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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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舊識 寶相龍樹站在門外,笑容溫和,目光卻灼灼如烈日,師映川幾乎想要以頭搶地,大呼一百遍‘英雄你饒了我罷’才好,他艱難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又有什么事?” 此時師映川剛洗完澡不是很久,散下來的頭發(fā)還半濕著,身上松松散散披著一件薄衫,露出里面白色的內(nèi)衣,寶相龍樹的視線掃過這一切,嘴角似乎微微揚起,道:“晚上也無事可做,要不要一起下棋?”師映川被對方的視線一掃,立刻就不由自主地拉緊了衣裳,干咳一聲:“下棋?不會?!闭f罷,立馬關上了門。 師映川回到床上重新坐好,郁悶地繼續(xù)打坐,這寶相龍樹估計是很難甩掉了,現(xiàn)在他只希望趕緊回到斷法宗,到時候這人總不至于還能跟著罷?師映川想到這里,總算是心平氣和起來,開始運功調(diào)息,那左優(yōu)曇也仍舊看著燭火出神。 夜色漸漸深了,桌上的蠟燭也已經(jīng)燒去了一大截,忽地,似乎有什么聲音咕嚕一下響起,正靜靜閉目的師映川倏然睜開了眼,看向坐在桌旁的左優(yōu)曇,有點似笑非笑的意思,道:“……餓了?”左優(yōu)曇面色微紅,不語,師映川也沒說什么,出去叫了樓下睡眼惺忪的掌柜,扔出一點碎銀子,讓對方弄點吃的來,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師映川便端著一大碗熱騰騰的牛rou面和一碟小菜回到屋里,放在桌上道:“下回該吃飯的時候就吃飯,自艾自憐這樣的事情總歸還是沒有吃飯重要。” 左優(yōu)曇默不作聲,拿起筷子慢慢吃起了面,師映川燈下看美人,只覺得這亡國太子果真是絕色,光是看著都覺得養(yǎng)眼,但他不是好男風之人,看了幾下也就罷了,純粹出于欣賞,末了,見左優(yōu)曇吃完了,便指著床說道:“你去睡罷?!?/br> 左優(yōu)曇也早就發(fā)現(xiàn)這男孩對自己完全沒有那種想法,況且?guī)熡炒昙o還小,即便有什么念頭也施展不出,他自然比較放心,因此就脫了鞋襪和外衣,上榻睡了,他睡在床內(nèi),外面還空著地方,師映川就坐了上去,繼續(xù)盤膝打坐。 兩人一夜無話,許久之后,當東方的天際出現(xiàn)了第一抹魚肚白時,師映川便睜開眼,下床穿起衣裳,去喚店家送水梳洗,剛跨出門去,卻不防隔壁‘吱呀’一聲門響,也有人出來了,自然是那寶相龍樹,一時兩人在廊上四目相對,師映川暗道一聲晦氣,面上難免閃過一絲尷尬懊惱之色,寶相龍樹卻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微笑道:“……早?!睅熡炒ㄖ崃艘宦?,匆匆就下樓去了,寶相龍樹看著他匆匆而去的身影,抱臂靠在門框上,不由得笑了起來。 梳洗罷,師映川坐在桌旁,桌上放著包袱和那柄用黑布囊套著的別花春水,這時左優(yōu)曇也醒了,星眸微忪地坐起身來,師映川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銅盆等物,道:“先洗洗罷,等一下吃了早飯,還要上路?!?/br> 左優(yōu)曇看了師映川一眼,取外衣披上,這才下床梳洗,師映川看著他從洗臉到梳頭扎髻,心中感嘆果然是生性最愛講究儀態(tài)的魏國皇族,舉手投足之間都無懈可擊,哪怕用最挑剔的標準來衡量,也從這魏太子身上挑不出什么毛病,與左優(yōu)曇這個金光閃閃的美少年相比,自己簡直就是個在地里打洞的灰耗子,那寶相龍樹莫非當真嗜好與眾不同? 