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三妹?!碧K玉平看著兩個姑娘微微一笑,又朝著姚燕語點了點頭:“姚姑娘。剛剛是你們兩個在那邊彈琴嗎?” 姚燕語微微一笑:“讓世子爺見笑了。” “不,姚姑娘的琴聲空靈與沉靜并存,而且詞也很妙,似乎平淡,但又讓人回味無窮。是難得的好曲好詞?!碧K玉平對姚燕語毫不吝于贊賞。 衛(wèi)章卻一直站在那里沉默的看著她,不笑,不語。 蘇玉蘅又環(huán)顧了一眼周圍,忽然奇怪的問:“大哥,韓家二哥沒來嗎?” “嗯?”蘇玉平詫異的看了蘇玉蘅一眼,輕笑道:“我想著他可能會有事,并沒有特別邀請他。怎么,你有事找他?” “沒?!碧K玉蘅忙笑著搖頭,低頭的剎那眼睛里閃過一絲悵然和失望。 “三姑娘!二姑娘?!鄙汉鲝淖狭廛幚锍鰜?,看見蘇玉蘅和姚燕語一邊喚人一邊上前來,行至近前朝蘇玉平微微一福,“世子爺,太太說請二位姑娘快些進去呢,里面要行令了?!?/br> 蘇玉平忙道:“好,你們快去吧。” 蘇玉蘅答應一聲拉著姚燕語離開。姚燕語自始至終沒跟衛(wèi)章說一句話,但卻到了紫菱軒里面還能敢覺到他那兩道深沉而犀利的目光無形的包裹著自己,怎么也揮不去。 孫氏建議大家行酒令,封氏則因身體撐不住,只得告罪先行回去。封李氏便命封岫云送jiejie回房,謹慎照顧。姚鳳歌則借口坐的久了腰疼,去一旁的榻上歪著,只在一旁瞧熱鬧。 如此一下子少了三個人,席間有些冷清。所以陸夫人問起蘇玉蘅來,姚鳳歌便叫珊瑚去催人。 因為都是婦人,酒令不能太復雜,所以孫氏說行個喜上眉梢的令。命女先兒擊鼓,眾人傳梅花。鼓點停,梅花在誰的手里誰講個笑話,講的大家都笑了就罷了,不好笑的便要罰酒。 姚燕語心想笑話就笑話吧,幸好你們沒有弄些詩詞曲賦的來折騰人。 孫氏興致很好,陸夫人也高興。加上女先兒湊趣。先捉住了孫楊氏,孫楊氏講了個笑話,陸夫人帶頭笑了,眾人便許她過。然后梅花到了陸夫人手里便停了。陸夫人笑著說自己沒有好的笑話,便喝了兩杯酒過去。 之后梅花便落到了蘇玉蘅的手里。蘇玉蘅起身笑道:“我也沒有好玩的笑話,但若是只喝酒又沒意思。不如我彈首曲子給大家,好不好?” 封李氏忙笑道:“極好。早就聽聞三姑娘的琴是云都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只是沒機會聽,今兒終于可以一飽耳福了?!?/br> 孫氏因笑道:“剛剛我出去的時候,音樂聽見有人在那邊山上彈琴,可是三meimei?” 姚燕語悄悄地捏了捏蘇玉蘅的手,蘇玉蘅立刻會意,笑道:“自然是我?!?/br> “那正好了,我還說你好好地跑去那么遠的地方彈琴也不給我們聽,正想罰你呢?!闭f著,孫氏便吩咐丫鬟:“快些個,把三姑娘的琴拿過來。” 蘇玉蘅彈了一首《瀟湘水云》。這首曲子集中體現(xiàn)了古琴藝術的“清、微、淡、遠”的含蓄之美,被歷代琴家公認為典范。 自然,聽琴者各憑心境。有人聽琴技,暗嘆蘇家三姑娘的琴技了得;有人聽琴聲,似是隨著飄逸的泛音使人進入碧波蕩漾、煙霧繚繞的意境。 而姚燕語則從琴聲中聽出了蘇玉蘅內心里的幾絲纏綿和哀怨。于是姚姑娘很驚訝,暗想這丫頭整天沒心沒肺的樣子,見誰都高高興興地,怎么會有這種情緒?莫不是真的有喜歡的人了?想到這個,她又忽然想起剛剛蘇玉蘅問起韓家二公子時眼睛里閃過的意思失落,一時笑了。 整曲《瀟湘水云》太長,蘇玉蘅只彈了第一段。曲終,孫氏率先叫好:“三meimei這琴在咱們云都城里怕是沒幾個人能比得上呢?!?/br> 旁邊孫楊氏,封李氏也都跟這贊揚,姚燕語則端起一杯酒遞給蘇玉蘅,笑道:“辛苦了。只可惜這滿屋子的人不一定有你的知音?!?/br> 蘇玉蘅接過酒杯來一笑:“誰說的,jiejie可不就是我的知音?” 孫氏說還要繼續(xù),封李氏起身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太太只怕也累了。