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姜冕冷然道:“有些事情一眼便可洞悉,還需日久見人心么,陛下如此安排,真不知他怎么想?!?/br> 號稱陛下喉舌的錢公公滿面都是慈祥的紋路,笑了一笑愈加慈祥,言辭卻忽然深奧:“既知陛下自有安排,少傅勿再多生是非。須知殿下年已十二,有些事情須得有人啟蒙,當(dāng)懂時自然要懂?!?/br> 趙公公和柳牧云淡定地站在一旁,我拉著米飯?zhí)蜄|西吃,也是十分淡定。唯一不淡定的就是少傅。 姜冕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這種事情還需要太醫(yī)給啟蒙?再說元寶兒才十二,未免太早了些。而且他們性別也不合適?!毕肓讼?,斷然道:“既然你們不避諱,那姜某作為少傅其實更應(yīng)當(dāng)擔(dān)起教導(dǎo)太子啟蒙的重任,不如就交給我吧。這樣便可杜絕某些心懷不軌之人的別樣心腸?!闭f罷,瞅一眼太醫(yī)。 錢公公沉吟許久,支吾道:“這個么,恐怕太勞累少傅了,若是少傅執(zhí)意堅持,且容老奴回稟陛下,再作打算。不過目前第一要緊事,還是明日朝堂上的應(yīng)對,不知少傅有何計較?” “山人自有妙計?!鄙俑敌赜谐芍裾f完,取了戒尺往正叼著燒雞腿的我腦門輕敲了三下,便收手翩然而去。 ※ ※ ※ 是夜三更,我翻了院墻溜進留仙殿后門,月朗星稀梨花香動,未見少傅,想了想我決意主動一些,便又撬了少傅房間的窗,翻身擠了進去,險些在肚子那里卡住,幸虧我機智地收了腹,終于不怎么輕巧地翻進了臥房內(nèi)。 月光如水淌入房中,我一步步摸到少傅床頭,他正半覆錦被側(cè)身而眠,沉睡不知幾時。我撓了撓頭,不太對啊。又走近幾步,湊到床沿,見他散發(fā)鋪枕,臉容映月,睡得十分沉靜。不刻薄人的少傅此時格外有風(fēng)姿,我趴過去,抓起他一縷散發(fā)轉(zhuǎn)到手指繞圈圈,繞到月影移動也不見少傅有絲毫即將醒轉(zhuǎn)的跡象。 然而我已經(jīng)有了入睡的困意,頭一栽,撲過去,磕到少傅腦門。疼醒了我,也疼醒了少傅。 “哪里來的妖孽?”姜冕一把掀了我,騰然坐起,抱了枕頭準備自衛(wèi)。 “不是妖孽,是元寶兒!”我從撲街狀態(tài)中復(fù)活,扭著身子爬了起來。 借著月光,散了長發(fā)的姜冕將我細看,睡眼迷離中依舊懷疑:“你真不是混賬太醫(yī)柳牧云下了蠱術(shù)派來的披了元寶兒畫皮的妖孽?” 我揉著額頭道:“我真不是親親太醫(yī)哥哥下了蠱術(shù)派來的披了元寶兒美貌畫皮的美貌妖孽?!?/br> 白衣著身,墨發(fā)垂肩,摟著玉枕的少傅姜冕繼續(xù)迷離:“那你是誰派來的美貌妖孽?” “是姜羨之派來的。”我伸出一根手指,往他額頭一點,就見,少傅手摟藻紋如意枕瞬間玉山傾倒,半點也不含糊。 一推即倒。 我覺得不能輕易放過此時毫無還手之力的少傅。 ☆、第21章 努力蹭上了少傅的床 月正明時,我努力蹭上了少傅的床。 趴著觀察了他少許,只覺他又已沉睡過去。我奪了他摟在懷里的枕頭,扔一邊,又觀察片刻,未見有反應(yīng),我又湊近幾分。 視線從少傅臉上下移,停至胸前,只見心口微微起伏。一邊凝視一邊探出手去,摸了一摸,沒有什么感覺。 咬著手指回憶了一下,繼續(xù)湊近些許,少傅呼吸可聞,依舊在酣睡。開始動手扒開他衣襟…… 為了方便使力,我重新選擇了一處著力點,簡單地說就是左右權(quán)衡后選擇了少傅身上,抬腿坐了上去。 接著扒…… 月光灑下,少傅忽然好像要翻身的樣子,他當(dāng)然翻不了。被壓迫中的少傅極不情愿地半睜開了眼,往他身上看過來,再往他被扒開的胸膛看過去,最后往他腰下看過來…… 下一刻,砰的一聲巨響,我已經(jīng)掉落地面,腦袋先著地。 臥房外,有守夜侍女驚問:“少傅,發(fā)生什么事了?” “沒、沒事,我不小心踢下去了一只猹?!鄙俑瞪ひ粑㈩?。 守夜侍女更驚:“什么?猹?” “不過已經(jīng)解決了,你們不用進來?!?