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麻離青是永樂年間常用的青花瓷色料，據(jù)說是鄭和下西洋時從國外“進口”回來的，永樂、宣德之后這種“進口”色料就用得比較少了！

    永樂蘇料青花，即使是一片碎瓷也能賣出上千的價格??！

    寧向朗沒有輕易做出判斷，他來回地摩挲著花澆的圓腹，感受著指腹觸及的眾多微小凸起。

    蘇麻離青這種色料的特殊之處就在于他含鐵量高、含錳量低，容易形成微小的結(jié)晶，甚至出現(xiàn)“冰掛”——“冰掛”就是指類似于瀑布在冬天凝結(jié)成冰、跟冰柱一樣懸掛在半空的那種效果！

    明麗的藍色在燒造過程中堆壘在一起，燒出來的青花瓷瞧上去色彩艷麗，而且隱隱泛著奇妙的金屬光澤！

    寧向朗不舍地摸了摸花澆上的龍紋：“真是好東西！”

    傅勉忍不住問：“好在哪里？”

    傅徵天雖然沒問出口，但也望向?qū)幭蚶省?/br>
    寧向朗說：“這是明代永樂年間的瓷器，大概是永樂中期！你們看看這云水背景跟這龍，顏色分層非常分明，云水淺淡，龍身的色彩卻非常鮮麗，看起來就像是用了兩種色料一樣。其實這里用的都是蘇料——就是蘇麻離青這種色料，它是永樂初年鄭和下西洋時‘進口’回來的。如果是永年初的話，匠人對蘇料掌握得不夠，燒出來的紋飾沒這么細致，更不能將蘇料層次分明的特質(zhì)運用起來。而到了永樂中期，匠人對蘇料已經(jīng)很熟悉了，所以我們可以看到蘇料層次分明的特質(zhì)在這個花澆上被運用得淋漓盡致！”

    老頭兒真的驚訝了。

    都說“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寧向朗這番話一說出來，傅徵天只聽懂了六七分，傅勉更可憐，眨巴著眼一愣一愣地看著寧向朗，根本不曉得寧向朗在說什么！

    可聽在老頭兒耳里卻無異于驚濤駭浪。

    能說出這番話的人絕對不少，畢竟來得了花鳥市場這邊的人哪個沒去下點功夫？

    不過寧向朗太小了！

    他的同齡人恐怕連寫個大字都兩眼抓瞎，哪有可能對著件老東西就娓娓道出它的年份和出處！

    老頭兒說：“看來你是下過功夫的，沒錯，這件‘龍出水云間’就是永樂中期的東西，比你們大三四百歲。”

    傅徵天忍不住看了眼寧向朗。

    要不是這店是傅勉選的，他都覺得寧向朗是老頭兒找來的托了。

    沒想到這小娃兒居然真的學(xué)了幾分本事！

    傅徵天目光微亮，抬起頭問老頭兒：“這件賣嗎？”

    老頭兒說：“你知道它值多少嗎？”

    傅徵天平靜地說：“它很完整，而且很漂亮，應(yīng)該不低于十萬塊?！?/br>
    這個估價不算離譜，因為現(xiàn)在錢還是挺值錢的，誰要是當(dāng)上了“萬元戶”都能高興老半天。

    寧向朗卻覺得這價錢還是低了——要是再過二十年，照這花澆的品相，擺出去就是幾百萬往上的價格！

    可惜就是十萬他也掏不出來，只能巴巴地望向傅徵天。

    自己沒辦法揮金如土，蹭一下別人揮金如土的快感也好啊！

    傅徵天當(dāng)然能感受到寧向朗那灼灼的目光，他有點想揉揉寧向朗的腦袋，但還是忍住了。

    他看著老頭兒等待對方答復(fù)。

    老頭兒聽到傅徵天眼也不眨地開價，而且開的價還不算低，當(dāng)下就把價格翻了一番：“二十萬。”

