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歐侯修己看著自己最小的這個弟子，眸中閃過了一抹遺憾。

    寧云晉繞過屏風(fēng)之后，便看到了正躺在炕上的老爺子。只是一眼他便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前趴在炕邊，驚訝地問，“老師，您怎么了！”

    歐侯修己斜斜地躺在炕上，他的頭花胡須已經(jīng)全白了，就連臉上也布滿了皺紋和老人斑，看著如同行將入木的老人。

    “不妨事。只不過是老了而已?！?/br>
    他的聲音與往常那中氣十足地樣子完全不同，寧云晉想不通僅僅是不到一個月時間而已，老爺子怎么會變成這樣。他緊張地道，“老師，要不我……”

    “你的心意為師領(lǐng)了?！睔W侯修己望著他，搖了搖頭，“只是已經(jīng)沒有必要?！?/br>
    寧云晉見他僅僅是搖頭就虛弱無比，震驚之下道了聲，“老師，弟子逾越了?！闭f完他便閃電般的出手抓住老爺子的手，把起脈來。

    老人的手枯瘦如柴，卻絲毫沒有反抗。寧云晉幾乎感覺不到他的脈動，等到探完之后，他大驚失色，“老師，您的功力……”

    “散了。”歐侯修己渾不在意地道，“看來還是沒有白學(xué)?！?/br>
    寧云晉不知道該說什么，整個人木木的，他原本以為老爺子的命運(yùn)也被自己的存在蝴蝶掉了，可是就在以為最不可能發(fā)生的時候，大夏的這根頂梁柱卻倒下了！

    “老頭子我已經(jīng)過了人仙之年，沒有什么好在意的了?！睔W侯修己淡然地道，“只不過有些遺憾，原本以為還有很多時間，至少可以教你到弱冠之年，所以之前一直都在為你夯實(shí)基礎(chǔ)?！?/br>
    “老師……您的傷是誰干的？”寧云晉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老人身上有不少箭傷，體內(nèi)還有毒素和陰寒的真氣，很明顯老爺子不但是散了功，身體還正飽受著煎熬。

    “我說，你聽?！睔W侯修己避而不談，“為師知道你的命格不凡，又是有奇遇之人，你不比尋常幼童，教的細(xì)了反倒不如你自己領(lǐng)悟的效果好，這些年你可怨我？”

    寧云晉連忙搖頭，老爺子的教學(xué)方式雖然簡單粗暴，但是每一個動作要求都十分嚴(yán)格，看得出來對自己也是用了心的。

    “我走后，你便要抓緊用功了，再不可像以前那般懶散?！睔W侯修己突然目光如電地望著他，“答應(yīng)為師一個條件，否則老頭子我死也不會瞑目！”

    “只要沒到國破家亡的時候，不許干涉儲位之爭?！?/br>
    寧云晉愣了一下，見歐侯修己死死望著自己，他咽了下口水，深吸了一口氣。只見他的眼睛突然睜圓，毅然道，“我寧云晉在此發(fā)誓，只要沒到大夏國破家亡的時候，用不干涉儲位之爭，否則日后不得好死。”

    擁有血脈之力的人發(fā)誓可是不同尋常人，那是真的要靈驗(yàn)的！歐侯修己見他發(fā)過誓后，又恢復(fù)成虛弱的樣子，“果然是個好孩子。為師知道你是含怨而生的，但是時也命也，你若還是看不開，終究只是得了一場水月鏡花?！?/br>
    寧云晉苦笑，他總覺得老人家這番話仿佛是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重生而來的，但是他也不敢真的開口詢問，只是點(diǎn)頭道，“老師，弟子早已經(jīng)看開了?！?/br>
    “人生百年也不過是彈指而已?！睔W侯修己嘆息道，“自古以來祭天者應(yīng)天運(yùn)而生，卻無比不是子息艱難，親人不壽，老頭子便給你一句忠告?！彼D了頓道，“記得要珍惜當(dāng)下。等你老了便會知道錯過的會多么珍貴?！?/br>
    寧云晉眨了眨眼，眼眶中的淚滴卻不由自主地滑落。他知道老爺子這已經(jīng)是在交代遺言了，胡亂地擦了一把臉，哽咽道，“弟子知道了?！?/br>
    歐侯修己說完這番話便閉上眼睛休息，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簡直如同死了一般。寧云晉守在一旁不敢離開，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便聽到那個小廝在門外低聲道，“大宗師，皇上駕到！”

