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文禛覺得寧云晉這小子簡直是不可思議,自己才剛剛想借著兵部需糧的事情清查官倉,他就已經(jīng)猜到了自己的下一步。若不是確定這件事自己從來沒和任何人提及過,他都要懷疑寧云晉是不是有眼線在自己身邊。 可如果不是他有這種能震撼自己心靈的能力,自己斷然也不用這么糾結(jié)。文禛是立志想做一明君的人,寧云晉這樣能領(lǐng)悟自己心思的人簡直是天生的良臣,若是被自己弄成佞幸…… 寧云晉一頭霧水地看著文禛的情緒從興致高昂突然變得低落,將那副字賜給自己以后便打發(fā)自己離開。 若不是自己在跪安的時候,文禛特地交代自己秘密提交一份關(guān)于現(xiàn)在倉儲情況與變革的折子,證明自己并沒有失寵,寧云晉忍不住搖擔(dān)心剛剛是不是無意間哪里得罪了他??? 好不容易折騰了一天回到府里,寧云晉想到那幫大佬們說的,孫本善給自己畫的那兩幅據(jù)說十分出名的畫。 他有心想去看上一眼,可是實在抽不出來時間。一來他是新人才剛當(dāng)差而已,總不好馬上就請假溜班,二來文禛才給自己布置了任務(wù),雖然沒說要什么時候交上去,但是事情總要做在前面才不慌。 倉儲制度可是非常復(fù)雜的,偏偏又關(guān)系著民生社稷與帝王的政績,是每任統(tǒng)治者都非常重視的事情。 “深挖洞,廣積糧”從當(dāng)年劉邦提出來之后就一直被所有帝王關(guān)注,各朝各代無不將儲糧問題擺在治國安邦之首要位置,是帝王最重要的戰(zhàn)略思想之一。 倉儲制度起著平抑糧價、調(diào)控市場、賑災(zāi)備荒、安民固本、供養(yǎng)軍隊、備戰(zhàn)應(yīng)戰(zhàn)等多種用途,偏偏卻又最容易出問題,歷朝歷代著名的變法無不與之有關(guān),譬如王安石、朱熹,卻又無一不在此之上鎩羽而歸,可以說是一柄雙刃劍,處理不好即使是皇帝也討不了好。 別看戶部賬面上的數(shù)量還有那么多,但是能有一半實物就算不錯了。如今大夏的錢糧虧空問題已經(jīng)十分嚴重,要不是前些年文禛忙不出手來,早就要對此下手了! 為了這份折子,寧云晉天天要跑去戶部調(diào)閱不少資料,用來做數(shù)據(jù)分析,忙得不可開交。 好在最近幾天楊讓功似乎汲取了教訓(xùn),沒有再直接生事,只不過他減少了白天帶寧云晉去宮里的時間,以寧云晉年輕為由讓他多值夜班。 寧云晉倒是覺得無所謂,在宮里值夜比白天還舒服一些,只要沒有皇帝召喚,就可以在休息室自行安排,熬到天亮便可以回家休息一整天。 讓寧云晉比較奇怪的是,不知道是文禛知道自己正忙,還是其他原因,文禛這些天都沒有特地傳喚他,讓他生出一種莫名的危機感,總覺得最近似乎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眨眼寧云晉就熬過了十天,終于盼到了今生第一個休沐日。他還沒想好去干什么,徐不用就匆匆趕到了寧府。 使秦明將他領(lǐng)到自己院子之后,寧云晉笑問,“至善兄這大清早的過來,可是有什么要事???” “若不是出事了,為兄也不好做這個不速之客?!毙觳挥脟@了口氣道,“季卿病了,病得不輕,唉!” “怎會如此?”寧云晉驚道,“上次看著他還十分精神呢!怎么會突然大???” “是心病啊!”徐不用搖頭道,“大夫說了,若是他還一直看不開,遲早要郁郁成疾的。清揚可愿與為兄一起去探???” “那是自然?!睂幵茣x連忙要秦明備車,他將孫本善最近能發(fā)生的事情在腦海過濾了一邊,總覺得沒有什么大事。孫本善剛畫出了口碑甚佳的杰作,上次考試的成績也不錯,實在想不出來能讓他生病的事情。 上了馬車之后,寧云晉好奇地問,“小弟實在想不出來季卿兄怎么會突然生病,若不是沒趕上休沐,我還想去看看那兩幅畫作呢!” 他一提起畫作的事情,徐不用突然表情有些怪異。寧云晉見狀,問道,“可是與那兩幅畫有關(guān)?” 既然他已經(jīng)猜到緣由徐不用也就不再瞞他,將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出來。 那兩幅畫孫本善實在是喜歡得緊,裝裱的時候特地拿去了京城最有名的王傳大師那里。