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向東說：“暫時(shí)不賣了，休息幾天，剩下的等開學(xué)了再賣。”

    水向東進(jìn)回來的第二批貨也賣了一些，這次他不再零賣了，而是去尋訪各家店鋪，賣給這些店主，每個賺十塊八塊的，雖然不及零售賺的多，但是省心多了，貨也出得快，資金回籠也快，到現(xiàn)在，這批貨已經(jīng)賣了一半了。

    幾個人忙活了一下午加大半晚上，終于裁出了近百副春聯(lián)紙。外公還給了倪暉一本春聯(lián)大全，供他明天去發(fā)揮。

    第二天一大早，倪暉就起來了，水向東比他到得還早，背著還在打瞌睡的水向陽，倪暉皺眉看著水向陽：“陽陽不能去吧，會凍感冒的?！?/br>
    水向東說：“我把他放你家，我們?nèi)ゾ秃?，我還叫了張勇一起去?！?/br>
    說是要賣春聯(lián)，其實(shí)準(zhǔn)備工作很不少，等到擺好場子，太陽都快升起來了。倪暉小小的人兒往椅子上一坐，鋪開紙張蘸上墨，開始寫春聯(lián)。

    張勇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然后一摸臉，開始吆喝：“過年了，賣春聯(lián)啦。一塊錢一對，現(xiàn)場揮墨。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辈挥谜f，這廣告詞是水向東想出來了。

    他們寫春聯(lián)的場地就在繁華的東菜市門口，人流量很大，而且不怕有城管來轟人，這年頭城管這玩意兒還沒誕生呢。

    張勇的嗓門大，聲音響亮，一吆喝，便有人側(cè)目過來，看見三個小孩一個忙著寫，一個忙著掛，還有一個忙著吆喝，分工合作，還挺默契，旁邊一位老人坐鎮(zhèn)。

    倪暉氣定神閑坐在那兒唰唰唰奮筆疾書，他練字的時(shí)間不長，寫起來自然快不了，當(dāng)然不能等著客人要了再寫，先寫好放著等客人挑選也是一樣的。水向東將倪暉寫好的對聯(lián)拿過來，遞給倪暉外公放在繩子上用夾子夾起來。

    九十年代初期，沒有手機(jī)、沒有電腦，浮躁這個東西剛剛在社會上發(fā)芽，大部分土壤還是安靜的，人心也是安定的，社會價(jià)值觀念尚未一切向錢看，人心尚算淳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個觀念還是普世價(jià)值，所以人們對文化人還是很敬重的。倪暉小小年紀(jì)，在大街上揮毫潑墨，雖然是為了賺錢，但人們認(rèn)為這并不勢利和浮夸，這是有本領(lǐng)的表現(xiàn)，誰家六七歲的孩子教得這么好，寫得出一手那么漂亮的毛筆字啊？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湊趣買對聯(lián)的人自然也多了。水向東忙著算賬收錢，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活脫脫一個掌柜形象。

    倪暉不記得自己寫了多少對聯(lián)了，反正一早上就沒停過，墨汁都倒了好幾回。水向東拿出賺到的錢，打發(fā)張勇先去吃早餐，他跟張勇說：“去問問陳爺爺要吃什么，吃完了給他帶過來?！?/br>
    張勇屁顛屁顛去了。

    外公見外孫寫得辛苦，便說：“暉暉，累不累？要不外公來寫幾副吧，你歇會兒？”

    倪暉看著剛離開的張勇，說：“我先寫著，等外公吃了早飯?jiān)偬嫖?。?/br>
    外公摸摸外孫的頭發(fā)：“好，乖，慢慢寫，不著急?！?/br>
    倪暉點(diǎn)點(diǎn)頭，甩了一下手腕子，然后提筆繼續(xù)寫。水向東在一旁看得心疼，想來替他，但是他的字僅限于臨摹，還不能脫稿寫，寫不好反而壞事，便只能鞍前馬后幫忙，幫倪暉倒墨、拿紙、噓寒問暖。

    張勇吃飽喝足，端了一碗米粉加油條過來給倪暉外公吃。外公說：“向東，你餓不餓，要不你先吃？”

