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李潮生沉冤得雪，連連嘆氣，又道，“說我胸懷天下，那不是胡說八道么？我都還不曾見過這天下人間，怎么懷？子柏，你若是有些良心，就勸勸我阿耶罷！”

    “下回見了他，定然替你開口?！?/br>
    李意行當(dāng)著王蒨的面，說不出拒絕的話，李潮生也對王蒨道：“弟妹可聽著了，往后要幫我做主的?！?/br>
    王蒨笑了幾聲，心頭才輕松些，李潮生在家中憋了數(shù)日，正是話多的時(shí)候，他看著王蒨：“月余不見，弟妹似乎豐腴幾分？”

    “是嗎？”王蒨摸了摸自己的臉，她從前吃得太少了，處理的事情稍微多一些就精神萎靡，這些日子有意好吃好喝，好像是有了些rou。

    李潮生由衷道：“女郎還是應(yīng)當(dāng)豐腴些好看?！?/br>
    “表哥常去煙花之地，應(yīng)當(dāng)、應(yīng)當(dāng)見過不少……”王蒨把話尾收低了些，沒有說完。

    李潮生聽明白了，猴急地解釋：“我只是看看，聽曲兒，什么都沒干過。前夜里聽完曲兒，我后夜還要回府讀書，都是點(diǎn)到為止??！”

    “表哥，”李意行低聲，幽幽道，“莫說夫人，我也是不信的?！?/br>
    “你……”李潮生指了指他，本想問難不成他就沒去過，可仔細(xì)一想，這個(gè)表弟還當(dāng)真是活菩薩。

    李潮生連忙換了幾句話：“你沒去過，就可隨意污蔑我？里頭又不僅是男女那些事兒，好玩兒的很！”

    王蒨也想起自己上回潛入花樓，她神往道：“聽起來好似如此，我聽說里頭還有小郎君賣……真的嗎？”

    不僅李意行看她，連李潮生都錯(cuò)愕，他有些尷尬：“弟妹果然如這府邸無二，平緩之下暗藏乾坤，能夠如此語出驚人……那，那郎子為倌自然是有的，看我也沒怎么接觸過?！?/br>
    “真的？”王蒨實(shí)在好奇，她繼續(xù)追問，“他們不用像樂女那般唱歌？不用跳舞？只做……”

    “弟妹！”李潮生受不了表弟逐漸陰冷的笑意，趕忙打斷她，“別問了，表哥真的不清楚！”

    他胸口跳動(dòng)，往外頭的長廊靠了靠，喬杏遠(yuǎn)遠(yuǎn)地跑過來，解救于他。

    “大公主來啦！”喬杏行了個(gè)禮，站在門外，“大公主帶著姜律學(xué)一同過來，還帶著好多賀禮，往這邊走了?！?/br>
    李潮生如釋重負(fù)，癱在墻上，目送王蒨與李意行起身去迎客。

    喬杏走在最前頭，王蒨跟李意行一邊往外走，一邊理著自己的裙面，她今日穿得衣裳是從前李意行給她置辦的，王蒨倒沒有分得那樣清楚，既然好看做什么不穿呢？

    李意行看她將長帶越理越亂，伸手幫她，兩人在長廊的拐角處耽擱了一會兒，再抬頭時(shí)，喬杏已跑到前頭去了。

    “……夫人?！彼椭^，將最后一個(gè)活接打上，繁瑣的長帛掛在她的裙邊。

    王蒨等著他的后話，李意行沉默許久，才下定決心似地抬起頭，像是委屈、或是難堪，他艱難說道：“夫人，就那樣喜歡外頭的人嗎？我知你厭我，只是，難道我……比不得他們好嗎？”

    第53章 遮掩   落得與男倌“爭寵”的地步，實(shí)在……

    王蒨被他的話嚇到了，她往墻壁上貼了貼，看他好像比自己更難過，有些搞不懂。

    “你怎么了？”王蒨這會兒只有滿頭霧水，因而語氣聽著還算軟和，“你上回，還不屑跟他們作比較呢?！?/br>
    李意行被說中難堪之處，與她貼得更近，竭力讓自己顯得從容些：“……你再三問起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我該怎么辦？”

