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所有的痛苦與歡樂，所有的自信與遺憾，都融入在這盒燃起火燭的生日蛋糕里。

    是夏坤劃燃火柴點燃這45支小蠟燭的。當(dāng)他點完最后一支蠟燭時，人們拍手唱起來。用英文唱，用中文唱：

    “happy birth day to you……祝你生日快樂……”

    此刻里，在史瑩琪這30來平方米的屋子內(nèi)坐滿了來為她祝賀生日的親人和朋友。有兒子甘洋和女兒甘泉，有她的心上人夏坤，有她的導(dǎo)師杰克。還有她的堂弟和得知消息而來的寧秀娟、趙勇、章曉春、莊慶等人。

    九月的紐約，氣溫降了。屋窗外，天高云稀。遼遠處，叢叢綠蔭中可見片片金黃。

    這個生日，是史瑩琪來美國之后，過得最為盛大、熱烈、高興的了。人生有多少痛苦和悲哀啊，人生又有多少歡樂和溫情！金秋之際，在她踏上人生第45個年頭的歷程之時，有了收獲，她的博士論文答辯終于獲得通過。答辯那一天，夏坤也來聽了。他悄悄地靜坐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她是在答辯結(jié)束之后，回答提問時才發(fā)現(xiàn)他的。他平靜地看著她，目光在說，沉住氣，盡其所能回答，成功永遠屬于奮斗者。這話夏坤對她說過，是她答辯的前一天在電話里對她說的。她鎮(zhèn)定心緒開始回答，如同在同夏坤探討微觀世界。

    “……現(xiàn)代分子生物學(xué)著重研究組成生物體的基本物質(zhì)在各個層次上的結(jié)構(gòu)，特別是在發(fā)揮其生命功能過程中的結(jié)構(gòu)變化，以徹底闡明生命物質(zhì)的結(jié)構(gòu)基礎(chǔ)和運動規(guī)律?！祟惞灿幸粋€‘珠峰’，那最高點在太平洋彼岸生我育我的故土中國。中國人、亞洲人、美洲人、歐洲人、世界各國各地的人都知道它，都去攀登。人類還共有一個微生態(tài)平衡這個當(dāng)代醫(yī)學(xué)的‘珠峰’，也競相在認識它、攀登它。在攀登的過程中，一些問題還一時難以明確，發(fā)現(xiàn)其現(xiàn)象卻不明其機理。然而，有表象必有其本質(zhì)，未知中必含有有知。正是這一個又一個的未知，誘惑、鼓舞著我們?nèi)ゲ恍傅刈非?、奮斗、破譯……”

    那一天，導(dǎo)師杰克那黝黑的臉上煥發(fā)出紅光，鷹隼般的眼里撲閃著異常的喜焰。他的這位中國女弟子的成功就是他的成功。

    答辯結(jié)束后的會餐，史瑩琪一定要拉了夏坤同去，夏坤堅決地拒絕并及時地離開了。離開前，他激動地對史瑩琪說：

    “瑩琪，我佩服你，你為我們中國人添了光彩?！?/br>
    史瑩琪兩目灼灼：“一支燭火般的光亮。”

    “夠了，這就夠了！”夏坤說。

    吃完蛋糕和自助餐之后，人們開始起舞。

    夏坤和杰克坐在陽臺上飲酒交談。

    “……做什么事情，都不能馬馬虎虎?！苯芸擞貌⒉涣骼闹形恼f，又哈哈笑，“我在中國任教時，問一位同事近來怎么樣，他說‘馬馬虎虎’，當(dāng)時我不知他說的什么意思，后來才明白，那不是指的兩匹馬和兩只老虎?！?/br>
    夏坤笑了：“杰克教授，我佩服你的嚴謹?shù)慕田L(fēng)?！?/br>
    “假如學(xué)生學(xué)得不好，那往往不是學(xué)生的錯而是教師的錯?！苯芸苏f。

    夏坤聽著，就想到了國內(nèi)的自己的那些嚴格要求學(xué)生的老教師們，想到了米教授。師道尊嚴，是必不可少的。國內(nèi)現(xiàn)在有的學(xué)生，包括有的老師，對這有所淡漠，實在遺憾。

    身著飄逸、柔輕的黑色長裙的史瑩琪向著夏坤走過來。她容光煥發(fā)，顯得年輕美麗。她向夏坤笑著，伸出柔臂。夏坤應(yīng)邀同她舞蹈起來。探戈舞曲，他倆動作自如，配合默契。夏坤帶著史瑩琪旋轉(zhuǎn)時，碰著了舞蹈過來的甘泉。

    甘泉朝他一笑：“夏叔叔，下一曲我請你跳?！备嗜奈璋槭撬绺绺恃?。甘洋也朝夏坤友好地笑。

    “看你這一兒一女，今天多高興?！毕睦ふf。

    史瑩琪輕嘆：“夏坤，我該怎么感謝你。”