這人有個毛病,凡是他經(jīng)手裝裱或者修復(fù)的畫作晾干時都要掛在自己的畫廊里面。 利用王傳的名氣經(jīng)常會吸引來一些達官貴族,他們在欣賞那些畫的時候,有時候便會出錢購買,不少畫匠畫出了作品就是為了賣,能賣出比擺攤更高的價格,他們自然也是高興的。 一來二去王傳的畫廊便十分出名,他不但賺到了錢,還能起到提攜后輩的作用,可是沒想到這一次卻惹了禍! 寧云晉在御街夸官那天著實出盡了風(fēng)頭,即使連大門不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都知道了他這位容貌、文章都冠絕天下的才子,以他為型畫出來的作品,本就容易受到人追捧。 而孫本善在作畫方面本來就是天下名家,這兩幅畫又耗費了他不少心血,將畫里的寧云晉仿佛授予了靈魂一樣,不少去畫廊的人一眼就看上了這兩幅畫,在他們的相互競價之下,居然有個神秘人將價格出到了五千兩黃金,這可是近年來畫作能賣出的最高價格。 孫本善是個執(zhí)拗性子,一副畫說好了是送寧云晉的,另一副他要自己收藏,任憑別人說破嘴皮,那兩幅都不愿意賣。 如此一來他的行為便如同捅了馬蜂窩,從孫本善將畫帶回家之后,家里就不斷地遭賊,雖然孫府也加強了守備,但是哪有千日防賊的,終于在前天畫作被一伙賊人給盜走了,為此孫本善便病了,確實是心??! 知道了來龍去脈,寧云晉這才恍然大悟,雖然心里有些遺憾自己居然沒能看到畫作,但是當(dāng)他看到遭受打擊之后病得不清的孫本善,也只能作罷,反倒好好的安慰了一番。 寧云晉只當(dāng)自己與這兩張畫無緣,卻沒想到他會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見到它們,并且還發(fā)生讓他不愿回憶的事情…… 第84章 雖然已經(jīng)盡力安慰過孫本善,但是他還是郁郁寡歡,只不過在兩位好友的關(guān)懷下,他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吃過藥后不用再躺在床上。 見他那副可憐的樣子,寧云晉差點答應(yīng)再次犧牲色相做一次模特。 不過這次孫本善拒絕了,用他的說法,那副海棠春睡圖已經(jīng)耗費了自己所有的靈性,這輩子估計再也畫不出來能夠超越的畫作,不用再耽誤寧云晉的時間。 寧云晉知道一件藝術(shù)品誕生總是有著偶然性的,即使是同一個人想要再畫出一模一樣的畫也不太可能。 孫本善雖然年輕,但是他的畫作已經(jīng)有了大家風(fēng)范,他認為好的作品,肯定不會差,可惜那段時間自己太忙,居然與那畫失之交臂了。 人總要向前看,既然已經(jīng)錯過寧云晉也將畫作的事情拋到腦后,開始忙于關(guān)注近日來鬧得轟轟烈烈的倉儲清查和寧敬賢生辰禮物的事情。 大夏朝的倉儲制度大體上有官辦和民辦兩種,這次盤查的主要是官辦倉儲。這類官辦的倉儲按照不同的用途為常平倉、義倉、惠民倉、廣惠倉及預(yù)備倉五種,目前除了常平倉還能正常運轉(zhuǎn),其他四種基本上已經(jīng)名存實亡,根本沒有起到應(yīng)有的作用。 雖然《大夏律》中對于糧食糴進出、空虧錢糧、貪污糧食等都有明文規(guī)定,嚴重的則處以極刑并不得赦免,但是實際上現(xiàn)在各地的常平倉基本上是十無三四。 寧云晉最近對這方面非常有興趣,他目前已經(jīng)總結(jié)出來倉谷虧空的三大原因。 其一是高進低出,如京城豐年的米價每石都在一兩以上,但是欠年時售價卻在九錢到一兩之間,售價低于進價,肯定要虧空,而且平糧越多虧空越大。但是總督巡撫們?yōu)榱耸┒靼傩詹┑妹烂?,一般不愿意提高米價,長此以往不虧空才見鬼了。 其二是駐軍借糧,大夏與前朝的屯兵制不同,地方駐軍的糧食是由地方官征收支放,但是遇到災(zāi)年的時候民間無法供應(yīng),只能先借倉谷糧供軍隊食用,可是往往到了秋季時卻又無法補足,年年歲歲積累下來,虧空便格外巨大。 其三是交盤不清,雖然按照規(guī)定官員離任的時候要把常平倉錢糧交割給新任官員。但是規(guī)定是規(guī)定,在上司們壓制和相關(guān)人員的周旋之下,新官往往只能捏著鼻子接受已經(jīng)虧空的糧倉。 