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她不太好受。

    “生個女孩，男孩都好，兩個都生就更好了?！迸①N心，男孩可以保護人，挺好的，湊成一個好字。

    她很想當外婆了，如果有兩個孩子在她懷里玩鬧著，該是多么好的。

    看著母親如此，她點了點頭，笑著回答道：“好?！?/br>
    母親的這點愿望，她怎能不滿足她？

    這時，君喻拿了件外套從身后走了過來，將外衣披在她肩上，“起風了，小心著涼?！睅退龜n了攏外衣。

    “媽，我們回去吧?！标柟怆[藏在了云層后面，天氣有些涼了。

    安雅點了點頭。

    君喻接過她手中的輪椅，“我來吧?！?/br>
    何姿放手給了他，走在他身旁。

    不少病人在身旁路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們，很是和諧美好的一家人，像是一幅絕美的壁畫。

    午餐已經(jīng)送到病房，共是三份，都不一樣。

    何姿擰了溫熱的濕毛巾，給母親擦手，自己再走進盥洗室洗手，君喻和她一同倒了洗手液，握住她的手在掌心輕輕搓揉著，指縫骨節(jié)處也洗得認真，泛起了柔柔的白色泡沫。

    “之后的幾年里我一定會很忙?！彼麕退谇逅虑逑粗菽烈?，檀口輕啟。

    何姿不明，“公司里有很多工作嗎？”他的博士畢業(yè)論文正在寫，過不了多久便會寫完，應(yīng)該無關(guān)學業(yè)上的事吧？

    君喻嘴角上揚，洗干凈了手，抽了干毛巾，“因為某人答應(yīng)結(jié)婚后一兩年快生個孩子?！?/br>
    不指名道姓，但是眼睛卻是在看著她，轉(zhuǎn)念一想，就讓她不敢抬起頭來，那個某人明擺著指的不就是自己嗎？

    君喻很喜歡瞧著她這副模樣，嬌俏秀氣，靈氣逼人，很是生趣，“某人還答應(yīng)要兩個，我也看不得她受苦，龍鳳胎是唯一的最好方法了?！?/br>
    想來剛才自己與母親的對話都被他聽了去了，耳朵聽力真是好得很，還在故意打趣自己。

    這人，很壞。

    君喻剛用干毛巾擦干她的手，何姿就跑出了盥洗室，跑得很快。

    他站在洗手池前看著她跑開的背影，笑了，儒雅清俊，著實驚艷。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冬至過后的次日凌晨，東方天際還未破曉，古淑韻憂思過度，郁結(jié)難舒，在醫(yī)院去世。

    她的離世，對古淑敏來說，一點也不突然。就連她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早幾天里就打理好了后事，請了律師來擬寫遺囑內(nèi)容。

    就算再想去隱瞞君老爺子，紙也包不住火，況且這火燒得已經(jīng)太旺了，老爺子終于知道了這消息，傳到了他耳朵時，初時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最后坐車連夜從西郊趕來，一路上一直在不停地催著司機快些，快些。

    手機一直在打著電話，問著發(fā)生的事。

    緊趕慢趕，凌晨趕來醫(yī)院時，還是晚了一步，古淑韻還是去了，他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你們什么都瞞著我，如今成了這樣，有什么好處！”老爺子拄著拐杖在地面上敲打著，悲痛得很。

    古淑敏急忙安撫老爺子，在他后背輕輕撫著，生怕他動氣，他的身子不能動氣。

    “爸，別氣，我們只是不想讓你擔憂?！本b走上前來，勸慰道。

    “你們現(xiàn)在這樣，讓我更擔憂！”老爺子生氣地很，聲音高了許多。

    盛惠然撲在病床前，痛哭流涕，死死握住母親的手不松開，一直在搖著母親的手，叫喚著她。

    可是母親再沒有睜開眼看過她。

    此時的她再脆弱不過了，再沒有任何力氣了，一扯就輕易斷了。

    古淑敏也傷心，不停地安慰著她，“你媽她去了，若是看到你這樣，也不會去得安心的。”

