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節(jié)
元川怔了一下,竟好似呆住了一般的不敢上前,直過了片刻,才像終于明白過來,快步走過去蹲下,將丹真扶到自己懷中。懷中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體,再也沒有半點生氣,元川登時就愣住了。 “怎么會……。怎么會……?!痹ㄠ?,低聲喚道:“圣女,圣女!”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丹真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襟,那血跡還有些發(fā)黑發(fā)紫。他突然把丹真的頭抱在自己懷中,痛苦的低聲嗚咽起來。 若是此刻有南疆的人路過,定會詫異元川的表情。這個從來都神秘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一直以來出手都極為狠辣。幾乎每個在他手下做事的人都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他感到畏懼,因為這個男人喜怒不定,他好像只是單純的喜歡殺人和嗜血。這樣一個魔鬼般的男人,竟然也會因為別人而失聲慟哭,看上去極為悲傷。 他小聲的喚道:“您不是說我是您最忠誠的仆人,是你用的最好的一把刀。我要幫助你達成心愿,你怎么可以現(xiàn)在就死了……” 元川的目光有些癡狂,他狂亂的將自己的吻胡亂印向懷中人的臉,神情已經(jīng)見了瘋癲。他從來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丹真眼前,自己就是一條會咬人的狗。丹真的心里有誰他也知道,把自己當做狗又如何、總歸是丹真想要讓他咬誰,他就去咬誰?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得到他的全部忠心,就算這個女人心中沒有一丁點他的位置,他也甘之如飴。 她是上天降下來拯救罪人的圣女,而他是卑微到塵埃中的罪人。圣女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卻無法紓解。他愿意做圣女手中的一把刀,如果鮮血是骯臟的,就骯臟他的手好了,他會替她鏟除道路上的一切阻礙,她只需要做那個干凈純潔的圣女。 可是如今,懷中的人只剩下一具尸體了,什么都沒有了。他的信仰和一生要追隨的人都沒有了。元川慢慢的將懷中人放下,伸手取下了自己臉上從不離身的面具。面具之下的一半臉滿是溝壑縱橫,依稀可以看出當初的傷痕。而面具遮掩的一半臉中,可以看得出一個烙鐵烙上去的“囚”字。 那是他曾經(jīng)犯下的大罪,被人用皮鞭抽打,用燒紅的烙鐵在臉上烙上“囚”字,那時候正要烙另一邊的時候,聽到了一個空靈的聲音:“住手。” 痛苦的折磨戛然而止,他抬起頭,就看見一抹紅裙,那一雙瑰麗的眼睛,那女子如天上的仙女,姿態(tài)窈窕,只道:“并非罪無可恕之人,饒了他吧?!?/br> 他本就犯得不是什么大罪,不過是得罪了貴人。這女子的一番話將他解救出來,再后來,元川時時忘不了這女子,終于尋得一個機會再見到她,表明愿意用一生的供奉追隨與她。 元川聰明,狠辣,善解人意,丹真很喜歡用他。這些年,他和丹真相依為命,他把丹真看做自己的救贖,這個世界太骯臟黑暗了,唯有這個美得不似人間的女子,才能讓這個世界顯得不那么丑陋一點。他親眼見證了丹真的孤獨和寂寞,在這其中靈魂變得扭曲。他為惡鬼也罷,從來都沒有后悔。 元川撫上自己半邊臉凹凸不平的皮膚,神情漸漸變得平靜下來,他輕聲的,緩緩道:“你賜我姓名,賜我性命,圣女,我會讓他們來陪你?!彼従彽貜澫卵?,對著丹真的尸體拜了一個南疆的大禮,然后,慢慢的起身,再也沒有看地上的尸體一眼,走出門去。 …… 八皇子府上,同往日不同,除了幕僚以外,還有諸多朝中重臣,這都是跟著宣離一派的人。如今倒是一個不落的全部都坐在了此處,為首的一名大人道:“殿下,十三皇子登基大典迫在眉睫,若是……。” “既然圣旨已經(jīng)昭告天下,”宣離冷聲道:“沒有圣旨也一樣成事?!