    “你說呢，給我一座金山銀山?！毕睦愒谑番撶鞫?。

    “那我可沒有?！笔番撶鞫⑺φf。

    搶救及時的甘洋死里逃生，恢復(fù)不錯。第二天就醒過來了。一周后下床活動，不到半月就出院了。住院期間里，多虧了夏坤的張羅、關(guān)照。又有米教授的精心診治。甘家煌多次一定要重謝，夏坤和米教授都斷然拒絕了。這期間，甘洋和夏坤混得很熟。一來，甘洋思救命之恩，二來，得知夏坤是他mama的老戰(zhàn)友，三呢，也覺夏坤熱心、豁達。夏坤就用了過去當(dāng)軍人，現(xiàn)在當(dāng)院長做人的思想工作的一些方法教育、開導(dǎo)甘洋。首先，做到以心交心。他也知道，對于已誤入歧途的甘洋，他的這番努力也許是杯水車薪，依然也還是盡己所能。他太為自己的老同學(xué)史瑩琪的家庭不幸而同情、擔(dān)憂了。他給甘洋講了新近發(fā)生在中國的一位美國教授的真實事情。39歲的潘維廉教授，攜妻兒來中國廈門大學(xué)任教，已數(shù)年了。他幽默地笑稱自己為“美國鬼子”，但當(dāng)?shù)赜腥朔Q他為“活雷鋒”。關(guān)于他送一位孕婦上醫(yī)院的事情廣為流傳。說他送孕婦到了醫(yī)院后，還跟著上下跑，顯得有點傻頭傻腦，醫(yī)師們以為他是不懂生孩子為何事的糊涂丈夫，批評他為什么不早點兒送來。他聽了并不申辯，因為雷鋒在這種情況下總是不分辯的。他還堅決要求拿中國教授一樣的工資，住中國教授一樣的住房，并且，每年寄八千塊錢到貧窮地區(qū)的龍巖去，為中國正在開展的“希望工程”添助一力。他的這一行動連他的一些中國學(xué)生也不理解。然而，他就是這么做了。

    夏坤對甘洋講時，甘泉也在場。

    夏坤說，不論是美國人還是中國人，一個人總得要有一個基本的做人的道德標(biāo)準，應(yīng)該要有所追求，有所奮斗，做善事不做惡事?！叭瞬荒芟褡攉F那樣活著，應(yīng)該追求知識和美德?！边@話是但丁說的。中國的李白也說過：“土扶可成墻，積德為厚地?！薄睦ふf時，甘洋木著臉，一言不發(fā)。他就想，他一定聽不進去自己的這番高調(diào)，也許自己是在對牛彈琴。依然按捺不住心中要說的話，就又說了甘洋母親史瑩琪的人生奮斗的事情，說了每日里為他診病的米教授奮斗的事情。告訴他，他們都是中國人——在美國的中國人。他們也處在美國這個社會環(huán)境之下，卻應(yīng)該說是中國人的驕傲。他這樣說時，甘洋的面肌抽動了，依然沒有說話。那一天，甘洋終于兩眼發(fā)濕，說：“夏叔叔，我錯了，我今后改?！蹦翘?，甘泉對哥哥甘洋說了夏坤是如何為他做心臟按摩，如何口對口呼吸救了他。又說了夏坤和米教授都拒不要他父親的任何報酬的事情。夏坤還勸甘洋應(yīng)該和父親甘家煌和好，畢竟是骨rou親情。甘洋落了淚。

    下一曲開始的時候，杰克邀請了史瑩琪跳舞。甘泉忙忙地過來邀請夏坤跳舞。美國樂曲《艾拉》的旋律在屋內(nèi)回蕩。

    舞蹈時，甘泉的目光盯著夏坤，起伏的豐胸貼了好緊。夏坤不得不同她移開一些距離。

    “夏叔叔，我發(fā)現(xiàn)你這個人有的事情也還是心口如一的。比如說，搶救我哥哥，拒收國內(nèi)盛行的所謂‘紅包’。”

    夏坤笑：“有的事情？這么說，我也有心口不一的事了？”

    “當(dāng)然?！?/br>
    “何以見得?！?/br>
    “我問你，此時此刻，你同我mama跳舞時心里想的是什么？同我跳舞時又是怎么想的？如實回答?！?/br>
    “沒有想什么呀?！?/br>
    “絕對的心口不一了吧？”

    “真的，沒想什么。甘泉，那你以為我在想什么？”

    “我嘛，知道你想的什么。只是，我不說?！?/br>
    “你可不要強加于人?！?/br>
    “我才不會呢。你同我mama跳舞時，心里格外的愉快，淌著一股撥人情愫的暖流?！?/br>
    “你這樣體會？”

    “嗯哼?！?/br>
    “那么同你呢？”