    寧云晉扭頭望向房門，便看到文禛穿著一身樸素至極的青衣緩緩走了進(jìn)來。

    第72章

    文禛進(jìn)門便對床上的老人行了個弟子禮。

    “老師,您受累了?！?/br>
    歐侯修己睜開眼睛,也許是剛剛休息恢復(fù)了一些體力，他的雙眼看起來都明亮了一些。

    “皇帝你來的到快?！睔W侯叫了他一聲,便示意寧云晉扶自己坐起來。

    寧云晉連忙小心地扶起老人，又在他身后墊了好幾個靠枕，讓他靠得更舒服一點(diǎn)。

    “老師，那邊的國書已經(jīng)遞過來了?！蔽亩G從袖子里取出一冊折子，雙手遞上前，“是求和的?！?/br>
    “皇帝你自己處理吧！”

    歐侯并不接那折子,神色間帶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氣,“這次我與畢滄浪那老匹夫約戰(zhàn)在塞外，原是為了阻止奉武族立國,雖然我重傷了他，卻沒想到蒙塔居然不顧顏面派了士兵接應(yīng)?！?/br>
    他嘆了口氣道，“畢滄浪被我震傷了肺腑，加之對方不知道老夫傷勢如何，等我死后，只要秘不發(fā)喪，至少還可保大夏三五年太平?；实勰惚憷眠@段時間好自為之吧！”

    寧云晉被老爺子的話驚得瞪大了眼睛，他這才知道為什么老師會突然出事，原來在這種看似天下太平的時候，老人家居然去與奉武族的大宗師戰(zhàn)了一場。

    此時他才明白，為什么上一世奉武族建國之后只是小規(guī)模的擾邊，居然一切都是由于老爺子的余威猶在。

    “是朕沒想到蒙塔會那么瘋狂，若是也派人接應(yīng)老師……”文禛平日里面無表情地臉上閃過一抹愧疚。

    “和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是老夫自己托大了，只是找了人壓陣而已?！睔W侯修己渾不在意，他扭頭望了一眼寧云晉，“小子，我要交代你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你先回去吧！”

    寧云晉知道這是老師有事要對文禛交代，而且還不能讓自己聽到的，雖然頗為不舍也只有起身對二人行禮，離開了房間。

    出了歐侯修己的房間，他并沒有急著離去，反倒是站在門廊邊等待文禛。老人家既然已經(jīng)散功，便會一日虛弱過一日，只怕是時日不多了，他的至親都已經(jīng)不在，最親近的人只剩下文禛與自己。

    雖然知道文禛肯定能處理好老人家的后世，但是他還是想力所能及的盡上自己的心意。

    一邊等待，他一邊想著老師剛剛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雖然被逼著發(fā)了誓，寧云晉對老人卻沒什么意見。他懷疑老師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會那樣要求自己，不過這輩子他本來就沒想過去奪那個皇位，又有祭天者這個護(hù)身符就更沒必要去攪那個渾水了！

    想到祭天者這個身份，寧云晉便開始琢磨老人說的善言。珍惜當(dāng)下他自然知道，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在自己是陽澄的時候，總覺得一輩子還很長，在那樣平靜幸福的生活環(huán)境仿佛長得看不到頭一樣，那時候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以后有的是時間去陪伴那些疼愛自己的家人。

    可是人的生命有時候就是脆弱到無法想象，只是一個意外，自己便……他根本無法去想父母爺爺奶奶他們會有多么傷心難過，重生以來寧云晉最后悔的就是當(dāng)年沒有抓緊沒一分時間陪伴他們。

    他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遺憾，所以這一世寧云晉才格外的珍惜寧家的人！

    但是如果僅僅只是這么簡單的道理，老師肯定不會單獨(dú)拿出來說，這里面必然有深意，只是自己一時還想不通而已。

    難道是與老師是以祭天者身份成為大宗師有關(guān)??？

    寧云晉忍不住猜測起來，他曾經(jīng)看到過一本爺爺收集的雜記上提到過，祭天者是上天的寵兒，由于實(shí)在太過逆天，他們一般都會子息艱難，與至親之間的緣分也很薄，并不會固定出現(xiàn)在哪個家族，只要流有上古血脈都有覺醒的可能。