我還想去瞧瞧jiejie,對不住,先一步告退?!?/br> 陸夫人便喚過自己的貼身丫鬟來吩咐:“好生送封少夫人去清平院?!?/br> 封李氏一走,姚鳳歌也說困了,眼皮睜不開。陸夫人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但還是體貼的說道:“你有身子的人,困了就別撐著了。” 姚燕語忙道:“我送jiejie回房去。” 姚鳳歌自然高興,便拉著姚燕語一起告退,蘇玉蘅見姚燕語走了,也起身說道:“不知大長公主午睡的如何,蘅兒去瞧瞧?!?/br> 陸夫人點頭:“說的很是,若是大長公主醒了,你便替我們說一聲,我們都吃了酒,一身酒氣去大長公主那里多有不恭,只好明日一早過去請罪了?!?/br> 蘇玉蘅答應一聲,隨著姚氏姐妹一起退了出來。 姚鳳歌雖然懷了身孕,但在定候府里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兒。 回到祺祥院后,姚鳳歌洗過手,換過衣服,扶著珊瑚的手臂緩緩地坐在榻上,方看著姚燕語,問:“meimei覺得定遠將軍如何?” 姚燕語一怔,不解的問:“jiejie何出此言?” “如果你喜歡,jiejie就促成你與他的這樁婚事?!币P歌微笑道,“之前父親也有話說,只要你喜歡的,不管門戶高低還是文人武將,都可以?!?/br> 姚燕語心想定然是有什么話傳到了這位jiejie的耳朵里,所以她才會這么問。于是輕笑道:“我說句不知深淺的話jiejie別罵我——我一直覺得,女子嫁人是一樁很劃不來的事情。” 姚鳳歌詫異的笑了:“如何劃不來?你倒是說給我聽聽?!?/br> 姚燕語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女子嫁人,自帶嫁妝不說,嫁過去還得相夫教子,侍奉翁姑。再說句不怕jiejie惱的話,如果哪天不小心嘎嘣死翹翹了,還要留下自己的嫁妝給別的女人享受,更有不幸著,還得留下自己的孩子給別的女人打罵欺負。怎么算都劃不來,不如不嫁?!?/br> “你這真是奇聞怪談!”姚鳳歌嘴上這樣說,心里卻忍不住苦笑。她是深有體會的人,豈會不知? “不,這不是奇聞怪談。這是我們都不敢想不敢面對的現(xiàn)實。因為三綱五常,不允許我們這樣想,更不允許我們這么做。到了年紀便都要嫁人,不管父兄多么寵愛,也沒有老死在家里的女兒?!?/br> 姚鳳歌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說道:“你現(xiàn)在這樣說,是因為還沒遇到你喜歡得非嫁不可的人。等到了那一天,你有了愿意為了他不顧一切的人,我與父親哥哥們是攔也攔不住的。”姚鳳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淺淺的,沉醉而迷人。 姚燕語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她想,自己上輩子都沒遇到這樣的人,這輩子估計也不可能了。 “罷了,我言盡于此?!币P歌扯開話題,叮囑meimei:“你自己凡事要多個心眼兒,別一味的行善,有些人你以善心待他,卻不一定能得到善報。還有,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姚家和我都會站在你身邊?!?/br> 姚燕語忙點頭應道:“嗯,jiejie的話,meimei記住了?!?/br> 姚燕語從定候府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正是最后一片晚霞即將在萬里碧空中隱去的時候。 孫楊氏早就走了,封李氏和封岫云反而走的晚一些。 