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大周內(nèi)部對這位永逸王爺?shù)馁Y料少得可憐,不是細作們不努力,而是大夏皇室的保密工作向來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因此在使團到來之前,除了知道他是如今大夏的新貴,皇帝的叔父外,根本沒人清楚他的底細。 因為這次使團不光出訪,還帶來了許多珍奇的貢品,大周皇帝也很是重視,啟用了幾乎是在外事招待上最隆重的禮儀,禁衛(wèi)軍傾巢出動組成倚仗,文武百官全員出席宮門相迎,禮樂師也站滿了城門旁邊的城墻,抑揚頓挫的號角聲一直就沒斷過。雖然皇帝要擺架子不可能出宮相迎,可卻遣了大皇子司空鉞做代表,出城去引領(lǐng)使團進城,當真是給足了面子。 使團其實昨天黃昏時就已經(jīng)到達城外了,不過因為守著規(guī)矩,要早上進城,所以在外邊駐扎了一夜,辰時剛過,寧淵就已經(jīng)跟在高郁后邊立在宮門前,同周圍的人保持著一樣傾身低頭的姿勢,等了約莫有兩刻鐘,才聽見一陣極有節(jié)奏的馬蹄聲從宮門前的街道盡頭傳來。 高高揚起的紅色旌旗上,一個巨大的“夏”字書寫得十分豪邁。走在最前邊的是兩隊騎著棗紅馬的重騎兵,渾身盔甲簡直武裝到了牙齒,整個人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邊,甚至連馬兒身上都覆蓋了雕刻有繁復(fù)花紋的鐵甲,馬和人加起來就像座小山,不難想象這樣一名重騎兵如果沖鋒起來,可以產(chǎn)生多大的殺傷力,不過這些騎兵馬側(cè)本該掛著長槍和戰(zhàn)斧的位置卻是空的,想來是為了表明友好的誠意,將武器全都去除了。 重騎兵后邊跟著的便是輕騎兵,從這里便能很清楚地看出大夏在軍備制造上的優(yōu)越,輕騎兵身上雖然只有輕薄的皮甲,但皮甲卻做得十分細致,一些不影響活動算是要害的地方,也用金屬增加了多一層的防護,更別提一些稀有的礦石僅在大夏有出產(chǎn),無論是工藝上還是韌性上,都比大周要強得多。 寧淵站在文臣邊緣的位置,旁邊就是武將的陣營,因此兩個武官私下里的談話全然落進了耳朵里,只聽得其中一人道:“我看夏人這回派使團來聯(lián)絡(luò)感情是假,耀武揚威才是真的,不然只是出使罷了,又是重騎兵又是輕騎兵,還這般囂張地進城里來,就算沒配武器,也絕對沒安什么好心?!?/br> 另一人道:“不用你說,大家都看得出來,只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不過夏人囂張是一回事,敢不敢真打又是另一回事,他們皇室里邊現(xiàn)在可亂著呢,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后都在提防今兒個這位永逸王爺,怕他謀權(quán)篡位,我聽說這次讓永逸王爺帶團出使,出使的確是假的,為的是趁著他不在朝的這段時間,在國內(nèi)掃清他的勢力。” “竟然是這樣?”起先那人瞪大了眼睛,“可這永逸王爺莫非是啥子不成,這事能看不出來,居然還答應(yīng)出使?” “誰知道呢,也許是他另有打算,又或者有恃無恐?!绷硪蝗寺柫寺柤?,“只是如今的夏帝能登基全靠這位永逸王爺輔佐,夏帝根基未聞,這種鳥盡弓藏的事情就算要做,估計也夠嗆,所以這永逸王爺才不會在意吧?!?/br> 起先那人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就算真要開打,咱們也不會怕夏人什么,就算武器裝備沒有人家精良,猛將我大周可是一個不缺,從前只靠軍神景將軍一人就震懾住了整個大夏,如今軍隊里又出了個少年英才趙將軍,夏人要是真有膽子來犯,鹿死誰手尚未可知?!?