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節(jié)
宣沛微微一怔,并沒有拒絕,反而下意識的問道:“母妃要圣旨做什么?”他沒有說明是哪份圣旨,只是兩人都心知肚明那必然是寫著蕭韶名字的圣旨。蔣阮既然說了蕭韶不會爭這個皇位,宣沛就相信他真的不會有這個心思??扇缃袷Y阮還要那份圣旨做什么? “圣旨留在宮中不安全?!笔Y阮搖頭道:“蕭韶的身份是個秘密,若是此事傳了出去,恐怕整個大錦朝都會亂了套,到時候即便是你有了皇上的圣旨,封你為太子,只怕也不能服眾,只會給宣離可趁之機(jī),他正是巴不得出這亂子才好。如今適逢李公公被害,想來宣離也覺察出來了不對,宮中處處都安排的有他的人,未必就不會查到穆惜柔頭上。只怕那時候便是你也會被他所制箣。這一份圣旨留在宮中太過不安,由我?guī)ё咪N毀就是?!?/br> “可是……?!毙婵傆X得哪里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正是猶豫的時候。只聽蔣阮又道:“錦英王府總歸不是那么容易進(jìn)來的,錦衣衛(wèi)也你宮中侍衛(wèi)來的忠誠和厲害,再者,我?guī)ё呤ブ迹阒恍柰x那里稍稍透露一絲消息,或者你根本不用透露消息,宣離的人也會知道此事,那樣一來,他便將所有的矛頭都對準(zhǔn)錦英王府。在宮中的那份圣旨反而更安全,如此一來,也為你爭取到不少時間,宣離也不會日日都注視著你絲毫不放松?!?/br> 這話說的沒錯,宣沛卻不知道,蔣阮巧妙地將自己代入了錦英王府。的確,宣離對待錦英王府或許還是欠缺了一些膽子,而錦衣衛(wèi)的實力宣沛心知肚明,宣離便是要動手,事先也要好好掂量幾分??墒菍ΥY阮,尤其是沒有任何保護(hù)的蔣阮,這其中就簡單多了。 蔣阮絲毫不給宣沛想清楚其中關(guān)鍵的時刻,便道:“好,你現(xiàn)在帶我去取那份圣旨?!?/br> “現(xiàn)在嗎?”宣沛有些驚訝為何蔣阮今日如此心急,有些委屈道:“母妃不多在此坐坐嗎?帶走圣旨便要出宮了吧。” “今日有些事情還要做,”蔣阮摸了摸他的頭:“況且你這里有兩份圣旨,趁著此刻天色不算晚的時候帶回去。免得惹出多余的事情,宮中的事情出了些變故,我得回府再想清楚。倒是你沛兒,這幾日千萬莫要輕舉妄動,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只需記得順其自然就好。若是有什么決定,記得找蕭韶來商量,千萬不要莽撞?!?/br> 宣沛撇了撇嘴:“干嘛要找他啊,”瞧見蔣阮嚴(yán)肅的神色,便又輕咳兩聲道:“知道了,若是有事情,我一定會想法子找他商量的?!?/br> 蔣阮這才笑了笑:“好,走吧?!?/br> 宮中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南苑這樣的情況下,宣沛依然能不動聲色的就控制住了如今的走向。表面上看著如今是宣離占了上風(fēng),可事實上,皇帝的枕邊人是宣沛安排的人,宣沛以不變應(yīng)萬變,這才是最穩(wěn)妥的做法。在這場棋局中,誰知道的更多,誰的勝算就更大。很顯然,宣離知道的實在是太少了。 皇帝將圣旨放在何處,穆惜柔卻是最清楚不過。說起來倒是十分諷刺,自古君王最是多疑,對于穆惜柔這般冰冷,凡是對皇帝沒什么好臉色看的,皇帝反而認(rèn)為她最是赤誠。越是年邁,越是對身邊人頗不信任,那些溫柔耳語,深怕其中包含著紅顏暗箭,穆惜柔在其中格格不入,反倒成了皇帝身邊最為信任的枕邊人了。而將圣旨放在穆惜柔這邊,穆惜柔根本不與后宮和前朝有所交往,任人也想不到圣旨這樣重要的東西,穆惜柔一個女眷竟也能知道。 總歸蔣阮最后還是在宣沛的安排下拿到了圣旨,當(dāng)著宣沛和穆惜柔的面,她也毫不在意的將圣旨打開來,粗粗往上面一掃。心中略安,果真是立蕭韶為太子沒錯,甚至上頭還寫明了蕭韶是洪熙太子之子的身份。這圣旨掂在她手中重于泰山,宣沛卻是毫不在意,只是讓穆惜柔離開之后,才猶豫道:“母妃,這樣的話,會不會給錦英王府帶來麻煩?” 他是不想管錦英王府的死活的,奈何蔣阮如今是錦英王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錦英王府有了什么問題,蔣阮自己也要受牽連。是以宣沛也得委曲求全的替錦英王府著想了。 正想著,蔣阮便已經(jīng)將那圣旨整理好,放在一處木匣子中,同太后賞賜的一些玩意兒放在一起,起身準(zhǔn)備離去了。宣沛一驚,一邊有些遺憾蔣阮還未多坐一會兒就要走,一邊驚訝于她就將那圣旨放的如此草率。