一時兩人收拾完畢,便下樓吃飯,那寶相龍樹就坐在對面的一張桌子前,也是就著白粥小菜,吃著熱乎乎的包子,見師映川看他,便對這邊笑了一笑,眼中流露出喜愛之色,嘴角的笑容中含著似有若無的情意,此情此景,若是把師映川換成一個大姑娘,估計很有可能心如鹿撞,但師映川卻偏偏不解風情,被一個算得上陌生人的男子這么看著,當真是頭皮發(fā)麻,趕緊加快了速度,把一碗粥并兩個包子急急忙忙消滅,向店家結(jié)清了房錢,這就帶著左優(yōu)曇上路。 馬車一路行駛,后面一人一騎也依舊跟著,在第十一日上,師映川終于耐不住,跳下馬車走了過來,寶相龍樹輕輕一勒馬,停在他身前,師映川仰頭看著騎在馬上的青年,道:“你也跟了這么多天了,應該夠了罷?我把話撂在這里,我是絕對不可能跟你有那種……那種交集的,拜托你放過我好不好?” 寶相龍樹看到師映川一雙明澈發(fā)亮的眸子,只覺得靈動有神,給平凡的臉上添了幾分活力,他安然坐在馬上,對師映川的態(tài)度似乎不以為意,只笑道:“……那日我一眼看到你,便知道你就是我的聽月樓主人,或許難免突兀了些,但我并不認為有什么不對。” 師映川翻個白眼,嗤笑道:“就是這樣?因為看了一眼就喜歡我了?好罷,那么我可以告訴你,這固然可以稱作一見鐘情,但簡單說起來,不過就是一時沖動,你根本就不認識我,也不了解我,更談不上之前有什么交情,你就只憑一眼的感覺便說什么喜歡,這也太盲目了罷,哪怕你當時的確是真心,但只要時間一長,你就肯定會發(fā)現(xiàn)你這點沖動根本不能長久。” 寶相龍樹有些驚訝于師映川的年紀會說出這些話來,不過他也笑了,坐在馬背上的他很認真地低頭看著師映川,道:“日后你總會成家,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能是我?”師映川也難得正色起來,淡淡道:“不錯,我以后的確會成親,但那個人不會是你,這不僅僅因為你是個男人,更重要的是,我已經(jīng)有決定去娶的姑娘了。” “……哦?”寶相龍樹嘴角的笑容淡去,眉毛輕輕一揚,師映川不等他開口,便很干脆地一攤雙手,嘆氣道:“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呢?我若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小子,自然隨便你想怎樣,但很不巧,我偏偏有很硬的靠山,抱的是一條好大的粗腿,你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說著,索性露出痞相,嘿嘿冷笑一聲,道:“什么平君聽月樓之類的話,以后統(tǒng)統(tǒng)休提,閣下若再糾纏下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寶相龍樹的目光落在師映川臉上,見他這種反應,不由得失笑,既而點一點頭,道:“我并不覺得哪里不對。不過,你既然不喜歡,那我不打擾你就是,只不過,這路就在腳下,我想去哪里,你也限制不了我。”師映川深深看了青年一眼,終于無奈哂道:“好罷,隨你的便?!闭f罷,重新回到馬車上。 這回那寶相龍樹卻是不跟著了,也沒有再出現(xiàn)在視野當中,師映川自然樂于松一口氣,但他卻隱隱感覺到對方不會就這么輕易罷手。 這么一路走著,不知不覺又過了兩天,這一日師映川與左優(yōu)曇在一家酒樓的二樓用飯,左優(yōu)曇?guī)е喢?,遮住明珠般的容顏,只默默吃飯,師映川卻悠閑地時不時看著窗外的風景。