    可是無用，此時的盛惠然已經(jīng)聽不見外界的半點聲音了。

    整間病房內(nèi)都籠罩著一股悲切凄涼，以淚水為祭奠，哽咽聲不絕于耳。

    君喻站在病床邊，緘默不語，雖沒有流露出像其他人那樣明顯的悲傷，但他也是不好受的，去世的人畢竟是自己的姨媽。

    盛惠然的身子本就虛，再經(jīng)歷著這樣大的刺激，蒼白得哭昏了過去，暈倒在地上，驚慌了太多人。

    送古淑韻下葬的那天，天氣是陰蒙蒙的，大片烏云籠罩，有即將下雨的征兆。

    墓園里，盛惠然一身黑衣站在墓碑前，臉上毫無血色，身子瘦削得很，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呆滯黯淡，久久凝視著墓碑上的照片，瞳孔漆黑幽暗。

    墓碑上的黑白照，她母親笑得很好看。

    君老爺子也來了，站在一邊，難掩悲傷。

    去世的人對于這個世界來說不過是多了一座冰冷的墓碑，而對于她至親的人來說，就好像瞬間倒塌了整個世界。

    去世的人要永遠長眠于這冰冷的地下了，剩下活著的人卻要承受懷念之苦。

    生離死別，太殘酷，太痛苦。

    盛惠然沒了魂。

    安雅在醫(yī)院里自然也知道她去世的消息，雖平日里是對立的惡語相向，但對離世之人的感傷還是有的。

    君喻今日也去送葬了，一身黑色襯衫和黑色褲子，站在那里顯得格外倨傲清冷。

    處理完古淑韻的后事后，君老爺子就開始詢問發(fā)生事情的緣由起因。

    事情的緣由起因里都少不了安雅的名字，緊接著還牽扯出了君喻和何姿的事，當親耳聽見這件事時，他全身一震，明顯地不敢相信，深刻的目光立刻射向了君喻。

    他最疼愛，最冷靜，最出色的孫子，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眼神無聲，還是那明顯是個質(zhì)問的眼神，在等著他的解釋。

    隱瞞了這么些年，終于在這一刻在老人面前攤開來了。

    君喻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神色顯得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正大光明地對視上老爺子犀利的眼睛，“是真的，我愛她，想和她過一輩子?！?/br>
    在爺爺面前，他第一次忤逆了他的意愿。

    君老爺子聽了，果然氣得不輕，立刻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握著拐杖的手都在發(fā)顫，“你在胡鬧！”嗓門很大，響徹在空氣中。

    君喻饒是看著君老爺子如此發(fā)怒的震懾模樣，依舊還是十分氣定神閑，淡淡地解釋道：“您知道的，我從不胡鬧。”

    是啊，他從小到大何時胡鬧過，就連其他小孩青春期的有的叛逆頂撞都不曾有，從沒干過出格胡鬧的事，自制力很強，如果真的做了，那他也是在清醒時，心甘情愿做出的。

    頭腦發(fā)昏時，不曾有過。

    古淑敏趕忙上前給老爺子的胸口舒了舒氣，“爸，別生氣，有什么話坐下來好好說。”

    又在空中給了君喻一個警示的眼神。

    君老爺子揮了揮手，示意她和君遙暫時都出去，他要和君喻好好在書房里談?wù)劇?/br>
    古淑敏離開時，沒少給君喻使眼色，要他注意些言辭，別惹老人生氣。

    書房門關(guān)上，一時間，寂靜的書房中就只剩下他們爺孫二人了。

    君老爺子和君喻面對面坐在沙發(fā)上。

    兩人都非等閑之輩，君喻在氣勢上并不輸于在沙場上打過仗的君老爺子。

    沉了沉氣，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緒，問道：“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

