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第23章 計劃 蕭禹又哪里是無意間來撞上宋竹的? 他都快哭了——見過清高的,沒見過這么清高的,雖說蕭傳中是宋先生的學(xué)生,老師接受學(xué)生的幫助,多少都有些拉不下臉面。但蕭明氏都把話說成那樣了,就當(dāng)是為了宋家聲名著想,也別這般輕忽吧?說什么“家里也給準(zhǔn)備了幾身衣服”,顏家既然是特地要落宋家的面子,就宜陽縣城里能買到的那些衣服,又或者是宋家人眼中的‘華服’,又哪里能過關(guān)呢? 不過,人家話都已經(jīng)說出去了,已無改口的余地,再糾纏下去,反而傷了感情,蕭禹一來也不好再請大嫂出面,二來轉(zhuǎn)念一想:即使宋家拿了銀子,按她們慣常的做派,又哪能給宋竹置辦出什么體面衣裳?無奈何之下,他只好另思他法——這要不是他日常居住書院,也沒什么機(jī)會和宋竹接觸,他給宋竹飲食里下瀉藥的心思都有了…… 好吧,眼看到了五月,宋家這邊也沒什么變化,他讓胡三叔留心了半個多月,也沒聽說宋家有上成衣鋪子里置辦衣物的消息,蕭禹也是無可奈何了,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宋竹去洛陽出怪露丑吧? 得,啥也別說了,旁敲側(cè)擊地問了宋栗,知道顏娘子是初三的生日,蕭禹這就給縣衙送信,收拾行囊預(yù)備回洛陽去了。蕭傳中倒也沒有阻他,反而很配合地讓他找?guī)讉€師兄弟一起上路,免得就只有胡三叔一人跟著,他不放心。蕭禹這邊轉(zhuǎn)頭就打蛇隨棍上,讓胡三叔去問了宋家,約好了一道去洛陽。只是此事并未傳入宋竹耳中,她并不知道而已。 蕭禹這邊,他是知道宋家?guī)仔值芏家x書的,本還以為宋竹要單身過去,還想著找個機(jī)會和她說說,把洛陽的風(fēng)氣告訴她知道,讓她也有個準(zhǔn)備。誰知聽說有宋四叔跟著,心中已經(jīng)是一個咯噔了,到了城門口,又聽說顏家人也和他們一塊走,他是恨不得立刻就催馬狂奔……你說這事鬧得,要是宋竹去顏家落腳,顏安邦讓他也進(jìn)去喝口茶,他能不去嗎?到時候要惹來了提親信,那這樂子可就大了…… 心下雖有無數(shù)計較,但事已至此,蕭禹面上是分毫不露,見顏家車馬還沒出現(xiàn),他便跳下馬來,和宋四叔寒暄了幾句,想著今天還有三十多里路要跑,便坐到宋家車沿上,先歇歇腳。 宋四叔候得有些不耐,便走開去吩咐下人,想是要去顏家問問,蕭禹本來還想問問他們在洛陽落腳何處的,也沒來得及出口,只好目送他走開,不提防背后忽然被人戳了一下,他嚇了一跳,回身去看時,卻是布簾縫隙里隱約露出一張小臉,滿帶了猜疑地看著他。 蕭禹滿心的不快,忽然都化成了笑意,見宋竹的提防都寫在臉上了,心中更覺有趣,一抬手,作勢又要鑿她,倒是把宋粵娘嚇得一縮脖子,過了一會才慢慢地又出現(xiàn)在簾子后頭,細(xì)聲問道,“你來干嘛呀?” 蕭禹道,“我和你們一道去洛陽呀——我護(hù)送你?!?/br> 宋竹長長地嘁了一聲,顯然是嗤之以鼻,她懷疑地看著蕭禹,仿佛懷疑他是來找她麻煩的。蕭禹看了,倒不禁一笑,他抓緊時間,說道,“我和你說——” 才剛開了口,遠(yuǎn)處便有了招呼聲,宋竹就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下縮回了車?yán)?,蕭禹也趕忙跳下車去,和顏安邦招呼過了,就張羅著招呼三家人上路。 此時天下,出行多數(shù)都是車馬,女眷乘車男人騎馬,轎子還不是非常普及的交通工具,頗有些‘以人為畜’的忌諱。這三家都是宋學(xué)弟子,自然不曾冒犯,都是一色的清油車,隨從有的步行,有的坐在車轅上,有的便也是騎馬、騎驢跟在主家身后。