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祖母,這件事淵兒到底牽涉其中,若是責罰了淵兒一個,能緩解了咱們府的流言之困,那淵兒甘愿受些委屈?!睂帨Y頓了頓,又道:“而且我與二哥之前便有過一些爭執(zhí),這是事實,有時候在書院里,我也是太過爭強好勝,在一些事情上沒有足夠謙讓二哥,流言傳到如今這種程度,我也確有責任,請父親責罰我吧?!?/br> 嚴氏表情奇妙地看著寧淵,忽然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她冥思苦想了一會,忽然記起來,去年冬天,在柳氏要誣陷寧淵盜取玉璧的時候,他不也是這般跪下,向自己主動認錯的嗎。 難道這一次,這小子也想依樣畫葫蘆,像上次那樣已退為進? 可這一回,這小子又打算如何替自己脫罪呢? 嚴氏腦子里飛快地算計起來,想著要如何當眾戳破寧淵的jian計,怎料寧淵卻接著道:“便請父親,將我發(fā)落到仙河鎮(zhèn)的田莊里靜修思過吧?!?/br> “仙河鎮(zhèn)的田莊?你確定你要去那里?”寧如海一時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因無他,在江州周圍的幾個附屬城鎮(zhèn)里,便屬仙河鎮(zhèn)最是貧窮破落,經常鬧時疫不說,土地也最是貧瘠,在寧府的所有田莊中,仙河鎮(zhèn)的田莊也是出產糧食最少的,有時候甚至還入不敷出,已經長久沒有糧食上繳了,這些年,連下人犯錯,都不太愿意被發(fā)落到仙河鎮(zhèn)的田莊里做粗活,更不要說寧淵這類身嬌rou貴的少爺。 “淵兒,即便你愿意領受責罰,也別到香河鎮(zhèn)去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沈氏不可置信道:“那地方連乞丐都不愿意去了,你去那里不是活受罪嗎!” “若非這樣,豈能達到責罰的目的?!睂帨Y道:“只有讓淵兒去了那樣的地方,才能讓外邊的人看見,父親是真的責罰了孩兒,也能平息掉諸多非議。” “好吧,如果你執(zhí)意如此的話?!睂幦绾I性诎l(fā)愁如何勸服沈氏,沒想到寧淵居然主動給了他一個臺階,他立刻順著下去了,“只是那地方清苦,而你又是去思過的,所以為父也不能從家里給你送東西去,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你可想清楚了嗎?” “孩兒想得很清楚?!睂帨Y跪在地上又磕了一個頭,“只是父親,孩兒還有一個請求?!?/br> “你說?!?/br> “孩兒此番前去,想請父親給予總理田莊內上下事務之權?!睂帨Y在說這句話的同時,還順道抬起眼睛,看向了嚴氏,而嚴氏則渾身一怔,情不自禁捏緊了手里的錦帕。 “你要這等權利做什么?”寧如海奇道:“田莊里的事情,自有田莊管家搭理,你什么都不懂,能插上什么手?!?/br> “因為孩兒此番前去,不光是為了思過,也是想幫襯上父親的忙?!睂帨Y頓了頓:“若孩兒沒有記錯,香河鎮(zhèn)那里的田莊已經三年有余未向府里上繳一粒糧食了,這其中雖有土地貧瘠的原因,可連著三年入不敷出,又焉能沒有當地管家的過失。父親日常事務繁忙,難以留心到這類小事,孩兒身為寧府少爺,自然要幫父親分憂,此番前去,一為思過,二為徹查,若當中確有碩鼠中飽私囊,孩兒也有能力嚴加查辦,一個不留?!?/br> 寧淵這番話說得平穩(wěn),也在情在理,他好歹也是寧府的少爺,背著思過的名頭過去,若那里的下人們狡詐勢力,對著這個思過的少爺不敬,也等于是在拂寧如海這個家主的面子,而且香河鎮(zhèn)的田莊也確實好幾年沒有上繳一粒糧食了,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地方,下放點權利給寧淵也沒損失。 “老爺?!眹朗蠀s在這時開口道:“切身覺得淵兒年紀尚且還小,怎么懂得如何治理一個田莊,若貿然給他這樣的權利,可卻弄巧成拙,讓田莊那邊怨聲載道,不是拂了老爺你的名聲嗎?” “老身倒覺得,這正是可以讓淵兒歷練歷練的時候。”沈氏道:“既然沒有糧食上繳,香河鎮(zhèn)那里的田莊如今早已成了一塊形同虛設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即便淵兒打理得不好,又能有什么損失?