    “你心里也很高興?！?/br>
    “高興就是愉快呀，一樣的?！?/br>
    “no，不一樣?！?/br>
    這時候，趙勇?lián)е聲源簭南睦ど磉呂柽^。章曉春那雙會說話的大眼向夏坤撲閃過來一道熱流。

    當(dāng)世界十二大名曲磁帶上那《梁祝》的優(yōu)美的樂聲響起時，夏坤過去邀請章曉春跳舞。章曉春是隨了趙勇和寧秀娟從洛杉磯趕來紐約解決應(yīng)急業(yè)務(wù)的。那筆他們共做的從香港返銷大陸的移動電話生意受到了重挫。本來，一切事宜一切關(guān)口都是擺平了的，卻被甘家煌的人壞了事兒，被海關(guān)查處。好在只沒收了運過去的第一批貨，損失大卻還沒有全賠進去。夏坤知道這事后，嚴肅地告誡了自己的這個學(xué)生，經(jīng)商是要賺錢，可不能唯利是圖。否則，終究要栽大跟頭。章曉春為此被老板扣發(fā)了報酬，差點兒被炒了魷魚。

    “小章，你們那筆生意最終如何了？”夏坤問。

    “唉，還剩的那批移動電話的貨已運來紐約了。經(jīng)莊總、趙勇他們努力，有了銷處了。可是，這樣一搗騰，我們公司僅僅能持平保本，而趙勇他們公司虧慘了?！闭聲源捍?。

    “要是你們不往國內(nèi)返銷，而是直銷美國呢？”

    “那肯定有賺的，只是，不如返銷的賺頭大。”

    “到這邊是賺美國人的錢，到那邊是賺中國人的錢。你們應(yīng)該多多地賺美國佬的錢才是?！?/br>
    “你說的道理正確?？擅绹说腻X也是不好賺的。”

    “中國人的錢就好賺？”

    “是的，好賺。至少，現(xiàn)在好賺。不過，經(jīng)營返銷貨，現(xiàn)在也難了。國內(nèi)采取了不少防范措施?！?/br>
    “你們吶，還是要正當(dāng)經(jīng)營才對?！?/br>
    “當(dāng)然，老師說的話都在理?！?/br>
    “你在諷刺我?！?/br>
    “學(xué)生不敢。”章曉春咯咯笑，雙肩聳動。

    寧秀娟來邀了夏坤跳舞。她的舞姿如她本人一樣的優(yōu)美。摟著自己的前妻跳舞時，夏坤心里百感交集。他愛她恨她同情她也感謝她，他知道，寧秀娟來美國后并不輕松。趙勇的生意接連受挫，她忙里忙外相助又時時擔(dān)驚受怕。他心里這樣想過，哼，自找的，這是報應(yīng)，但他沒有表露出來。他自己也為自己這種老辣的藏而不露而驚嘆。兩個多月前，他接到寧秀娟從洛杉磯打來的電話，她在電話里向他問候，二人又談了陣女兒的事情。末了，寧秀娟問他：“夏坤，你休息日不想做點兒什么嗎？”他以為她是問他去不去玩的事兒。寧秀娟卻說，是問他要不要找點兒工作干，掙些生活費用。他才內(nèi)心里一震，真切地感到，知他內(nèi)心者還是前妻秀娟。

    是的，自己來美國開會，捎了些錢來，但遠不夠在美國半年的花銷。雖說是學(xué)費免了，但住宿費、伙食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他帶的錢已所剩無幾了。但是，再窮他也是不愿接受任何施舍的。他想到過向老同學(xué)史瑩琪借錢，也想到過向?qū)W生章曉春借錢，均否定了。這兩個女人，獨自在美國奮斗，也不容易不寬裕。他也想過，向國內(nèi)的朋友借錢，也不好啟齒。就謀思利用周六、周日去找份工作干干。在國內(nèi)時就聽說過，在美國找份洗盤子刷碗的工作容易，且報酬也豐，做兩天，就夠一周的生活費用了。就去住地周圍的餐館轉(zhuǎn)悠。一進門，人家畢恭畢敬請他坐下，問他要吃點兒什么，把他當(dāng)上帝看待。他便點了最便宜的吃食，人家亦熱情地照辦，送到他跟前。他吃著，決心就沒有了?？傆X得自己是個大院長、高級職稱者，怎么也難接受做這端碟子洗碗差事的現(xiàn)實。就在這矛盾而又不得其法的時刻，寧秀娟打電話問他這事兒了?！跋睦ぃ伊私饽愕男那楹吞幘?。我要給錢給你，你也不會要。讓你去端菜上飯洗碗你又拿不下架子。我為你找了份既適合你干而且又體面的工作，你愿意不？”寧秀娟對他說，趙勇的一位鐵哥們，住在紐約北郊，那兒離美國的西點軍校不遠。他們?nèi)胰藦募幽么蠡貋砹?，他的一兒一女一直在美國長大，希望有人去教他們的中文，還希望講一些中國文學(xué)方面的知識。讓兒女們不要忘記了中國，將來還要他們回國內(nèi)去做點兒事情。怎么樣，這差事兒可以吧。你只需每周六去教一天就行了。由于那兒較遠，又是教兩個孩子，他每次付給你300美元報酬。300美元，夏坤的腦子急速計算，一月就是1200美元，除去450美元房租，還剩750美元，每天平均食、用20美元，一月才600美元，也是足夠了。他當(dāng)即便答應(yīng)了?！跋睦?，這是你來美國后，答應(yīng)我的最為痛快的事情！”寧秀娟在電話里高興地笑了。