    王蒨被他看得不自在，推開他，低聲道：“什么怎么辦呀，咱們就快和離了，難不成和離之后你還管我跟別人？”

    照李意行的性子，他若是不死心，有太多辦法監(jiān)視自己，這不是無稽之談，王蒨本就不安的心，又被他擾出幾分火氣。

    李意行跟她一起往外走，矢口否認(rèn)：“不會，不會再那樣了?！?/br>
    王蒨本來想罵他，聽他這樣說，無論真假，先把話咽了回去。

    王楚碧帶著姜律學(xué)一同來，隨行的還有幾個(gè)商戶出身的學(xué)生，都是不差錢的主，因?yàn)椴粫缘萌飨矚g什么，就在街市上購置了一大批東西。喬杏先一步走到外院，與九月和另幾個(gè)婢子往里搬東西。

    王蒨提著裙角，先是遠(yuǎn)遠(yuǎn)喊了聲：“阿姐。”

    或是剛從下朝過來，王楚碧往臺下的園椅上一坐，接過霖兒泡的茶，長飲一口，才喚她：“三妹?！?/br>
    方才還冷冷清清的前院，因?yàn)榇蠊鲙Я巳藖?，立時(shí)就顯出些人氣。姜律學(xué)站在大公主身后，幾位學(xué)生站在他肩側(cè)，低著頭，見老師行禮，才懵懵地跟著一同伏腰。

    王蒨揮了揮手，叫他們起來，不用拘束。

    她瞥見個(gè)眼熟的臉龐，回想起這人是周陵，那天夜里順手幫過她，王蒨跟他對視一眼，頷首后就收回眼，坐在了阿姐身旁說話。

    生辰賀喜，三公主也沒什么很重的規(guī)矩，幾位學(xué)生遠(yuǎn)遠(yuǎn)退到后頭坐下，有人送上茶來，他們揭開茶蓋，竊竊私語：“那個(gè)是……李家的……世子嗎？”

    周陵看了一眼正在沏茶的李意行，有些不是滋味地收回眼：“應(yīng)當(dāng)是?！?/br>
    “哇?！睅讉€(gè)學(xué)生都很年輕，小聲驚呼，忍不住往前頭打量，“可算見著活人了，人不欺我??！不枉咱們總是學(xué)他的字呢?！?/br>
    李意行出身顯貴，字寫得好，書畫精湛，在年輕的讀書人中向來很有名，朝中不少人都學(xué)著他，無論是穿衣還是字跡。

    周陵之前接連遇見三公主兩回，總是忘記公主已成婚了，如今坐在她府中，見她那位極盡顯貴的夫婿就在身邊，心中才了實(shí)底。他雖出身商家，在太學(xué)中地位不高，可一旦論起才華品行，也是頗有底氣，如今見了世子真容，周陵連飲三杯，將心頭那一絲絲的微妙給澆滅。

    這邊幾人接連往前頭看，大公主威嚴(yán)在身，三公主又與他們沒什么交集，學(xué)生們看得自然都是李意行。

    也許是這目光逐漸放肆，李意行察覺后，往后瞥了一眼，又不緊不慢地收回眼。

    他面上掛著笑意，外人只道他隨和，王蒨卻曉得李意行最是愛做表面好人的，心里不知有多不耐煩。他坐在這里礙事，她也怕那幫學(xué)子真的將李意行惹惱，遂輕輕拉他袖子：“你去將表哥喊來，叫他別喝了。”

    李意行將沏好的茶送到她手邊，才緩緩起身：“好?！?/br>
    他含笑往客房走了，王蒨又支開姜律學(xué)，趴在阿姐身邊小聲：“阿姐，方才我身邊的人去打聽，怎的那幫樂人里沒有一個(gè)啞巴？”

    王楚碧面色不變：“是不是弄錯(cuò)了？”

