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元川。

    琦曼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并不因此而感到詫異，甚至還微微笑了一下，道：“原來你長成這個樣子，難怪要戴著面具。”

    她的語氣平和，卻好似從來都帶著一種尖銳的嘲諷，讓人聽著便覺得心中不舒服。可元川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diǎn)，他只是一步步走上前來，聲音冷冷道：“圣女死了。”

    “哦?！辩焓帜砥鹨幻镀遄?，思忖片刻才落了下去，只道：“我早說過，她性情魯莽，又被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遲早要闖了禍?zhǔn)聛G了性命的?！?/br>
    “她是被宣離殺了的?！痹ㄉ锨耙徊?，繼續(xù)道：“你早就知道宣離會殺她，不對，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對嗎？”

    “我故意的？”琦曼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淡淡道：“我為什么要故意殺她？”

    “你是前朝公主，當(dāng)初南疆因你而亡，在有了圣女的情況下，你的地位大打折扣，再也不是原先可以呼風(fēng)喚雨的公主。圣女與你又慣來不和，你若是想要徹底掌握南疆，圣女就是你的絆腳石，你想要除去她。”元川道：“你早就看過那封圣旨，你知道那封圣旨不對，可是你卻沒有告訴圣女，甚至故意放任她燒毀圣旨，因為你知道，事情被捅出來之后，圣女一定會被憤怒的宣離殺了，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

    元川一口氣說完，便死死的盯著琦曼，那雙青碧的狐貍眼中此刻全然都是怨毒，很顯然，他現(xiàn)在恨不得面前的女人去死。他仔細(xì)的想清楚了其中的關(guān)鍵，發(fā)覺琦曼是最可疑的。丹真與琦曼呆在一處，丹真的所作所為琦曼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為什么都不提醒丹真一下，以至于最后丹真死于宣離之手。

    琦曼聞言，卻是輕輕笑了起來，她的目光從棋盤上移開，移到了元川的臉上，好似不認(rèn)識一般的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了一番元川，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明白，丹真的性子，怎么能做出這么多的事情，甚至能和宣離交涉。原來身邊還藏著個聰明的。你說的不錯，此事的確是有我的一份功勞。不過有一點(diǎn)你說錯了，我并未處心積慮的這般做，不過是順?biāo)浦?，我未曾打開過那封圣旨，也根本不知道圣旨上的內(nèi)容?！?/br>
    元川不說話，面上的憤怒絲毫未退。

    “丹真燒毀圣旨的時候，我得到消息已經(jīng)晚了。圣旨已經(jīng)燒毀，再追究有什么意義？當(dāng)日我也不知道這么多，后來真正的圣旨出來的時候，我便知宣離一定會來討另一份圣旨，可那圣旨?xì)г诘ふ媸掷?，宣離一定會發(fā)泄自己的怒氣。丹真太猖狂了，你對她千依百順，讓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以為這里是人人尊崇她的南疆，殊不知在大錦朝的人眼中，她不過是螻蟻一樣的存在。這樣的性子總有一日要給南疆招來禍患，不如借宣離的手讓她吃些苦頭，知道些厲害也好?！辩鼑@息一聲：“只是我沒有想到，那封圣旨竟然是宣離的傳位詔書，丹真燒了宣離的傳位詔書，換了任何一個皇子，都不會放過那個人。丹真死于宣離的手，我并不意外。因為這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br>
    元川看著她，話里都是咬牙切齒的味道：“這么說，你一點(diǎn)錯也沒有？”

    “那倒不是，”琦曼微微一笑：“不過說到底，我也不過是順?biāo)浦郏@背后的籌謀也不是出自于我的手。你既然身為她的忠仆，想來也應(yīng)該清楚，這事情究竟是誰在背后做手腳了?！?/br>
    “是蔣阮?！痹ㄒа赖馈?/br>
    “不錯，”琦曼點(diǎn)頭：“我倒有些佩服她了，從一開始落入我們手中，她就演了這么一出戲，為的就是達(dá)成現(xiàn)在的一切。到了如今，你且看看，不費(fèi)一兵一卒，就讓南疆損失了一名圣女，你說這筆賬，該向我討了嗎？”

