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周泉旭等他洗完了,才從屋里走出來。說實話,兒子一個人蹲在那里勞作的身影令他心里極難過,他不敢出去,只能一個人偷偷躲在窗戶縫后面,一邊瞧著一邊紅了眼睛。 從楊中元歸家,他無論做什么都是井井有條,洗菜做飯洗衣服打水樣樣都會,可卻對年幼時日日拿在手里的書本看也不看。 他記得他小時候,周泉旭問他將來想做什么。他那時候也不過六七歲,雖然時常頑皮得令人頭痛,卻也是個非常孝順的好孩子,他當(dāng)時歪著小腦袋認(rèn)認(rèn)真真想了很久,卻回答:“阿哲說他要當(dāng)大官,那我也好好讀書,跟他一起當(dāng)官,造福黎明百姓?!?/br> 一個小小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造福黎明百姓,不過是教書先生時常念叨,他們記到心里面去罷了。 周泉旭想到他小時候雖然經(jīng)常跟程維哲打架吵嘴,卻總是屁顛屁顛跟在人家后頭,無論玩什么都在一起,就連兒時的夢想啊,也都有程維哲一份。 如今他回來,能跟小哲做鄰居,他嘴上雖然不講,但心里恐怕還是十分高興的吧。 周泉旭見兒子洗完了碗,這才擦了擦眼角,笑著走出房門:“小元,早起客人多吧,怎么不叫小程幫著洗碗?你叫我也行啊?!?/br> 他雖然這么問,但也知道兒子是斷然不會讓他幫這個忙的,講著個,不過為了讓他放松放松。 楊中元把洗干凈的碗摞成一摞,低聲道:“爹你身體不好,多歇著就是了,我能干著呢?!?/br> 他說完穩(wěn)穩(wěn)站起身來,捧著一長串的碗放到后院的案臺上,這才松了口氣:“堿水燒手,哪里能讓他碰,我一個人洗就行了?!?/br> 周泉旭聽到上一句還好些,可到了第二句,不知怎么地,他心里竟咯噔一下。 “那你也別用堿水洗了,面碗也不臟,用熱水好好燙燙便是?!毕肓撕冒胩?,周泉旭也只回了這一句。 楊中元笑笑,站在案臺邊擦了擦汗,又抬起那一摞碗:“我習(xí)慣了,不要緊的。咱們靠吃食營生,不洗干凈怎么行呢,爹,外面日頭曬,你先回去歇歇吧。待會兒我先做好飯,趁著客人來之前我們先吃。” 他說完這一句,轉(zhuǎn)身就進(jìn)了前面鋪子,可剛一進(jìn)去,卻見程維哲正愣愣看著他發(fā)呆,楊中元挑眉問他:“發(fā)什么神呢?還不快幫我把碗接過去。” “哦,就來就來?!背叹S哲被他叫一聲,忙回過神來,伸手就接過碗,整整齊齊碼放進(jìn)碗柜里。 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背對著楊中元,沒有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明言。 楊中元忙了一早起,他一個二十幾歲的大小伙子,早上那一碗面根本不頂餓,他坐在灶臺后面,仰著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還早哩,看來我們能閑一陣。”楊中元這樣說著,手里卻絲毫沒閑著。 他從案臺下面拿出一根早上剛送來的蓮藕并兩根胡蘿卜,放入盆中認(rèn)真洗了起來,等洗干凈后,便把這兩樣都泡進(jìn)干凈的井水里,以待備用。 程維哲放好碗,轉(zhuǎn)身就看他又忙活上了,不由嘆道:“小元,忙了一上午你不累嗎?這又是要做什么?還不快歇會兒?!?/br> 楊中元起身,推他到往后院走:“去,打一碗米、一碗蓮子過來。” 米面袋子還是程維哲幫著一起抗進(jìn)空屋的,他自然知道放在哪里。不過蓮子又是什么時候買的? “你到底買了多少食材放在家里,怎么吃得完?”程維哲有些無奈地看著楊中元,任他怎么推就是不動。 