反正因為有車的關(guān)系,路又不大好,快肯定是快不起來的,就是步行也跟隨得很輕松。 蕭禹畢竟和顏安邦年紀(jì)相近,兩人自然走到一起,邊走邊談,宋四叔在前頭領(lǐng)路,無事也和伙計們閑聊。一路都沒有多的話,只是因為前陣子山洪沖壞了官道,現(xiàn)在路邊有許多民夫在修路,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很快。 走了約十多里路,已經(jīng)是日上中天,蕭禹漸覺炎熱,宋四叔和顏安邦也都取出斗笠戴上,他看了倒是一呆——胡三叔畢竟不是使女,沒那么細(xì)心,沒給他收拾出遮陽的帷帽、斗笠來。 此時已是五月,日頭有些毒了,蕭禹撐著騎了一段,竟有些頭暈,正是尷尬時,顏家馬車那邊傳來了些許動靜,顏安邦便策馬過去,過不得多久,便是一臉苦笑地?fù)荞R回來,伸手解著自己的斗笠,“來,阿禹,我的給你戴?!?/br> 蕭禹忙道,“不必了,這如何使得?” 顏安邦道,“無妨,我的給你,我戴書童的。” 他這是客氣,不給蕭禹戴下人戴過的,蕭禹卻覺得顏安邦平素做人沒這么體貼,只怕這也不是他的主意——他看了顏家馬車一眼,雖說也有些感激,但更多的還是頭皮發(fā)麻的不祥預(yù)感:看來,這顏娘子對他有意的事,已經(jīng)漸漸越來越真了。 既然如此,這斗笠他更不敢接了,蕭禹眼珠一轉(zhuǎn),便道,“說實話,十哥,我都已經(jīng)有些中暑了,眼下卻騎不住馬,你這斗笠給了我也是無用?!?/br> 他這一說,大家倒是都為難起來了:就這么兩輛車,里頭也都有兩個人了,蕭禹要是坐車的話,誰讓都不合適,難道讓他一人坐一輛車,余下人等都坐在另一輛車上?那他架子也太大了吧。 蕭禹會如此說,倒是想好了解決辦法,不過他還沒開口,宋家馬車也有動靜了,宋四叔過去說了兩句,便笑道,“好吧,三姐說她許久沒騎馬了,愿和三十四哥換?!?/br> 宋竹年歲小,拋頭露面也不打緊,何況她還戴了帷帽,此事自然也就獲得解決。蕭禹先下了馬,見宋竹走下馬車,身上還是穿的青布衣裳,不由得暗暗搖頭,更覺得自己來得對了——只恨他這一番苦心,卻是又無法給宋竹說明白,人情都不知去何處賣。 這樣一想,便又愿意作弄宋竹幾句了,他站在馬邊上,等宋竹走到近前,方才悄聲笑道,“粵娘meimei,你會不會騎馬呀?別和射箭時一樣,上馬了又栽下來?!?/br> 宋竹戴了帷帽,一張臉只有眼睛露在外頭,饒是如此,聽得此言也是殺氣騰騰地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道,“我好心給你解圍,你還好意思說射箭的事……” 蕭禹得意地咧嘴一笑,見顏家車馬走遠(yuǎn)了,這才壓低嗓門,端正了態(tài)度交代道,“人嘛,狼心狗肺的多,有恩必報的少……你把顏娘子當(dāng)朋友,只怕顏娘子卻未必這般想,此去洛陽,你小心些。” 出乎他意料,宋竹雖然驚奇地掃了他一眼,但卻并不驚異,她仿佛早就知道了此事,些許驚奇,還是因為蕭禹也看破了這點。 蕭禹心中一動,正欲說話,宋竹已是恍然道,“難怪你不肯接顏衙內(nèi)的斗笠……曉得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快上車吧,我怕你同我多說幾句,那邊又要不好了?!?/br> 她原來什么都懂……那為何要去洛陽?蕭禹心下詫異,但也知道此時不是說話之所,聽到宋竹對顏家人心胸評價這么低,不禁微然一笑,也不再多說下去,而是加快腳步,上了宋家的馬車。 走過了修路的那一段,大家的速度便加快了許多,不到午飯時分也就望見了洛陽城門。因為蕭禹‘身體不適’,順理成章地便和宋家馬車一道,在城門和顏家人分手,讓馬車先繞到齊國公府上,將他放了下來。 