    傅徵天說：“好，成交。你幫我們收起來，我這就叫人幫忙去取錢?！?/br>
    傅徵天這么干脆地吃下了花澆，老頭兒一時有些默然。

    這年頭的娃子是越來越了不得了！

    不過生意談成了，他也不想多說什么，轉(zhuǎn)身找了個盒子幫傅徵天把花澆裝好。

    看到從進門開始就不太搭理人的老頭兒一而再再而三地變臉，寧向朗感覺特別爽！

    他悄悄朝傅徵天比出一個大拇指，意思是“干得好”。

    傅徵天注意到了寧向朗的小動作，也學(xué)著他比出一個大拇指，意思是“你也不錯”。

    傅徵天說：“這家店看起來還不錯，你要不要找找別的東西？要是你看上了就告訴我，我可以一起買下來。”

    寧向朗：“……”

    這是要考驗他的定力??！

    作為一個有道德有理想有文化有紀律的四有新人，寧向朗堅定地搖搖頭：“沒看上?！?/br>
    傅徵天也不在意，拜托李司機去銀行取來現(xiàn)金，當(dāng)場就把二十萬付清了。

    眼看傅徵天真的因為自己的一番話就“揮金如土”，寧向朗忍不住問道：“你就這么相信我？要是我是胡說的呢！”

    傅徵天非常自信：“你的話當(dāng)然不太可信，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斷?！?/br>
    寧向朗：“……”

    這一刻他心底涌動著的沖動到底是想揍傅徵天呢還是想揍傅徵天呢？

    傅徵天買到了需要的東西，很快就帶著傅勉回去了。

    而在第二天，傅徵天就讓寧向朗知道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揮金如土……

    ☆、第九章：將相和不和

    寧安國第二天晚上就接到了胡得來的電話，胡得來電話里的語氣很慎重：“安國，昨天你們跟那個傅家小子說了什么嗎？”

    寧安國說：“沒說什么啊?！彼肓讼耄盅a充，“小朗好像跟他去了花鳥市場那邊，發(fā)生什么事嗎？要不我把小朗找回來問問？”

    胡得來說：“傅家那邊來了幾個人，他們跟我談了很多，我覺得他們說得很有道理?！?/br>
    胡得來簡單地把雙方的交談復(fù)述了一遍。

    傅家有著相當(dāng)強悍的考察團隊，傅徵天下午回去后將胡家灣的事提了出來，底下的人就開始行動了。

    胡得來在第二天下午見到了傅家來客。

    對方首先表達了對胡光明的感謝，說非常感激他救了傅勉。

    簡單客套過后，對方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對方最先點出的是胡家灣的處境，胡家灣早年有著“陶瓷之鄉(xiāng)”的美名，這些年的發(fā)展卻大大落后于楚、趙、李、張四家，其實是因為缺乏“走出去”的門路。而胡家灣的第二個缺點就是品相不夠精美，胡家灣很有名，每次開窯后慕名而來的人絡(luò)繹不絕，可胡家灣又還不夠有名，吸引不了眼界高的人！

    傅家那邊的意思很簡單，他可以幫忙把渠道建起來，也可以幫忙把名氣打出去，更可以幫忙提供資金、規(guī)范管理、購進儀器等等，反正胡家灣缺什么，傅家就能給什么。

    胡得來需要付出的代價不多，只要給傅家升龍窯百分之五的所有權(quán)就可以了。

    胡得來對這種“股份”模式概念不深，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寧安國，因為他跟胡開明兩個人是家里最有文化的，對這一塊也是最了解的。

    寧安國聽完胡得來的話后沉吟片刻，說道：“如果傅家真的準備入股，那對胡家灣肯定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胡得來說：“問題是他們?yōu)槭裁匆獊砦覀兒覟掣闶裁慈牍?？?/br>
    寧安國說：“也許是為了報答大舅哥?！?/br>
    胡得來說：“這有什么好報答的，當(dāng)時救那娃兒的可不止光明，難道別人家他也報答了？”