而且淵兒此番實屬是為了咱們府上的名聲,被迫無奈才去的,已是受了委屈,可若讓那里的狗奴才們以為淵兒去那里思過是因為犯了錯失了寵,一個個蹬鼻子上臉,那還得了。” 嚴氏還想反駁,卻遭寧如海打斷了,“老夫人說的是,左右不過是個顆粒無收的地方,即便淵兒打理得不好,也再差不到哪去了?!闭f完,他看著寧淵,沉聲道:“為父便答應你,給你打理香河鎮(zhèn)田莊上下事務的權利,當地的田莊管家可以給予你協(xié)助,你便去那里好好思過吧,等城內的事態(tài)平息了,為父自會找個由頭把你接回來?!?/br> “謝父親成全?!睂帨Y又恭敬地磕了一個頭。 嚴氏回到瑞寧院的正廳,表情陰沉地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fā),徐mama表情惶恐地端來了茶水,看見嚴氏的模樣,只悄悄將茶水放上桌,沒有多說話,安安靜靜地退到一邊。 屋子里靜得落針可聞,待原本guntang的茶水散盡最后一絲熱氣,徹底涼了下來,徐mama才聽見嚴氏道:“徐mama,你說寧淵那小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然他為何別的地方不去,偏偏提出要去香河鎮(zhèn)?” “夫人,這不過是個巧合罷了,您別多心。”徐mama躬身道:“三少爺一個娃娃,又沒怎么出過城,哪里會知道香河鎮(zhèn)那里的事情?!?/br> “你說的也對,可無論如何,我總覺得這小子能主動認錯,并且提出去思過,不可能只是簡單地想去思過而已,肯定是另有所圖。”嚴氏眼睛里隱晦的目光閃了閃,“無論如何,可不能讓我的這番籌謀,不光沒絆倒他,反倒替他做了嫁衣?!?/br> “既然夫人擔心,那不如,趁機像結果二少爺那樣結果了他,豈不是最為干凈利落。”徐mama道:“趙山跟奴婢說過,夫人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只要價錢合適,刀山火海他都愿意替夫人起闖一闖?!?/br> “是啊,只要出了城,地廣人稀的,什么事都要好辦多了?!眹朗厦蜃煲恍?,點了點頭,“老太太居然將那小子看得這樣重,還說什么他唯一成器的孫子,全然不將湛兒這個名正言順的嫡孫當做一回事,不知道當那個最成器的孫子斷成兩截的尸首送到老太太面前時,她還能不能說出那種話?!闭f罷,她看了徐mama一眼,“這事你去辦吧,告訴趙山,務必要干凈利落不留痕跡,不然他絕對一個銅板都拿不到。” “夫人放心,奴婢明白,趙山也懂得分寸?!?/br> 竹宣堂里,寧淵正指揮著白氏姐妹收拾東西,便看見寧沫匆匆進來了,他也不客套,直接就道:“我聽聞你主動要求去香河鎮(zhèn)的田莊勞動思過,難道是真的?” “你瞧著我現如今在收拾東西,難不成是要去游山玩水?”寧淵開了個小玩笑,招呼寧沫坐下,給他沏上茶水,“今日你可是來過兩次了,人多眼雜地,你也不怕大夫人起疑心?!?/br> “我是坐在屋子里聽到了消息,實在是等不及要過來找你問個清楚。”寧沫定了定神,“你可知那香河鎮(zhèn)是什么地方?連乞丐都知道那里邪門得很,雞不生蛋鳥不拉屎三年長不出一粒糧,你為什么要去那里活受罪?” “有些事情我現下不方便太明白地說與你聽,三兩句也解釋不清楚,不過你知道我不是那般蠢笨的人就行了?!睂帨Y笑了笑,“大夫人以為靠著寧湘的死給我下了套,我自然也可以把這個套變成我的機會,若不是香河鎮(zhèn)那里有足夠吸引我的東西,你當我真傻要去那鬼地方種田?” “也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總有你的理由,看來我是白cao心了。”寧沫盯著寧淵的臉看了半晌,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后,才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你這到底是在夸我還是在罵我?!睂帨Y失笑,頓了頓,又道:“不過我此番前去應該要一段不短的日子,家里你要替我留心著些,我娘和馨兒,也要拜托你多加照顧了?!?/br>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睂幠c點頭。 