    “六年多六個月?！彼浀煤芮宄?/br>
    君老爺子的目光緊緊鎖住了他，沒想到已經(jīng)這么久了，他竟蒙在鼓里一點都不知，還想著要給他撮合對象，“我是你爺爺，你就這樣一直瞞著我？”

    “最近準備找個時間和您說的?！彼邦櫦暗氖呛巫说哪挲g，還未成年，后來去英國留學，沒抽出時間找個合適的機會，這次回國更是忙碌。

    君老爺子年輕時在戰(zhàn)場上馳騁多年，作風強硬，說一不二，唯我獨尊的風格深深養(yǎng)成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喻，你聽我說，你還年輕，世上好女孩千千萬萬，將來隨你挑選，以后總會淡忘如今這段情的，和她分了吧?！?/br>
    說到底，他還是不喜歡何姿，接受不了。

    “爺爺，世上再好的女孩也入不了我的眼了，我只要她，奶奶去世二十余年，您淡忘了嗎？”他反問道，拒絕了。

    君老爺子怎么會淡忘得了老太太，相伴近四十余載，陪他南征北戰(zhàn)，相濡以沫，受苦的日子都是老太太在陪伴著他。

    “你······?！崩蠣斪記]想到他會拿老太太做擋箭牌，“你不顧及君家的名聲，我還要，母親嫁給哥哥，女兒嫁給弟弟，這是多么貽笑大方的事，傳出去叫我們君家的臉面往哪里擱？”

    他是個極其注重顏面的人。

    “悠悠眾口如何管得了，為何要聽那些閑雜人之說，委屈了自己？”他是不在意的，難道做事都要看著別人的舌頭不成？

    “好，好，你不管?！崩蠣斪右贿B重復著說了好幾個好字，“憑她是安雅的女兒，絕對不可能?！?/br>
    “可她不是安雅。”君喻絲毫不懼，當著他的面說得不急不慢。

    君老爺子聽出來了，君喻是不會改變主意了，最后又問了一遍，“還是堅持要和她在一起？”是壓著怒氣的。

    “是，一輩子都要。”他也堅定地回答出了這個答案，并無不妥。

    古淑敏和君遙就站在書房外，忐忑不安。

    “噼里啪啦”，一陣劇烈的搪瓷碎裂聲在書房中響起，像是花瓶摔碎的響聲，摔砸在了地面上。

    開了書房的門，率先走出的是君喻。

    深深地看了一眼父母，抬步離開。

    書房里，地面上摔碎了老爺子最喜愛的釉色纏枝蓮花瓶，摔得粉碎，幾株花伶仃地散落在地面上，死氣沉沉。

    老爺子坐在沙發(fā)角落，指尖發(fā)白地握住拐杖，久久緊鎖著打開的房門外，視線怒氣十足。

    “他是中了魔怔了，中魔怔了?！绷季茫蠣斪宇澏吨曇?，從嘴角擠出這么一句話。

    上午發(fā)生的這件事，君喻對何姿半字未提，在她面前神色表現(xiàn)得與往日無異，何姿也覺不出半點異樣。

    君喻很累，工作繁忙，躺下休息時，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撫摸著她的臉頰，只聲對她說道：“陪我一起睡。”神色疲倦慵懶。

    “好?！笨粗?，她點了頭，陪著他午睡，躺在他的臂彎中，聞著他的氣息，很好睡。

    在天明園里，很簡單，他抱著她在臥室的床上睡著覺，米色的簾幔邊緣偷偷地溜進幾寸陽光，便恍若春天了，窗外仿佛已經(jīng)春暖花開了。

    想要這時間可以慢些，慢些，再慢些。

    君喻醒來時，何姿還未醒，他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睡夢中的她，一直看到她醒來。

    “醒了？”他唇口輕啟，自有春風吹拂之意，吹拂得人心生愉悅。

    她嚶嚀呢喃了一聲，動了動唇角，眼睛還未完全睜開。

    瞧著她這副剛睡醒的模樣，他越發(fā)憐愛了，捋了捋她的散落在枕上的長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