    “你……不是應(yīng)該保護(hù)她的嗎？”元川先是有些疑惑，隨即面上便變得警惕起來：“為何還要她的性命？”琦曼和宣離既然是同盟，宣離要用蔣阮來與蕭韶做交易，在這之前，必然要保證蔣阮的安全?？墒欠讲怕犵捓锏囊馑迹盟撇⒉魂P(guān)心蔣阮的死活。她難道就不擔(dān)心出了什么事情在宣離面前難以交代？

    “宣離和我可從不是什么盟友，”琦曼淡淡道：“況且我和蔣阮還有些私人恩怨，你既然不怕死，順便也能替我解決了這個恩怨，我為何又要因此而阻攔你。不過我倒是想要問你，你怕死嗎？”

    這話的意思幾乎是已經(jīng)*裸的明白了，蔣阮一死，宣離勢必會要了元川的性命，因為元川壞了他的好事。琦曼雖然與蔣阮有恩怨，可犯不著為了蔣阮放棄自己的性命。這是一場賭博，一端是蔣阮，一端是自己的性命。琦曼認(rèn)為蔣阮的籌碼不夠，元川卻覺得夠。

    元川道：“我只想替圣女報仇?！?/br>
    “既然如此，”琦曼笑了：“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不會攔你的。”

    元川看著琦曼冷笑一聲：“那就多謝公主了?！闭f罷轉(zhuǎn)身離去。他對琦曼也是存了恨意的，只是不及蔣阮那么多而已，琦曼最多不過是順?biāo)浦哿艘话?，可蔣阮卻是整個事情的主謀。況且丹真在世的時候就想要?dú)⒘耸Y阮，如今丹真不在，自己殺了蔣阮，也是替她了卻一樁心愿吧。

    琦曼看著元川遠(yuǎn)去的背影，面上的笑容逐漸淡去。她方才說的話幾分真的幾分假的，蔣阮的確是整件事情的策劃者，可她也不只是順?biāo)浦哿T了。那圣旨早在之前她就猜到了沒那么簡單，并不是因為其他，而是一種直覺。好歹在尚書府她也與蔣阮打過很長時間的交道，蔣阮這個人，越是有事情瞞著，外表看上去越是無懈可擊?？墒潜粨镒弑揪褪且患闯５氖虑?，琦曼猜到蔣阮一定是有什么計劃，或許那圣旨也有什么蹊蹺，她什么都沒說，因為她也想要丹真的命。

    只有丹真死了，南疆國日后的皇族才只有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公主，只有她才能做到高貴不可侵犯的皇家人。

    至于蔣阮，琦曼緩緩揚(yáng)起唇角，為什么希望她死呢，大概是因為，如果蔣阮死了，那個女人的兒子，也會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吧。她可知道蕭韶對自己的王妃可是疼愛有加，痛失所愛這件事情，她就是要報復(fù)洪熙太子和向小園，要他們的兒子也嘗一嘗這其中的滋味。

    琦曼沒有注意到，屋里彎著腰掃地的啞巴婢子朝著地下的面孔有一瞬間的凝滯，隨即便又恢復(fù)了平日里略顯癡傻懦弱的神情，端著臟污的水退出了屋里。

    蔣阮坐在榻上，將袖中的安胎丸藏好，這些日子啞婢送來不少這樣的安胎丸，因為并不引人注目，倒是方便藏匿。她也逐漸開始確定，啞婢的確是對她沒有壞心思，這些日子一直幫她打著掩護(hù)，以備不被別人知道。蔣阮的身子已經(jīng)有了好幾個月，漸漸開始顯懷的厲害，就是這樣明顯的舉動之下她都未曾被發(fā)現(xiàn)懷了身子，足以可見啞婢和她配合的天衣無縫。啞婢也有意識地往蔣阮的飯菜中添一些補(bǔ)身子的東西，只是做的比較隱蔽罷了。