他不肯跟著顏家人一道上越國公府,是因為送客上門一般都要進(jìn)去喝杯茶,蕭禹當(dāng)時打的其實是在宋家馬車車轅上休息的主意,只沒料到宋竹愿意和他換,效果更好,哪怕馬車?yán)锲鋵嵰餐灍?,他都挺著不肯換回來,為的就是這一刻能力邀宋家兩人進(jìn)門歇腳喝茶——眼看到了飯點,正好就在齊國公府上吃便飯了。 宋四叔雖有幾分為難,但蕭禹算準(zhǔn)他是儒門弟子,最重禮數(shù),只是再三相邀,宋四叔最終也是只能答應(yīng)下來,至于齊國公府這邊,早有人接到消息,熱情地迎了出來。 蕭家曾出過宰相,自然是四處聯(lián)姻,蕭禹此來居住的齊國公府,便是曾和蕭相公同朝為官的老宰相范氏府上。范相公和蕭相公在朝時關(guān)系平淡,不料兩家都退下來以后,倒是給孫兒孫女定了姻親,范家冢婦便是蕭家女,亦是皇后之妹,蕭禹之姑。他這個做侄兒的到姑姑家來過端午,哪還有人敢給臉色看?一聽說宋家也有人在門口,連姑丈都親自迎了出來,大家好生見禮了一番,宋四叔終究未留下用飯,只喝了一碗茶,便帶著宋竹告辭而去。 范衙內(nèi)這才帶著蕭禹到內(nèi)室見了范蕭氏,范蕭氏也不要蕭禹見禮,上來一把摟住,上下審視了許久,方才心疼地說道,“讀書一個多月,瘦了!你若是就這樣回去,我怎么和你娘交代?” 說著,忙便打發(fā)人上菜,一副要在這幾日內(nèi)把他補(bǔ)胖回來的勢頭,蕭禹被她鬧得頭疼,心知若是辯解,這話題簡直就沒完了,只好默不作聲,由得范蕭氏折騰,范蕭氏又問了許多書院起居之事,蕭禹雖然盡量簡略,但她依然心疼得頻頻吸氣,連說宜陽不好住,讓蕭禹回洛陽讀書。 范姑丈本來只是坐在一邊吃茶,此時方笑道,“別聽她的,宋先生收你,是你的福氣。去年宜陽書院一科就中了三十多個進(jìn)士,天下還有哪家書院有這個本領(lǐng)?” “小魚兒又不考科舉,無非也就是讀書學(xué)個道理罷了,他哪怕考中三百個呢,和咱們小魚兒又有什么關(guān)系?”范蕭氏雖是這么說,卻也不再糾纏此事了。 正好飯也上來,眾人吃過了,范姑丈又自去書房消閑,蕭禹坐著陪范蕭氏吃水果,見范蕭氏大概嘮叨也告一段落了,方才笑道,“說來,今日宋四叔還帶了他們家三姐,剛才也進(jìn)來見過您了吧?” 范蕭氏果然被他勾動談興,聞言便嘖嘖贊嘆道,“真是璞玉一般的小姑娘,雖說打扮得太簡樸,可那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漂亮得來——洛陽這一輩的小娘子,有一個算一個,我看都比不上她?!?/br> 她也真不愧是蕭禹的親戚,腦筋一瞬間就轉(zhuǎn)到了宮里,“可惜,宋家上幾代門庭不顯,她父親又是大儒,否則,光沖這長相,都得送進(jìn)宮里去。” 所謂的門庭不顯,說的是沒出宰執(zhí)將帥,國朝規(guī)矩,宮中后妃,都是從名門之后中采選的。 蕭禹雖然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但此時卻又不怎么看了,心想,“門庭不顯是好事才對,太子身體不好,說句喪氣話,誰知道能活幾年……” 他直接忽略了最后一句,夸張地驚訝道,“衣著太簡樸?有多簡樸???” 凡女人,沒有不喜歡說這個的,范蕭氏撇了撇嘴,“一身青布衣裳,雖是細(xì)布,卻也太普通了,說難聽些,咱們家里的女使都穿得比她好——大抵便是名儒家風(fēng)吧,唉,真是暴殄天物!如她是我們家的小娘子,早就打扮得錦鑲玉繡了,只可惜你那兩個jiejie,都像爹,生得太平常,穿起來也不好看?!?/br> 蕭禹勞累這么久,特地跑了三十多里,為的就是這句話,他立刻就順著桿子往上爬了,“這——可怎生是好?