    之后，夏坤每周六都去了。那兩口子都是中國大陸人，來美國10多年了，成天里忙生意，沒有時間教孩子漢語。且他倆也都才高小文化程度。他們的小孩，大兒子14歲，二女兒12歲，漢語水平很差。夏坤去教，自然就不吃力了。遇到兩個小孩聽不懂的漢語時，他便用英語說明。孩子的父母的英語熟練，也來幫忙翻譯。這家人都喜歡中國文學(xué)，業(yè)余作家的夏坤就可以在他們跟前神吹了。

    “……寫人物，要寫出他們的音容笑貌，表現(xiàn)出他們的個性。羅貫中寫的就很有味道：玄德觀其人，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唇若涂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fēng)凜凜，玄德就邀他同坐，叩問其姓名?！?/br>
    “是關(guān)公！”男孩接話道。

    “是關(guān)羽！”女孩說。

    “你們說得都對！”

    兩個孩子高興地拍手笑。還要他講三國人物。當(dāng)時，他們家正租了國內(nèi)拍的《三國演義》的錄像帶在看，一家人興趣極濃。

    “又有一人，身長八尺，豹頭環(huán)眼，燕頷虎須，聲若巨雷，勢如奔馬。玄德見他形貌異常，問其姓名。”

    “是張飛！”兩個孩子齊聲回答。

    一家人好樂。出國前，夏坤帶了一部《三國演義》的書，看了電視連續(xù)劇，三國熱，他想抽空再讀一遍原著。不想，這文學(xué)輔導(dǎo)課還用上了這部書。

    去輔導(dǎo)學(xué)習(xí)，就不能隨便講，身為研究生導(dǎo)師的夏坤深明其理。每次前去講課，他都要備好課。從漢語的拼音、讀法、語法以至于書法，他都做了認真準備。夏坤的鋼筆書法不錯，他用碳素墨水鋼筆教兩個孩子寫中國字。他寫了“炎黃子孫”四個字，說：“寫漢字要‘如錐畫沙’。就是說，要筆力勻整，不要露筆鋒……”兩個孩子就認認真真地臨摹著寫，興致濃厚。那夫婦倆一定要為夏坤增加報酬。夏坤卻執(zhí)意不要。

    “你這個人吶，就是腦瓜子太死?！睂幮憔晏?，責(zé)怪夏坤，“人家是因為你教得好，主動要給你加工錢。你這是按勞取酬，又不是收受賄賂，為什么不要？”

    “嘿，那報酬已不錯了。我每周只去一次，工作又輕松，人家還管了飯?！?/br>
    “你這個人吶，唉，太容易滿足了。我過去對你說過，該得的要得，該要的要要，有權(quán)不用，過時作廢。難怪，跟你總過窮日子?！?/br>
    “我可不窮呀，至低也是小康水平。”

    “所以你就滿足了。”

    夏坤就笑。

    “唉，要說你這人容易滿足呢，也不是，你這人的最大毛病就是永遠也不滿足，永遠也忙不完，沒見你輕松過?！?/br>
    “這次出來我可輕松了。”

    “不想回去了？”

    “哪能呢？”

    “咳……”

    陽臺上，甘泉同哥哥甘洋喝著飲料，談著。

    “哥，不是說美國的警察特厲害么，怎么也破不了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幫人也不是好逮的?！?/br>
    “哥，你只是參與，怎么也抓你？”

    “正因為我只參與，才關(guān)押得短。”

    “哥，我發(fā)現(xiàn)你在吸毒？”

    “……”

    “哥，你一定要戒掉！”甘泉目露悲哀，“他們一定還要來找你麻煩的?！?/br>
    “警察？只要我不犯事，他們不會再來找我麻煩?！?/br>
    “不，我是說那伙壞蛋。”

