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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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走,就在外面。”許國齊最后看了程容一眼,拉著兒子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舒穎麗招呼許辰川坐到身邊,問:“晚飯吃飽了嗎?” “嗯?!逼鋵?shí)沒吃幾口就被扎了一記,但這會兒已經(jīng)感覺不到餓了。 “是沈叔叔讓我們來送程叔叔嗎?”許辰川悄聲問。 舒穎麗沉默了幾秒,搖搖頭:“你程叔叔前幾天就聯(lián)系過你爸,拜托我們最近每天打電話來問一下。他怕他突然一走,沈叔叔一個人撐不住,有我們陪在旁邊他也放心些。選擇出院回家,也是想走得好看一點(diǎn),不讓沈叔叔更難受。” 許辰川不知道能說些什么,他快要被空氣里的沉重壓得喘不過氣了。 “我們今晚可能就在這里等著……”舒穎麗換了口氣,“你白天累了就先睡吧,到時候……我們會叫醒你的?!?/br> 許辰川下意識地朝臥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隔著一堵墻壁,此時里面還是一個會呼吸思考的人,但或許在下一分鐘,或許在下一刻鐘,就只剩一具正在分解的軀體了。這種時候他哪會有睡意,目光轉(zhuǎn)了幾圈,最后虛虛地落在電視機(jī)柜上那盆青翠的仙人掌上。 對于這兩個叔叔,久遠(yuǎn)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也很難說存了多么親厚的感情。真正讓許辰川感到窒悶的是,即使只憑著此時匆匆一瞥,也能想象出這些年來,程容是怎樣用他的方式滴水不漏地護(hù)著沈冀,甚至連閉眼后看不到的地方也想照顧周全。但凡人畢竟是凡人,總有九泉下鞭長莫及的一天。當(dāng)初的陪伴越美滿,此后獨(dú)行的道路就越凄涼。 成就遲,分別早,叫人惆悵。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客廳里的三人陷在漫長的沉默里,各自呆望著某處。 如果最初的最初對相守不那樣執(zhí)著,如果留一點(diǎn)真心不去交付,現(xiàn)在的兩人會不會少些痛苦?許辰川被這設(shè)想攫住了,思維運(yùn)轉(zhuǎn)逐漸遲緩下來,心頭反反復(fù)復(fù)地想著:其實(shí)一輩子不知感情為何物的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很幸福吧。從未有過,又談何錯過? 時過午夜,臥室里面?zhèn)鞒鲆魂囕p微的聲響,如同石子擊碎了寂靜的冰層??葑娜送瑫r驚覺,活動著麻木發(fā)冷的肢體朝房門看去。 不知過了多久,才等到沈冀推門出來,安靜地陳述道:“他走了?!?/br> 舒穎麗忍著眼淚站起身:“沈冀……”她快步走過去擁抱住他,卻像對待易碎品般不敢用力。沈冀站得筆直,甚至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至少他不會再受苦了。” “沒錯,是這樣……”舒穎麗連忙說,“至少他是在家里走的,又有你在身邊。”她小心翼翼地拉住他,“來陪我們坐一下好不好?” 沈冀搖搖頭,直直地轉(zhuǎn)了個身往回走:“我得給他擦身子換衣服。” 許國齊幾步跟了上去:“我?guī)湍惆??!?/br> “別,他現(xiàn)在這么難看,肯定不想讓你看見。”沈冀踮著腳從衣櫥里捧出一件壽衣,轉(zhuǎn)了一圈才恍惚地說,“哦,要打水……” 許國齊奔去浴室里端來一盆溫水,沈冀堅(jiān)持不讓他靠近程容,自己擰了毛巾,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替程容擦身。 舒穎麗在外頭終于還是哭出了聲來,許辰川忙著安撫她。