毕氲侥欠荼粺龤У氖ブ?,宣離此刻還是痛的心口都快要裂開了。 “殿下的意思是,造反?”另一名臣子試探的問道。 “什么叫造反?”宣離反問道,他的臉上不復從前溫文爾雅的神情,反倒有一些陰鶩的瘋狂,沉聲道:“這天下本就是我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誰贏了就是誰的?造反二字以后不必說了,此次叫肅清宮中亂黨!” 諸位臣子都沒有說話,天下百姓蒼生又不是傻子,傳位詔書都已經(jīng)下了,說什么肅清亂黨不是都是自欺欺人的話,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話罷了。不過有動作比沒有動作好,論起宣離的兵力,未必就比宣沛的差,況且還有南疆人。 一名武官就道:“殿下那邊可與南疆商量好了,只是南疆到底是外來之人,怕是日后會多生事端。如今不過是情勢所逼,所以暫且合作,若是日后,殿下未免夜長夢多,還是……?!蔽涔侏q豫著沒有說下去,伙同別國來一起對付自己的土地說到底還是讓人心中不安,況且這南疆國還曾經(jīng)被親自滅與大錦朝之手,所以說南疆人完全沒有別的主意,是讓人難以相信的。對于心懷鬼胎之人,日后哪里又能和平共處的去?若非如今為了抗衡宣沛一派的人,又何必與南疆做這些事情? “權(quán)宜之計罷了,”宣離淡淡道:“事成之后,對付的自然是南疆,諸位不必掛懷?!边^河拆橋宣離也是早就已經(jīng)想好了,利用完就扔,南疆于他不過是一個工具。只是宣離心中響起丹真做的事情來,又不由得生出一股憤怒,好端端的因為此女來攪合,平白添了許多事情。如今南疆只剩下琦曼了,琦曼想來倒是更好把握,也更聰明得多,但愿能比丹真更加識趣。 在場大臣聽宣離這般說,心中先是放下一口氣,隨即又有人問道:“不知殿下這場仗從哪里開始?” “依照以往所言,”宣離道:“只如今不從宮向外,而從宮外向內(nèi),成四合之勢,京城邊緣有南疆人接應(yīng),先拿下京城外圍的宮中御林軍,成困局之勢,包圍宮中,然后,堅壁清野,火燒皇宮?!?/br> 他說的若無其事,周圍的人卻是聽的不由得冒出一陣冷汗,堅壁清野,火燒皇宮,那就是一個也不會放過,包括宮中的懿德太后。諸位大臣也不知道此刻該是慶幸還是不幸,慶幸的是自己跟了宣離,否則到時候被一把火燒成灰的可能就是自己了。不幸的是這個主子表面上看著溫和儒雅,內(nèi)心竟然如此狠絕,在這樣的人手下做事,日后未必就能討得了好去。一時間喜怒難辨,面上一片復雜。 “何時成事?”有人問道。 “登基大典?!毙x答。 于是群臣便默然無語,只為了避人耳目,不多時便又分開著匆匆離開了。待所有人走后,宣離一個人坐在殿中,以一手支著自己的額頭,神情竟有種說不出的蕭索。 到底還是走到了最差的一步。原以為一切都可以做好鋪墊,帝位來的名正言順,不過只需要使手段讓宣沛無法名正言順的坐上那個位置罷了。誰知道宣沛竟然玩的這么一手,現(xiàn)在失敗的人是他,還不得不以造反的名義來逼供。 造反,宣離笑了笑,他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名聲,只要造反這兩字一出,無論日后在爭斗中他究竟是優(yōu)是劣,他都徹底的成了一個他最鄙棄的亂臣賊子。哪怕是最后他登上了皇位,這個名聲也洗不掉了。百姓們或許可能因為懼怕而不敢說出口,可是心中怎么想誰能知道。總不能將京城中數(shù)萬百姓全部屠戮干凈以避口舌。所以從作出這個決定開始,這個恥辱就將深深的烙印在宣離身上,一輩子都無法洗脫了。 這件事情歸根結(jié)底都是蔣阮的錯,回來之后宣離便也慢慢想清楚了,怕是自己憤怒之下殺了丹真也在蔣阮的算計中,可他并不后悔,丹真這個女人,留著一日總會給自己招來禍患,倒不如早死早干凈。宣離一生最恨被算計,可如今事到臨頭,發(fā)現(xiàn)自己老是被蔣阮算計,竟也連興師問罪的興趣也沒有了。 他只是有點疲憊。 若是蔣阮是他的人,是不是如今自己就不會如此焦頭爛額,也不會走上這最下層的一條道路。有了蔣阮的話,就如虎添翼,怕是這取得萬里江山的道路也會順暢很多吧。