    甘洋不吱聲了。是的，這幫人已經(jīng)查明，是他父親向外透露了消息，決不會放過他父子倆的。在醫(yī)院里，他醒過來后，父親就一直守護在他床邊。只有他父子二人的時候。甘家煌落了眼淚：“兒子，爸爸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你也該為爸爸著想，不該同我使心計呀。你想想看，我這年歲的人了，還盼什么，不就是今后把一切都交給你么。”meimei甘泉已對他說了父親守護他昏倒的事情，他心里也有絲痛，卻不想理父親。“兒子，出院后，回家去，到爸爸公司來干?，F(xiàn)在，你meimei也來了，爸爸好高興的。你meimei她不愿意經(jīng)商，今后，爸爸的事情就要靠你了。真的！你不相信？爸爸跟你可是骨rou親??！”他終于說話了：“爸，你要小心些，那幫人要找你的麻煩?！彼@樣說時，甘家煌二目一亮。兒子終于理他了，而且向他提供了關(guān)切的信息?！班?，兒子，爸爸會小心的。爸爸又再次報了案，也做了各種防范……”甘洋本來是決心不理甘家煌并且要同他斗到底的?？墒牵膼鄣膍eimei來了。他看出來，純真的甘泉對父母親都很好。他心軟了，不希望再發(fā)生令meimei傷心的事情。再則，那幫人竟然對他下如此毒手，也使他自然站到了父親這一邊來，與他們誓不兩立。

    在獄中時，來探望他的郝香偷偷告訴了他，他的meimei已來美國了。聽此消息后，他那冷漠的心驀地發(fā)痛。他千叮萬囑郝香不能把他的事告訴甘泉。他在獄中表現(xiàn)好起來，提前兩周獲釋。他不讓通知親屬，獨自出來，他打算先去母親史瑩琪處，求得母親的寬恕，再通過母親約了甘泉來相見。當(dāng)然，要說他是做生意才回美國來。不想，他一出獄就被綁架了。在轎車里，那幫人一定認為是他向他父親通了情報，出賣了他們。他無論怎樣申辯，他們也不相信，在車內(nèi)打他，狠掐他脖頸，看來，是怕他死掉才倉皇地把他丟在了醫(yī)院門口。是的，要不是遇了夏坤搶救及時，他已命歸黃泉了。

    母親來看他時，恨鐵不成鋼地傷心落淚。他的心也戰(zhàn)栗了，在母親親吻他時，落下了傷感的眼淚。夏坤的那番說教他不會全聽得進去，而夏坤對他的救命之恩他沒齒不忘。

    出院后，他聽從了夏坤的勸告，同meimei甘泉一道回到了父親家里。甘家煌好高興，盛宴款待兒子、女兒，史瑩琪也應(yīng)兒子、女兒之邀來了。全家人又邀請夏坤前來，夏坤因上班，未來。席桌上，一家人氣氛暖熱。之后，父親委任他當(dāng)經(jīng)銷部經(jīng)理，給了他實權(quán)。他也盡心盡力干。也許是警方加強了監(jiān)視，也許是父親的防范手段嚴密，總之，這一段時間也算風(fēng)平浪靜，那伙人還沒有來找麻煩。父親對他說，別看那伙人猖獗，我定要挫敗他們，一網(wǎng)打盡。他不懷疑父親在這方面的能力和手段。本來，今天父親也要跟了他兄妹來為史瑩琪祝賀生日的，經(jīng)他兄妹的努力，史瑩琪也答應(yīng)了。可不知為什么，父親到現(xiàn)在還不來。為這，甘洋心里又生起了對父親的不滿。

    迪斯科樂曲響了，屋內(nèi)人們狂歡起來。史瑩琪今天特別興奮高興。導(dǎo)師杰克教授已邀她跳了一支又一支舞曲。此刻里，又面對了她在場心里跳。這舞曲，數(shù)杰克跳得最好。他那黝黑的兩掌叉開，雙腿拐開，肥大的屁股后撅，大腹前挺，隨著激越的樂曲跺腳甩臂。引得屋內(nèi)人們笑得前仰后合。史瑩琪也笑，配合了他舞蹈，她優(yōu)美地扭動腰肢，恰到好處地踏腳揚臂。夏坤在一旁看見，覺得她揉進了西藏的踢踏舞的動作。這中西方藝術(shù)的融合使她這位中年女博士更具有攝人的魅力。夏坤穿插到了杰克的前面，與史瑩琪對跳，他倆都跳著揉進有踢踏舞的動作，人們的目光便都集中到他倆身上。趙勇也不示弱，拉了寧秀娟跳，他拉她時而靠攏時而遠去，又讓她360度旋轉(zhuǎn)。自然又引去了人們欣羨的目光。甘洋找了章曉春跳，章曉春發(fā)現(xiàn)，甘洋的舞步獨特老辣，扭臀拐腿都有章有序，便開心地笑。畫家莊慶就去找甘泉跳，他動作笨拙，面部卻有一種藝術(shù)家的高傲，引得甘泉嬉笑不已。

    這一曲結(jié)束之后，響起了劉歡、成方圓的歌聲，是用英文唱的《北京人在紐約》里的歌：

    you say you want to leave

    but here you e again

    i say no more infatuation

    but long for its return

    ……

    夏坤邀了史瑩琪跳舞，兩人都傾聽著這支歌子，想著歌的詞意：你說你要離開/卻又向我走來/我說今生不再癡情/卻又苦苦地期待……音樂啊，令人激動、興奮、遐思，也令人遺憾、思考、悵然。

