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范大姐要比顏欽若準時得多,大約宋竹才打扮好,她的車子也就到了門口,兩車并駕齊驅,到了越國公府門口,自有人接了出來。這越國公府的豪奢,同齊國公府比,卻也是不相上下。范大姐攜了宋竹的手,一路漫步過去,時不時還指點些景致,告訴宋竹這其中的妙處,悠然自得之處,反倒像是這里的主人一般。 從抄手游廊一路曲折逶迤,過了個小小的柳樹林,遠遠的顏欽若也接了出來,她面上堆笑,極是親熱地和范大姐手握手打了招呼,宋竹也在旁笑道,“顏jiejie,你今日好漂亮呀?!?/br> 顏欽若素日最喜別人夸她美貌,一聽必是眉開眼笑,可今日卻矜持得很,聞言不過掃了宋竹一眼,淡淡地道,“是么?” 雖說宋竹是在她力邀之下,方才遠道而來為她慶生,但此時她的態(tài)度卻頗冷漠,居然連笑也不曾有,只是點了點頭,便又去招呼旁人了。 范大姐看了看宋竹,低聲笑道,“她原來在學堂內也是這般?” 宋竹心底是早沉了下去:前日來洛陽時,一聽蕭禹過來,她就是暗叫不好。知道蕭禹不是和顏家人一道走,而是和宋家一道走時,心頭已有不祥的預感,所以在換馬時,連話都不敢和蕭禹多說幾句。即使如此,想來她早上在城門處和蕭禹說話,換馬時和蕭禹說笑這兩次,也許有一次,也許是全部,都已經落入顏欽若眼中。外加蕭禹前日不肯接顏衙內的帽子,入城以后也只是隔了窗戶和顏衙內說了幾句,就直接和他們分道揚鑣,倒是宋家人和他一處到了齊國公府…… 以顏欽若的性格,這些事不管和她有沒有關系,先就要遷怒幾分了,她才不會在乎自己有沒有道理在呢。估計……她又是被蕭禹給連累了——雖然蕭禹的做法也很正常,但畢竟是不順顏娘子的心思啊…… 一開始顏欽若邀約的時候,是宴無好宴,之后雖然還是宴無好宴,但顏欽若倒是明確表態(tài)會鼎力相助,所以宋竹心里也沒太當回事,料想著不出大錯可以過關就行了,可萬沒想到,就因為蕭禹,現在這宴無好宴的級數,直接就上升到了鴻門宴…… 她畢竟年紀還小,此時見情況有變,立刻開始擔憂兩點:第一,顏欽若針對太過,讓她坍了臺沒了臉面,日后更無人上門提親;第二,自己應對不佳,連累得大姐、二姐都跟著坍臺,敗壞了宋家女的名聲。 這兩件事,一件是終身大事,一件是比終身還要緊的大事,宋竹如何能不緊張在意?她幾乎沒心情回答范大姐的話,只能勉強笑道,“學堂內不是的,只是顏jiejie喜怒無常,想來是這幾日忽然惱我了……” 說著,又深吸了幾口氣,方才勉力使得自己平靜了下來。 范大姐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對,她看了宋竹幾眼,忽然微微一笑,低聲道,“你擔心什么?——難道,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宋竹莫名其妙,“我該知道什么呀?” 范大姐似乎是肯定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倒是略帶興奮地笑了,她親熱地捏了捏宋竹的手,低聲道,“你且等著吧,一會你該怎么樣就怎么樣,自有我護著你。” 等什么,宋竹不知道,但有了范大姐這句話,她倒是安下心來,范大姐又帶著她過去屋內,和諸多小娘子們互相介紹見禮,認識了一番。 