    她方整好袖子，就瞧見啞婢端著一盆清水進(jìn)來，隨即便掩上門，作勢要替她擦臉。蔣阮倚著最里面的榻上，即使從窗外看過去，啞婢與蔣阮貼的很近，也沒人看的到啞婢張開的嘴。每次啞婢有什么話要同蔣阮說的時候，都是利用的這種方法。

    “元川要?dú)⒛??！眴℃举N著蔣阮的耳朵，聲音十分清淺：“琦曼也默認(rèn)了。”

    蔣阮微微一怔，隨即道：“意料之中?！笨瓷先ピ▽δ辖ヅ母星楸揪筒煌瑢こ＃潞笾灰徽页鲎约菏潜澈笾\劃之人，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只是竟然琦曼也默認(rèn)了，倒讓蔣阮有些詫異，她以為宣離和琦曼的盟約已經(jīng)十分牢固了，現(xiàn)在看來也不盡然?；蛟S換一種說法，琦曼要踏平整個大錦朝，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要報當(dāng)年的仇，而當(dāng)年她最恨的無非是向小園，蕭韶是向小園的兒子，任何可以給蕭韶添堵的事情她都愿意做的。

    蔣阮心中沉吟，琦曼那些隱忍厲害的手段讓人總是忽略了她的身份，覺得她是一名心狠手辣的南疆人，有極強(qiáng)的大局觀，可卻偏偏忘了她還是一個女人，女人在面對感情之事上，總是會失了幾分理智的。

    “你現(xiàn)在很危險，我要怎么幫你？”啞婢問道。

    “不必?fù)?dān)心，最差的莫過于告訴外頭那些侍衛(wèi)們，元川要?dú)⑽疫@件事。那些侍衛(wèi)都是宣離的人，奉命來保護(hù)我的安全。若是知道元川有心害我，勢必會拼命保護(hù)我。”宣離還會想要拿蔣阮來與蕭韶做交易，這樣有價值的籌碼，自然不會被元川毀了去。所以這些人都是宣離派來保護(hù)她的安全的，若是元川真的有什么動靜，自然可以借助這些侍衛(wèi)的力量。

    “最差的辦法？”啞婢似乎有些明白了蔣阮的意思，仔細(xì)一想，卻又不甚明白，就問道：“那你打算用這種最差的辦法嗎？”

    蔣阮微微一笑：“自然不是。這種方法雖然可以一時保得了我的安全，卻不能保證一世。況且我的身子越發(fā)顯懷，再在這里呆下去遲早有一日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以宣離的性子，無疑是又加大了籌碼，更何況我怕他做出什么對孩子不利的事情。這件事情上，我不能賭。”

    “那你的意思是？”啞婢有些不解。

    “那些侍衛(wèi)和元川的目的截然相反，我要利用他們的矛盾，找到合適的機(jī)會趁亂逃走。宣離很快就要動手了，一旦他開始動手，就會將我拿出去做籌碼，那以后元川想要再殺我就難于上青天，是以他一定會在這兩日就動手。到那個時候，你便這樣做……。”她附耳過來，在啞婢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啞婢聽完后，有些震驚的看著蔣阮：“這太冒險了，你……若是失敗了怎么辦？你可要想想，如今你肚子里還有個孩子……。”

    “正因我肚子里有個孩子，”蔣阮蹙眉看著她，語氣也嚴(yán)肅起來：“元川此人狡猾無比，我這肚子總算是有一日會瞞不住的，元川對我恨之入骨，本就是抱了同歸于盡的心思，一旦知道了我懷了孩子，只會想出更惡毒的招數(shù)。我一人面對他并不懼怕，可我要保護(hù)我的孩子。方才告訴你的計劃，雖然也危險，可總比呆在元川眼皮下安全得多。這件事，成則我幸，敗則我命。我不能讓元川知道我懷了身子，你明白嗎？”

    啞婢看著蔣阮，這些日子以來，她見過這女子沉靜著運(yùn)籌帷幄的時候，不費(fèi)一兵一卒就讓南疆人自相殘殺，讓那個高高在上的圣女死于宣離之手。她的確是強(qiáng)大的女人，可是此刻提起腹中的骨rou，面上流露的擔(dān)憂卻是不加掩飾。但是說起計劃時候的決絕又讓每個人都能感到她心中的堅決。