/br> 兩人說到這里,使節(jié)團的依仗越來越靠近,喧囂聲與腳步聲也越來越大,寧淵是聽不清了,于是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輕騎兵后邊的宮人倚仗上。使節(jié)團沒有帶宮女,就連那些穿著宮人服的侍從,似乎也一個個都是練家子,在使節(jié)團正中心有上十輛十分氣派的馬車,尤其是最前邊一輛,不光做工精良,拉車的馬更是多達八匹,整輛馬車仿佛就像一座小閣樓,想必里邊坐的就是今日來訪的主角——那位頗為神秘的永逸王爺。 司空鉞穿著一身金光閃閃的朝服,騎馬亦步亦趨跟在那輛馬車邊上,直到宮門前才停下,有宮人快速上前,將一方刷著金漆的木質(zhì)階梯放在馬車側(cè)邊,在恭敬地打開馬車前的雙開門,一時周圍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那輛馬車的車門上,想要悄悄那位永逸王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最先出現(xiàn)的,是一個男人修長有力的手指。 手指撥開車門沿上垂下的珠簾,緊接著,一個高大的青年從珠簾后邊走了出來,他身上穿了一件用金線繡著云紋的錦緞長袍,袖擺和衣擺的位置還鑲嵌上了數(shù)顆晶瑩通透的玉石,腰帶仿佛是用純銀打造,正中心是一方栩栩如生的狼首,帶著捕獵之前才會露出的兇悍表情,透著一股威懾力,青年背后還披著一件毛皮披風,竟然還是純白色的,毛色鮮亮,又沒有一絲雜質(zhì),將青年襯得十分雍容華貴,一時竟然將渾身金光閃閃的司空鉞都比了下去。 不過除了一些人在贊嘆這位永逸王爺著裝考究之外,更多的人卻在打量他的臉,同時一個個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因為不只是故弄玄虛還是習慣使然,這位永逸王爺居然戴著一張金屬面具,面具雕工精湛,仿佛是一只展翅高飛的隼,卻將他鼻子以上的部位擋了個嚴絲合縫,壓根看不清真容,只是從暴露出來的部分來看,無論是高挺的鼻梁,還是輪廓分明的下顎,都可看出來這位永逸王爺應(yīng)當是位美男子,而且應(yīng)當還很年輕。 寧淵只瞟了那位“永逸王爺”的側(cè)臉一眼,就立刻又再度低下頭,露出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 別人或許因為那人別面具擋住了半張臉看不知道他的真容,可寧淵只需要瞧一眼那人嘴角露出的熟悉無比的笑容,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更何況緊接著跟在他身后從馬車里走出來的護衛(wèi),雖然衣著同樣換得高檔了些,可長相卻壓根沒改變,不是閆非又是何人。 呼延元宸這家伙,離開好幾年連個信都不傳回來,如今這般風光地出現(xiàn)不說,竟然還多了個位高權(quán)重的名頭,這人到底在高些什么玩意? 這樣的重逢方式,實在是出于寧淵的預(yù)料,一個站在高處受眾人瞻仰,一個窩在人群里一聲不吭,寧淵發(fā)現(xiàn)在自己認出呼延元宸的那一刻,心里縱使有些欣喜的感覺,也被莫名其妙的怨勁給磨沒了,甚至生氣的感覺還要多一些,銷聲匿跡那么久,一出現(xiàn)就如此風光,想來呼延元宸現(xiàn)在過得得意得很嘛。 “師父,學(xué)生有些身體不適,現(xiàn)下這永逸王爺已經(jīng)到了,學(xué)生能否先行回去歇息了?”瞧著呼延元宸走下馬車,領(lǐng)著一群使團里的達官貴人,由司空鉞招呼著往皇宮里走,只甩給他一個背影,寧淵暗氣的同時,便開始向高郁請辭。 高郁正要隨著其他官員一同跟在后面入宮,聽到寧淵的話有些不解,“皇上設(shè)了接風宴,文武百官都要出席,你既然已經(jīng)來了,何不赴宴之后再回去?” “實在是身體不適,若身上有什么病氣,入宮了反而不好?!