宜陽女學雖有二十多人,但扣去家在宜陽本地的,今日有事不能來,家境相差太大的,年紀太小的,今日過來的也就是十人多,屋內卻共有二十多人,作為少女聚會來說,規(guī)模也算是盛大的了,此時見到宋竹這張生面孔,生人都是似笑非笑,上下掃視宋竹,眼神灼灼,仿佛要把她看傷。便是熟人,今日看著宋竹的眼神也都有些古怪,仿佛和她多了幾分生分,宋竹究竟不大,被這么看得,心中很有些忐忑,雖不敢再遷怒蕭禹,卻也不禁有幾分委屈,更是把今日沒來的趙元貞恨了個咬牙切齒。 一時顏欽若也進了屋子,她是壽星,又是主人,眾人自然眾星捧月,頓時便有幾個小娘子聚到她身邊,神情親昵地和她低聲說笑,幾人也不知說到了什么,忽然又都看向宋竹,望了她一會,方才彼此笑著交換了幾個眼色,雖然不說什么,但那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卻是忍不住的。 宋竹本來對顏欽若的心情,還算是有些理解,雖然自己煩惱,但并沒太生她的氣,被她這么一對付,反而很是不悅,原有的心虛怯弱倒是消褪了不少,她輕蔑地掃了這幫人一眼,拉著范大姐,也是看著顏欽若咬了耳朵,低聲道,“范jiejie,你知不知道她今日為什么這么不喜歡我?” 范大姐為人再好,也逃不出喜歡八卦的宿命,聞言頓時興奮起來,直往顏欽若看去,“怎么,難道不知道么?” 宋竹也看了看顏欽若,笑了幾聲,“一會出去再和你說?!?/br> 說著,便和范大姐相視而笑,那份高高在上悠然自得的情態(tài),也是分毫不差地學了過來。 雖說兩幫人沒說話,但無形間已是過了一招,見宋竹如此淡定,顏欽若那邊想是有些不快了,其中一名小娘子便笑道,“宋娘子,你的這枚玉佩,真是溫潤非凡,可能給我看看?” 宋竹解了下來,見她不動,便遞給女使,女使送到那小娘子手中,她看了看,倒是沒有做那故意摔破的蹩腳事,而是笑著夸贊了幾句,“宋娘子一進門我就看見了,真是美玉無瑕,宋娘子全身上下,最好看便是這枚玉佩了?!?/br> 她身旁忽又有一人笑道,“咦,范娘子身上倒也有個一色一樣的,這兩枚玉佩是一對么?” 宋竹只得道,“這是范大夫人賜給我的。” 那兩個小娘子相視一笑,第一人往宋竹頭上看了幾眼,意味深長地道,“我說呢……原來如此呀?!?/br> 第二人也不理宋竹,直向范大姐道,“范娘子這玉佩雖好,卻也只是家常戴戴罷了,幾次出門都沒見你佩,想是今日為了和宋娘子配成一對,才戴出來的?” 全身上下最好看的東西,竟是別家長輩賞下的,且這東西在別家,也就是家常佩戴的物事,沒有戴出門的道理?!沃衤犃诉@段雙簧,心中也是暗呼厲害:難怪人人都和她說洛陽不是善地,原來這大家小娘子中的明爭暗斗,居然是如此激烈。 到了這一步,她倒是不喜不怒,轉眼間已經想好了一篇說辭,正要回話時,范大姐忽然按住她的手,宋竹微微一怔,便又把話吞了回去,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那兩人的話。 那兩位小娘子見宋竹不應,彼此對視一眼,倒也無甚喜色,只是各自輕輕冷笑,又都依到顏欽若身邊和她說話,顏欽若畢竟是壽星女,不知不覺間,宋竹和范大姐這頭,已是無人搭理。 