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楊中元眨巴眨巴眼睛感激地看著他,說:“陳叔你真是好人,那鑰匙便先放你那里,我明日接了爹爹直接去您家取,麻煩你了?!?/br> 人牙陳笑道:“你這孩子,客氣什么!再說,我又不是不收銀子。你說你爹身體不好?那等他來了千萬記得找巷尾那家醫(yī)館的大夫過來瞧瞧,好早早治好你爹?!?/br> 這人牙陳也確實是很直爽實在的一個人,他做人牙生意,卻也還存著熱心善意,楊中元承情,又謝了他一句:“這次真是麻煩陳叔了,等我家鋪子開了,您過來是保準不要錢的?!?/br> 人牙陳一邊跟他往門口走,一邊笑著說:“你倒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打算做什么生意?” 楊中元羞澀笑笑,卻搖頭道:“保密哦,等開張那天,陳叔可要過來捧場?!?/br> “一定一定,你不都說了不要錢嘛,”人牙陳笑著出了鋪子大門,抬頭卻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鋪子門口往里面張望,他一開始嚇了一下,等到看清那人面孔,便又笑著招呼,“哎呦,小程老板,你家隔壁要開新鋪子哩,你可得關照關照啊。” 程維哲也跟著揚起一抹微笑來,他笑起來的樣子極為開朗陽光,直叫人暖到心坎里去:“那是自然的,我不關照他,去關照誰呢?!?/br> 人牙陳一愣,他倒是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認識的,見低頭跟出來的楊中元什么都沒說,他心思也靈,跟程維哲恭維兩句就鎖門離開,留下程維哲和楊中元站在街邊。 “你這么早?”楊中元等他走了,才抬頭問了程維哲一句。 程維哲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卻也能讓人瞧見他心里極為高興:“你以后就定了在這里住嗎?” 楊中元“嗯”了一聲,突然笑道:“好了,我們十幾年沒見,干嘛還跟小時候一樣別別扭扭的,也是我的不是,突然見你長這么大個,實在是不適應?!?/br> 程維哲看他一雙鳳目眼尾輕挑,俊秀的臉上滿是柔和笑意,心里也跟著軟了下來。他伸手揉了揉楊中元的頭,低聲道:“小元,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楊中元一愣,好半響才說:“哪里一樣了,你個睜眼瞎。” “哈哈,好吧我是睜眼瞎”程維哲大聲笑起來,少卿片刻才問他,“你是自己過來,還是帶著泉叔?” 楊中元抬頭瞪他一眼,見路人紛紛扭頭看他們兩個,忙把程維哲往鋪門邊拉了拉:“他跟我一起來,我家里,也沒我待的地方?!?/br> 他說得很淡,臉上也沒什么表情,程維哲卻知道他心里必定不好過,就跟他當年一樣。 “恩,一起來也好,我這些年照顧不到泉叔,也好同你一起給他盡孝?!?/br> “有我這個親生兒子在跟前,哪里輪得到你,”楊中元白他一眼,突然想到程維哲的爹爹似乎在家里過得也不是很好,便問,“我如今也不方便登門拜訪,峰叔這幾年身體還好嗎?” 他說的峰叔,自然是指程維哲的爹爹,他父親程赫的正君林少峰。 程維哲聽了他的話,慢慢斂去臉上的笑容,他半靠在斑駁的鋪門上,低頭輕聲說:“我爹,三年前便因病去世了?!?/br> 楊中元不由呆住了,他幼時跟程維哲打鬧長大,對他爹爹自然十分親近。林少峰是林家鏢局出身,自幼生就一張硬氣面容,那年他同程赫定親,論誰都想不到他才是做正君的那一個。 可別看他這樣高大英氣,卻是個極為細心的人,對楊中元一直十分和善,楊中元幼時也非常喜歡這位伯父。 如今在這人來人往的市集之間,突然聽到這樣一個噩耗,楊中元簡直覺得難以置信。 屋檐外太陽那樣大,照的人渾身暖洋洋,卻無法暖進人心里。就連當初在客棧里,他乍聽父親噩耗,也沒這樣難過。 小孩子都很敏感,誰真正對自己好,誰是真心寵愛自己,他們是最能分辨的。就像楊中元聽到父親亡故的事情只是傷心難過了那么片刻,可聽到林少峰過世的消息,卻覺得恍如隔世。 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明悟,他離開這十四年,錯過了太多事情。 他沒有看到爹爹鬢角逐漸花白的頭發(fā),沒有在病榻前照顧過林少峰,也錯過了程維哲越長越高的個頭和越來越成熟的面容。他好似一個外人,被隔離在丹洛城之外,再回來時已經(jīng)物是人非,許多舊時友人都已不見,許多曾經(jīng)親如一家的長輩也早就一抔黃土,讓他連最后一面都無緣見到。 楊中元覺得自己嘴唇一直在抖,他想說些好聽的話出來安慰程維哲,可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眼眶濕濕熱熱,他自己竟什么都講不出來。 他不想叫程維哲看到他這個樣子,于是忙用手捂住蒼白的臉,整個人都好似秋日風中搖曳的紅葉,看起來單薄又蒼涼。 程維哲心里不好受,見他這樣更是難過,鬼使神差之間,他伸手把楊中元抱緊懷中,給了他一個溫暖的胸膛。 “你啊,我都說你跟小時候一樣,嘴硬心軟。你看看,我都沒哭,你哭什么?” 長到這么大,除了爹爹,再沒有誰會這樣溫柔地抱著他,楊中元動了動,想要掙脫他結實有力的懷抱。 “我是為了峰叔,為了峰叔?!彼f著,聲音漸漸平靜下來。 “阿哲,峰叔一向身體康健,又怎么會……”楊中元年少時雖不學無術,但他到底跟程維哲關系極親密,對他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他知道他的兩位父親關系并不好,更甚者一年到頭講不了幾句話,見了面也都只是爭吵。 但林少峰一貫開朗豁達,覺得只要兒子過得好便罷了,就算他做了程家長子的正君,也一樣日日在外面押鏢做保,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楊中元始終想不透,這樣一個人,為何會勉強跟程赫生活在一起,反正兩家又沒生意來往,趁早和離又有什么難的。 他這會兒整個人都還窩在程維哲懷中,并沒有看到他臉上嘲弄諷刺的笑容:“是啊,我也不知道,只是他離開前身體真的不太好,我也一直陪著他。” 楊中元聽出他聲音里的難過來,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你一直陪著便是好的,不要像我……” 說著說著,他聲音又弱了下來,程維哲知道他想起他父親的事情,不想讓兩個人站在這里不停來回傷心,便問:“你要來這里,做什么生意?” 楊中元聽他談起正事,立馬來了精神,他剛想抬頭跟程維哲細細說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被這個人抱在懷中,軟軟的耳根子立馬紅成了爆竹,似乎一點就能著。 “這么講話,像什么樣子。”楊中元一把推開程維哲,除了耳朵紅紅的,臉上卻看不到半分別扭,“我打算開個食攤,做些面條點心之類的,不為掙大錢,先把爹爹的病治好要緊?!?/br> 程維哲見他這樣反復提及周泉旭的身體,心里也跟著盤算起城里哪戶大夫手藝更好,不過他沒把想法跟楊中元講,只笑嘻嘻問他:“哎呦小元,你還有這個手藝呢?你小時候可是連橘子都不會剝。” 楊中元挑眉,挑釁道:“好呀,現(xiàn)在看不起我,等以后可別求著我吃面?!?/br> 程維哲見他精神了些,知道他心里的難過已經(jīng)漸漸壓了下去,又問了他鋪子情況如何,等聽到楊中元說都安排好了,才放心同他道別:“你也長大了,事情辦得這樣利落,倒叫我刮目相看?!?/br> 楊中元沖他做了個鬼臉,反擊道:“你還不是一樣!小程老板?” 論說厚臉皮的功夫,他們兩個一個賽一個的厲害,程維哲聽他這樣叫自己也渾然不生氣,還笑著回了個禮:“哪里哪里,小楊老板?!?/br> 楊中元白他一眼,也利索地同他道了別,自己徑直回了家。 一路路上,他都低著頭,但唇邊的笑意卻一直沒減,就算家里有多少煩心事,每次見到程維哲,他的心情都能跟著好起來。 程維哲,還好你還在這里。 ☆、014三人戲 這幾日里,楊中元想過許多次兩位侄子的長相,他們或許跟自己一樣生就一雙鳳目,也或者隨了孔敏華,長得高瘦單薄,一看就是書生架子。 等到他走入正堂,真正看到兩位侄子的時候,他又多少覺得這兩個還未及十歲的孩童到底是楊中善跟孔敏華的兒子。 這一頓所謂的家宴,實際上也只有楊中善一家四口,以及楊中元這個“外人”。大爹爹跟他爹都沒有出席,也不知是不是楊中善的安排。 楊中元這一天都在外面奔波,因此下午回來特地沐浴更衣一番,穿著他哥哥新給他買的錦緞長衫,看起來也有那么點老爺架勢。 “這就是我侄子吧,來,過來小叔叔瞧瞧?!睏钪性獢[出和善的笑容,溫聲同兩個小不點講話。 孔敏華跟楊中善感情一直很好,剛成親后便有了第一個兒子,在他們父親過世之前又有了老二,如今兩個孩子,大的已經(jīng)八歲了,小的也六歲,都過了開蒙讀書的年紀。 他們繼承了楊家人的好樣貌,小小年紀看起來粉雕玉琢,讓楊中元不由軟了心腸。他就算對大哥坤兄心中怨恨,也并不會殃及兩位小侄子,他們還年幼,也是他的親人。 兩個小的忽閃忽閃眼睛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叔叔,一開始不敢上前,還是孔敏華道:“去吧,你們小叔叔剛從外面回來,正想親近你們呢?!?/br> 他們兩個這才慢慢走上前,老老實實給楊中元行了個禮:“問叔叔安。” 楊中元眼睛里滿是笑意,無論他坤兄對他們父子如何,對大哥和這兩個親生兒子是費盡心力的,兩個侄子小小年紀就教育的這樣好,長大了也差不了。 他從懷里掏出兩個金燦燦的小花生,遞給孩子們一人一個:“拿去玩吧,小叔叔沒什么好東西,你們留著這個,也算是我給的見面禮?!?/br> 這金花生是宮里的東西,他身上留著帶出來的都是四兩一個的,按理說宮人出宮這些都要折兌成碎銀帶走,不過他畢竟是總管,帶出幾個來也沒人會講。 因此雖說只是純金打造的小玩意,在外面也是沒有的,孔敏華見他一口氣拿出了兩個,眼中不由閃過幾分詫異。 在他的認知里,這個膽小怯懦沒用的小叔能活著出宮就很不容易了,他還能在宮里獲得這樣的賞賜,反而讓人覺得很怪異。他心里產(chǎn)生一股不安來,可還沒等他想透這一切,上菜的下人們就魚貫進了正堂,楊中善也跟著走了進來。 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看到自己的弟弟也只淺淺點了點頭,等坐到主位上,才略微柔和了面容:“老大,老二,來父親這里?!?/br> 楊家人口簡單,楊中善除了一位正君再無旁的小侍,所以兩個孩子自幼同兩個父親都很親近,是非常和睦的四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