剛吃了一半,外面街上忽然有馬蹄聲越來越近,師映川定睛看去,一行十余騎并一輛馬車正向這邊而來,這些人在酒樓前停下,下馬進了門,不一時,兩名女子上了二樓,當先一個年長些,雙眸如水,卻隱隱有冰冷之色流轉(zhuǎn),肌膚如玉一般晶瑩,通身大紅通袖妝花錦緞衣裙,云髻上呈扇形插著六根赤金鑲紅寶石曲鏤長簪,眉心一朵珊瑚色六菱花鈿,當真是美貌驚人,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 而那旁邊的女子則明顯年紀小些,十六七歲的模樣,眉目之間與這女子有一二分相像,卻是一身湖色裙衫,膚若凝脂,尤其朱唇有若剛剛成熟的櫻桃一般,鮮嫩欲滴,雖容貌比那年長些的女子略遜一線,卻也生得甚是美麗,眼角明顯有一絲傲意,肩頭趴著一只雪白的小獸,模樣有些像松鼠,懶洋洋的,在這二女身后,十幾名男子都是身著錦衣,舉手投足間有隱約的肅殺之氣,遠處師映川見了這一幕,目光在那紅衣女子的身上略停了一下,隨即就收回目光,并沒有什么異樣,但此刻他心中卻決不像表面體現(xiàn)出來的那般平靜,只因這紅衣女子的樣子他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見過,那個在風雪之夜悍然逼迫他生母的少女,燕芳刀! 這一行人來到二樓,頓時就令整個樓上鴉雀無聲,眼下還不到正午,二樓的食客并不多,燕芳刀揀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與她同桌的只有那名美貌少女。 一時酒菜上來,燕步瑤從懷中摸出繡帕,有些嫌惡地擦了擦竹筷,道:“這種小地方連東西都不干凈,姑姑,我們還是快些回家去罷。”剛說完,她肩頭的那只白色小獸忽然抬起了頭,一改先前那懶洋洋的模樣,不斷地嗅著什么,燕芳刀神色淡淡,眼眸如秋水蒙霧也似,道:“怎么了?”燕步瑤卻仿佛眼波微微一動,一只玉手撫摩著那小獸的皮毛,似乎是在安撫,那獸卻并不理會,聳動著鼻子,一副興奮難安的樣子,燕步瑤輕聲道:“我這聞香獸生性對天材地寶最為敏感,只怕周圍有什么靈藥之類的東西,姑姑可記得有一次發(fā)現(xiàn)了一株還心草么?那時聞香獸也不曾這般興奮。” 燕芳刀聞言,妙目微睜,已是掃視了一遍周圍,那燕步瑤方才說話聲音很低,但卻不曾瞞過遠處師映川的耳朵,師映川頓時心中一凜,想起自己身上的那株陰九燭,只怕就是這個東西引起了那小獸的注意。 此時聞香獸已經(jīng)從燕步瑤肩頭跳了下來,不斷聳動著鼻子,竟是一路奔著師映川這一桌來了,在師映川腳下興奮地繞著圈子,低叫不止,師映川見狀,忽然站起身來,一手抓起包袱和劍,一手拽過左優(yōu)曇的手:“走?!弊髢?yōu)曇莫名其妙,卻也只得跟著,這時卻聽燕步瑤忽然道:“……且慢!” ☆、十九、燕家 師映川聽了這聲音,心中頓時‘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只怕是遇到麻煩了,但隨即就心下冷笑,他原本便因為十年前的事情對燕家毫無好感,尤其是那燕芳刀,當年若不是有其他人前去,只怕自己死在她手上也未可知,想到這里,師映川便停下腳步,回頭淡淡道:“有事?” 燕步瑤見這一身青衣的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似乎還隱隱有些厭惡的感覺,頓時眼中閃現(xiàn)過一道寒光,道:“我很好奇,你這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東西?竟引得我的聞香獸sao動不已,連我都安撫不住?!?/br> 師映川嘿然道:“小子一窮二白,能有什么?”燕步瑤面容間隱隱有一種倨傲,冷清如水,打量著師映川,師映川卻拽了一下左優(yōu)曇,就要下樓。 “……慢著?!毖嗖浆幰幌蚴鼙娙伺踔?,哪里被人這樣無視過,師映川眼內(nèi)霍地閃過一道精芒,道:“怎么,青天白日,莫非要攔路打劫不成?”