第25章 顏 越國公府畢竟是幾世同堂,人口眾多,顏欽若雖然得寵,但她的小生日兼文會也不可能驚動合府上下一道為她慶賀,也就是這一輩的姐妹們陸續(xù)都有過來道喜——顏家這一代女兒不少,小娘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倒是把一間屋子都填得放不下了,顏欽若忙張羅著帶了眾人出到后園中去,那里臨水有個大敞軒,早是擺了兩個大條案,深凳兩排,正合人跪坐在上用飯——這是上承唐制,雖然家常吃飯已經在坐胡椅了,但聚會時還是以跪坐為主。 大家擠擠挨挨、說說笑笑地坐下,范大姐又把宋竹介紹給后來的顏家姐妹認識,這些姑娘們倒是個個都熱情非凡,爭著夸宋竹漂亮,宋竹倒被她們說得有些害羞,她雖然自知自己生得還算不錯,但從小就長在重才德輕容貌的環(huán)境里,不論是長輩還是宋家的客人、下人,都很少夸獎她的容貌,因此她也不以此為意,今日到顏家來,得了這樣的夸獎,她還有些忐忑,只怕是顏欽若作弄她的手段之一。 這里才方各自跪坐好了,正要上菜時,外頭忽然有人笑著過來道,“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來了?!?/br> 于是眾人又不得不都站起身來,顏欽若面上容光煥發(fā),忙接了出去,不多時和幾個盛裝貴婦一道,扶進了一位鬢發(fā)皆白的老誥命,因笑道,“祖母您今日倒是賞臉。” 自然早有人在條案上頭為諸位長輩單設了一案,太夫人滿面是笑,坐定了方道,“今日我有閑空,過來看看你搗鼓什么。你這丫頭,一年難得回來幾日,一回來就要鬧騰出這么大的動靜?!?/br> 雖說是埋怨,但只看她對顏欽若說話的態(tài)度,便知顏欽若有多得寵了。宋竹見一干顏家姐妹都只能陪笑,不敢出面和老夫人搭話,也不禁是暗暗點頭,在心中道,“看來顏jiejie這性子,也不是無緣無故,想是從小就被老夫人給縱出來的?!?/br> 這老夫人是顏月公之妻,獲封越國夫人,論身份之尊,在洛陽能和她比較的也沒有多少,因此一干大家娘子都十分恭敬順服。所幸老夫人也還和氣,同顏欽若說了幾句,便一一地叫著幾個認識的小娘子,又打趣了她們幾句,倒是一點也沒有誥命夫人的架子。 范大姐亦是國公之孫女,當然也不例外,老夫人問她道,“齊國夫人可還好?” 范大姐笑道,“勞您老人家惦記,祖母好著呢,上回還和我說,什么時候約了您,一道再上香去?!?/br> 宋竹就坐在老夫人身邊,只覺得老夫人口中在和范大姐說話,一雙眼卻是盯著自己直瞧,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就仿似昨日、今日見到的許多女眷一般,也是不分上下尊卑,只管盯著自己看,她心中頗為奇怪,很想摸摸臉,問問她們都在瞧什么,只是又不好說的。 好容易老夫人和范大姐說過話了,又沖她招了招手,笑道,“這是哪家的玉人兒?走進了讓我瞧瞧,真是仙女兒下凡一般漂亮,我剛在外頭就瞧見了,心里還當自己老眼昏花了,把畫兒上的仙子當成了真人……” 一邊說,一邊對幾位夫人道,“新婦,你們說是也不是?” 幾位夫人也都望著宋竹笑,都是點頭道,“真真是美貌脫俗,洛陽城何時多了這么個美人兒,我們竟都未曾聽說?!?/br> 范大姐輕輕推了推宋竹,宋竹沒得辦法,只好依言走到老夫人案前,笑著行了一禮,“稟老夫人,奴是宜陽宋家三女?!?/br> “啊呀,宜陽宋家,難不成是宜陽先生家的小娘子?”