    此時此刻，還有什么能比音樂更能說透人心呢，還有什么能夠掀起人的心海的巨浪狂濤呢！

    這心海的浪濤不僅僅在夏坤、史瑩琪心中掀起。也在或站或坐觀看他二人舞蹈的寧秀娟、章曉春和甘泉心中掀起，不過是有大有小、滋味兒不一樣罷了。坐在一旁喘息的杰克教授的捧飲料的雙手也在頻頻抖動。是舞蹈累了的抖動還是心的戰(zhàn)栗？

    音樂如同一只飄動的無形的手，揉搓著人們的心房；歌聲濃厚深沉，如同一塊跳動的琴撥，撥動著人們的感情。就在人們各有所思，各有所想，各有所陶醉的時刻，一位不速之客悄然到來了。

    來人是甘家煌。

    他駐足門外傾聽《謊言》的如訴如怨的歌聲，從門縫里看著屋內(nèi)的兒子、女兒和朋友們?yōu)樽约旱那捌拮ＹR生日的情景，頓時心涌百味，倍感孤獨、冷涼。他是在做了一件于生意有利，于良心有愧的事情之后匆匆趕來的。他得知了莊總的fd公司和趙勇cm公司合作的那批未敢再返銷大陸的移動電話已運來了紐約，并且已找到了買主，便同郝香匆匆趕去找了那買主，讓郝香散布那是劣質(zhì)貨，在中國大陸就被查封過的流言。同時，就推銷自己的那批剛到貨的移動電話。對方雖未馬上拍板，卻顯然對前一個賣主產(chǎn)生了懷疑。他留下了郝香與買主周旋，自己駕車趕來了。此時，他看見cm公司的趙勇和fd公司的章曉春都在場，就猶豫著是否進門去。

    就在這當(dāng)兒，眼尖的女兒甘泉看見了門縫處有人，就過來開了門：“呀，爸爸，你這時才來，快進來！”

    甘家煌便迅速整了整西裝，走進來。他拿了一束鮮花和一件包裝精美的貂皮冬裝，彬彬有禮地向屋內(nèi)人們點首微笑，隨女兒坐到了一旁。待舞曲結(jié)束之后，他快步地過去為史瑩琪獻了鮮花，送上禮物。

    “瑩琪，祝你生日快樂！”

    滿心歡樂的史瑩琪，心里頓涌不悅。當(dāng)著客人和兒女的面不好表現(xiàn)出來：

    “謝謝，甘先生?！?/br>
    史瑩琪接過花和禮物，交給女兒甘泉。

    甘家煌又主動地過去向趙勇和章曉春打招呼：“啊，趙總，你好！啊，章小姐，你好！”又說了祝賀生意興隆的一番話。

    趙勇和章曉春都對他恨之入骨，卻又無從指責(zé)?？粗@個皮笑rou不笑的老狐貍甘家煌，章曉春就想到了自己的慘敗和受到莊總嚴厲斥責(zé)的委屈，真想把手中的可樂飲料朝他潑去。趙勇畢竟是見過世面迎受過風(fēng)浪的人。他大度地笑：

    “百忙中的甘總今天也來了，有幸有幸，甘總的生意現(xiàn)今是越做越大了，甘總才是生意興隆??！”

    “慚愧慚愧，大家發(fā)財?！备始一托χ?，坐在了椅子上，“趙總，章小姐，你們坐呀。”

    章曉春只感到鼻頭發(fā)酸，她再也不想見到此人，各自到陽臺上去了。趙勇坐在了甘家煌身邊：

    “甘總，我們都是中國大陸來的生意人，都在一條商船之上，還望甘總手下留情，生意大家做??！”

    “趙總，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大家都不容易，都在這異國他鄉(xiāng)里掙扎，是得要有個你幫我?guī)偷?。有什么事情你盡管說，只要是我甘家煌辦得到的。”

    人們跳得累了，坐下或站著休息。

    史瑩琪就招呼了兒子和女兒為大家捧送水果、飲料，自己在人群中穿梭往來。她那修長的秀腿在飄動的裙子間不時閃現(xiàn)。

    杰克教授坐在一旁，手捧飲料喝著，內(nèi)心里有著難抑的沖動。自己的這位女學(xué)生終于功成名就了，然而她下一步干什么呢？自己所管科室的職位已經(jīng)滿員，他已向院方提出了要留下史瑩琪的要求，一直未得批準。他要留下她來，不僅僅是為了工作的需要，實則是他早已和她相愛。那次酒后，他曾對自己的學(xué)生非禮過。事后，史瑩琪并未對他責(zé)怪什么。這也許是她體諒他是酒后失態(tài)，也許是她并不討厭他。自己的職業(yè)、地位無可挑剔，但自己畢竟是屬于美國的少數(shù)民族的黑色人種。當(dāng)然，史瑩琪也屬少數(shù)民族，但她畢竟是不同于黑人的黃種人。她是那么美麗動人，孤傲高雅。