    寧安國說：“傅家是商賈世家，做出決策的基本原則自然是‘利益’。胡家灣有著大好的前景，說不定他們是看上了胡家灣的潛力?！?/br>
    胡得來說：“那安國你的意思是我應(yīng)該答應(yīng)他們？”

    寧安國說：“這件事我去跟開明好好商量一下，如果傅家真的有足夠誠意，這對胡家灣來說肯定是個好機會！”

    寧安國馬上就將同樣在第一制造廠搞技術(shù)的胡開明找了過來，叫上胡靈翠一起商量這件事。

    寧向朗還不知道傅徵天的動作，這時候他正跟另一位副廠長蘇文鳳的兒子蘇昇狹路相逢。

    蘇昇，名字非常有文化，偏偏人長得沒什么文化，圓乎乎的臉，胖乎乎的胳膊，rou乎乎的腿兒，整個人就像一座小rou山！

    蘇胖子跟寧向朗一直不太對付，因為寧向朗從小就長得特別俊，特別招人，廠里上至八十歲的老奶奶，下至兩三歲的小meimei，個個都特別喜歡寧向朗。

    更可惡的是，從小到大無論是（幼兒園）老師，還是家里人，個個都拿寧向朗來教訓(xùn)他：“你瞧瞧人家小朗，多聰明，多可愛！”

    蘇胖子每次見到寧向朗都咬牙切齒。

    聰明個屁！可愛個屁！

    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長得胖傷不起！

    這會兒在廠區(qū)宿舍門口碰上了，蘇胖子又滿臉怨氣地盯著寧向朗直瞅，臉上明顯寫著“我不會讓開！”五個大字。

    寧向朗樂了。

    蘇胖子一直到長大后都是胖乎乎的模樣，心寬體胖說的可能就是蘇胖子這種人。長大之后再重逢，他們倒是成了可以喝上兩杯的好友。

    都說患難見交情，這一點在蘇家人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蘇胖子的父親蘇文鳳是老廠長的兒子，從小也是樣樣拔尖的主。

    可這種“拔尖”在寧安國憑空出現(xiàn)之后就劃下了句點，寧安國不僅很得蘇老爺子的喜愛，而且在廠里魅力十足、在業(yè)內(nèi)更是迅速成為領(lǐng)軍人物！

    這樣的家伙，到哪兒都是招仇恨的主！

    蘇文鳳心里當(dāng)然不大好受，連帶地對寧安國也有了偏見，目前他跟寧安國的狀態(tài)幾乎是“王不見王”，明眼人都能看出兩位副廠長不和！

    可就在寧安國廠里的職務(wù)被革除、接連遭遇重創(chuàng)之后，蘇文鳳卻站出來力挺寧安國，為寧安國據(jù)理力爭。

    蘇文鳳這個人即使是對你有意見，那也是明著來的。

    這是個很值得爭取過來的助力。

    寧向朗察覺自己腦海里掠過這樣一個念頭，不由唾棄起自己來。他的腦袋大概已經(jīng)被那二十年的苦心經(jīng)營腐蝕得差不多了，什么助力不助力！這么好一個人，促成他跟父親交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

    想到這里，寧向朗朝蘇胖子露出了笑容：“蘇胖子！”

    蘇胖子極為不滿：“蘇昇！我叫蘇昇！不叫蘇胖子！”

    寧向朗從善如流地開口：“蘇昇，你杵在這兒干嘛呢？”

    蘇胖子滿意了，可對著這么友善的寧向朗他又擺不出兇神惡煞的虛架子了。他說道：“沒什么！”說完又覺得心里憋得慌，補上一句，“關(guān)你什么事！”

    寧向朗說：“是不關(guān)我什么事，不過我正好想去找你呢?！?/br>
    蘇胖子瞪大眼，忍不住好奇起來：“找我有什么事？”

    寧向朗說出了大實話：“我不記得寒假作業(yè)有哪些了……”

    這可不是唬人，這中間隔了二三十年，誰記得??！

    沒想到蘇胖子聽后卻一臉復(fù)雜地看著寧向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