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此時,正是一日之中廚下最忙的時候,女奴們需要把今日所用的精細麥粉砸出來,院子一角便見擺放了三個大石臼,兩個女奴為一組,一人手中一個大木槌,正你一下我一下的砸石臼里干燥的麥粒,隨著木槌的起落不時有金黃的粒子飛濺出來,歇息的空當便有那勤快的女奴把掉在地上的麥粒撿起來放到葫蘆瓢里積攢著,等到瓢里的麥子足夠一臼的時候大概會被重新倒入里面砸碎成粉。 “砸這一臼粉需要耗費你們多長時辰?”呂姣一出聲就把正在勞作的女奴們嚇了一跳,紛紛扔下木槌便來叩拜,有一個膽小的竟還瑟瑟發(fā)抖起來。 呂姣微郁,心想她惡婦的形象怕已是深入人心。 “起來吧,你來回答我的話?!彼恢敢粋€長相壯碩的女奴。 這女奴渾身一僵,少頃才開口道:“回稟夫人,若不偷懶一個時辰多些?!?/br> 一個時辰便是兩個小時,而這一臼的麥粉卻連六個饅頭也蒸不出來,太耗時了。 她不去管那些異樣的目光,圍著石臼轉(zhuǎn)了一圈便道:“女隸何在?” “……奴在?!迸`挑目瞅了呂姣一眼,微蹙眉頭,竟是一副最不愿伺候你這種不懂裝懂的貴主子的不耐煩模樣。 是個人便有自己的情緒,呂姣并不指望所有人都對她打從心眼里畢恭畢敬,這些人只要認真把交待給她們的事情完整的做完便是本分。 “今日早晨我要吃甜餅。你盡快做出來?!?/br> “回夫人,師氏并未囑咐要甜餅,奴不敢擅作主張?!毕肓讼胨止Ь吹募恿艘痪?,“師氏管得嚴,早膳、晚膳需要多少糧多少果蔬都有定例,少一粒奴們便要遭鞭笞,望請夫人寬恕?!?/br> “我知道了。我問你,你們把麥粒砸成粉只有這一種方法嗎?” “然。” “好,幾日后我會送來一個省時的物件,到時我會讓人來教會你們?nèi)绾问褂谩!?/br> 女隸不以為然的瞥了下嘴,肅首應喏。 呂姣哂笑一聲,又在廚下轉(zhuǎn)了一圈,這才帶著靜女離開了。 人心不是那么好收服的,而對于“收服”二字需要用對人,對待女隸她并不用下十分的力氣,收獲女隸的尊重可能只需要公子重的一個態(tài)度。但像家宰這種屬臣便不同了,他們都有自己的風骨。 家宰所居的院落靠近大門口,里面種植了多種花草,南面爬了一墻的粉色小花,她看了一眼也叫不出名字,許是師氏的功勞,這小巧一個院落看起來井然有序之余充滿女人味兒。 彼時小門敞開著,她微一歪頭就能把里面的光景一覽無余,但往來之人絡繹不絕,她一直沒找到機會叫人。 她卻不知,她出現(xiàn)在此已然引起了小小一番波動。前院,這是男人政客出入的場所,豈容得一個小小女子的踏足。 院子里面,正在算賬的酸腐文客早已扔了刀筆背過身面朝墻壁氣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們不會當面和一個女子計較,背過身去便會指責公子重的治家不嚴。 “呔!你怎在此!”一個蒼老之聲在耳邊炸響,呂姣下意識的回頭,登時喜道:“蒼老,早安。” “此處怎是你能來的,還不趕快回去?!”蒼老一瞪眼珠子便猶如煞星臨世一般,呂姣卻是有備而來,嬉笑道:“我來找家宰,問他要石匠?!?/br> 好一個臉皮厚的婦人,蒼老翻她一眼,再次喝道:“夫人還不快走,難道是想讓主親自來請你嗎?!” 看來她是真觸怒了這個老家伙,更觸怒了這些前院食客們的神經(jīng),但那又如何,她來此的目的就是想踩一踩他們的容忍度。 見好就收忙笑道:“那我要的石匠……” “我親自給你送進去,送進去,你快快離去?!比舴穷櫦芍纳矸?,這老頭子大概就要親自來扔她了。 “辛苦蒼老了?!眳捂C首行禮,抬起頭便扔他一個笑盈盈的臉,把這老頭子氣的直翻白眼。 見呂姣走了家宰立即從自家小院里出來,拱手便是一拜,原來這老家伙卻是家宰請來的,望著呂姣離去的背影家宰摸著自己的胡須嘀咕道:“你說這是個什么樣的婦人,好厚的臉皮啊?!?