    他反省過自己對她的過于嚴厲，他知道，她為此而偷偷落過淚、氣恨他。可是，嚴師出高徒，這是中國人的一句老話。他的嚴厲沒有錯。不過，終歸刺傷了她那顆已經(jīng)傷痛不已的心。在美國，人們是不去打聽別人的家庭私事的，但作為他的學(xué)生，對于史瑩琪婚姻的破裂、兒子吸毒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他同情她，也為她不平。他想到的就是一定要讓她學(xué)業(yè)有成，而且，自己要來填補她的家庭空白。他認識那個甘家煌，對于這樣的人他以為不屑理睬。那一天，他去到實驗室，發(fā)現(xiàn)史瑩琪一個人在哭泣。他一反往常工作時的嚴厲，格外溫情地詢問了她，她的淚水更多了。那天晚上，他請她吃飯，才知道她的兒子甘洋被捕入獄了。他竭力寬慰她，自己也有同感，他對她說，他倆是同病相憐，他的女兒也賭博成性，無可救藥。這樣說時，自己的兩眼也潮紅。他感嘆著，把住她的肩頭：“親愛的瑩琪，我們?yōu)槭裁床灰黄疬^呢？”史瑩琪淚目灼灼看他，將頭埋在他的起伏的胸前，說，等她答辯過關(guān)后吧。他點頭，深情地吻她，咽下了她臉上的苦澀的淚水。他請她去吃了晚飯，那是他最為動情最為高興的一個晚上。

    一表風(fēng)度的夏坤的到來，使他隱約地感到這是個不容輕視的人物，他擔(dān)心他會將史瑩琪從他身邊奪走。他聽史瑩琪跟他說過，已經(jīng)離婚的夏坤是她過去的好朋友。從內(nèi)心里說，他認為他倆才是相配的一對。然而，他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獲得的追求。他看著史瑩琪坐到了夏坤身邊，呷了一口沒有加糖的咖啡。他不喜歡加糖，他素來愛嚼這沒有糖的咖啡的苦澀味兒。

    “夏坤，今天玩得高興吧？”史瑩琪依在夏坤身邊，問。

    “高興，痛快！”夏坤說，“瑩琪，你那加進了踢踏舞步的迪斯科跳得真帶勁兒！”

    “很美？”

    “很美?！?/br>
    “來，喝口你家鄉(xiāng)的熱茶?！笔番撶鲗⑹种信醯囊槐蒙匠倾枧莸牟杷f給夏坤。

    夏坤接過熱茶，先嗅其香，再品其味：“好茶。”

    史瑩琪笑了：“來的人里，只給你一人上的茶?！?/br>
    “知我者瑩琪也?！毕睦ば?。

    “我媽在電話里說，你那寶貝女兒夏欣很懂事，很勤快，反倒時常關(guān)照她?！?/br>
    “真的？可我在家時，她那臭襪子也扔給我洗。”

    “那是你太嬌慣她了?！?/br>
    “也許吧，我沒有辦法批評她。凡是我說她一句，她總要回我?guī)拙洹Ｎ遗u她變成了她反駁我，最終都總是以我的‘失敗’而告終。”

    “可我媽說她很有禮貌，處處事事聽我媽的話。晚上回來，吃完晚飯，就關(guān)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做作業(yè)。怎么會有這么多作業(yè)？有時做到十一二點鐘?！?/br>
    “作業(yè)是多，都說學(xué)生負擔(dān)太重，卻依然如故?，撶鳎灰庹勎遗畠毫?，今天是你的生日，談點兒你高興的事情?！?/br>
    “好吧，在你離開美國之前，也就是10月6日就是你的生日。我們來為你高高興興慶賀一下?！?/br>
    “瑩琪，你竟然還記得我的生日！”

    “當(dāng)然記得，我比你大34天。還記得你14歲那年過生日嗎？”

    史瑩琪這話一下子把夏坤帶到了那艱苦、快樂的青年時代。那會兒，是困難時期。軍醫(yī)學(xué)校的學(xué)員們不僅要上課學(xué)習(xí)，還要開荒種菜。菜地在老遠的荒山坡上。全校各班輪流上山去，每個班去一個月，吃住、生產(chǎn)都在那荒山坡上。就一幢牛毛氈房子，地鋪挨地鋪只可容納40來個人。

    鋪地鋪時，男學(xué)員們誰也不把自己的鋪位鋪在男女學(xué)員相接處。

    20多歲的女班長來了，令人將唯一的一張木床搬到相接處：“我年歲最長，睡這木床。夏坤，你是男學(xué)員組的組長，把床鋪在我旁邊！”動手為他鋪床，還拿手拍了他的頭。