我聽說三娘子此來,是要參與顏家娘子辦的什么文會,您也知道,這文會上……” 范蕭氏呀了一聲,也有些吃驚,“那這可不行,她要就穿著這樣過去,不到幾天,城里就得傳開了。雖說你先生家是名儒,不講究這個,但究竟也有些丟人?!?/br> 蕭禹也是算準(zhǔn)了范蕭氏心熱,見一切順?biāo)?,心中微微有些得意,面上卻做出憂急狀,口口聲聲,只是為宋先生的名氣,和宋家的名聲擔(dān)憂。 范蕭氏不知底細(xì),見此反而有些欣慰,道,“都說你孝順,我原還不以為然,今日見你這般真心孝敬師長,倒是信了,怪不得這些孩子里,就數(shù)你最得寵。你且安心,此事也不是沒有辦法,那文會是哪天?” 蕭禹已知得計,忙道,“聽說正趕上了顏娘子的生日,便安排在正日初三?!?/br> “這不是明兒還有一天么?”范蕭氏便道,“剛才宋三娘她們落腳在她三姨家里,倒是沒說這三姨又是哪家,你可知道?” 蕭禹卻一直沒找到機(jī)會問,范蕭氏見他不知道,便轉(zhuǎn)頭吩咐使女,“你且出去問問官人,可知道他們在哪里落腳。再送張?zhí)舆^去,邀她明日過來我們家園子里玩玩?!?/br> 那使女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過了一會,回來道,“帖子已送去了——宋娘子住在提刑司副使劉官人家中?!?/br> 提刑司并非什么紅衙門,怎在范蕭氏眼中?她聽了也是微微一笑,“也罷,雖是名儒人家,但畢竟底蘊(yùn)淺些,今番好在是有你這個孝順弟子——看在小魚兒你面上,我便為你cao一回心吧?!?/br> 第24章 欺凌 宋竹倒不是一直住在宜陽,她是在開封出生的,說起來,還算是半個東京人,在開封住到五六歲,這才跟著父母一道回鄉(xiāng),當(dāng)時經(jīng)過洛陽,還在洛陽住了有一個多月,這幾年來逢年過節(jié),也偶爾會被帶到洛陽去走親戚,只是上女學(xué)讀書以后才沒得閑空,因此對洛陽也不算太陌生。 宋家在洛陽親戚不少,不過要說和小張氏關(guān)系最親密的,那就是提刑司劉副使的夫人劉張氏了,小張氏是家中次女,劉張氏是她的嫡親姐妹,論關(guān)系還要比大張氏這個從姐更近。若是小張氏帶了女兒來洛陽,泰半時間都在劉家落腳,這回也不例外,宋四叔把宋竹送到劉家,便先告辭去了,宋竹一人留在劉家也不怕生,先和小兄弟們玩耍了一遭,又好生梳洗一番,把一路騎馬的沙塵給洗去了,這才撲到上房。見劉張氏和乳娘閑話已畢,便笑瞇瞇地投入劉張氏的懷里,好生撒了一番嬌,“三姨母,粵娘好想你呀?!?/br> 劉張氏生的都是兒子,沒個女兒,因此素來最疼愛宋竹,摟著她心肝兒rou兒地哄了半天,又取了好些點心來,“知道你們家規(guī)矩大,有好東西都藏著不給吃,今兒到了姨母這里,你想吃什么就盡管說?!?/br> 宋竹笑道,“其實也沒有,時常師兄們都送這送那的,也不知道誰傳說出去,都知道了先生愛吃櫻桃,這一整個櫻桃季,就沒斷過往我們家送,我天天吃,吃得都不愛吃了?!?/br> 劉張氏不以為然,“雖說如此,可你們家人多,你能分到多少?你愛吃櫻桃也不早說,今年就多買些回來煎——” 說著,便喚人道,“去把蜜煎櫻桃取些來給她吃。” 兩人正說這些瑣事時,忽然外頭來人回報,說是范家送了帖子來,劉張氏打開看了,還有些奇怪,遞給宋竹道,“你們家什么時候又和齊國公府有關(guān)了?” 宋竹道,“哦,這是爹新收的一個學(xué)生,說是蕭家的幼子——就是望海侯蕭家?!?/br> 她倒是不以蕭家的《明學(xué)寄聞》為念,在她看來,這本書雖然重要,但劉張氏卻未必還記得作者是誰,但皇后的娘家這對于一個官太太來說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忘記的。既然如此,突然抬出那本經(jīng)典,感覺就挺造作。 