    理論上來說只要是華夏子孫中都有幾率出現(xiàn)祭天者，但是由于大周當(dāng)年選擇了稀釋融合血脈，除了留有傳承的那些大家族，祭天者即使覺醒也根本沒辦法自行掌握正確的血脈使用方法。

    但是有一點(diǎn)可以確定祭天者只要不夭折一定能成為大宗師，而且一直有人提出一個理論，在他們晉升為大宗師或者是臨死前可以不自覺地感應(yīng)天地，并且看到自己最重要之人的未來。雖然這個說法從來沒在當(dāng)事人那里得到過證實(shí)，不過卻有很多人都深信不疑。

    寧云晉有些郁悶，自己到是有機(jī)會去證實(shí)這個說法，不過要想成為大宗師至少要突破第三層養(yǎng)氣階段，自己現(xiàn)在可還卡在第二層巔峰呢！

    “在等朕？”

    文禛的面色凝重，無聲無息地走到寧云晉身旁。

    “皇上！”寧云晉被他嚇了一跳，這人的功力難道又變強(qiáng)了！？就算剛剛自己分神了，應(yīng)該也不至于一點(diǎn)聲音都聽不到吧！

    文禛并沒對他的失態(tài)說什么，反倒雙目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寧云晉被他那雙幽深如深潭般的眸子盯著，心里有些發(fā)毛，不過幸好他并沒有感覺到什么惡意，只不過文禛的情緒有些不正常罷了！

    他只當(dāng)文禛是在老師那里聽到了些什么不好的消息，只好頂著壓力仰首挺胸硬撐著等文禛收斂情緒。

    文禛的失態(tài)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恢復(fù)正常之后一見他那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小模樣，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伸手拂去寧云晉大裘上落下的雪花，甚至將發(fā)梢上的雪珠子也指尖捻走。

    “這天寒地凍的，怎么不去車上等著！”

    他的動作雖然輕柔緩慢，但是難免會有指尖不經(jīng)意劃過臉頰的時候。盡管在這外頭站了一會，臉上已經(jīng)被寒風(fēng)吹得有些發(fā)木，可是那種被溫暖指尖輕輕掃過汗毛的感覺，還是讓寧云晉忍不住戰(zhàn)栗了一下。

    尼瑪！

    寧云晉強(qiáng)忍住去摸渾身雞皮疙瘩的沖動，感嘆道，比起文禛發(fā)怒、陰沉的樣子，他溫柔起來更要人命，簡直太恐怖了，這人是在里面受了什么刺激??？

    “皇上，微臣想問老師的……”寧云晉實(shí)在說不出那個詞，頓了一下，“究竟是個什么章法?！?/br>
    文禛抓住他的手，朝著已經(jīng)備好的馬車走去，“車上再說，你這孩子就是不知道愛惜自己，朕的話都當(dāng)耳邊風(fēng)了！”

    寧云晉被他抓著又不敢掙脫，只好老實(shí)跟著他上了車。

    雖然是做過偽裝的馬車，外表看著很普通，但是畢竟是文禛要用的，里面布置得極其舒適，還已經(jīng)備好了火盆，坐進(jìn)去便十分暖和。不過馬車到底空間有限，多了那些華麗的裝飾和用品，便只設(shè)了一個橫座。

    難道自己要站著??？寧云晉腦海中剛閃過這個念頭，文禛便拽著他一起坐在那個位子上。

    馬車雖然寬，但是文禛卻有意無意地坐在正中間，這樣一來寧云晉被他拉著坐在他右手邊之后，只能緊挨著他。

    雖然穿著厚厚冬衣的就算相互挨著也不會有什么感覺，但是寧云晉哪敢真的貼在文禛身上，只好讓自己挨著車壁。

    文禛見身邊穿得軟綿綿的小孩兒硬是與自己拉開了一指的縫隙，雖然遺憾卻也覺得好笑。若是平日定要好好逗弄他一番，只是想到歐侯老師，他的心情便沉了下來。

    “老師只怕時日無多了，你不用cao心，朕會使人安排的。”

    寧云晉的心情有些低落，他道，“皇上，老師沒有子孫，他最親近的人只有我們兩個，您的身份有些不方便，不如由微臣為老師……”