/br> “……” 從此東宮傳說中加入了月夜有猹精出沒的傳聞,反復(fù)流傳中又加入了猹精采花等一系列比較令人信服的橋段。 姜冕把自己衣裳裹好后,下地將平趴地上的我拎了起來,我悄悄掀了眼皮一線,見少傅是完全清醒的模樣,臉上卻十分震愕。 “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你準備做什么,或者,你方才正在做什么?”他視線盯著我額頭一角。 我閉上眼,搖搖晃晃:“這里是哪里?啊,我不是在睡覺的么……” “你的意思,是夢游?”少傅將尾音一挑。 我繼續(xù)搖晃:“啊,原來是夢游……” 耳朵忽然毫無征兆被擰住,“還要為師幫你編么?還不老實交代!” 痛楚之下我只好老實交代,且語氣真摯:“看見少傅睡得很熱的樣子,所以我就幫少傅解一解衣裳,涼快一下呀?!?/br> 揪我耳朵的手果然遲疑了一下,“當(dāng)真?”不知想什么的姜冕將要收手時,又牢牢擰住,“胡說八道!那你坐我身上干什么?再說,你半夜三更不睡覺怎么混進為師臥房的?你不睡覺跑來看為師睡覺,這難道不是一件想一想就讓人不寒而栗的事么?” 在少傅接連的三個疑問句和一個反問句后,我挑著最容易的一個坦然回答道:“少傅白日不是給我腦門敲了三下么,意思不就是叫元寶兒半夜三更從后院翻墻進來,由少傅私授機杼么?” 姜冕不由松了我時常遭虐的耳朵,疑惑了一下,“誰告訴你敲腦門三下就是叫你半夜三更后院翻墻的意思?” 我后退一步,十分驚訝,雖然主要是為了讓可憐的耳朵逃離可能再度陷入危險的范圍,但其實也有七八分驚訝:“米飯說曾經(jīng)有一只猴子拜師學(xué)藝,猴子師父就是敲三下,猴子領(lǐng)悟后學(xué)到了一身本領(lǐng)。米飯說機不可失,叫我半夜一定不要睡覺,一定要來尋少傅。難道不是么?少傅難道不是舉止都有內(nèi)涵的么?” 姜冕咳嗽一聲,眼神閃爍,尤其避開我額頭一角:“唔為師當(dāng)然舉止都有內(nèi)涵,雖然那個其實也就是隨便敲你三下,但是然而姑且也可以領(lǐng)略出它自身獨特的隱喻,你能這樣深入思考問題,為師內(nèi)心很是欣慰。不過既然那個已是三更,不如那個你且回去睡覺吧?!?/br> 我吃驚地張著嘴:“難道其實就是說少傅并沒有特別的東西要私授給元寶兒?” “當(dāng)然不是?!苯釓姄嗡猓榘l(fā)沉吟,“其實沒錯,為師有事情要交代你,不過待為師想想。” 在我孜孜不倦的凝視下,少傅終于不得不想出了一些必須要交代的重大事情。 譬如明日早晨一定要吃早飯,去朝堂一定要穿戴整齊,見到諸位大臣一定要有禮貌。 我流露出失望的樣子,“喔?!?/br> 姜冕看了看我的神情,頓時換了話題,肅然道:“你以為為師要交代的是這些瑣事么?怎么可能!現(xiàn)在開始,為師要講的才是頂頂重要的事情,你趕緊洗耳恭聽?!?/br> 我打了個哈欠。 姜冕瞟我一眼,正色道:“為師要講的,是卿月樓花魁案的真相……” 我倏地轉(zhuǎn)頭,將他凝視,不能更認真。 少傅這才滿意:“你記好了,案情真相其實是這樣的……” 半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三個時辰過去……天亮了。 我與姜冕互相望了望對方的黑眼圈,也都能想見自己此刻的人模鬼樣。 我最后確定道:“兇手真的是他?” “就是他?!?/br> “我要在大家面前把他指出來?” “沒錯?!?/br> 我怯聲:“萬一錯了呢?” 姜冕面色深沉:“萬一錯了,你就說此事跟為師一點關(guān)系沒有,當(dāng)然,屆時為師一定跑得他們誰都追不上……” 我吃驚了片刻,回頭再看少傅,只見凌亂的床上已躺了一個懷抱枕頭酣然入眠的散發(fā)姜冕。 我趴過去問:“少傅,元寶兒可以也睡一會兒么?” 姜冕呻/吟:“再擾為師安寢,定叫你不知道元寶兒兩個字怎么寫!” 我糾正:“是三個字?!?/br> 一記天外飛枕將我砸了出去。 