此時一直坐在桌前的燕芳刀忽然道:“……步瑤,和一個小孩子較什么真。”燕步瑤聽了,喚回聞香獸,只鼻子里輕哼一聲,卻是不再看師映川,由著兩人下了樓。 師映川出了酒樓,便叫車夫立刻駕駛著馬車離開,左優(yōu)曇坐在車廂一角,摘下頭上戴的紗帽,道:“你好象很討厭她們。”師映川冷淡道:“我對那家子的人沒有半點好感?!弊髢?yōu)曇微微好奇:“那家子?”師映川閉上眼睛,開始打坐:“……那是青州燕家的人?!?/br> 馬車走得很快,一時上了大道,只見兩旁野花零星,倒也生機勃勃,左優(yōu)曇掀開車簾,靜靜看著外面的風景,不多時,又重新坐好,看著對面盤膝而坐的師映川,這男孩的身量眉目間已經(jīng)隱隱有了點少年的樣子,雖然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青稚可愛,但心地倒還不壞,左優(yōu)曇這一段時間與對方相處下來,覺得以后的處境似乎比先前想象中的要好上許多。 就在這時,突然間一直閉目打坐的師映川睜開了眼睛,瞳孔一陣收縮,目露寒光,對左優(yōu)曇道:“有馬蹄聲……我想,也許是燕家的人。”左優(yōu)曇一怔,還未待他開口,師映川已拿起一旁的別花春水劍,喊車夫停下,自己跳出車廂。 果然,只見遠處很快就漸漸出現(xiàn)了一小隊騎士,有七人,當先一個身穿湖色衣衫,朱唇嬌艷,正是燕步瑤,此女眼中閃爍著微戾神色,面色冰寒,師映川見狀,知道來者不善,不由得冷笑起來,索性抱劍在懷,道:“真巧,又見面了,我看小姐神色匆匆,不知有何要事?” 此處空闊,遠近無人,燕步瑤輕勒韁繩,讓馬停了下來,那聞香獸在她肩上興奮地sao動不止,燕步瑤看了師映川一眼,面上露出不屑之色,并不理會,只淡漠道:“林海,我對這小子身上的東西有些興趣,你去取了來?!彼砗笠幻⒖∏嗄旯е敺Q是,然后策馬過去,眼中冷漠一片,師映川大笑道:“好霸道,當真讓我大開眼界!” 他目光落在燕步瑤身上,此女稱呼燕芳刀為姑姑,想必算起來應該是他的表姐,然而此時師映川只覺得厭憎之極,這等女子,實在可惡!一時眼底煞氣閃出,也不打算表明身份,驟然拔劍出鞘,冷笑道:“強搶?好,那小爺今天也干干這打劫的勾當!” 左優(yōu)曇坐在車內(nèi),心中只覺得有些不安,卻突然聽見有慘叫聲響起,他立刻撩簾向外看去,正好便看見一道青光劃過,隨即團團劍影水潑也似,當下已有兩名騎士摔落馬背,受了重傷。 此時燕步瑤瞳孔收縮,流露出驚異之色,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不起眼的小子有如此本事,但她心中并無懼意,眼底厲芒一閃,冷笑道:“哪里來的小賊子,竟敢傷我燕家之人,受死!”說話間三尺青鋒出鞘,整個人自馬背上團身而起,師映川眉頭皺得更緊,面色陰沉,冷然一振劍鋒,眸內(nèi)寒意愈重。 馬車內(nèi)左優(yōu)曇眼見遠處打得火熱,心中不是沒有生出趁機脫身的念頭,但他猶豫了一下,權(quán)衡間終究還是打消了這個主意,就在這時,卻聽一聲女子的痛呼,燕步瑤面色煞白,捂住流血的左肩,一連倒退十余步,眼中終于透出震驚畏懼之色,那聞香獸摔落在地,被一劍刺死,此時其他的幾人都已重傷在地,燕步瑤看著師映川冰冷的眼眸,一股難以遏制的后悔之意在心中閃過:自己此番追過來,實是大意了! “……你敢殺我?我是青州燕家之人,你若膽敢傷我性命,必滅你滿門!”燕步瑤一手捂肩,厲聲說道,師映川卻根本不為所動的樣子,冷笑道:“笑話,只許你來殺人奪寶,卻不許人殺你?” 他雖然這么說,畢竟不是嗜血好殺之人,況且他雖然不在乎什么表姐表妹,但終究是有血緣關系,并沒有打算殺這燕步瑤,無非是教訓一二罷了,卻不料此時突然有一個淡淡的女子聲音從遠處傳來,人未至,聲先到:“……我倒要看看,是誰要取我燕家子弟的性命?!甭曇粑绰?,馬蹄聲已近,燕芳刀紅衣嫣然,策馬與七八名騎士迅速而來。 “姑姑!這人殺了我的聞香獸,還傷了我!殺了他,姑姑替我殺了他!”燕步瑤心神大定,突然厲聲喊道,她從小到大沒有吃過這樣的大虧,這小雜種一定要死! 師映川臉色驟然陰沉下去,他看向燕芳刀,心弦驟然緊繃,但旋即心中一定,整個人又緩緩松弛下來,燕芳刀來到近前,柳眉微皺,聲音如清泉流淌,眼里流露出淡淡寒意,道:“我不管你是哪家子弟,如今傷了我燕家嫡系中人,便必須付出代價?!?/br> 一旁燕步瑤目光怨毒,心中想著以姑姑的手段,自然輕松拿下這小子,到時候百般炮制一通,才能夠消解自己心頭之恨! 師映川抬首看著燕芳刀,嘴角微翹,面色平靜,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道:“燕家原來就是這個德行……”燕芳刀明眸森然一動,有淡淡寒芒流轉(zhuǎn),已是動了殺機,但就在這時,遠處突然有滾滾馬蹄聲向這里而來,轉(zhuǎn)眼間數(shù)百騎氣勢奔騰,沖至近前,卻仿佛千軍萬馬一般,威勢滔天,馬背上載著的騎士一個個身著黑袍,袍上繡著血紅的古怪圖案,顯得猙獰無比,如同一片黑色的汪洋洶涌而至,殺氣沖天。 “……燕家好大的威風。”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從一輛大車里傳出,駕車的四匹黑色駿馬腳下似緩而急,輕輕停了下來,燕芳刀見了這些騎士所穿的黑袍,嬌軀頓時一動,瞳孔驟縮,面色明顯凝重起來,檀口中輕吐出四個字:“……山海大獄!” 此時車門忽然開了,里面走出一個頷下蓄著短須的中年人,看向燕芳刀,道:“這位小公子,乃是我家公子的朋友?!币痪湓?,就已經(jīng)表明了立場,燕芳刀見了那中年人,心中暗凜,眉頭已是一皺:“趙二先生?” 既見了此人,她便已猜到車中是誰,饒是她在燕家地位不凡,卻也實在是深深忌憚那車中人的身份,她是極有決斷之人,突然間低喝一聲:“……走!”便探手將燕步瑤提上馬背,但中年人卻道:“動我家公子的朋友,沒有這么容易就走的道理。” 中年人說著,一只手當空一探,頓時一片青影自袖中飛出,無數(shù)碧油油的影子疾射,只聽幾聲凄厲的慘叫,除了燕芳刀與燕步瑤之外,其他幾名騎士已從馬背上栽倒下去,顯然是不得活了,之前被師映川重傷的幾人更是當場身死。 燕芳刀深吸一口氣,定定看了師映川一眼,再無言語,顯然是心中記下了此人,她撥馬調(diào)頭而去,轉(zhuǎn)身的瞬間,卻是先前那淡漠男子的聲音再次傳來:“……所謂的燕家果然不可一世,青天白日,也敢攔路欺辱我好友,寶相龍樹記下了,若有下次,一個也走不得。”那聲音聽著十分平靜,卻仿佛來自地獄一般,森寒無限,隱隱散發(fā)出殺機,燕芳刀一頓,俏臉鐵青,帶著燕步瑤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 此時替師映川駕車的車夫早已嚇得逃了,那趙二先生走了過來,雙手微微按在小腹上,和煦笑道:“劍子的馬車已經(jīng)不合用了,不如與我家公子同車,也方便許多?!睅熡炒砸凰尖?,趙二先生伸手虛引,頗為恭敬:“……劍子,請。”如此,師映川倒不再多想,去叫了左優(yōu)曇下來,取包袱一起上了那輛大車。 這車子極大,也十分講究,一共分為三層,最外層兩個繡墩上坐著兩名侍應的清秀少女,輕輕行了禮,隨后撩起珠簾和一層細紗簾幕,請師映川與左優(yōu)曇二人進去,里面又有一名少女,并一張香榻,少女請左優(yōu)曇在此歇息,卻向師映川拉開了精致的雕花拉門,師映川也不遲疑,直接進了里間,身后少女又重新將門關得嚴實。 師映川進到里面,只見一只貔貅香爐煙氣裊裊,空氣中彌漫著暗香,地上鋪著猩紅的地毯,一張華麗大榻鑲金嵌玉,卻完全不顯得俗氣,榻上寶相龍樹白袍如雪,修長的身軀側(cè)歪著,面上帶著微笑,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方才言語之間殺氣滾滾的那個人。 