/br> “什么樣的婦人?”蒼老瞥家宰一眼,“主捧在手心里不舍得懲罰的婦人,那還是個主母,女禍啊?!弊詈竽且宦?,也不知他是感慨還是玩笑抑或還有別的意味兒在里面。 家宰怔怔然沉思,遠遠的蒼老卻飄來一句,“那婦人要石匠,快給她送去?!?/br> “這哪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婦人,竟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家宰恨恨罵了一聲,轉(zhuǎn)身便走,本要當那是耳旁風,一帶而過,但他想到主,心里憋了一口氣,掉轉(zhuǎn)頭又去找石匠,嘴里還抱怨道:“女人家家要什么石匠,真是難以伺候?!?/br> 方才他二人在此說話,并不知道呂姣去而復返,在一個人眼容易忽略的角落,假作低頭嗅花,其實她所站的地方正是順風的方向,不多不少把該聽的都聽在了耳里,見他們都走了她才走出來,面色微白。 西風吹散清晨的薄霧,朝陽已從東方升起,呂姣試水回來,滿臉沮喪。她雖是已做好了被家宰等人唾棄的準備,但當真正聽見了,看見了,這心里可當真是不好受。 正當她出現(xiàn)在主殿前的桃花樹下,漫不經(jīng)心的一瞥就訝然了,她不過在府里溜達了一圈,也沒得罪誰,怎么她睡覺的宮殿前就出現(xiàn)了這么些人,難不成都是來告狀的?她失人心已失到這般地步了? 人都說做賊心虛,她臨走前玩的那一出毒婦計,不僅令府中諸人膽寒,也令她自己氣短了不少,這一次回來本就是準備“力挽狂瀾”的,少不得便把事情往壞了想。 這廂她不敢往前走,那廂早有人進殿通知了公子重,說是主母回來了。 院子前,前半部分整齊站著老老少少的女奴們,后半部分則站著男仆,個個肅首躬身,狀似大氣也不敢喘的模樣。 這是發(fā)生了何事? 殿堂里傳來公子重的呼聲,隨著這聲響兒,排排站的奴仆們便恭敬的從中間劈開了兩半,當他看見公子重含笑從石階上下來,底下的人便紛紛叩拜,那么多人一個動作卻寂靜無聲。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她嚇的臉色煞白,此時的她可謂是驚弓之鳥,心里正在轉(zhuǎn)著,若是公子重抽風真的休了她,她怎樣才能安全的抵達齊國或是宋國。 “我的小嬌嬌,你可算回來了,不生氣了吧。”說著話大步走近她,把僵在原地,正云里霧里的呂姣一把抱起,重重在她臉上香了一口,親熱的道:“那都是我說的氣話,你竟當真了,真是傻。好了,都是我的過錯,我寵你愛你還來不及,怎舍得休了你。早膳已備好了,走,我抱你去吃,一口一口的喂你如何?可不去再與我生氣了?!?/br> 一路被抱進主殿,他便用著溫柔的能溺死人的聲音跟她說話,說的還都是些令人耳朵發(fā)紅的閨房私語,此番不僅沒讓呂姣安心反是把她吊了起來,她看著他的目光像是不認識了似的。 她這夫主即便在床榻之上也不見得有這么溫柔,今兒早上撞了邪了吧? 她心里七上八下,外面跪著的那些奴仆頭目卻已是恍然大悟狀,原來主并不是真心休了主母啊,原來竟是一時氣話。 人群里傳出小聲的議論,有那知情人便嘀咕道:“不是說這個齊姜是為了跟別人私奔才偷跑的嗎?” 緊挨著他的胥某猛搗了一下他的胳膊,壓低聲音道:“這齊姜若真是為了與人私奔才偷跑的,咱們主還能待她那般的親昵?” 頓時便有人附和道:“正是、正是。定然是主和主母吵了架,這齊姜脾氣大,一氣之下才走的,此番主既把人給追了回來,你們心里有個底?!辈卦谛渥永锏氖滞弦恢福澳俏豢蛇€是咱們的主母,恭敬著些伺候著?!?/br> “這還用你說。”有人嗤之以鼻。 彼時殿里傳來一聲高喝,讓他們都進去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