睂帨Y故意裝出一副有些難受的表情,不料這回高郁卻沒有隨他的意,而是道:“無妨,正巧劉御醫(yī)今日也來了,他是御醫(yī)院的國手,也是我的老友,你有什么不適正好可以給他看看,今日這場宴會難得,還可以一睹天顏,實在是不好缺席?!?/br> 寧淵想說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皇帝那張臉他都見過許多次了,可想著高郁這么做也是在為自己考慮,想給自己今后的仕途鋪關(guān)系打基礎(chǔ),便沒有再拒絕,只能由著高郁拉進了宮門。 他想離開,一半是生呼延元宸的氣,另一半會不愿讓對方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那場面實在是有些尷尬,可仔細一想,他不過小小一個舉人,只要小心地窩在人群里,便不會被發(fā)現(xiàn),反正呼延元宸如今是掛著身份來的,烏泱泱圍在他身邊的人肯定很多,也沒可能會注意到自己。 想通了這一層,他便也坦然了,由著高郁帶著走過寬廣的殿前廣場,才爬上殿前的上百級臺階,總算走到了勤政殿門前。 而殿內(nèi)的覲見已經(jīng)開始了。 呼延元宸立在使團最前方?jīng)]動,官員們站在兩邊,一個太監(jiān)正在宣讀這次使團來訪所要上貢的禮單,東西還不小,聽得龍椅上的皇帝是眉開眼笑。 勿怪皇帝不高興,大周和大夏最近小摩擦不斷,民間總有傳言要開戰(zhàn),邊境的老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可大夏卻在這時派出了使團來訪,還帶來了這么多禮物,民間傳出話也只會說圣上英明,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讓夏人主動前來求和,吾皇萬歲之類,沒有哪個皇帝不會在乎自己在老百姓之間的名聲的,他自然樂呵。 作者有話要說: 第133章 大殿刺殺 殿內(nèi)熟人不少,寧淵只眼睛隨便掃了掃就看見了好幾位,謝長卿也跟著田不韋來了,往前一點還有許多同長輩一起來的貴公子們,孟之繁也站在孟國公身邊,一雙眼睛正帶著淺笑落在呼延元宸身上,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身份。 呼延元宸那張面具雖然擋得好,可他好歹也在大周呆了這么多年,熟悉他的人無論是從動作還是說話的聲音多少都能看出來,只是無論是皇帝還是官員們,平常壓根就不會在乎一個沒什么勢力的異國質(zhì)子,對他都頗為忽視,才造就了似乎還沒人能看穿這位永逸王爺?shù)降资钦l。 今日是接風宴,皇帝顯然沒有抱著要同使團談太多事情的心思,太監(jiān)一念完禮單,就宣布開宴擺席,所有人幾乎都是餓著肚子來的,沒有吃早餐,皇帝的吩咐一下來立刻像如獲大赦一樣各自按照位置落座,高郁和田不韋同為翰林院學(xué)士,自然是要坐在同一桌的,于是寧淵和謝長卿,也順利成章在二人身后湊了一桌。 所有人剛落座,在大殿側(cè)邊的位置,忽然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接著便是成排的宮女太監(jiān)簇擁著一名宮裝美婦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那美婦瞧著極年輕,頂多二十出頭的模樣,容貌十分靚麗,衣著也華貴非常,入殿之后,竟然毫不避諱地順著龍一下方的金色階梯拾級而上,早有太監(jiān)在龍椅邊另置了一方軟凳,美婦剛坐下,便將大半個身子都靠在了皇帝腿上,帶著一種嬌嗔的語氣道:“皇上,臣妾在外邊聽聞殿內(nèi)如此熱鬧,實在是忍不住想進來看看,皇上可千萬不要怪罪臣妾。” 