    水向東搖頭：“我不餓，爺爺你先吃，吃完了讓倪暉去吃早飯?！?/br>
    外公笑著點(diǎn)頭：“好?！边@孩子做事有條理，安排得好。

    外公低頭吃飯，水向東就和張勇一邊掛對聯(lián)一邊賣對聯(lián)，雖然個子小掛起來有點(diǎn)費(fèi)事，但忙中不亂，也實(shí)在很難得了。

    外公吃完早飯，過來替倪暉：“暉暉你和向東去吃早飯，我來?！?/br>
    水向東說：“倪暉你先去吧，我等你吃完了再去吃?！?/br>
    外公擺手：“你們都去，我忙得過來，都去。”這個時(shí)間已經(jīng)過了早市，人漸漸少了，外公一個人足可以忙得過來了。

    水向東猶豫了一下，趕緊跟上倪暉的腳步，他連錢都沒拿就去了，自己還要去給他付早餐錢。兩人坐在早餐店里，水向東問：“倪暉，你想吃什么？”

    倪暉一邊揉著手腕一邊說：“要兩個灌湯包，還有一碗湯粉。”

    水向東跑去點(diǎn)了餐，然后回來，坐在倪暉身邊：“你是不是手疼？”

    倪暉說：“沒有?！逼綍r(shí)練字也是一寫就兩個小時(shí)，只是強(qiáng)度沒有這么大，所以覺得有點(diǎn)手腕子發(fā)酸。

    水向東說：“你猜早上賣了多少副出去？”

    雖然對聯(lián)都是倪暉自己寫的，但他也不記得寫了多少，水向東伸出手說：“差不多快五十副了?！?/br>
    倪暉一想，難怪覺得手酸呢，就算一副是18個字，那50副也有900個字了，他還從來沒有進(jìn)行過這么高強(qiáng)度的訓(xùn)練呢。

    水向東說：“現(xiàn)在買菜的人少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倪暉搖搖頭：“要過年了，買東西的人很多，白天也有很多的，我們還是多等會兒吧。”

    水向東又提議：“要不回家去寫吧，明天早上再來賣，明天過年，買這個的人會更多一些。家里寫沒這么冷，外面風(fēng)大，太冷了?！?/br>
    倪暉猶豫著沒答話，這時(shí)東西端上桌了，拿了筷子低頭開始吃早飯，夾了兩筷子米粉，覺得手酸，又換了一只手，慢慢扒。

    水向東說：“等以后你出名了，字論個賣，就不用這么辛苦了?！?/br>
    倪暉聽見這話，不由得笑了起來，總算是聽到一句讓人舒心的話。

    水向東看見他笑了，心情不由得燦爛起來，倪暉笑得真好看。

    ☆、第二十四章 贏取好感

    吃飯前，倪暉覺得饑腸轆轆，就點(diǎn)了兩個灌湯包，一碗米粉，結(jié)果灌湯包吃完了，米粉吃了一半就飽了，他打了個飽嗝，將筷子一放：“我好了。”

    水向東看著他碗里的米粉：“不吃了嗎？”

    倪暉說：“吃飽了，不吃了。”

    水向東說：“你先走，我還沒吃完，一會兒去還要結(jié)賬，你去幫張勇的忙?！?/br>
    倪暉心說，吃那么多，也沒見長rou。便轉(zhuǎn)身走了。

    水向東見倪暉走了，將他吃剩的碗拖到自己面前，將里面的米粉夾進(jìn)了自己碗里，然后埋頭吃起來。

    倪暉回到攤位上幫忙，外公的字比他的字好多了，寫得又快，買春聯(lián)的人絡(luò)繹不絕，一直都很忙碌。倪暉也不搶著寫，讓外公寫，自己好好歇一下，等回去了再繼續(xù)。一直忙到十點(diǎn)多，人漸漸少了，祖孫幾個這才收攤回家。

    回去一算賬，除去車費(fèi)和吃早餐的錢，一個早上加半個上午，居然賺了八十多塊錢，這筆收入非常出乎大家的意料?？赡苁乾F(xiàn)場寫春聯(lián)這個促銷方式比較少見，加上倪暉年紀(jì)小，容易掙印象分，人們圖新鮮好玩，買的人也就比較多。