與這三點比起來,地方官推遲購買糧食、民欠糧拖延交納、偷賣糧食等都只不過是小問題而已,套句非常俗氣的話,只有與制度相關(guān)的問題才是大問題。 雖然寧云晉已經(jīng)將文禛布置的論文完成得差不多,但是既然皇帝沒有催,也就沒急著上交,他在等! 如果那件事沒有被自己的蝴蝶翅膀影響的話,在這次全國性盤查糧倉時肯定會爆發(fā)出來,只有在那個時間點將折子遞上去,才能引起內(nèi)閣那些大佬們的重視,那時候文禛想通過倉儲改革也會容易一些。 以調(diào)糧為由清查糧倉的旨意發(fā)送到全國之后,頓時像是引起了巨大的地震,各種密折如同雪片一般傳到了文禛手里。 這些密折簡直是觸目驚心,看著那一個比一個糟心的消息,文禛實在是煩心到不行。他將朱筆朝桌上一扔,嘆了口氣。 李德明見他臉色不好,湊上前問道,“皇上,要不今兒個先就寢?您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夜沒好好休息了!” 文禛只覺得乏力,他閉著眼睛輕輕捏著鼻梁,沒有應(yīng)聲。 李德明見狀默默地退回原位,知道皇上只怕又要熬一宿了。 文禛突然睜開眼睛,望向他,“他最近還在值夜班?” “回稟皇上,寧公子今兒個正好在值夜,可要傳喚?”李德明只差不是文禛肚子里的蛔蟲了,雖然這些日子皇上都沒刻意傳喚寧公子,但那可不代表皇上不關(guān)心,他自然是時時刻刻都留意著寧云晉的消息,以供查閱。 文禛下午時遠遠看了寧云晉一眼,那小子的臉色似乎有些發(fā)白憔悴,以他的功力只不過是值夜班而已,哪會將自己折騰成那樣,他不禁有些好奇寧云晉這些日子天天窩在房間里面干嘛! 他站起身,“帶路,朕去看看南書房值夜的情況?!?/br> 翰林們在南書房留宿的地方不過是一間耳房而已,換成大戶人家就是給丫鬟們值夜的地方,這里面比較狹小不透氣,只有一張簡陋的炕,再放了些桌椅。 雖然這地方就在自己寢宮附近,可是說實話文禛還真沒怎么來過,他一見那個環(huán)境,忍不住皺了下眉頭,“宮里有窮成這樣嗎?內(nèi)務(wù)府的人怎么管事的。” 瞧您這話說得,要求宮中開支一切從簡可不是您自己下的旨,誰敢違背啊,李德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過他面上卻不偏不倚地道,“皇上這還是去年修繕過一次的,往年可是連炕都沒有,只有一張軟榻?!?/br> 文禛這才稍微舒展了一下眉角,不過心里有些猶豫,要不要提高一下翰林們的待遇,好歹是皇宮里不能這么苛刻讀書人。 他倆的說話聲音雖然小,但還是沒瞞過寧云晉的耳目,他連忙飛快地收拾桌上的零碎玩意,就算大家都知道值夜班的時候可以做的別的事情,可被抓包還是不太好的。 可惜他的動作快,文禛的速度卻更快,已經(jīng)推門走了進去,正好看到寧云晉有些心虛的拿了本書蓋住桌上的東西。 “喲……”文禛似笑非笑地道,“看來朕這是打攪寧狀元了?!?/br> “皇上!”寧云晉淡定的給他行禮,不過站起身之后卻恰好擋在桌子前面,指頭在書面下悄悄的摸著,似乎是想將什么東西拿到手心里面。 文禛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寧云晉這么點小動作,雖然做得十分隱蔽,但是怎么可能瞞得過他。不過他并沒有開口詢問,反倒在寧云晉身邊的炕上坐下,一副想要閑聊的架勢。 “看來你適應(yīng)得還不錯,不過朕可等著你早日調(diào)回到白班呢!” 寧云晉總算是將桌上的東西捏在了手里,便放下心來。他嘻嘻一笑,“其實微臣倒是覺得值夜班挺不錯的!現(xiàn)在若是要微臣去記錄會議,實在是頗有壓力?!?/br> 聽著口氣是想直接將陳立言打進谷底取而代之,不過文禛卻相信寧云晉有這個本事,所以也沒有過問他的打算——反正最后也繞不過自己這關(guān)! 李德明趁著兩人沉默的片刻,眼明手快地上了兩杯茶,然后默默的退回到墻角。 嗅著茶香文禛好奇地問,“聽說你的折子已經(jīng)完成了,怎么不見你遞上來,朕可是等著拜讀你的大作!” 對于文禛的消息靈通寧云晉沒有露出絲毫好奇,只是羞澀地一笑,“回稟皇上,微臣還想再多潤色潤色,等到盤查結(jié)果出來再給您過目。畢竟是微臣的第一次,遞折子?!?