老夫人頓時驚喜地叫了起來,她又有些不滿地掃了顏欽若一眼,“十七娘,如此貴客初次臨門,你也應該先領進來和我廝見一番。” 幾位夫人面上也有驚容,大夫人從上到下,把宋竹看了幾遍,方是笑道,“哎,都說這天下文氣,獨鐘西京,西京文氣,獨鐘宋府,真是不服氣不行,宋家郎君且不說了,只說這小娘子,真是有一個算一個,大姐文章做得那么好,二姐女紅又那樣出奇,如今這三姐卻又漂亮得和天上掉下來一般,一個個都是鐘靈毓秀之輩,叫人都愛不過來了?!?/br> 老夫人早就把宋竹喊到自己身邊坐了,細細地看了幾遍,滿臉都是喜愛,幾位夫人也都交口贊嘆。三夫人更笑問道,“噯,這滿園春的裙子,真是好看,怕是貢羅吧?這是三娘你入宮得的賞?” 宋竹對此一無所知,茫然道,“奴未曾入宮,卻也不知這羅布是哪兒來的?!?/br> 顏欽若本來在一邊一句話也插不上,此時也笑道,“粵娘meimei在家時都穿青布衣服,這樣的綾羅綢緞少上身的,怕是也不知什么好,什么壞?!?/br> 眾人聽了,都是嘖嘖連聲,老夫人聞言,也有絲動容,“可是如此簡樸?” 宋竹看了顏欽若一眼,反倒也不生氣了,淡笑道,“爹爹常說,儒門子弟,當順天應人、儉身惜福。三娘姐妹幾人,在家都是青布衣裳通草花,一心只以讀書女紅為要,于衣飾打扮,確實不知深淺?!?/br> 范大姐隔了老遠,亦是笑道,“確是如此,老夫人不知道,前日三娘到我們家做客時,穿的是雜寶花羅的墨紫裙子,想來這樣料子,全都貢入宮廷,亦不入賞賜之列,專供后妃宗室,即使是咱們人家也不能輕易得的。我便問了三娘,三娘還不記得是怎么來的了,細細回想一番,才記得是她們家大姐入宮獻文后,得了兩宮的賞賜?!?/br> 老夫人定睛看了看宋竹身上衣裝,也笑道,“大娘子不說,我也疏忽了,誰讓三娘人比花嬌,竟是把身上的衣衫全都壓過去了——瞧這一身天水碧襖裙,看似平淡,卻是斷花織法,市面上也是斷然不許販賣,想來亦是宮中賞賜的了?” 宋竹至此,方才知道母親、嬸嬸的用心,乃至范大姐搭話的用意。其實若是依她性子,今日是顏欽若的生日,她也不愿太把壽星女風頭壓過,免得反而壞了顏欽若的心情。只是她為了蕭禹和自己多說幾句話,便這般針對自己,宋竹也不是圣人,心中實是惱怒,此時便駕輕就熟地端出了儒門弟子的那一套,搖頭笑道,“老夫人,我真不曉得,家里功課緊,便有空閑,也得做女紅、練書法,這些身外之物,實不曾用過一點心思。便是頭上手上的這些,也不算我的,此次來洛陽之前,家人隨意找了給我戴的。平日里我嫌這些東西沉得慌,也不怎么戴。” 這般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如何不令老夫人并幾位夫人贊嘆?老夫人連道,“原也該如此,這些金玉物事若是太豪奢,也是俗了,在你身上,豈非喧賓奪主?就是這樣才好,淡雅出塵,真不似人間脂粉?!?/br> 說著,竟是強把宋竹留在身邊,讓她陪著自己說話吃菜,又指了許多新鮮菜肴給宋竹嘗著,滿臉憐愛之情,倒是把顏欽若這個親孫女都給壓過了。 一府之尊都是如此,眾小娘子難道還能堅持自己的看法?她們終究和宋竹也無仇怨,之前不搭理她,不過是跟著顏欽若走,現在來了個老夫人疼惜夸獎,也就跟著老夫人走,望著宋竹的眼神,便是為之一變,面上紛紛現出了欽慕崇敬之色,唯有方才取笑宋竹的那對小姐妹,只是低頭吃菜,話都少得多了。 