    “暉暉，明天還去嗎？”外公問他。

    倪暉靠在沙發(fā)抱枕上休息，忙了一個早上，說不累那是假的，他半瞇著眼睛說：“去呀，明天我們賣完就買襪子送到敬老院去，外公你說好不好？”

    外公怎么會說不好：“好啊，暉暉是個乖孩子?！?/br>
    外婆跟正在一旁寫作業(yè)的水向東說：“向東，你和弟弟今年在奶奶家過年吧？”

    水向東看著外婆，說：“我已經(jīng)買了不少年貨，我和弟弟在自己家里過?！?/br>
    “你們兩個孩子能吃多少，在家過年怪冷清的，就來奶奶家過年，也省得做了。陽陽，好不好？”

    水向陽眼睛盯著電視機(jī)，一邊啃著米餅說：“我聽哥哥的?！?/br>
    水向東摸摸弟弟的腦袋：“奶奶，不用擔(dān)心，我自己會做飯菜?！彼幌朐谀邥熗馄偶疫^年，到時(shí)候倪暉的舅舅舅媽們肯定都會回來，人家一家人團(tuán)聚，他兩個外人插在這里算怎么回事，到時(shí)候惹得兩位老人又來聽子女的閑話。

    倪暉外公說：“算了，在自己家過就在自己家吧。到時(shí)候我們做好菜，給他們送幾個過去?！?/br>
    外婆想了想：“這樣也行?！鄙洗芜^生日的時(shí)候兒子媳婦就有些不滿了，這要是過年還在這邊，肯定會有更多閑話，水向東雖然小，但是這種家庭已經(jīng)過早地催熟了他的心智，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呢，想到這里，老人對他們不由得又添了幾分同情。

    當(dāng)天下午，倪暉經(jīng)過幾小時(shí)的修養(yǎng)，又開始cao筆寫春聯(lián)，這樣明天就可以慢慢寫，不那么著急了。下午，倪衛(wèi)揚(yáng)和陳麗萍也趕回來了，不知道他們怎么商量的，倪衛(wèi)揚(yáng)居然答應(yīng)跟著陳麗萍回娘家去過年。

    陳麗萍發(fā)現(xiàn)兒子在寫大字，高興得很：“小暉，這真的是你寫的？”

    “嗯，外公教我的，他還給我找了個書法老師?！蹦邥熣f。

    “我兒子真行！”陳麗萍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又叫倪衛(wèi)揚(yáng)，“倪衛(wèi)揚(yáng)，你快來看，咱兒子的字寫得多好啊?！?/br>
    倪衛(wèi)揚(yáng)趕了一天的路，累得在沙發(fā)里完全不想動，懶洋洋地說：“大字寫得好有什么用，能賣錢嗎？”

    陳麗萍不高興地沖門外嚷嚷：“你懂個屁，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就知道錢、錢、錢，錢你個頭。”

    “我可比你們這些人懂得多多了，現(xiàn)在都是經(jīng)濟(jì)社會了，一切都以金錢為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不能產(chǎn)生經(jīng)濟(jì)價(jià)值的東西，那存在就沒多大意義，遲早是要被淘汰的。你信不信，現(xiàn)在就是個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社會?！蹦咝l(wèi)揚(yáng)不以為意。

    倪暉在心里罵了一句：去他媽的有錢能使鬼推磨！

    倪暉外公在書房里聽見倪衛(wèi)揚(yáng)的高談闊論，皺起眉頭：“庸俗！”

    陳麗萍尷尬地說：“爸，您別介意，他就是這么個人，俗不可耐，您把他的話當(dāng)放屁好了。”

    “放屁也要熏著我。虧得你還能忍下去，要是我早八百年就離了?！蓖夤桓焙掼F不成鋼的樣子。

    陳麗萍垂下眼簾：“爸，我當(dāng)年就走錯路了，所以只能一步步繼續(xù)錯下去，想回頭都難。”

