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第45章 茫茫滄海,蕭疏天路。 人間聚散,忽然便如浮萍轉(zhuǎn)蓬。 唐真人的寶貝腰帶上還有個窟窿,她也沒自己縫補縫補,此時飄在海上漏風漏得厲害,泛著咸的風吹得嚴爭鳴有些散亂的長發(fā)鞭子一樣地打在臉上,他只覺此處是滿目的腥風濁浪,一眼竟然望不到邊。 水坑已經(jīng)靠在赭石懷里睡著了,韓淵默不作聲地抱膝坐在一邊,也是困倦得不行,李筠忍不住低聲問道:“大師兄,我們往后要去哪?” 嚴爭鳴聞言深吸一口氣,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兩眼下盡是青黑,他其實比李筠還要迷茫。 別人都來問他,他又要去問誰? 嚴爭鳴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配不上胸口的掌門印,他也許天生不是個當掌門的料,回想這二十來年,不是隨波逐流,就是被人逼迫著往前走,若是沒有人推著他、拉著他,他就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李筠見他神色郁郁,便拉了他一把:“大師兄?” “先休息,”嚴爭鳴回過神來,輕聲安慰道,“沒事的,放心……要是真的沒地方去,可以暫時跟我回嚴家落個腳。” 這話一出,程潛也回過頭來。 其實對于程潛來說,只要不是回扶搖山,那么是去嚴家客居,還是浪跡天涯要飯,都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區(qū)別,他本來毫無意見,但此時卻不得不出聲了——因為如果雪青也出事了,小月兒他們很可能根本就是從路上被截住了,那么家大業(yè)大目標大的嚴家……還存在么? 程潛遲疑半晌,開口道:“師兄……” 他覷著嚴爭鳴的神色,難得有些吞吞吐吐。 一方面程潛心里明白,這事不告訴大師兄不行,可是一看他的疲憊神色,話到了嘴邊轉(zhuǎn)了幾圈,卻又一時不忍心說。 嚴爭鳴生硬地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怎么了小銅錢?” 程潛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目光不免有些躲閃。 嚴爭鳴先是被他這百年難得一見的軟綿綿目光看得心里一暖,隨即又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胸口驀地涌上了一層不祥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程潛近乎低聲下氣地說道:“我跟你說一件事,你不要太傷心,好不好?” 程潛極少對他這樣客氣,嚴爭鳴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 程潛咬了咬牙,將心一橫,飛快地說道:“我給雪青哥的傀儡符破了?!?/br> 赭石手一顫,險些將水坑掉下去,韓淵神色迷茫地抬起頭,李筠一頓之后立刻反應過來,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嚴爭鳴卻怔怔地看了程潛許久,沒出聲。 程潛怕他一時想不開,忙道:“也不一定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先別往壞處想。” 他說這話自己都覺得虧心,一虧心,下面的詞也忘了,程潛潑涼水是一把好手,卻不知道怎么倒熱湯,只好有些笨拙地勸道:“也許是他自己不小心丟了,也許是在別人手里碎了……” “嗯,你說得對,”嚴爭鳴好像才回過神來似的,勉強一笑,順暢地接上了程潛的話,“也許是海上遇到了風波,說不定你那傀儡符還救了他一命呢……唔……” 他忽然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接著像是被海風嗆住了,一手捂住嘴咳嗽了起來。 程潛張了張嘴,終于還是不知說什么好,試探著伸手搭在嚴爭鳴的肩上,感覺有一點微末的體溫從大師兄身上透出來,沒來得及觸碰,就已經(jīng)被海風吹散了。