楊中元撇撇嘴,見他不動也懶得理他,回身撈出蓮藕,拿起菜刀上下?lián)]舞,不消片刻功夫,整齊如葡萄大小的蓮藕丁便被切了出來:“阿哲,飯雖說人人都吃,但怎么吃得好,怎么吃得妙,怎么吃得舒坦又妥帖,那才是重要的,你懂不懂?” 見他有長篇大論的架勢,程維哲忙擺擺手,逃也似地往后院跑去:“好了好了,你妙,你妙極了?還不是不想讓你費那么多勁?!?/br> 他身后,楊中元又切起了脆生生的胡蘿卜,可臉上的笑意卻一絲一毫都掩蓋不住。 等到程維哲在楊中元的指示下淘洗好米,加水放入鍋中煮上之后,又被他念叨著把蓮子去皮取芯,雖說蓮子芯清熱去火,可味道有些苦了,吃起來口感并不是太好,還不如留著泡水喝。 “小元,吃個飯這么講究,那得多費神?!背叹S哲一邊剝著蓮子,一邊不死心抱怨。 實際上他念叨這個,也不是為了跟楊中元抬杠,只是看他一天天的忙活不停,就替他累的慌。說實話,他就算在程家境況不好,但也好歹是長子嫡孫,家里的事情上上下下都不用他沾手,就算開了這個小小的茶鋪子,也大多都是雇的伙計和賬房在忙,他自己是不會親自洗碗擦桌子的。 可到了楊中元這里,他竟然樣樣都會干,也樣樣都干得好。 不得不說,在這一方面,楊中元比他強(qiáng)上許多。他自愧弗如。 “我離開家許多年了,也沒有好好孝順爹爹,如今可算有機(jī)會了,自然要變著花樣好好孝順?biāo)?。把飯做得精致可口一些,是我目前能做到最好的了,?dāng)然要緊著好的來?!?/br> “唉,你說得對,你啊,就是勞碌命?!背叹S哲剝好蓮子,又主動洗了干凈,便坐在一邊看他忙。 用來煮飯的是個磚紅色的陶罐,楊中元從街對面的雜貨鋪買來的,樣子看上去不甚漂亮,但蒸飯卻異常好吃。 他把煮面條用的小鍋放到一邊,專心盯著煮米飯的陶罐瞧,等到陶罐里的水沸騰起來,他飛快把藕丁胡蘿卜丁與蓮子扔進(jìn)去,用筷子攪和一圈,這才蓋上蓋子壓了壓火。 程維哲鼻子靈,不一會兒就聞到一股甜甜糯糯的米香撲面而來:“飯還能這樣煮嗎?真香?!?/br> 聽到他夸贊,楊中元低頭笑起來,他濃密的睫毛仿若小小扇子,護(hù)住了鳳目里的柔光:“這個啊,叫玉井飯。” “玉井?”程維哲聽他這么講,挑眉道,“可是‘太華峰頭玉井蓮,花開十丈藕如船’的玉井?” 楊中元倒是沒想到他還知道這首詩,不由嘆道:“阿哲,沒想到你還是這么有學(xué)問,竟叫你一擊即中,說的分毫不差?!?/br> 程維哲還在琢磨那首詩,聞言便說:“以玉井替代蓮藕二字,這名字倒也起的妙極?!?/br> 那是,也不看這名是誰起的,那是我?guī)煾钙鸬?!楊中元心里得意,嘴上卻不漏分毫:“丹洛夏日炎熱,我爹又吃著藥容易上火。蓮藕清熱健脾、胡蘿卜補(bǔ)氣安五臟、蓮子益肺養(yǎng)心,都是這個時節(jié)最好的食材,合在一起煮飯,不僅能被粳米帶出香味,食材味道也更醇厚,是最好不過的?!?/br> 他正說著,陶罐里的玉井飯正幽幽散著香氣,仿佛應(yīng)征了他的話一般,那香味里有米的厚重,有蓮藕蓮子的清香,還有胡蘿卜的甘甜。簡簡單單一罐米飯,竟蘊(yùn)藏這么多美妙滋味,倒也難得。 “聞起來是真的很香,吃起來想必也甘比蜜,難能可貴的是還能溫養(yǎng)身體,小元,你用心了。”程維哲不由感嘆一句。 楊中元聽罷,笑道:“那是我親爹,我不用心,誰來用心呢?” “是是,楊大孝子,還有什么要使喚我的?趕緊吩咐!待會兒客人又要來了,親爹要沒飯吃了。” 中午飯其實很簡單,等米飯燒好,楊中元便讓程維哲端進(jìn)院子里晾著,然后又換了炒鍋放到小鐵灶上,麻利地抄了一道微辣尖椒條rou,一道咸香rou末茄子。末了又用程維哲看起來十分帥氣的刀工,做了一份涼拌三絲。 趁著沒客人來,一伙三口人就坐在前面鋪子里吃飯。 程維哲一邊吃,一邊加了一筷子涼拌三絲感嘆:“小元,你這土豆絲切的跟頭發(fā)絲差不多,簡直神乎其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