她解釋了一番,劉張氏大概也明白了,“想來是你投了范大夫人的緣法,想接你去說說話。——只是聽說你來,本來還想帶你去幾家親戚那里坐坐——” 說著,便看了乳娘一眼,和她交換幾個眼色,不動聲色又改了口風(fēng),“不過既然是人家特地下帖子來請,倒也不能太怠慢了,明日我便帶你過去坐坐吧?!?/br> 又道,“今日你就穿了剛才那身衣服進(jìn)去見的范大夫人?” 宋竹理直氣壯,“出門行路,還要多講究不成?您瞧這路上塵土多大,我騎了半日的馬,土都濺到膝蓋了,這要是綢子衣裳,多難洗呀?還是布衣更方便些?!?/br> 劉張氏無奈地?fù)u了搖頭,“姐妹們都是一個脾性,我還記得大姐出嫁的時候,我送了一匣子首飾,大姐還說跟了她可惜了,平日里她竟是連一根荊釵都覺繁瑣。” 宋竹對此也是深以為然,她覺得頭發(fā)盤雙螺髻本來就挺沉的了,還要再墜首飾,拉扯頭皮不說,并且還行動不便,連低頭寫字都覺得重心不穩(wěn)。——劉張氏見她表情,免不得又是一番無奈,“去把你的包袱拿來,我給你把明日穿去齊國公府的衣服挑一挑。” 宋竹也是好一陣無奈,但又不敢違逆長輩,只好配合劉張氏一道,挑三揀四地把衣服挑了一套,又去灑水熨好,挑在屏風(fēng)上晾干了,第二日起來吃過早飯,方才回去由乳娘幫著穿好了衣服,又梳了雙螺髻,乳娘還為她稍微把眉毛繃了一繃,雜毛修剪一番——雖然只插戴了樸素的米珠銀簪,手上套了一對鐲子,再戴了一個銀瓔珞,但這對宋竹來說,已算是十分繁瑣難得的盛裝了。 劉張氏自己,打扮得倒是中規(guī)中矩的,和宋竹一樣都穿了羅衣,又隨身帶了一個使女服侍,一行三人便往齊國公府過去,到了門□上帖子,自有人出來接待,那范大夫人卻未親自出迎。 范家落腳洛陽已有五十多年,在洛陽一帶家大業(yè)大,齊國公府自然是踵事增華富貴奢靡,宋竹從車馬院下了車以后,一路往府里走,只覺園林美景令人目不暇接,雖然礙于儀態(tài)不好形于顏色,也在心中默默贊嘆,直到堂前才忽然想起來:昨日她進(jìn)來受大夫人的招待,大夫人沒出迎也不奇怪,畢竟她是長輩??山袢瞻凑f姨母身份也不低,大夫人不說迎出中門,起碼也該走到堂門前來接一下吧?畢竟,雖說齊國公是國公,但這種爵位又不能世系,只是封給宰執(zhí)本人而已,大夫人的夫婿按官職似乎還沒三姨父顯赫,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知禮數(shù)了? 她本人倒還好,很少為這些事生氣,卻只怕三姨母覺得受辱,偏頭看了幾眼,見三姨母神色淡然,這才放下心來。好在進(jìn)了內(nèi)堂以后,大夫人也不大傲慢,主動起身問好,態(tài)度也頗為熱情。 雙方寒暄了一陣,又?jǐn)⒘藬⒂H戚,還真敘出了幾條聯(lián)系,一個是劉姨夫是范家三衙內(nèi)的同年,還有便是兩家有共同的姻親——大夫人的神色倒是越發(fā)親近,反而三姨母一直也淡淡的,宋竹坐在一邊頗覺無聊,也不知兩人要說到何時。好在沒過一會,大夫人便看了看她,笑道,“今日接你來,是昨日一見了三姐你,便覺得喜歡,只是昨日你趕著去你姨母家,也不能多留。今日有閑空,何如在我們家園子里玩玩?正好,族學(xué)這兩日歇息,我們家大姐在家呢,她明日也去顏娘子家文會,你們今日認(rèn)識了,明日倒可以結(jié)伴?!?/br> 說著,便令人請了個十六七歲的小娘子出來,打扮得也是花團(tuán)錦簇,不過宋竹對此毫無興趣,自然也無審美眼光,只覺穿得的確好看,卻又不知好看在哪,又奢華在哪里,再者范大姐生得比較尋常,穿得這么漂亮,倒顯得被衣服壓過了人去,面目倒都模糊了。 