    桐葉很機(jī)靈，打探消息面面俱到，王蒨相信她，于是搖了搖頭。

    “……”王楚碧垂下眼，又接了杯茶，展顏，“罷了三妹，你不必憂心了，今日是你生辰，cao心這些做什么？”

    王蒨哪有過生辰的心思，她想開口，王楚碧又嘆氣，捻起一塊糕點(diǎn)喂過去：“吃你的吧。”

    知道阿姐這是想讓自己快別說了，王蒨心頭郁結(jié)。

    二人坐了會兒，李意行將李潮生帶了回來，幸而李潮生帶到不是烈酒，身上只有香味，沒有沖人的刺鼻之味，否則王蒨真怕阿姐把李潮生轟出去。

    李潮生見了大公主，他聽說過這位公主的事跡，在她面前收斂幾分不正經(jīng)，各自招呼過后，連忙往后頭一坐，喝自己的酒。

    喬杏搬完東西，又將幾只貍奴帶來了，從前大公主養(yǎng)過銀球和圓餅，如今見了面，它們卻仿佛不認(rèn)識王楚碧，晃著尾巴就要跑，氣得她抱起銀球一頓揉捏：“忘恩負(fù)義?！?/br>
    日頭漸高，王翊才過來。

    她不僅帶著衛(wèi)慎，還將姑姑帶來了，梅珍姑姑前段時(shí)日在牢中待過，王蒨怎么瞧都覺著她清減幾分，上前去迎人，連忙命人去布菜。

    在外人面前，姑姑死死板板地行禮：“公主?！?/br>
    王蒨看了眼院內(nèi)：“今日沒有外人，姑姑不必拘禮了?！?/br>
    李意行與李潮生暫且算不上外人，姜律學(xué)和幾個(gè)學(xué)生都是跟在阿姐身邊的，衛(wèi)慎與姑姑就更不必提了，王蒨不喜熱鬧，只覺著府中這樣將將好。

    樂人將戲折送上來，王蒨展開折子，無心點(diǎn)戲，眼光在上頭的眾人飄忽。

    代面戲劇中的樂人亦有男子，可這會兒已妝點(diǎn)妥當(dāng)，穿著華服與人說話，想來不是她們要找的人。王蒨又看了會兒，隨意點(diǎn)了一個(gè)：“就這個(gè)吧。”

    三姐妹坐在一塊兒，王蒨與二姐附耳說了此事，王翊睜大眼：“絕無可能?！?/br>
    三人面面相覷，臺上戲聲將起，王楚碧淡道：“先看吧，不要貿(mào)然相問?！?/br>
    王蒨提心吊膽地看著臺上，臺上的倌人多為女子，舞的也都是些老掉牙的故事，王蒨從前就看過，講的無非是書生上京趕考，在發(fā)妻與京中女郎中兩難抉擇，兩個(gè)女人爭先恐后，展示自己的長短，又哭得哀聲遍天。

    王楚碧看了沒多久，皺眉：“沒勁兒。”

    王翊看這種戲看得少，覺著挺稀罕，還拉著衛(wèi)慎一起，嘴里道：“我瞧挺有意思啊。”

    “有什么趣味？”王楚碧往椅子里躺，“這樣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

    對阿姐來說，這話沒錯(cuò)，王蒨忍不住看了一眼右手邊的李意行，他一言不發(fā)，偶爾接表哥李潮生的幾句話。

    借著吵鬧的戲曲聲，王蒨稍微湊近他：“你聽著沒？只有老掉牙的戲本里才演這些，我又不是書生，你搶著與別人比美做什么？”

    李意行握緊茶盞，輕笑：“多謝夫人提點(diǎn)?！?/br>
    王蒨可不是為了提點(diǎn)他，只是希望他少做一些莫名的事情。

    臺上演到第五回 ，小書生的發(fā)妻入了京，耳聞自己要被休棄，拉著郎子悲悲戚戚：“天下女郎都是以郎子為尊，你若休了妾，叫妾往后怎么活？”

    書生面露難色，二人在臺上轉(zhuǎn)了一圈，發(fā)妻跪地道：“妾懇求夫主，便是將我休了，養(yǎng)在外頭做外室也好，讓妾能再看著你！”