姚燕語上車的時候又跟她們姑嫂遇到,封李氏又說請姚燕語去封家做客的話,姚燕語便指著鎮(zhèn)國公府二姑娘的話給搪塞過去了。最后跟封李氏和封岫云點頭告辭,上了自己的馬車。 車簾子放下的那一剎那,姚燕語忽然覺得好像是又什么事情,便回頭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的看見封岫云正站在馬車前看向自己,淡淡的暮色下,她一身嶄新的桃紅色緙絲窄裉長襦竟有些刺眼,姚燕語用心的看過去,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姚燕語只得笑了笑,緩緩地放下了車簾。 “請主子坐穩(wěn)了!走咯!”田螺牽著馬韁繩回頭笑著吆喝了一嗓子,馬車緩緩地離去。 旁邊,封岫云的貼身丫鬟撫了撫她的手肘,低聲勸道:“姑娘,上車吧?!?/br> 封岫云方恍然回神,踩著凳子上了自己的馬車。 封府的馬車也緩緩地離開定候府,坐在馬車里的封岫云拿過一只靠墊抱在懷里,默默地閉上眼睛。這一天對她來說很累,比她之前活過的每一天都累。 宴席離開后,嫡姐帶她離開,回到清平院后屏退眾人,握著她的手,說:meimei,你喜歡世子爺嗎? 當時,封岫云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 定候府世子爺,大長公主嫡長孫,身份尊貴,英俊威武,戰(zhàn)功赫赫,前途無量,是云都城里多少姑娘心中的英雄。她自然喜歡。 而且,自從嫡姐小產(chǎn)之后,嫡母帶著她多次進出定候府,封岫云便隱約的感覺到了家族對自己的安排:嫁給定候世子,做世子的繼夫人,為世子爺生下嫡子,穩(wěn)定封家和定候府的聯(lián)姻,相夫教子,享半生的榮華富貴。 然而,這場富貴夢做了沒多久就被驚醒了。那個有高深醫(yī)術的姚家庶女妙手回春把嫡姐從閻王殿里拉了回來,她的繼夫人之夢徹底破碎。 而此時,身體已經(jīng)恢復大半的嫡姐居然問自己:喜歡世子爺嗎? 喜歡嗎?自然是喜歡的??墒牵矚g又能怎樣? 封氏看著庶妹臉上微微的紅暈和那雙杏子眼里閃爍不定的神色,微微一笑,握住封岫云的手,柔聲問道:“meimei可愿意同jiejie效娥皇女英,與世子爺三人一起過后半輩子?” 封岫云頓時愣住,顧不得嫡庶之間的規(guī)矩,猛地抬頭,直視著嫡姐,半晌說不出話來。 “meimei也知道,jiejie我雖然撿回了這一條殘命,但已經(jīng)不能再生育了。而世子爺不能沒有兒子,否則他戎馬倥傯掙下的赫赫戰(zhàn)功就要便宜了別人。我不甘心,世子爺也不會甘心。而且,還有我們封家……” 封氏握著庶妹的手,說出了這段時間她每個晚上都會想一遍的話。 “當然,大云朝的規(guī)矩,停妻再娶是大罪。世子爺身為朝廷命官不能知法犯法。所以,meimei進門只能是貴妾的身份。但meimei放心,我絕不會讓定候府的人低看meimei一眼。將來meimei為世子爺生下兒子,就是我的兒子。你我二人共同撫養(yǎng)他長大成人,繼承侯府百年基業(yè)。” 封岫云依然不說話。 封氏眼圈兒微紅別開視線,微微一嘆:“而我別無所求,我們的兒子將來能善待云兒,而我這樣的身子,如能活到云兒將來出嫁便是奢望,到那時,meimei便是這定候府的老封君了?!?/br> 此番話,情深意切,催人淚下。但封岫云的心底卻是冰涼一片。 她知道,這些話嫡姐能對著自己說,那就一定是跟家里商量好了的。 當然,她也可以不愿意。但封家并不缺她這樣一個庶女。除了她,封家旁支還有三四個庶出的女兒,個個兒都顏色姣好,才情并茂,誰也不比她差。而且,如果她拒絕便等于得罪了嫡母,將來的婚事如何,能不能嫁的好,也很難說了。 只是,定候府地位再高,定候世子再好,自己再喜歡,進門也只是個妾??! 說什么娥皇女英?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況她那精明能干做了七八年世子夫人的嫡姐? 