她比范大姐小了幾歲,宋竹嘴甜,見面就叫了jiejie,這范大姐雖然生得一般,但脾氣倒好,見到宋竹,和許多來訪的客人長輩一般,先夸了許多聲漂亮,又牽著她的手,帶她去逛園子,宋竹覺得她人挺和氣,談吐也不錯,倒是頗為喜歡和她聊天,又暗自遺憾,她為何不去宜陽書院上學(xué)。 兩人手拉手逛了一圈園子,范大姐便把她帶到自己閨房里,笑道,“我看你是越看越愛,好似看個‘摩合羅’似的,若你是個布娃娃倒好,我便把你拿到我身邊來,天天打扮你玩?!?/br> 說著,便把自己的妝奩打開,讓宋竹自己挑,“你瞧著什么好,便戴上給我看看。我這些首飾,跟了我是明珠投暗,好歹也要上個美人兒的頭,才不枉到這世上來走一遭?!?/br> 宋竹對此實在毫無興趣,聞言便坦然道,“我瞧著都好——這些東西挺沉的,我在家時,每天要走好久的路上學(xué)下學(xué),又要寫字又要磨墨,穿的都是青布衣裳,頭上也不戴這些,就因為不方便。所以jiejie問我,我是瞧著都好,哪個更好看我也說不上來。” 范大姐倒是聽呆了,“要走好久的路?” 宋竹稍微介紹了下自己的生活,“女學(xué)在山上,每天要走好一段臺階才能到山下坐車,晨起吃過飯去讀書,回來給長輩問安過了,吃完晚飯回去做功課,如有閑空還要練習(xí)女紅……” “你如今讀到第幾經(jīng)了?”范大姐的興趣立刻就發(fā)生轉(zhuǎn)移,“聽聞你們家大姐因文書極有盛名,還曾被召入宮中問對,得了太后、圣人的夸獎與賞賜,可有此事?” 兩人談?wù)務(wù)f說,倒是把這戴首飾的事拋諸腦后,范大姐聽宋竹說了說兩個jiejie的事,對女學(xué)也大起向往,頗為艷羨?!拔疫@幾年來忙著繡嫁妝,學(xué)也少上了,十三經(jīng)里也就讀通了前四經(jīng),如今亦是忘得七七八八,在文會上頂多做些歪詩獻(xiàn)丑,若是能上書院里讀兩年書便好了,回來文會,定可連取魁首。” 說著,又尋出一方好硯臺來給宋竹看,“你瞧,我這半年都沒怎么寫字,硯臺都要干裂了?!?/br> 宋竹家傳了一套文房四寶的保養(yǎng)法,看到好硯臺被養(yǎng)枯了,很是心疼,忙又和范大姐說了一通養(yǎng)硯臺的辦法,說著也笑道,“這個不該和你說,該和你們家的使女說。” 兩人談得投機(jī),前頭來人喚時,已和小姐妹一般親熱,手拉著手一道進(jìn)了范大夫人屋里,大夫人見到宋竹,面上似有訝色閃過,又看了看女兒,方才露出笑臉來,對宋竹說道,“今日大姐待你和氣不和氣?” 宋竹自也看出了她的驚異,只是思來想去也不知驚在何處,便老實回道,“極和氣,可惜我不住在洛陽,不然,日后必定常尋大jiejie玩?!?/br> 大夫人笑著擰了擰她的鼻尖,“你若在洛陽,我也天天接你來,這般的玉娃娃,接來就是看看也高興。” 她從腰上解了個玉佩下來,給宋竹掛了,“初次見面,不能沒個表示,我心里實是極愛你,除了表禮以外,再給你個這個——你大jiejie也有一個,明日一道掛了去文會,兩人姐妹一般,豈不是好?——就不要和我推辭了?!?/br> 她都把話說完了,宋竹還能如何?見劉張氏微微點頭,便笑道,“那謝過大夫人厚賜了?!?/br> 劉張氏便起身道,“叨擾許久,也該告辭了?!?/br> 之前她想必是已經(jīng)和大夫人說了告辭的話,只是等著宋竹出來,因此亦無他語,宋竹又謝過大夫人賞賜,便告辭了出來。 # 一日無話,第二日一早,范家已來了人,要約著宋竹一道過顏家,宋竹本和范大姐投緣,此時自是歡喜。換上家里人早就給挑好的衣服,佩了玉佩,又穿戴些首飾,把頭發(fā)梳了,也就無事可做,只等著范家人過來喚她。別說她不想打扮,就是她想,其實也只能打扮到這一步:像她們這樣沒出閨門的女孩兒,是絕不會描眉畫眼的,就是日后出閣以后,也不可能濃妝艷抹——那是教坊中人的做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