077 月黑風高 香河鎮(zhèn)在江州以北,是隸屬江州的小鎮(zhèn)之一,前些年曾還是江州的產糧大鎮(zhèn),可隨著有一年突發(fā)一陣時疫后,晦氣便一指縈繞在這座小鎮(zhèn)的上空,不光糧食大幅減產,原本居住在鎮(zhèn)里的百姓,但凡是有些家底的,都舉家搬遷到周遭富庶的鎮(zhèn)子去了,留下來的盡是一些家徒四壁的勞苦農作戶,因為田不產糧,這些農作戶的日子也過得越發(fā)艱難,即便有官府時不時地接濟,每年還是有許多人餓死,甚至還因為香河鎮(zhèn)貧瘠的名聲,這里還成了朝廷新開辟的一塊流放地,將許多有罪之人流放到這里,讓他們自生自滅。 漆黑的夜里,寧淵的馬車行駛在城北的官道上,周石坐在前方趕車,白檀白眉兩姐妹坐在車里縫補著一些穿破了的衣裳,寧淵則抱著本從管家那里拿來的賬本在看。 賬本上記錄了寧府在香河鎮(zhèn)所有田莊的全部產業(yè),包括有多少畝田地,房屋,下人仆從,以及近年來的收支記錄,寧淵留意到,便就是從當年香河鎮(zhèn)那場突發(fā)的時疫開始,田莊里的糧食產量當年便銳減了一半,之后就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狀態(tài),不光沒能上繳糧食,為了補足田莊里下人們的口糧的月例,每年寧府還要額外撥出去一筆銀子,等于說維持著那處田莊,完全是把錢往水里砸的買賣。 這種虧本的田莊寧如海當然不愿意另外掏錢維系,可問題是他不想掏錢也得掏錢,因為寧府現在所有的田地家族產業(yè),都是在寧如海封爵的時候由皇上所賜,是天家恩典,這東西可不是說不想要便不能要的,否則你荒廢了那處田莊,被人當成一個把柄告上金鑾殿,絕對能治上一個大不敬之罪。 寧淵合上賬本,似在沉思著什么事情,久久不語,白檀打開車上的食盒,端出一疊姜黃色的梅子,遞到寧淵眼前道:“少爺,這油燈黑黢黢的,仔細看得眼睛疼,吃顆梅子緩緩神吧?!?/br> 寧淵拿起一顆放進嘴里,道:“讓你們連夜跟著我趕路,真是辛苦了。” 白檀沒說什么,白梅卻道:“是啊少爺,咱們?yōu)槭裁捶且胍辜贝掖业爻鰜?,等到明天天亮再上路不好嗎??/br> “白天趕路自然是好,可如果想要抓一些只會在夜里出來的東西,還非得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才最好?!睂帨Y笑著道:“這梅子不錯,你們也吃幾顆提提神,這回只怕還得不了安穩(wěn)覺睡。” 馬車又往前行了一段,天上原本明亮的月色忽然被一道烏云遮住了,便在這時,正閉目養(yǎng)神的寧淵忽然將眼睛睜開,抬手一揮熄掉了馬車里懸掛著油燈,外邊周石也像是早有準備一般,極有默契地在此時用力揮了兩下馬鞭,拉車的馬兒吃痛,一聲長嘶之后,立刻撒開蹄子狂奔起來。 “呀!”白氏姐妹猝不及防,在馬車里摔得東倒西歪,而在這樣顛簸疾馳的馬車上,寧淵卻站起了身,撩開車簾探出了大半個身子。 “已經引出來了,就跟在后邊!”周石一面揚著馬鞭一邊對寧淵道,“一共三個人,從出城時就開始跟著,看架勢左右兩邊的是隨從,中間那個才是正主,少爺要幫忙嗎?” “不用,你看好車,照顧好白檀他們兩個就行?!睂帨Y回頭去看,果真見著三個黑衣人騎著馬追在他們身后,其中一人看見寧淵探出了頭,立刻取下背后的弓箭,抬手便朝他射了一箭,只可惜那人明顯不是騎射的好手,箭矢還沒挨上馬車,就遠遠地偏開了。 寧淵目光一沉,翻身上了車頂,疾奔兩步之后,縱身一躍,展開輕功,身子流星一般朝跑在最前邊那個超自己射箭的人撞過去。 那人蒙著臉,眼神卻現出驚恐,顯然不知道寧淵會這般向他沖過來,當即條件反射一般就要勒馬停下,可他動作已然慢了,只感覺寧淵如月光般潔白的袍子拂過自己的臉頰和脖頸,他眼睛永遠定格在了大睜地狀態(tài),就這么僵著身子滾下了馬,像攤爛泥一般躺在地上,喉嚨上一個巨大的傷口還在汩汩往外冒血。 寧淵腳底在馬背上一點,反手甩掉手中匕首上沾染的血珠,身子再度騰空而起,又朝另一人撞去,那人動作卻要快些,顯然也是被自己一個同伙這樣輕而易舉就被干掉驚了魂,竟然調轉了馬頭想要逃走,寧淵哪里會如他的意,揚手一甩,匕首立刻橫飛而出,穩(wěn)當當插在那人的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