    癡男怨女的戲從前不是沒瞧過，這一出戲更是在她面前演過好些回了，王蒨以往都不覺著尷尬，可這會兒卻渾身不自在。

    她固然不是什么負(fù)心人，李意行倒挺像戲中的發(fā)妻，二人快和離了，他還多有不舍，一再懇求，仿佛是她對不起他。

    若是哪日，他也忽然蹦出一句“夫人養(yǎng)我做外室也好”……王蒨想到這里，霎時(shí)捧起茶杯，有些局促地喝了一口，又十分復(fù)雜地看了一眼李意行。

    戲是假的，可戲本里的故事在這人世間并不罕見，王蒨不知李意行可曾將意識到這事，但李意行整個(gè)午間用膳的確是一口都沒吃，甚至連筷子都沒動(dòng)一下。

    用過膳后，喬杏將樂人們帶到幾人身前，王翊真心實(shí)意地贊賞：“唱得真不錯(cuò)！就是這書生看得我想沖上臺給他一拳?！?/br>
    衛(wèi)慎跟在她身邊，耳尖發(fā)紅，提醒他：“公主……”

    王楚碧懶得說話，她還在跟銀球和圓餅玩兒，王蒨笑著接話：“唱的是不錯(cuò)。”

    桐葉與霖兒包了紅封送給眾人，貶為奴籍為倌人，這幫人也說慣了獻(xiàn)媚的話，一個(gè)個(gè)都走上前來說些說些賀詞，王蒨認(rèn)真看著每個(gè)人，尤其是男子，試圖找出些端倪。

    李意行坐在一旁，看著她的眼盯著別人，不由微嗤。

    他不明白，這樣的貨色有什么值得她細(xì)看？他知道她們?nèi)耸窍虢铏C(jī)行事，那也不必看得如此專注罷？為什么不這樣也看看他呢？分明他比那些人好看，能夠幫她做的事情也更多。

    倏然之間，李意行回過神來，他竟是在嫉妒那些奴籍的倌人。

    這多么可笑，他心底再不情愿，也必須要承認(rèn)，他在王蒨眼中就是不如那些卑賤之人，他說得再多，她都不會專注看他。李意行甚至開始希望此刻跪在地上的人是自己，若是那樣，至少王蒨會對他有一絲關(guān)切和在意。

    他太想被她在乎了，如從前那樣。

    這樣的念頭一旦生出來，就無法抑制，李意行不斷在心里想，他為什么不能跟這些卑賤的人做比較？只要阿蒨愿意多看他一眼、心軟一點(diǎn)……他什么都做得出來。

    自甘下賤又怎么樣呢？他早就想好了啊，只是想要她而已。

    倘若如今的自己不能讓她回頭，他就可以放棄從前自傲的那一部分，在她面前一再示弱。

    這個(gè)念頭被任何人知曉，恐怕都要恥笑他了。李家郎主的獨(dú)子，從小地位尊崇，落得與男倌“爭寵”的地步，實(shí)在是太過滑稽。

    但李意行很清楚，他不可以再要挾強(qiáng)迫她，只會惹她反感……他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李意行白著臉，看著那些倌人。

    王蒨沒心情管他，樂人都上來說了賀詞，她笑著點(diǎn)頭，隨口問了句：“可還有旁人？一同去領(lǐng)紅封吧?！?/br>
    領(lǐng)頭的那位連忙搖頭：“多謝公主美意，向來都是我們幾個(gè)?！?/br>
    聽出蹊蹺，王蒨有了主意，她揮手讓人先下去。夜里還有一場戲，他們還不曾出府，而是回了后院。

    姜律學(xué)很有眼色地帶著學(xué)生上前：“小臣還有雜務(wù)在身，先行告退。”

    院里撤去了一半的人，李潮生打著呵欠告辭，說是夜里再來。待他們都走了，王翊拉著王蒨說是去拿賀禮，一邊走一邊問：“你叫那個(gè)丫頭去打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