這聲音媚氣滿溢,婉轉(zhuǎn)如絲,估計可以讓大半的男人骨頭蘇掉,只是寧淵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而他身側(cè)謝長卿的表情也十分不好看。 “紅顏禍水?!彼踔吝€低聲呵斥了一句。 寧淵在驚訝謝長卿大膽地同時,不禁問道:“謝兄注意些,你可知道那位娘娘是誰?” “不用猜便知道,月嬪娘娘的名聲,我在宮外就已經(jīng)如雷貫耳了?!敝x長卿一面說,一面還仰首灌了杯酒下去,“如今除了最受寵愛的月嬪,還有哪位后宮能當著文武百官在大殿上如此放浪形骸?!?/br> 的確,謝長卿也沒說錯,月嬪會得寵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除了她本身就長得國色天香之外,最大的一點,就是她比任何妃嬪都能放下架子。像今日這樣迎接外賓的場面,換做其他任何一位娘娘,都會為了避嫌和為了自身清譽不予樓面,偏偏月嬪不光到場,還視若無睹地同皇帝調(diào)笑,逗得皇帝龍顏大悅,這樣的功夫,其他端著“端莊”架子的妃嬪估計到了下輩子都學(xué)不來。 外人都道月嬪狐媚惑主,是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但月嬪很聰明,很懂得審時度勢,進退得宜,他當然明白,一些媚態(tài)擺得太多了,有時會適得其反,引得皇帝厭惡,所以她一直拿捏著分寸,并且能從皇帝的表情來判斷他現(xiàn)在的心情,皇帝心情好了,她便可以肆無忌憚地放得開些,讓皇帝的心情更上一層樓,皇帝心情不好了,他就會變得像個小家碧玉一般溫柔似水,有這樣的本事,不寵冠六宮才怪。 皇帝得了大夏的進貢,正在興頭上,月嬪此時出現(xiàn)得可謂恰到好處,皇帝自然而然地讓她留在了大殿上陪著自己喝酒,要知道,歷來能坐在皇帝身邊陪著宴請群臣的,只有皇后才有這個資格,今日皇后身體抱恙沒有出現(xiàn),倒給月嬪鉆了這個空子。 “我自信皇上是個明君,可卻也太驕縱月嬪了些,如此下去,長久以往,只怕會釀成大禍。”謝長卿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一時讓寧淵倒不知該說什么好,他之前就隱約覺得謝長卿這個人喜歡把家國天下事掛在口頭上,從前還覺得他是在裝模作樣,如今看來他倒還真的有那么一股子死板的為國情懷。 飲宴到了一半,在場諸人都有些微醺了,呼延元宸坐在最為尊貴的左下首的位置,與對面的司空鉞頻頻敬酒,竟然也喝得很樂呵,寧淵瞧他笑得十分開懷的模樣,心里越發(fā)地不是滋味,不聯(lián)絡(luò)自己便罷了,竟然還玩樂得這般盡興,只怕接下來司空鉞為了盡地主之誼,再安排兩個美嬌娘進呼延元宸所下榻的驛館,他恐怕也會照單全收。 這永逸王爺,果然永逸得很。 想到這里,寧淵忽然莫名心中一緊,意識到自己從剛才開始這樣的念頭就一直在腦子里打轉(zhuǎn),思來想去,他莫不是又在怨懟又在吃醋? 寧淵深吸了一口氣,不自覺在臉上拍了拍,強迫自己不往呼延元宸的方向瞧,他本來就無意與別人有過多感情上的牽扯,這樣不是正和他的意嗎,我有我的獨木橋,他有他的陽關(guān)道,也能少出許多枝節(jié)與不必要的麻煩來。 “寧兄,你怎么了,莫不是不勝酒力,怎的臉這樣紅?”謝長卿朦朧著一雙眼回望過來,他顯然是喝多了,說話都有些打磕,一張臉湊過來的時候,還有些擋不住的酒氣。 “沒什么。”寧淵略微將他推開了些,內(nèi)里在經(jīng)絡(luò)里轉(zhuǎn)了一圈,將臉色平復(fù)下去,想著謝長卿既然醉了,得招呼田不韋將人先帶走為好,可就在這時,他耳朵一動,聽到了一絲極為輕微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