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巫童茫茫然的看著呂姣,呂姣泄氣,難過的道:“有時候不得不承認,王侯將相真的是有種的。我們從很久很久之前就輸了,下層的人就算努力一輩子也進不到上層里去,只能認命?!?/br> “是呢。就像貴族一生下來就是貴族,奴隸一生下來就是奴隸,就像奴,奴的父親、奴的母親、奴的meimei,他們都是奴隸,聽奴的父親母親說,他們祖上也還是奴隸呢。唉,這都是天生的,沒法子改變的事兒。不夠當奴隸也有當奴隸的好處,只要按時完成主人家的吩咐就行了,每天就是為了吃飽穿暖,也不用像貴族們那樣,為了封地啊、財貨啊爭來爭去,打來打去的。” 有人世代為貴,也有人世代為賤,真應了那句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這悲傷真令人無可奈何。呂姣嘲弄的想。 “那現在呢,你的親人都去了哪里?” “不知道呢。虢國被滅的時候,我是跟著公子的小子,我meimei是跟著女公子的小女奴,父親在馬房,母親在桑房,晉國的軍|隊攻打進來的時候都被沖散了,后來我就被晉國權貴抓了,再后來就又被大巫買了來。大巫待我可好了,從不打罵,還教我辨認藥材呢。”巫童喜滋滋的道。面上無有一絲悲傷。 “就那么甘心一輩子做奴隸?”她的語氣上升到尖銳,眼兒睨著巫童,怨他的不爭亦或者別有所指。 巫童抓抓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也想過出人頭地的,但是奴又沒什么被人看中的才能啊。像那些劍術了得的就被權貴們聘去做了劍客,像那些識字的看過很多書的就被權貴們高高捧起來認作謀臣,將來富貴滔天,奴也羨慕過的,但是奴就是不會那些人會的,不能做劍客,不能做謀臣,也沒有土地耕作,那就只能做奴隸了。夫人,其實做奴隸沒什么不好的,真的。只要勤快聽話,主人家就不會少了你的吃,少了你的穿,還會給你安排屋子住,多好啊?!?/br> “呵!”不知為何,呂姣笑了,滿眼諷刺,少頃苦澀。沉默下去,不再說話。 “巫童,你來駕車?!笨爝M城門了,巫竹的打扮太過吸引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還是巫童去駕車好些。 窗簾被風卷起一半,呂姣捏住紗簾一角又往上提了提,從這里往外看去就見了一座山中城,之所以說這是山中城,那是因為此城就建在山腳下,完全的和山林融合在了一起。 城墻是用大粗竹子扎成的,像是籬笆加高加固了,這些竹子有些竟還是活著的,上面有嫩綠的葉子,她是只看見了這一面城墻的,另外的城墻全部被濃密的蔥蘢樹木遮蓋了去,她還看見了一扇獨特的城門,亦是用竹子扎成,所不同的是這城門建立在河水之上,城中的人要出來需要劃船,城外的人想要進去亦要劃船,而水面并不十分寬敞,只有三丈寬,若在人流高峰期,這城門處必然堵塞,此時城門開著,正從里面劃出一隊船只,船上堆積著白如雪的粉狀物,呂姣下意識的開口問,“那是什么?” “鹽?!蔽字竦?。 “啊,那么多的鹽?!眳捂尞?,默數著船只的數量。 “竟有二十條??磥砟銈冞@里有鹽礦。” “是鹽泉。此處有一寶源山,山半有石xue,出泉如瀑,用之不竭?!?/br> 又過一會兒,馬車到達山腳下,巫竹便道:“下車,乘船入城。”話落便自然而然的伸出了手臂,呂姣順從,手搭上去,巫竹另外一只手托住呂姣的腰,微一用力便將她輕輕抱了下來。 幾步遠處便是一個渡口,渡口處有烏篷船三兩只,船上木槳橫臥,岸邊一個茅草亭子里,木桌木椅擺放整齊,桌上還放著一個碩大的陶土胖肚水壺,幾只陶琬,兩岸幽草繁花,枝頭黃鸝鶯雀,遠山碧霧蒼茫,正像有一首詩里描述的,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本是一種讓人看了能心平氣和的景象,至少于呂姣來說是這樣的,但是對于巫竹來說卻大為不同,這一路行來呂姣一直覺得巫竹是一個隨遇而安,安靜自持的男子,卻不想也能見到他突然的容顏失色。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她便在一片蓊郁里瞧著了一頂被高高挑起的白幡,白色,是純凈美好的顏色,也同樣的預示著死亡和悲傷。 “上船?!彼谝粋€跳上去,緊接著又將呂姣接了上去,巫童自發(fā)滑起了槳。 巫童隨著巫竹來過這里一次,知道巫竹回家的路線。 進入城內,呂姣便看見了吊腳樓,樓上有晾曬的衣物,有女人孩童走來走去,是住了人的,樓下有柵欄,樓底養(yǎng)著雞鴨鵝豬等牲畜。 這條河貫穿了這個聚集地,河畔兩側有捶打衣物的婦人,有趕著鴨子飲水的老嫗,還有光著屁股玩耍的孩童,從這一處城門穿過另一側的城門,獨不見老老少少的男子,呂姣大為驚奇,想要問詢,但一見面色沉如水的巫竹,話到了嘴邊就咽了回去。 死的人難道是巫竹的親人嗎? 船只逆流而上,越是往前水流越是湍急,以巫童的臂力已難以滑動,巫竹便接過手來,沒想到看似瘦弱的巫竹卻有的是力氣,船只快速移動,仿似順水漂流。 行了一會兒,便至一處狹窄的通道,這通道逼仄,只容許一條船通過,又上行半刻鐘有余,拐過一個彎便見一個峽谷,兩岸山勢陡然開闊,心上猛然就有撥云見日之感,所經之處,懸崖峭壁,峰巒疊蟑,隨著船只速度的加快,呂姣頓覺兩岸青山相對出,心情也跟著開朗遼闊起來,奇山奇水,景色盎然,大自然真給予了人類良多。 又行半個時辰,遠遠的她聽聽見了飛泉流瀑之聲,循聲望去便見前方已無路了,一座高大綿延的山封住了河水的流向,而在望之較為平坦的半山腰上有個雪白的飛泉,水質厚重,正汩汩往外汆水。 山壁傾斜,泉水洗刷著山壁,只見山壁上積郁了厚厚一層雪白的……那大概是鹽,這便是巫竹所說的鹽泉嗎? 山底有個石譚,泉水沖擊而下,再次緩和之后又流入河水中,石潭之畔正有七八個男丁正拿著什么工具往船上挖鹽。 船行至此處,兩岸就平坦了,岸上有橫七豎八的石子小徑,巫竹將船停在一個渡口,下得船來,他再度將呂姣背了起來,此次行步如飛,巫童在后邊跟著跑。 他,是真的急了吧。 前方是一片厚密的竹林,不知怎的,呂姣只是看了幾眼就覺得頭暈目眩,她以為自己是身子虛弱的緣故,但幾日后她就知道不是她自身的緣故。 在她眼睛看到的,巫竹一直走的是直路,可在拽著巫竹衣擺奔跑的巫童來看,他們一直走的是彎路,七八步就得拐一個彎,眼前的竹子也都像是成了精,會隨著人動似的。 不知什么時候穿過了竹林,有異香撲鼻,她抬眼去看就見了漫野的繁花,隨著他們的到來,每拂過一處便驚起無數斑斕蝴蝶以及在蝴蝶群里顯得丑陋的飛蛾。 這一片平原真美,她禁不住感嘆。 “閉上眼?!蔽字窈鋈淮蠛?。 “為……”什么。 “閉上眼!”巫竹突來的怒喝使呂姣下意識的從命并膽顫。 眼前黑暗了,耳力突然比以前更靈敏了,她便聽到窸窸窣窣有什么東西快速穿梭爬動的聲響,還有“咝咝”聲,大片大片的,即便不看也令人毛骨悚然。 他們究竟來到了怎樣的地方? 巫竹的家,巫族的圣地,究竟是什么樣的所在? 巫竹不讓睜開,她傻傻的就一直閉著,她感覺巫竹換了一個方向,忽然跑起來,風吹發(fā)絲簌簌涼。 此時她聽到了悲壯的嗚嚎聲,隨著巫竹跑速的加快,那聲音越來越大,直到他戛然停止,將呂姣放了下來,她睜開眼就看見了一面懸崖峭壁,上面釘了許多木頭,洞xue里塞了……棺材! 她微微啟唇,目光由遠拉近,便見了一群壯年男丁,他們披散著頭發(fā),用藤蔓綁著額頭,從額心點著一道血紅,身穿獸皮,手拿戈矛正在舞蹈,那舞風剛烈,樂聲鏗鏘,進退疾如鷹鷂,呼呼喝喝,洋洋灑灑。 還有一群人,八個男子,一個女子,穿著和巫竹一般的衣物,手拿權杖,都圍繞著敞開的棺木而坐,另有一人正將風干的魚放入棺木之中,隨著巫竹的靠近,呂姣也慢慢跟近,待她還想再近一些就被巫竹制止了,他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走到那九個人身后,盤腿坐了起來,閉上眼,虔誠的做著什么只有他們這一族自己知道的事情。 而在貼近懸崖的底部,又有一群人,看他們的穿著全然和巫族不同,她大膽猜測這些男丁便是夷城里缺失的那些人,他們正在擺弄幾根粗粗的繩子,沿著石壁往上看,這些繩子的盡頭綁在一個空空的洞xue上,再等了一會兒,許是巫族的儀式進行完了,棺材合上蓋子,那九個巫人連同巫竹便將棺材抬了起來向崖壁底下的那群人走去。 和她猜測的差不多,那些懸掛在崖壁上的繩子就是用來將棺材弄到洞xue里安放的。 這便是懸棺之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