師映川看著這一切,卻不對青年說些什么,遲疑了一下便盤腿坐在榻上另一邊,離寶相龍樹遠遠的,放下包袱和劍,開始閉目養(yǎng)神,心中卻始終留出一絲警醒,這倒不是他非要以小人之人度人,而是這寶相龍樹的所作所為確實讓人不怎么放心。 車子開始繼續(xù)上路,一時室中安靜之極,半晌,耳邊忽有聲音傳來:“……我送你回斷法宗之后,可愿讓我去你的白虹宮做客?” 師映川睜開眼,卻見寶相龍樹正斜倚著床欄,樣子從容不迫,目光灼灼地打量著他,毫不避諱,師映川暗道頭疼,只得木著臉說道:“……你若是不再提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去做客自然也沒什么?!睂毾帻垬鋮s起身在師映川身旁坐得端正了,輕哂道:“川兒,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師映川被這一聲‘川兒’激得頓時一陣惡寒,胃里翻騰不止,忙道:“打?。∧憧蓜e這樣叫我。”他苦口婆心地道:“我說寶相公子,這世上養(yǎng)孌童的人多了,有點財勢的大多都好這一口,玩玩而已,沒什么,更不要說你這樣的身份地位,但問題是我沒這個興趣,你總不能強人所難,是罷?” 寶相龍樹一怔,但旋即就微笑起來,道:“我從不曾蓄養(yǎng)孌童,無非只是喜歡你罷了?!?/br> ☆、二十、連江樓 師映川聽了這話,大感頭痛,暗罵這人果然是一根筋,索性便不再理睬,只顧著自己打坐,而寶相龍樹倒也識趣,并不一味糾纏,讓他樂得清凈。 晚間車子卻并不停下,倒是有人抬了一張小桌子進來,桌上幾樣精致小菜,一壺酒,想來應該是在哪家酒樓里買來的,寶相龍樹給師映川碗里布菜,道:“不知道你的口味,隨便用些罷?!睅熡炒ㄒ灿行I了,他料想對方也不會做什么手腳,因此并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寶相龍樹又倒了兩杯酒,笑道:“會喝么?” 這種從容溫和的姿態(tài),確實令人心生好感,師映川嘆一口氣,道:“能喝一些。”就從寶相龍樹手里接過酒杯,怎知師映川右手觸到杯上之際,寶相龍樹手指一動,卻是輕輕撫過了師映川的指尖,師映川一個激靈,頓時惱火,暗道此人果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裝得再像也還是不時會露出狐貍尾巴!他心下腹誹,面上卻只作不知,仰頭喝了酒,卻再不肯理會對方。 車廂內(nèi)沒有點燈,兩顆夜明珠照得周圍珠光溫潤,光線倒是足夠了,寶相龍樹看著師映川不緊不慢地吃飯,臉上笑容愈深,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怎的就對這貌不驚人的小小少年動了心思,但此刻與其相對,卻分明心中只覺得歡喜,就連對方那平淡的眉目五官看在眼里,也覺得可親可愛起來,相比之下,那左優(yōu)曇雖然絕色,卻絲毫引不出這種感覺。 師映川卻是只覺別扭得要命,吃飯的時候一個大男人眼光熾熱地盯著他,讓他簡直有點食不下咽,師映川好容易吃完了飯,侍女來收了杯盞殘羹,寶相龍樹將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玉盒子遞來,道:“若是早知道你對那鮫珠有意,何必讓你耗費一顆造化丹,我買下給你便是了,如今你沒了造化丹,這里有一顆凝血玉華丹,雖然比起造化丹有所不及,倒也是遇事可以保命之物,你拿著?!?