宋家當然不是沒有宴會,也不是不曾看過百戲,不過家風樸素,一般看百戲也就是搭著別家的喜事看看,自己家是從來不叫的。不像是顏家,即使只是顏欽若的生日,也從瓦子里叫了百戲來,在三個條案中的空地上表演。有彈唱的,有變戲法的,待眾人吃了飯,也有相撲的在堂前做耍。宋竹看了,雖覺新奇,但也不敢十分表露出來,她知道這些百戲從本質上來說皆為越禮,若是換了在家里,當然看得目不轉睛,但有了剛才一番經驗,此時便只能是笑而不語,做無可無不可之狀,免得旁人又有話柄來議論她。 老夫人對她倒是極為疼愛,和她一長一短地說了許多吃喝上的事情,又問她讀何書,在家如何行止起居,連幾個夫人都聽得專心。聽說宋竹在家沒什么貼身使女,一應大小事情都自己動手,老夫人便轉頭對大夫人嘆息道,“所以說我們家不如宋家,就在這里了。這般天仙樣的小娘子,不但生得好,而且為人好,雖然系出名門,可渾金璞玉謙沖簡樸,沒有半點驕矜鋒芒,不以家世美貌傲人,不是宋家這樣的教法,也出不來這樣的兒女?!?/br> 大夫人也道,“是得好生學學了,平日里以為欽若便是不錯了,今日見到三娘,才曉得欽若竟還有許多不足之處?!?/br> 顏家姐妹自然坐得離長輩們近些,大夫人也沒刻意壓低聲量,眾人聽了,紛紛去看顏欽若。顏欽若咬著嘴唇,只不說話。 老夫人一時又問,“聽你說,是為了給十七娘過生日來的,怎地不住我們家?倒是住到范家去了?” 宋竹笑道,“不是住到范家,是前日和一位師兄結伴到洛陽,路過范家……” 三言兩語,將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老夫人聞言,沉思了片刻,也是微微一笑,道,“這就難怪了,剛才范大娘子和我說話時,我看她身上佩了一個玉佩,和你倒是一對的,想來是范夫人歡喜你,特特賞你一個,讓你們兩個如親生姐妹般親近?!?/br> 一邊說,一邊從手上摘了一對玉鐲,親手給宋竹套上了,“我和她一樣,也是一見你就歡喜得很,來給你戴上,可不許推辭。” 這種賞賜,宋竹也無法回絕,雖然明知玉鐲貴重,亦只能接了下來,大夫人也笑道,“既然三娘嫌這些首飾沉重,簪環(huán)就不送了,送幾塊好墨給你,可好?” 她話音剛落,二夫人緊接著說,“有好墨也要好筆配,官人書房中頗有些好狼毫,三娘慣寫什么字?要中鋒還是小鋒?” 倒是三夫人、四夫人對視一笑,不曾說話。 宋竹迷迷糊糊,若有所悟,也不敢表現出任何一點傾向,只是含笑說道,“任憑長輩賞賜便好?!?/br> 老夫人看了看兩個兒媳婦,也有些無奈,再看看宋竹,又覺她眉目如畫、氣韻靈動,恍若神仙中人,亦是喜愛非凡,便不理兩個媳婦,吩咐使女道,“把那盤葡萄拿來——三娘嘗嘗,這是自己莊子里種的,比外頭好吃些……”25 第26章 走紅 因有老夫人摻和,大家宴會后光是看百戲取樂,便花費了一兩個時辰,等幾位夫人扶著老夫人回去歇下了,顏欽若亦說自己有些不勝酒力,先回房休息去了,這文會便沒開得起來,而是由顏家七娘出面招待大家,在園中各處做耍。 宋竹今日過來顏家,也算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即使越國公府的花園也是楊柳垂風、芙蓉倒影,她都沒心思賞鑒,奈何今日老夫人給了她這么大的體面,她要提早告辭,倒是太擺譜了,只好緊緊地依附著范大姐,跟她形影不離。 