/br> 寧云晉說最后那句的時候磕巴了一聲,將關(guān)鍵字嗶了一下,配上他那刻意做出來的羞澀表情,擾得文禛腦海里忍不住一直回蕩著一個場景——寧云晉滿面紅霞說著畢竟是微臣的第一次…… 屋內(nèi)另外兩個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文禛突然尷尬地干咳了一聲,突然蹬掉靴子改為雙腳盤坐在炕上。只見他一撂袍子下擺蓋住雙腿之后,頓時又恢復(fù)了正常。 寧云晉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不過他也沒多想,只以為文禛是突發(fā)奇想,這才擺出想要長談的架勢。 “你那折子朕到是可以等,不過朕看你倒是悠閑得很嘛!” 只是眨眼功夫文禛的表情就恢復(fù)了正常,不過見兩人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剛剛太過突兀了一些,為了轉(zhuǎn)移寧云晉的注意力,他故意掀開了炕桌上的書本。 寧云晉大驚失色想要掩飾,但是一想到對面的是皇帝,他的動作便遲滯了一下。 書本被掀開之后露出了幾把刻刀、黃紙和一個有著不明液體地小碗。 李德明身為大內(nèi)總管一眼就認出那黃紙是符紙,而液體則是調(diào)配好的符水,明顯都是做法用的。他驚道,“大膽!寧云晉你居然敢將這些腌臜物帶入宮廷!” 要知道這可不是認為巫蠱是封建迷信的年代,光是奉天族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通過“畫圈圈”弄死人。為了防止皇室人員被“畫圈圈”,這類物品都是嚴禁帶入宮的。 文禛見寧云晉神色雖然有些心虛,不過表情卻是坦坦蕩蕩的,便知道他肯定沒有觸犯宮規(guī)。他對著李德明揮了揮手,“別咋咋呼呼的!” 說完他端起那小碗聞了一下,在草木的清香中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文禛自己也是血脈之力方面的高手,只是聞氣味就知道這不是害人的東西,等他分辨出來符水的內(nèi)容,頓時神色大變。 他出手如電突然抓住寧云晉的右手腕,寧云晉原本功力就比他差了一截,又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抓了個正著。 寧云晉的手握成一團,可以看得出來手心里面捏著一個小小的物件。但是文禛的視線卻落在他指尖那些密密麻麻的細小針孔上。 “檀香花、無根水、蘭青砂、精血……你這是為誰在做骨雕符?” 寧云晉苦笑一聲,摸了摸鼻子,張開自己的手,露出手心里面兩枚銅錢大小、通體微紅的雕件。 骨雕符是奉天族最流行的一種附身符,雖然只要有一些能力的人就能制作,但是最高等級的卻需要制作人連續(xù)抽取七七四十九天精氣和精血浸染。 這樣制作出來的符有著如同玉一般的質(zhì)地,不但漂亮還能保人平安,甚至能辟邪消災(zāi),可是因為制作過程太過繁瑣,而且對制作人的靈氣損耗也太大,一般不是為了至親或者情人,沒有誰會愿意耗費那么多精力做這東西,現(xiàn)如今更多的是情人間彼此相互贈送當(dāng)做定情信物。 文禛一見那已經(jīng)轉(zhuǎn)紅的雕件,頓時眼神銳利起來,一股無名火在心頭熊熊燃燒,他語氣異常平淡地問,“怎么,清揚小小年紀就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么?” 深知他習(xí)性的寧云晉身上忍不住雞皮疙瘩直冒,被文禛突然的怒火弄得莫名其妙。他眨巴著眼睛,望著文禛諾諾地道,“父親生辰快到了……” 若不是心志夠堅定文禛只怕已經(jīng)一口老血噴出來了,他惱羞成怒地問,“你不是早就給易成準備好了壽禮嗎?那五百年的老參,上好和田白玉帶一套,前朝粉彩花鳥紋玉壺春瓶一對,一個尋常生日而已這些禮難道還不夠重?” 寧云晉被他噎住了說不出話來,就算您老人家在寧府放了探子,這么光明正大的暴露真的大丈夫么? 一旁圍觀的李德明終于沒忍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我的皇上勒,寧大人明年可明七之年,難道就不準人家做兒子的再填一點心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