    女人會因為變成母親而脆弱，也會因為變成母親而強(qiáng)大。啞婢道：“我明白了，我會幫你的。不過也請你記住你我的約定，事成之后，一定要?dú)⒘诵x。”

    蔣阮頷首。

    這廂話剛說完，門外頭就有人進(jìn)來了，不是別人，正是元川。啞婢背對著元川，有些不安的抬眼看了蔣阮一眼，蔣阮垂眸，示意她放心，趕快離開。元川總歸不會在現(xiàn)在動手的，外頭都是宣離的人，他便是要動手，也一定會在將宣離的人引開才動手。

    啞婢便很快收拾好帕子和香胰子，端著水盆退了出去。元川慢慢的走上前，在蔣阮面前停下腳步，皮笑rou不笑道：“王妃，好久不見，到看上去豐腴了些，果真是心情不錯?！?/br>
    蔣阮抬眼看著面前的男子，他已經(jīng)摘下了面具。這面具從前對他十分重要，因為總是時時刻刻戴在臉上，如今連面具也摘了下來，是真的無所謂了么？還是生無可戀。

    蔣阮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修生養(yǎng)性罷了?！睉蚜松碜又笊眢w越見豐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小腹能用寬大的衣裳來遮住，臉上卻是遮不了。好在蔣阮從前身子就偏瘦，如今也就幾個月，還不是特別明顯，看上去也不過是豐潤了些，并不怎么過分。

    元川又是冷笑一聲，語氣中充滿怨毒：“王妃為何而高興，因為自己的詭計得逞，害死了圣女嗎？”

    “圣女是我殺害的嗎？”蔣阮微微偏頭，似乎在仔細(xì)思考：“讓我想一想，我最多不過是隱瞞了圣旨的消息，給你們傳遞了錯誤的消息，可沒有想到要你們圣女的命啊。你們圣女死了，是我害死的嗎？”

    “巧舌如簧?！痹ê盟坡牭搅诵υ?，他的體態(tài)有些僵硬，溝壑縱橫的臉上因為面目的憤怒而顯得分外詭異，偏生那紅唇還要向上勾起，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索命的惡鬼來了：“你以為這樣就能掩蓋你殺人的事實？這根本就是你計劃好的，你以為殺了圣女，還能全身而退？你以為你的夫君會來救你？不會了，你等不到那一天?！?/br>
    蔣阮輕笑一聲：“使者大人，你不必來恐嚇我，這一生我最不缺少的就是被恐嚇，比起被恐嚇，我倒比較期待你拿出什么實際的行動來。當(dāng)然，我所要說的并不是這個，其實我有些奇怪，我雖然算計了你們圣女，可到底這件事不是沒有轉(zhuǎn)圜余地的。親手殺了她的不是宣離嗎？你為何找到的仇人卻是我而不是他？為什么要我償命而不是宣離償命？是因為你知道自己的能力抗衡不過宣離嗎？你口口聲聲說待你們圣女忠誠無比，可是連替她報仇也要挑三揀四，一旦遇到了超乎自己能力的仇人，便不去理會？你認(rèn)為，你這樣做不是在惺惺作態(tài)？你的忠誠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因為你連替她報仇的勇氣都沒有?！?/br>
    元川愣了一下，他雖然一開始就告訴自己，蔣阮這個女人說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墒钱?dāng)她說出來的時候，他竟不由自主的從心里認(rèn)同。他沒有辦法殺了宣離，宣離周圍有武功高強(qiáng)的侍衛(wèi)，琦曼也不會容許。所以明知道是宣離親手殺了丹真他也沒辦法做出什么。蔣阮這句話就是一記悶錘，擊打在了他一直不敢面對的事實。他是個懦弱的膽小鬼，連替丹真報仇的勇氣都沒有。

    元川只覺得心脈俱裂，一種極大的對自己的厭棄感襲上心頭，甚至想著不如就能這樣隨著丹真去了好了。不過片刻后，他便從這樣的情緒中回過神來，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笑盈盈的蔣阮身上，心中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