即使如此,顏七娘并好些文會上新認識的姐妹,都過來同她搭話,還有原本女學的一干同學,之前沒一個和她說話的,如今倒也都熱情了起來,她無形間倒成了聚會的焦點。眾人的態(tài)度,是完全就翻過來了,如今都是以夸獎為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宴會是為了她的生日而辦的。 “看慣了三娘青衣長辮的樣子,今日走進來,真是不敢認了。所謂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話實在不假?!笨渌钣姓\意的便是陳娘子,她在女學中一向寡言少語,外加資質平平,很少惹人注目,如今卻是言辭便給,十分活躍?!澳阋矂e怨我們都不同你說話,就瞧著你這么漂亮,我們竟都只是看著,沒一個敢上來同你搭腔的——就覺得不敢,也不知為什么?!?/br> 為宋竹容光所懾這個理由,當然比捧顏欽若玉足要好些,大家都是嬌笑應和,有人夸宋竹眼睛好的,有人夸她鼻子好的,又有人問她這些貢羅家里得了幾匹,是不是宮里娘娘們穿戴的那種,宋竹被問得眼花繚亂,簡直不勝其煩,她亦根本沒有從這樣眾星捧月的待遇中汲取到多少滿足感,只覺得這些看似親熱的問話中,仿佛都隱藏了無數的陷阱,要一一得體作答,也不知有多難。 還好有個范大姐,在旁幫襯了她許多,恰到好處地問起了大姐宋苓,因笑道,“我聽母親說起,這夾金斷花羅是最難得的,就是宮中,一年也不得幾十匹,是以你們都未曾見過,也不認得,也就是昔年母親進宮覲見圣人時,曾得過些許賞賜。說來,這命婦、淑女每年入覲,人數雖說不多,也有百十人了。據我所知便只有宋大娘子得了這樣的賞賜,可見兩宮對她是十分看重的了?” 儒門講究一個謙字,旁人夸你你要怎么謙虛,這是門學問,不夠謙虛那肯定是不成的,說明你這人太自矜,可太過謙虛,又容易有損傷家門名聲的嫌疑,畢竟你宋竹的出色,是父母生的,家里教的,旁人夸你你說沒有這回事,豈不是把父母的苦心都給否認了?但夸長輩兄姐那就要輕松多了。宋竹笑道,“那時我還小,也不知道許多,只聽大姐說,兩宮殿下都十分和氣,待她也很親切。” 范大姐和她已經儼然是對唱起了鼓詞兒,宋竹話音剛落,她便笑道,“能不親切么?當時大娘子年未及笄便寫了《觀物論》,說是名動天下也不為過,兩宮殿下都是一個脾性,最愛知書達理的才女,我聽說,若非大娘子年紀太輕,圣人還有意將大娘子留在宮中聘為女官,教導幾位公主呢?!?/br> 她以皇后外甥女的身份出面爆料,眾人哪有不信服的道理?聞言都是紛紛贊嘆,又夸獎宋竹,“家學淵源,難怪三娘也是如此向學,想來學問也不輸給大娘多少?!?/br> “我資質愚鈍,不如姐妹們多了,在家中可說是最愚笨的一個?!彼沃裉寡缘?,“休說和兩位jiejie比,便是和兩位meimei比,也是遠遠不如了。” 她說的是實話,但在眾人眼中看來,便是自謙的表現,均都夸獎她沖淡含蓄,顏七娘說得更是露骨,她握著宋竹的手,滿臉欽服地笑道,“怪道婆婆她們要把十七meimei送到宜陽上學,我原還不知為了什么,現在見了三娘,才是懂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是學問沒學到多少,在三娘這樣的同學身邊,多學些做人的道理,那也是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