宣離想,可是當初他不是沒有向蔣阮示過好,從第一次與蔣阮見面開始,他都是保持的溫雅的狀態(tài),這樣的模樣雖說不至于讓所有的女人趨之若鶩,可也總算不上讓人討厭吧。 可蔣阮從一開就對他避如蛇蝎,甚至于似乎還有些厭惡。宣離也不知道為什么,蔣阮總是和他作對,破壞他的計劃,并且在自己提出要娶她的時候,毫不猶豫的就斷然拒絕了。宣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蔣阮有時候甚至會不經(jīng)意的對他流露出恨意,宣離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他思來想去,都找不到原因。 后來蔣阮就選擇了蕭韶,蕭韶坐擁美人歸,宣離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實則早已氣的發(fā)狂。蔣阮是他得不到的人,最終卻被人得到了,而且得到蔣阮的人還是蕭韶,是他這輩子最討厭最嫉妒的人。 是的,他嫉妒。他不懂蕭韶明明是亂臣賊子,為何皇帝還如此信任與他。也不懂迦南山師兄弟中,八歧先生最喜歡的就是蕭韶。不懂為何蕭韶輕輕松松就能做到別人需要很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在他的光環(huán)下,別人的努力都被抹殺了。 宣離從小就是個不甘人后的性子,他渴望別人時時注意到他,他是最好的一個,可是蕭韶的出現(xiàn)卻打破了他的規(guī)矩。甚至于,白九也是一樣。 當初所有人都只道是白九喜歡他,殊不知那時候是他喜歡白九,他出身皇宮,見慣了各種爭斗,白九這樣渾然天成,不加雕琢的爛漫少女誰不喜歡。那時候是他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滿懷著一腔情意還未開口,就看見白九煩惱的對他說:“八師兄,我喜歡三師兄,他怎么老不理我?” 白九喜歡蕭韶,她從來都沒有喜歡上宣離。 宣離不明白,為何蕭韶對人冷冰冰,白九還是喜歡他。只是那一刻,他感到了出離的憤怒和被背叛的感覺,他嫉妒蕭韶,厭惡白九的背叛。少年的情意在那一刻變成了滔天的恨意,他是怎么做的?他說:“要想看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就看他會不會吃醋,你就說你喜歡我,對我親近些,這樣就能試探出他的心意了。” 白九不疑有他,宣離在她眼中是溫柔體貼的哥哥,也覺得這個辦法挺好,于是那個時候,全迦南山的師兄弟都知道白九喜歡宣離。白九做的越是親密,宣離心中就越是難以忍受,他覺得這都是恥辱,都是恥辱。 于是那一天到了。 白九被困得時候,他也曾有過一絲猶豫,要不要叫人來救她??墒堑阶詈螅氲降膮s是白九與他述說蕭韶情意的時候,宣離便冷笑一聲,轉(zhuǎn)身離去了。 白九至死都不知道,宣離為什么要這樣做,全迦南山的人以為他是負心薄幸之人,只有他自己知道,白九沒有喜歡過他,白九喜歡的是蕭韶,而他,最恨的就是蕭韶。 這么多年了,他以為那些事情早已經(jīng)忘記了,面具戴的太久,對蕭韶也可以和氣的笑??墒悄切┒始申幇档男那閺奈从幸蝗毡煌涍^,蕭韶永遠比他好運,白九也好,蔣阮也罷,總是要奪走他看中的東西。 或許他們是前世的宿敵,終究要在今生做一個了斷。宣離雙手一握,手中的茶杯應(yīng)聲而碎,血從指縫間流出來他也全然不顧。只是神情有些異樣的古怪,好似見了魔的野獸,瘋狂得很。 地二百五十三章 生死未卜 屋里,琦曼一手支著下巴,正看著面前棋盤上的棋子,黑白棋子在縱橫交錯的棋路上看似雜亂無章的擺放,琦曼卻也看的津津有味。在大錦朝的這么多年,她學會了錦朝許多人的習性,譬如下棋這一項,修身養(yǎng)性。這無疑是一個很好地法子,以至于在尚書府那么多年,她竟也一點漏洞也沒有出。 可是今日,卻又有些不同。 門外突然走進一人,那人走的大踏步如風,連門也未曾敲一敲,動作粗魯無比,看著倒是有些賭氣一般的魯莽。琦曼抬眼來,從外走來的男人一身灰袍一直拖到腳邊,臉上沒有了平日里帶的面具,半張臉凹凸不平,配著那雙詭異的青眼看上去被別樣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