重又翻上少傅的院墻準備離開之際,護衛(wèi)在院墻下瞠目結(jié)舌:“殿下,小的夜里見您翻墻不太方便打擾,但是現(xiàn)在已是清晨,您其實可以走大門的?!?/br> 我翻在墻頭深邃道:“孤的言行舉止都有隱藏的內(nèi)涵,你無需探究,這樣隱喻的事情……”邊講話邊翻墻略分了心,一腳踩滑,嗷的一聲,孤已直接栽過了墻頭,腦袋著地。 卻聽一墻之隔的兩個護衛(wèi)在議論。 “獾郎,我怎么好像看到小殿下翻墻摔下去了?” “溪狗,小殿下的舉止都是有內(nèi)涵的,你無需探究,這樣隱喻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懂,該你換崗了?!?/br> 回到雍華殿后,眉兒她們見我一臉泥土,都驚呆了。眼見時間不多,她們趕緊將我洗刷更衣,我聽從少傅的建議,吞咽了一碗粥兩張rou餅,再啃了三根豬蹄,七分飽的時候就被眉兒將余下的rou類全部沒收走了。 目兒捏了捏我的腰,看了看我的身材,愁道:“殿下都長圓了,這樣下去,可怎么招到夫侍滕御側(cè)君。” 啃豬蹄的我不由頓住,扭頭問她:“什么是夫侍滕御側(cè)君?” 傳兒一把將目兒扭送出去,“叫你亂嚼舌!” 情兒奪了我嘴里的豬蹄,拿毛巾給我擦臉擦嘴:“來不及了,上朝時間快到了!” 于是我便在侍女們親手打扮下,頭頂束發(fā)遠游冠,身著紅衫單衣朝服,腰掛金帶鉤,輔佩雙瑜玉,描眉畫額,坐上了步輦,一路駛向本朝中央之驪宮。 冠蓋云集,百官朝會,舒王儀駕與懷王儀駕早已駛在前頭。 陪駕步輦的侍從問:“太子殿下,我們落到后頭了,是否需要加快速度,趕到舒王與懷王前頭去?” 我歪在步輦里吸溜著酸梅汁,間隙回道:“后面有什么不好,孤才不要跟他們搶到百官前面去受罪。” 因此這番大朝會,兩王優(yōu)先搶于人前,京中朝官及上京考計地方官員一眾居中,我的步輦悠悠殿后,當(dāng)然主要是來晚了,次要是為了貪圖舒適??上业氖虖膫儾贿@樣想,殿后令他們十分不安。 忽然前方上京考計官員們發(fā)生了輕微的sao亂,不知誰小聲喊道:“糾儀御史糾察百官來了,大家小心……”很快便是一片肅穆。 是時,我迅速從步輦里坐直了身子,酸梅汁丟進了座椅下,理好袖口,端正儀態(tài)。不久,便見一隊威嚴的糾儀御史穿行而過,從我步輦經(jīng)過時,領(lǐng)頭糾儀御史略作停頓,視線掃過后,凜然而去。 我突然想著,少傅不用上朝當(dāng)值,不用受殿中御史糾察,未免太便宜他了。不過又很快在腦海里浮現(xiàn)一片雪白的肌膚,映著溶溶月光。直到步輦在朝堂前落地,我的思緒才從那片月光中奔跑了回來。 朝堂里,百官已依朝服品階班立,宰相與太師領(lǐng)在前頭,舒王與懷王又在最前頭,我依舊殿后。 遙遙帝座下,殿中侍御史肅然朗聲道:“百官歸位,皇子同禮儀,勿要僭越!”停頓片刻后,見沒人反應(yīng),侍御史怒容勃發(fā):“舒王懷王,勿要僭越!” 仲離和叔棠都愣了,宰相和太師也愣了,隨即跟著殿中侍御史的目光回頭,都往我這里望過來。 從他們驚愕的目光中,不難猜測,大約他們篤定了我將尋找各種生理與心理上的理由缺席今日大朝會。 在鄭太師的示意下,仲離和叔棠只得半禮避開班次,等我過去。 京中官員大概是見怪不怪了,愕然后旋即恢復(fù)常態(tài),地方來的上計官員可能或多或少都聽聞過我的名聲,因此視線里都透著想要一探究竟的意味,到底他們的太子究竟癡傻到什么地步。 起初在各方意義復(fù)雜的視線中,略感壓力,但隨即一想,反正我是個傻的,怕什么。 于是坦然以一個傻太子的身份,一步步往前頭行去。帝座上的父皇嚴肅而和藹地等待著我的到來,忽然我就更加釋懷了。 我爹都不嫌棄我呢。 即將到達最前頭,路過仲離身邊時,腳下忽的被絆了一下,我身體便要往前撲。眾人頓吸冷氣,父皇倏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我五體投地跪拜而下:“兒臣拜見父皇,祝愿父皇萬歲千秋!吾朝國運天祚,綿延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