/br> 師映川愣了一下,就見寶相龍樹開了盒子,露出里面一顆血紅的丹藥,晶瑩剔透,乍一看去,倒像是瑪瑙一般,師映川雖然一向秉承著‘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則,但他更知道這東西燙手,若是自己拿了,這寶相龍樹指不定還以為有什么機會,到時候可就頭痛萬分了,想到這里,師映川隨手扯下衣袖上的一截線頭,皮笑rou不笑地道:“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可不能要?!?/br> 寶相龍樹卻是執(zhí)意要給:“些許心意,川……劍子又何必見外。”師映川一手擋住玉盒,道:“這又不是什么針頭線腦,我是不會收的。”兩人推推攮攮,一個要給,一個不肯要,到后來推拒得緊了,兩人動作幅度也大起來,寶相龍樹瞅準了時機,竟是一個不防便將師映川推擋的手抓了個結(jié)實。 師映川頓時臊了面皮,火燒屁股一般,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被人這么赤`裸裸地調(diào)戲,當即惱火道:“麻煩你自重些!”一甩手脫了對方的掌握,撈起身旁的寶劍橫目冷對,寶相龍樹回味著掌心里剛才那奇異的感覺,對方的手不大,肌膚卻出乎意料地光滑細膩,他有點禁不住暗自好笑,自己見過多少美人,紅羅帳內(nèi)也不是沒有嘗過男女之歡,怎么眼下只是握了這男孩的手,就滿心地火熱了起來?又見師映川惱火以對的模樣,當下便歉然一笑,道:“……失禮了?!?/br> 師映川甩袖一哼,暗暗磨牙,想了想,到底沒怎么樣,他其實感覺得到寶相龍樹沒有惡意,否則又豈會上了對方的車,當下索性眼不見為凈,開始打坐,寶相龍樹見狀,含笑倚在一旁看著,馬車繼續(xù)前行,外面繁星滿天,春風柔和。 如此一路行去,一日復一日,終于漸漸看見連綿的常云山脈,師映川探頭看向車外,面上情不自禁地就流露出笑容來,回頭便掇起包袱和劍,招呼拉門外的左優(yōu)曇道:“馬上就要到了,你收拾收拾?!币慌詫毾帻垬淇粗樕系南矏傊?,忽然輕嘆道:“……不知我卻能不能去你那白虹宮討一杯茶喝?”師映川臉色古怪,道:“這……還是改日罷?!睂毾帻垬湟膊辉溉菂?,笑道:“好罷,那便改日再行叨擾。” 遠遠到了山腳下,師映川帶左優(yōu)曇下了車,忽然寶相龍樹卻掀簾露出臉來,點頭笑道:“我們總還會見面的?!睅熡炒ǜ尚σ宦?,忙不迭地拉著左優(yōu)曇就走,寶相龍樹嘴角笑容鮮明,既而吩咐隊伍離開。 此時師映川已經(jīng)給左優(yōu)曇服了解藥,讓他恢復功力,左優(yōu)曇眼下無處可去,斷法宗反而是他最好的去處了,因此師映川也不怕他逃走。 一時回到宗門,來到大光明峰范圍,師映川喚過一個大光明峰弟子,讓此人將左優(yōu)曇?guī)У阶约旱陌缀鐚m,叫宮內(nèi)管事的尋個合適的所在把左優(yōu)曇安置下來,師映川一吩咐完這弟子,自己卻是仰首呼哨連連,將那盤旋在半空的白雕喚了下來,跳上雕背就飛向峰頂。 到了峰上,卻見一株老榕下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正倚著樹身,一頭烏黑長發(fā)束在玉冠內(nèi),嘴角微微輕挑,有幾分笑意,師映川笑吟吟地跳下雕背,微微欠身,不倫不類地作了個揖,道:“師兄。” 白緣臉上笑容和煦,手里拿著一把紅骨細灑金鉸川扇輕輕搖著,道:“方才就聽有人傳信,說是你已經(jīng)回了宗門……此次在外面可還順利么?”師映川撓頭一笑:“還好罷。對了,師父呢?”白緣灑然一合扇子:“蓮座應該已在等著你了,快點去罷?!睅熡炒ê俸僖恍Γ骸澳俏胰チ恕!?/br> 師映川一路穿花過廊,一連找了四個人問過路,才得知男子此時所在的位置,他走了半晌,來到一扇門前,推門跨進去道:“……師尊,我回來啦?!?