬在一次任務中受了極為嚴重的傷,從此退出了錦衣衛(wèi)。

    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陸繹沉吟片刻,剛想開口,就聽見一人連蹦帶跳竄過來……

    “都完事了!頭兒,咱們哪吃去?”今夏噼噼啪啪地拍著手上的灰土,可憐兮兮道。

    這個小徒兒平素就餓得特別快,再說眼下確是過了飯點快一個時辰,怨不得她喊餓,楊程萬暗嘆口氣,由楊岳扶著站起來,朝今夏道:“急什么,聽經歷大人的吩咐?!?/br>
    今夏看向陸繹,嘿嘿干笑道:“其實我就是在為經歷大人考慮,大人肯定餓了吧?”

    “還好。”

    陸繹淡淡道。

    今夏貌似恭順地低垂下頭,在心中腹誹道:“你整個人就是冰做的,哪里還用得著吃東西?!?/br>
    陸繹招手喚來司獄,問道:“附近可有用飯的地方?不必講究,能裹腹就行?!?/br>
    司獄忙道:“往南不到一里地有個渡口,那里往來船只多,飯莊也有幾家,只是……”

    “怎么?”

    “那處渡口不是官家渡口,往來都是販夫走卒,嘈雜了些,飯菜恐怕也粗糙。”

    “用飯而已,無妨?!?/br>
    果然往南行了不到一里地,還未到渡口便可聞人聲嘈雜,加上馬蹄聲、車輪聲作響,熱鬧如集市,與一里之外荒涼寂靜的亂葬崗實在是天壤之別。再往前行,渡口已在眼前,而不遠處便是一大片蘆葦蕩,斜風細雨中,葦桿擺動,起伏如波浪一般。

    今夏騎在馬上,極目望去,竟是看不到蘆葦蕩的邊際,暗自嘆道此地官役的差事必是不好當,若是賊人往這蘆葦蕩里頭一鉆,幾天幾夜不出來,豈不是把人愁煞了。

    雖過了飯點,但幾處飯莊仍可見炊煙裊裊,司獄撿了處看上去還算干凈的飯莊,領眾人進去。

    陸繹揀了張桌子坐下。

    “我們只是差役,不敢與大人同桌用飯,還是到旁桌去坐?!睏畛倘f恭敬道。

    “出來查案,不必拘泥小節(jié),前輩快請坐?!标懤[伸手相請。

    待楊程萬坐下,楊岳與今夏才敢落坐。

    “問他們有沒有空心rou圓,就是里面裹豬油的那種……”司獄剛把店小二喚過來,今夏就在旁興致勃勃地插口道。

    剛驗過一具腐爛過半的尸體,難得她還能有這么好的胃口,陸繹瞥了她一眼。

    “頭兒,您想吃什么?大楊說江南有種什么什么筍,和肥rou一塊兒燉,味道特別好,您肯定喜歡吃,”今夏轉頭去問楊岳,“叫什么筍來著?”

    楊岳不理她,朝楊程萬道:“爹爹,我去升個火盆來給您烤烤腿?!彼麚牡膫缺缓畾馊肭?,又該整夜整夜睡不安穩(wěn)。

    店小二動作很麻利,一會兒功夫就把飯菜都擺了上來,燉羊rou、魚頭燉豆腐、紅煨rou,確是談不上精致,但是濃汁重醬香氣撲鼻。

    澆了點魚汁在米飯中,今夏緊扒拉了幾口飯,挑眉瞥見陸繹貌似無甚胃口,悄悄捅了捅旁邊楊岳,示意他看。

    “剛驗過尸,還是爛了半截的,也就你還能有這么好胃口?!睏钤赖吐暸厕硭?。

    “你和頭兒也沒事啊?!苯裣陌灯酬懤[,頑心大起,故意略略提高嗓門道,“你還記不記得,去年夏天,城南的那所老房子,人死在里頭一個多月沒人知道,蛆蟲多得都爬到屋子外面。這次和那回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