    夏坤的臉?biāo)⒓t，趕忙自己鋪。

    大山之夜，又靜又黑。學(xué)員們長途步行而來，好累，都早早躺下了。屋梁上掛盞煤氣燈，氣上得足，好亮。照著油毛氈屋頂、竹篾墻壁和墻底四周挨滿的地鋪。南方山里的十月，還悶熱，蚊子嗡嗡，都掛了蚊帳。

    男學(xué)員這頭，一溜兒死靜，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女學(xué)員那邊就熱鬧了，嘰嘰喳喳，嘻嘻哈哈，鬧翻天。女學(xué)員人多，人多為王。

    “呀，趙佳秋，你真壞，把我的褲子拽到你的蚊帳里去了?！?/br>
    “喂，史瑩琪，別睡太死，下班崗該你站。”

    ……

    女班長的哨聲響了，喝令睡覺。軍令如山，全屋鴉雀無聲。

    夏坤躺在草席上，想著心事。今天，他過生日。不想，行了一天的軍，喝的稀飯，又躺在這大山上。他心里不痛快，翻動了身子，一閃眼，愣怔住了。

    女班長這床板高離地面，透過床下面的空間，他看見了那邊蚊帳中平躺著的女學(xué)員，是史瑩琪。穿著白色短褲的她額頭光潔，鼻梁纖巧挺直，嘴唇微閉，下巴上翹。潔白的胳臂，細長的脖頸，突起的乳峰，收攏的小腹和長長的下肢，構(gòu)成了一組朦朧迷人的優(yōu)美曲線。像雕塑大師精心雕琢的大理石雕像般豐滿柔和，每個部位都是那么自然、勻稱、微妙、悅目，透露出勃勃的青春氣息……

    夏坤感到驚奇和惶然，全身有一股熱流在膨脹。他為這幅圖景誘惑著卻又狠狠斥責(zé)自己，仿佛猥褻了圣靈似的。他閃閃眼翻轉(zhuǎn)過身子去。就在他閃眼的一剎那，他和她的目光相遇了。她那黑玉般一耀一灼的眼睛好動人。他慌忙轉(zhuǎn)過身，拉軍服蓋住自己的身體，心里怦怦跳，好久未能平靜。她那雙柔目，那優(yōu)美的軀體曲線老在他跟前晃動。熄燈了。他在一種忐忑不安而又甜蜜的心境中入睡，睡得好香。

    他被邱啟發(fā)踢醒了，叫他起來換崗。他睡眼惺忪穿好軍服，背了半自動步槍出去了。游動崗哨，守菜地也要守宿營地。他才發(fā)現(xiàn)輪到了他同史瑩琪站這班崗。她著裝嚴整，颯爽英姿，盯了他笑。

    “呃，夏坤，有了情況你可要保護我?！?/br>
    “嗯?！?/br>
    轉(zhuǎn)悠了一遍菜地，夏坤打起了哈欠。

    “呃，夏坤，你瞌睡了吧。你就站在我身邊打盹，我來盯著，有了情況我就拍你。”

    “那咋睡？”夏坤說，就又想到了自己的生日。這個生日就這么樣過了。

    “夏坤，你怎么不高興，你有啥心事？”

    “我今天過生。”

    “呀，今天是你生日！嘿，你咋不早對班長說，班長一定會安排為你過生的。”史瑩琪邊說邊看表，“哇，還行，差半小時才12點，來，我來祝賀你的生日！”

    月亮很亮，照著這山頭上一男一女兩個年輕軍人。

    “呃，你等等，我去去就來?！?/br>
    史瑩琪說，貓腰進氈房去，一會兒，出來了，拿了塊當(dāng)時稱之為高級點心的月餅來：“夏坤，給，祝你生日好！”

    夏坤知道，這高級點心可貴，一塊錢一個：“這，我不要?！?/br>
    “怎么，看不起人，拿著！”史瑩琪將高級點心塞到夏坤手上。

    夏坤很感謝：“謝了！”嘴里早饞了，咬了一口。

    “嗯，你這一口就咬出個上弦月來！”史瑩琪捂嘴笑，“就同那天上的月亮一樣！”

    夏坤也笑，掰下一半：“給你，你也吃一半?！?/br>
    史瑩琪接過來，又一分為二，遞回一半給夏坤：“今天是你過生日，多吃些，我吃一小塊，為你祝生?！?/br>
    那會兒，人們不唱什么生日快樂的歌。兩個年輕人就在這荒山坡上吃了塊高級點心，圍著菜地轉(zhuǎn)了14圈。夏坤高興了，覺得這個生日真有意思。數(shù)年之后，他還發(fā)表了一篇《荒山上月亮下的生日》的散文。

    也許，從那一天起，這兩個小年輕人的心就溝通了。用現(xiàn)在的話說，那叫早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