說白了,她也不過是想借自己的肚子給她生個兒子罷了!而且這個兒子沾著封家的血緣,她才能有娘家的全力支持。 可是,等將來自己真的生下兒子,還能不能保住這條命呢? 不過是轉瞬之間,封岫云的心里便如萬馬奔騰,千回百轉。 封氏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便不再多說一個字,安靜的等著庶妹的答案。 其實她的那番話完全可以由她的母親跟封岫云說,或許更有威懾力。但她沒有,她愿意自己去說,因為她以為,對封岫云來講,自己的話會比母親的話更可信。畢竟將來要在一起,共事一夫的是她們姐妹兩個人。 不過片刻,封岫云便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岫云愿聽母親和jiejie的安排。” 封氏微笑著點了點頭:“我會跟母親說,絕不會委屈了meimei?!?/br> “謝jiejie關愛?!狈忉对莆⑽⒁恍Γp聲道謝。心里卻一片哀涼。天下最大的委屈都受了,還有什么是她不能受的嗎? 封岫云整個下午的心情都很平靜,她早就習慣了克制自己的情緒,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逆來順受是她習慣性的選擇,從小到大都是。 然而,在上車前遇見姚燕語的那一刻,她的理智瞬間崩潰。 如果不是姚燕語救回了嫡姐的命,她又何必以貴妾的身份進定候府的門?她本可以風風光光,光明正大的坐著八抬大轎嫁入定候府,入主清平院。將來主理中饋,把持侯府,相夫教子,誥命加身。 那一刻,滔天的怨恨撲面而來,她恨不得沖上去把那個打破了她富貴夢的人狠狠地踩在腳下碾成泥。 然而,偏偏是姚燕語上車后的那一回眸,那個嫣然的微笑,又像是一道定身符一樣把她定在那里,動也動不得。 姚燕語靠在馬車里回家,渾然不覺中已經(jīng)被一個人定位了敵人。 累了一天早早的睡覺,睡覺起來便有一個大好的消息:她在溫房里種植的三七開花了! “叫人準備馬車,我要去看看?!币ρ嗾Z聽說這話立刻掀開身上的被子下了床,入冬以后她起床還真沒這么痛快過,旁邊翠微見了忍不住取笑:“那三七可真是姑娘的心頭寶?!?/br> “當然,三七渾身是寶,其珍貴程度不比人參差。”姚燕語一邊穿衣一邊催促翠萍:“去看看早飯好了沒,好了就趕緊的擺上來,咱們吃了飯就走?!?/br> 翠微回道:“二爺還讓奴婢跟姑娘說,昨日宰相府的老夫人叫人下了請?zhí)?,說請姑娘過去坐坐呢?!?/br> 姚燕語想了想,搖頭說道:“找個理由推掉吧,宰相府的規(guī)矩更大,跟豐老夫人一起吃飯……嘖!我可不想去受那份罪?!?/br> 翠微和翠萍兩個人相視一笑,各自搖頭。跟宰相夫人一起吃飯是受罪?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自家姑娘會這樣說吧,人家的女兒母儀天下,那可是皇上的丈母娘呢! 姚燕語匆匆用了早飯便要出門,穿過后院通往前院的游廊時恰好遇見姚延意,姚延意因問:“匆匆忙忙的這是去哪里?” 姚燕語忙站住腳步,回道:“去蝸居?!?/br> “宰相府那邊……”姚家跟豐宰相府一向不睦,而且這次是老夫人出面相邀,請的也只是姚燕語一個人,所以姚延意不好做主。 “沒工夫了?!币ρ嗾Z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丫鬟婆子們,上前一步低聲說道:“皇上讓我再弄一個藥方,說要跟前面那個藥方的療效差不多的,估計是要做煙霧彈。時間緊張,接下來的那些年酒哥哥若是推不掉的話就自己去吧?!?/br> “好,我明白了。你去吧。”姚延意立刻點頭,有什么事情比皇上的圣諭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