此情此景下女人的哭聲是很有感染力的,連許國齊都濕了眼眶,沈冀卻只是一臉專注,仿佛世上沒有事情比手下的動作更重要。他這種狀態(tài),許國齊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待在里面,就站在門口守著。 沈冀擦洗得格外的慢,等到換衣服時他一個人抱不起程容,還是許國齊上前搭了一把手。沈冀顯得很迷惑,怔忡了一會才小聲說:“明明已經(jīng)瘦成這樣了……他們說尸體會變重,原來是真的?!?/br> 他俯身仔仔細(xì)細(xì)地理平了衣服上的褶皺,許國齊仿佛下了狠心才提醒道:“沈冀,最好把冷氣打開?!?/br> “啊,對,我真糊涂。”沈冀找來遙控器開了冷氣,將溫度調(diào)到最低,躊躇了一下,又鋪開被子給程容蓋上了,囁嚅著對許國齊解釋,“他怕冷,可能還是會難受的?!?/br> 許國齊咬著牙不敢開口,他是來幫沈冀的,不能先撐不住。 “走吧,我們出去?!?/br> 沈冀做完這些事,好像已經(jīng)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坐到客廳里就不言不動了,干澀的眼睛睜得老大。舒穎麗收住眼淚,湊過去盡量溫柔地勸解了幾句,見沈冀?jīng)]什么反應(yīng),只得握著他的手靜靜地坐著。 比睡意更深重的疲倦籠罩了燈光明亮的房間,許辰川弓著背蜷在沙發(fā)上,肩上悶悶地發(fā)疼。 外頭的夜色一寸寸地褪去,黎明時分,舒穎麗突然伸手在許國齊面前晃了晃,然后指了指身邊的沈冀。沈冀閉著雙眼呼吸平穩(wěn),像是抵擋不住困意睡著了。 許國齊悄悄站起身關(guān)了燈,然后拿出手機(jī)走到一邊,聯(lián)系了附近的醫(yī)院和殯儀館,低聲報(bào)上地址,安排了開具死亡證明和火化的事宜。 等他掛了電話,閉著眼的沈冀忽然開口:“阿齊?!?/br> 許國齊一震:“怎么?” “你怪不怪我沒有照顧好他,害他這么早就走了?” “說什么呢你,怎么可能!” 沈冀抿了抿嘴,過了半晌又問:“那他自己,會怪我嗎?” “沈冀,程容永遠(yuǎn)都不會怪你的?!痹S國齊竭力打消他這想法。 沈冀慢吞吞地睜開眼,猶猶豫豫地望了望臥室,又望進(jìn)許國齊的眼睛里:“那你說,他會愿意……等我嗎?” 他的聲音顫抖而畏縮,仿佛被自己的祈求嚇壞了的孩子,只消一句否認(rèn)就能讓他崩潰。 許國齊緊緊握著拳,拼命穩(wěn)住快要決堤的情緒,平靜地說:“當(dāng)然會的,他不等你還能等誰?” 沈冀好似一下子放松下來,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說話了。 日出前朦朧的微光流入窗口,包裹著觀葉植物暈染出影影綽綽的綠,像一個虛幻的愿景。 許辰川凝視著那一抹綠意,僅僅是作為旁觀者窺見了結(jié)局,卻仿佛已經(jīng)親身走了一遭,從一路上的起伏波折,到最后的筋疲力盡。 紅茶 “許經(jīng)理……許經(jīng)理?”女人柔美的聲音。 許辰川猛地吸了口氣,抬起頭:“啊……什么事?” “你的咖啡。”美女微笑著將托盤放到他的辦公桌上。許辰川揉了揉突突作痛的太陽xue,打起精神說:“謝謝你,小金。” “許經(jīng)理你沒事吧?”小金擔(dān)憂地看著他,“你看上去真的很累的樣子,要注意休息啊?!?/br> “沒關(guān)系,謝謝。”許辰川目送她走出辦公室,抬手在臉上胡亂揉了幾把,仰頭一口氣喝干了那杯咖啡。 從程容家回來之后的幾天,許辰川過得堪稱心力交瘁。一邊因?yàn)槌倘莸乃蓝闹袎阂?,一邊卻又不能落下工作,甚至因?yàn)樵S國齊要忙著安排火化和出殯,他還得分擔(dān)許多任務(wù)。 許國齊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分放心讓兒子接手些核心事務(wù),許辰川這個準(zhǔn)接班人卻必須時刻繃緊神經(jīng),生怕出一點(diǎn)錯。幾天下來,腦子里就像生了銹一般昏昏沉沉的運(yùn)轉(zhuǎn)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