    “不必如此。”文禛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過卻直接拒絕了，“你還是用心準(zhǔn)備明年的考試吧！”

    寧云晉急道，“可是師無當(dāng)于五服，五服弗得不親?！?/br>
    他說的是《學(xué)記》中的話，雖然老師并不在五服之列，但是若是沒有老師，五服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不親密。

    所以一般而言，雖然對老師只要做到“生則謹(jǐn)養(yǎng)，死則祭奠”，可如果是歐侯這種情況家里沒有至親，要想辦好葬禮只能由弟子出面。按照常理，只要出了這個頭，也就得為之守孝三年。

    文禛自然知道這件事，可是前提是要有葬禮……

    他嘆了口氣道，“老師的事不能外傳，他老人家早已說過秘不發(fā)喪，否則大商只怕立刻要撕毀國書了。到時候老師用命爭取來的幾年也就白費(fèi)……”

    寧云晉愣住了，他哽咽道，“這樣……這樣實(shí)在太委屈老師了……”

    “朕又何嘗不知?！蔽亩G無奈地道，“前些年不是洪就是澇，這一兩年才緩過來一些。但凡要是國庫充盈，吏治清明，朕也就能有那不管不顧的豪氣?！?/br>
    寧云晉知道文禛說的是事實(shí)，說句不好聽的話，文禛接手大夏的時候，情況實(shí)在是糟糕之極。先皇的時代朝里就亂斗了二十多年，接著又有夫蒙卓夫亂權(quán)的事情，文禛好不容易收回了手中的權(quán)利，就趕上了大災(zāi)連連，又還有兩場戰(zhàn)事消耗完了國庫，確實(shí)是艱難無比。

    要治理這么偌大一個國家，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如果是yy小說，身為皇帝自然可以大手一揮，由著自己的想法來揉捏。

    貪官污吏，換。

    無能庸碌著，撤。

    不尊國法者，擒之、囚之、殺之。

    但是現(xiàn)實(shí)里卻并不能這樣肆意，為了利益人是可以發(fā)揮無窮能量的，即使是一群貪官污吏聚集在一起也可以給皇帝制造麻煩，為什么皇帝最恨黨群就是這個道理。

    就寧云晉曾經(jīng)學(xué)習(xí)的歷史來看，寫了《御制朋黨論》駁斥歐陽修《朋黨論》的雍正爺是最痛恨貪官、最雷厲風(fēng)行改革的，可是結(jié)果呢，他累死在龍椅上治理好的國家，到了兒子接手，當(dāng)初的各項(xiàng)改革就被廢除得差不多了。

    顯然文禛的情商比雍正高了不少，他雖然也心急著要變革，但是卻并沒有大刀闊斧。他用的是和風(fēng)細(xì)雨的方式，先是將自己的人一級一級的安插下去，撤換那些有問題的官員，等到這一切布局好了之后，在今年才示意左師衡上了吏治改革的條陳，如此一來朝中的反對聲音雖然大，卻暫時掀不起風(fēng)浪。

    但是這是建立在朝廷上下一片和諧的情況下，如果真的與大商交戰(zhàn)，那么為了維穩(wěn)，好不容易開創(chuàng)出來的局面便要擱淺了。

    理智上寧云晉可以理解文禛的考量，但是情感上他卻覺得接受不了。

    老爺子鎮(zhèn)守這個國家多年，甚至為此丟了性命，卻連應(yīng)有榮耀也不能得到。以前他就聽說過不少無名英雄的事情，那時候只是覺得很偉大，很了不起，可是當(dāng)這樣的事發(fā)生在自己親人朋友身上，卻只覺得無限的悲傷。

    看到他難過的表情，文禛忍不住摸了摸寧云晉的頭，眼神柔和了下來。

    “你很好，也不枉老師那么疼你，還特地要朕……”文禛突然一頓，轉(zhuǎn)口道，“老師說了，這棟宅子日后就交給你，里面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不過有很多他這些年的藏書，相信你會珍惜的?！?/br>
    寧云晉挑了下眉頭，剛剛文禛明顯是說漏嘴了，可是究竟老師要他干了什么呢？

    難道是和自己有關(guān)??？好奇心一被挑起來，他心中如同被七八只小貓在撓一樣，可是文禛卻再也不接那個話題，反倒說起了其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