    一直沒做聲的倪暉突然說：“有什么難的，我們班里有兩個同學(xué)的爸爸mama都離婚了，他們不也好好的。”

    陳麗萍看著兒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你不怕同學(xué)們嘲笑你嗎？”

    倪暉搖搖頭：“我不怕。我更怕你們天天吵架打架?！?/br>
    外公說：“你看看你們過的什么日子，孩子都不安心，這又是何必呢？”

    陳麗萍默不作聲。

    第二天一早，他們繼續(xù)去擺攤，因?yàn)槭悄耆?，他們也沒耽擱多久，賣到八九點(diǎn)就收了攤，然后去市場上買了很多襪子，錢有多的，又買了些吃的用的，裝了兩三大袋子。

    外公提著這些東西，帶著三個孩子去了敬老院。快到敬老院的時(shí)候，倪暉發(fā)現(xiàn)之前還一直高高興興和張勇說話的水向東突然安靜了下來。

    下了車，水向東安靜地跟在幾個人后面，張勇問：“向東，你怎么走那么慢啊，快點(diǎn)啊?！?/br>
    水向東正回頭去看馬路對面，倪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在馬路斜對面，有一個小院，小院里只有一幢孤零零的建筑，倪暉看清了院門上的“陽光福利院”。原來敬老院的對門就是孤兒院，政府規(guī)劃還真是圖省事，水向東情緒低落，是因?yàn)楦＠旱氖拢?/br>
    張勇退回去，勾住了水向東的脖子：“你看什么呢？”

    水向東說：“沒什么，走吧?！?/br>
    倪暉靠自己寫對聯(lián)賣錢為老人們送來了新年禮物，自然贏得了老人們的一致贊賞。水向東和張勇也被夸獎了。大家都很高興，最高興的莫過于張勇，只有他是個真正的小孩，喜形于色，樂得嘴一直都沒合攏過。

    外公很贊同他們的行為，認(rèn)為這是極好的教育課，出來的時(shí)候，外公看著對面的福利院說：“對門是一家孤兒院，里面都是些沒父沒母的孤兒，什么時(shí)候我們也去對面看看吧?！?/br>
    倪暉斜瞟了一眼水向東，他抿著唇不說話，倪暉也懶得接腔，倪曦曾經(jīng)就在這里生活過，就是不太清楚是哪個時(shí)間段罷了，他這輩子可不想和那個變態(tài)有任何瓜葛，所以絕對不可能去福利院的。

    張勇做好事做上癮了：“好啊，我要去?！?/br>
    外公笑瞇瞇的：“張勇是個好孩子?！?/br>
    倪暉裝沒聽見，埋頭往公交站臺走，水向東也不做聲，緊跟在倪暉身后。外公有些不解，這兩個孩子怎么了，剛才在敬老院里還挺高興的啊，還說以后再來看望老人，怎么一說到去孤兒院，就都默不作聲了，這是怎么了。

    外公仔細(xì)一想，可能是因?yàn)橛|到水向東的敏感處了，他自己也是個孤兒呢。算了，不喜歡去就不去了，去看望那些人只是出于好心和道義，并不是義務(wù)，不是非去不可的。

    回到家，倪暉的舅舅們?nèi)紒砹?，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水向東領(lǐng)著弟弟回自己家去了。大舅看著水向東兄弟倆的背影：“這倆孩子不在我們家過年？”他看見水向陽一直跟著自己母親，還以為他們兄弟也在這邊過年呢。

    外公說：“不在，他們在自己家過?！?/br>
    陳麗萍是個女人，看見他們兄弟倆無依無靠的，心里便涌起一股同情：“他們怎么走了，不在我們家過年嗎？”

    外公嘆息說：“那孩子自尊心強(qiáng)，說要回去自己過。”

    陳麗萍說：“怎么不在我們家一起過算了，能吃多少。那他們吃什么，自己會做嗎？”

    “一會兒咱們家做好菜了，給他們兄弟倆送點(diǎn)過去?！?/br>
    二舅突然問：“爸，你上次來問我城南市場買鋪?zhàn)拥氖?，就是他要買？”

    外公點(diǎn)頭：“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