/br> 室中香氣融融,似乎是花香,又似乎不是,金松鶴紋的薄紗簾子后面隱約有人在盤膝打坐,腰背挺拔,氣息綿長,師映川從包袱里取出那鐵心木做的盒子,里面的一枝桃花鮮艷如初,半點不見萎靡,師映川站在簾外,笑道:“東西我已經(jīng)取回來了,師尊看看?!闭f著,掀了薄紗簾子,進去把木盒放在對方身前。 男子面龐平靜,閉起的眼眸卻微微張開,一瞬間突然就給人以鋒銳無匹的感覺,但下一刻,這種感覺卻仿佛從來都沒有過一般,唯見一雙眼睛漆黑浩瀚,氣息平和。 男子掃了一眼身前的桃花,對師映川道:“……此次下山,你可有耽誤功課?”師映川笑嘻嘻地道:“自然是沒有了,我一直都不忘修行,師尊放心就是。”想一想,又把自己用造化丹換了左優(yōu)曇之事說了,男子卻仿佛根本不放在心上,只道:“造化丹既已賜你,如何使用便是憑你自己心意,無須向我說明?!?/br> 師映川笑著應了,一時掇了個繡墩在男子下方坐了,從懷里摸出貼身放的那只小小白玉盒子:“師尊,我出去這些日子,你可想我了不曾?徒兒我可是想你啦,只是路上沒什么稀罕物買來帶回山上,好在我倒是機緣巧合得了個寶貝,這便孝敬師尊了?!?/br> 盒子打開,一股淡淡的酸氣溢了出來,師映川獻寶一般地炫耀著拿到男子面前,男子看了一眼,倒也有些出乎意料:“……陰九燭?”師映川笑得活像一只偷了母雞的狐貍:“運氣好,純粹是運氣好?!边@陰九燭雖然極為珍貴,給了別人實在rou痛,但面前這人對他是有大恩德的,師映川倒不是沒心沒肺的涼薄之輩,因此東西雖然好,也到底舍得對師父孝敬出來。 此時外面卻有人道:“……蓮座,弒仙山有飛鴿傳書?!蹦凶拥溃骸俺噬蟻??!币粋€侍童進來,雙手將一支細銅管送上,這才退下,男子從銅管里抽出紙卷,緩緩展開,師映川在旁咕噥道:“是紀妖……紀前輩?” 男子沒理會,看過之后輕輕一捻,那紙就化作了細屑,師映川支著下巴,撇嘴道:“不會是那個禿眉毛的要來罷?”那人可不是一個善茬子,心狠手辣,師映川對其沒有什么好感,當下起身伸了個懶腰,道:“師尊,那紀前輩么……我瞧他不是好人,兇蠻霸道的?!蹦凶佑沂殖砬耙环?,面前的桃花與陰九燭便被收入袖中,說道:“……若是無事,你眼下便可以回你的白虹宮去了。” 師映川卻沒走,他猶豫了一下,便將路上與燕芳刀一行人沖突之事說了,末了,道:“師尊,你曾經(jīng)說過,我生母是青州燕家的人,所以我這才沒有殺那燕步瑤?!蹦凶铀坪蹩闯鏊闹兴?,淡淡道:“你是想知道自己身世?” 師映川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道:“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見男子臉色平靜,就硬起頭皮問道:“那……我父親又是誰?”其實他很想問‘我父親是不是你’,但這話在嘴里轉(zhuǎn)了一圈,到底還是沒吐出來,卻換了個話題輕輕掩過:“師尊,我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沒人跟我說過。” 這倒是實話,師映川在斷法宗這些年來,但凡有人提起男子,只作敬稱,師映川還真的不知道自己師父姓甚名誰,而他身為弟子,又總不好大剌剌去問別人你可知道我?guī)煾附惺裁矗恳虼说故歉愠鲎隽巳甑耐降?,還不曉得自家?guī)煾感彰臑觚埵虑椤?/br> 男子聽了這話,微微揚起劍一般直厲的眉毛,目光在師映川面上一掠,平平說道:“……我名,連江樓?!?/br> 此話一出,師映川先是沒覺得怎么樣,但是突然之間猛地卻聯(lián)系起一事,心中仿佛閃電劃過,頓時一驚,腦中好似有一個驚雷炸起,心中翻來覆去只有自己那幾乎被淡忘的乳名,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句:南浦蒹葭疏雨后,寂寥橫笛怨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