程潛時而會想起初見大師兄的時候,那人娘娘唧唧的熊樣,心里便總當他還是溫柔鄉(xiāng)里點香偷懶的敗家子。 那時候他手上沒有一點繭子,心里沒有一點憂愁,有多好呢…… 這些流落他鄉(xiāng)的痛苦與倉皇無措的彷徨,為什么偏偏要他來承擔呢? 這天注定是多事之秋,程潛還沒來得及心疼完,海上風云突變。 只見整個海面宛如地動山搖一般,也不知從哪刮來一股巨浪,豎起來成了一道水墻,足有五六丈高,前仆后繼地涌過來。 原本普通的海風幾成罡風,唐晚秋那漏了洞的腰帶劇烈地擺動了一下,搖搖欲墜地往更高處飛起,卻仿佛是力有不逮,中途便聽見一聲裂帛之音,腰帶竟然從漏洞處撕開成了兩半! 撕裂的地方剛好在程潛腳下,他整個人一腳踩空,徑直從腰帶上掉了下來,這回嚴爭鳴反應不慢,回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方才咳出來、被他藏藏掖掖在手心的血跡頓時抹了程潛一身。 程潛當時本能地抓緊了霜刃劍,下意識地調(diào)動起真元,在這節(jié)骨眼上,那劍竟發(fā)出“錚”一聲輕響,盡管眨眼便被淹沒在海濤聲中,卻依然被程潛捕捉到了,他心里一動,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這分明是凝神的反應! 程潛:“大師兄,放開我!” 嚴爭鳴充耳不聞,他方才心緒大悲大落,此時幾乎有點魔障,心里唯一的念頭就是死都不能松手放開他。 程潛情急之下也沒空和他掰扯,心里迅速默念起凝神御劍的口訣,也許是火候真到了,也許是危險逼的,一時間,他竟然直接跳過從凝神到御劍之間不短的階段,讓霜刃有些風雨飄搖地浮在了半空。 嚴爭鳴手上一輕,終于回過神來,他收斂心神,忙松了手勁,以防外力干擾程潛:“不……你先別逞強,慢慢靠過來,慢一點,你現(xiàn)在飛不穩(wěn),再慢一點?!?/br> 程潛當然不敢大意,凝神于劍的滋味相當于將手中劍化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就算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平地上,平白無故長出一條腿來都得先絆幾個跟頭——何況霜刃這把劍還是條不怎么老實的腿,不是他能完全壓制得住的。 程潛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乜刂浦嬖?,不敢走一點神,緩緩地令霜刃劍接近唐晚秋那條腰帶,可是就在嚴爭鳴已經(jīng)能夠虛虛地伸手護住他的時候,異變又生。 海面上突然憑空生出一道水柱,頃刻間帶起一道大浪,當空砸下來時,海水仿佛帶著難以言喻的勁力,程潛胸口一悶,一口氣沒上來,霜刃就失去了控制,連人再劍地給沖到了一邊。 耳畔驚呼聲轉(zhuǎn)瞬就被淹沒,程潛只來得及攥住劍柄,已經(jīng)一頭掉進了海里,接著,他被落下來的大浪居高臨下地一拍,頓時人事不知。 好在他一直本能地沒松開握劍的手,霜刃劍的劍鞘不知去向,吹毛斷發(fā)的刃被水一沖,撞在了程潛身上,毫不客氣地在他小腿上開了一條血口子,傷口讓海水一殺,將程潛活活疼得清醒了。 他連嗆了幾口水,忙竭盡全力地屏住了呼吸,奮力掙扎起來。 程潛自詡無懼生死,卻并不想這樣毫無意義地淹死在海水里。 可惜他水性實在不怎么樣,說來都對不起他慣用的海潮劍,在地面上的小河溝里他尚能撲騰兩下,這樣大浪滔天的海水里就真的沒辦法了。 程潛哆哆嗦嗦地掐了個不甚熟練的手訣,周遭浮起一個輕薄的氣泡,顫顫巍巍地將他含在其中,可惜這海浪連唐真人的腰帶都一分為二,他這強弩之末一般真元耗盡的掙扎根本沒什么用。 氣泡不停地升起,又不停地被海水打碎,每碎一次,程潛就要重新嗆上好幾口海水,漸漸的,他的意識開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起起落落不知多久,到最后,他幾乎是一味的混沌沉浮,無力撲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