雖然覺得蔣阮行事已經(jīng)十分穩(wěn)妥,宣沛還是有些不安的提醒道:“母妃不若將那東西換個地方放,這樣的話,未免也……” “放心,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蔣阮微微一笑:“若是真做的過于隱蔽,反倒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平白教人起了疑心。我沒事,你便也不用送了,省的讓人懷疑。如今你萬事都不得有差錯,謹(jǐn)慎一些好?!?/br> 宣沛總覺得今日的蔣阮有些怪怪的,要說是哪里怪卻又說不出來,不過蔣阮已經(jīng)許久沒有如今日這般細(xì)細(xì)的囑咐他一些事情了,這倒讓宣沛心中生出一如今的局勢比想象中更為艱難的感覺。他吩咐明月送蔣阮出宮,明月依言照辦。 可宮中多耳目,平日里本就有數(shù)不盡的眼睛盯著南苑這一塊,今日蔣阮進(jìn)宮,本就調(diào)動了大家的疑心,見蔣阮與宣沛說了許久的話才出來,中途去探望皇帝的時候好似還瞧見穆惜柔也在,這便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宣離站在屋中,聽著手下人的回報,目光有些深沉。自從皇帝病倒之后,他要做一個孝子,當(dāng)然也是更方便自己能從皇帝周圍尋找東西,所以并未回自己府上,而是一直住在宮中,親自為皇帝燒水煎藥。不知道的人,還真的為他的孝心所感嘆,朝中也不時有人寫一寫歌功頌德的折子,歌頌宣離的孝心。宣離自然不介意自己美名遠(yuǎn)揚(yáng),在伺候皇帝的時候,也盡力做的盡善盡美。他不必在藥中再使什么手段了。連夏青都沒有法子的病情,根本不需要他動手。 可是,宣離緊緊皺著眉頭,原先以為皇帝只要這么一直睡下去直到駕崩,就是再完美不過的辦法了??扇缃窨磥恚实鄣牟“l(fā)卻不是時候,只因為他到如今都還沒有尋到那份圣旨,皇帝早早的寫下圣旨,而那圣旨中根本不是他的名字,這是他早就猜測到的事情,后來更是從李公公的嘴里證實了這一點。知子莫若父,可知父也莫若子。同皇帝當(dāng)了父子這么多年,是從什么時候起不再將他視作一名父親,而是對手,是絆腳石宣離已經(jīng)忘記了。這么多年暗地里的交手,他從來都沒有站到上風(fēng)。 包括皇帝暗中對太子的關(guān)照和庇護(hù),宣離都一清二楚,正因為如此,他無法更好的進(jìn)行計劃。宣離有時候也十分不解,皇帝分明就十分討厭太子,太子無能無德,皇帝為何還要袒護(hù)他,不讓他將那個位置讓出來。任誰都能看出來皇帝留著太子,不過是暫時不想讓任何人做到那個位置上去了,他在為誰留著太子之位?宣離一直以為,大錦朝中的幾個皇子中,只有他最有資格,可他也清楚的感覺到,皇帝欣賞他,贊美他,總是鼓勵他,待他也極好,可是他心中根本就從沒有想過讓他坐上那個位置。 宣離不解,繼而不甘,這種情感壓抑之下已然變得扭曲無比,他在宮中的爭斗中將可能造成的威脅一一除去,可到了最后,皇帝還是沒有要改立他為太子的心思。他終于放棄了心中最后一絲仁慈,在皇帝的食物中下了藥。 自古以來,弒君弒父,奪嫡之事中就沒有少見。宣離也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為做這個決定而糾結(jié)的人,他坦然的以為,這就是對的,這才是最好的方法。這世上想要什么東西,就去搶,就去爭,他慣來都是最隱忍出色的獵手,一定會笑到最后。 可偏偏,半路上殺出個宣沛來。 從一個無能的廢物皇子到如今可以和他分庭抗禮的對手,宣離每每面對宣沛的時候,心中都會有一種忍不住憤怒的惡毒感來。在最初的時候,宣沛在他心中,甚至連成為對手都不夠資格。可如今,皇帝竟然有心立他為太子,而宣沛甚至還得了錦英王府的支持,宣離心中哪里能好過。若是可以,早已將宣沛千刀萬剮了。 方才手下的人又來報,蔣阮與宣沛呆了許久,他心中就有些懷疑,聽說還一起去瞧了皇帝,穆惜柔也在,宣離心中便浮起了一個猜想。 若說這世上圣旨放在什么地方最安全,無疑就是錦英王府了?;蛟S文武百官會說,從錦英王府拿出來的圣旨沒有任何說服力,因為這根本就是個亂臣賊子之家??芍挥行x知道,皇帝對蕭韶一直報以十二萬分的信任,那信任有時候都會讓他感到妒忌。在曾經(jīng)的時候,宣離甚至還以為皇帝和蕭韶有什么血緣關(guān)系,可后來派出去的探子卻什么都沒有查到。宣離清楚的知道,皇帝對錦英王府,從來就沒有懷疑過。 所以,那圣旨真的可能在錦英王府中。 只要想要此處,宣離心中便不由得有些煩躁起來。要知道若是知道了圣旨究竟在何處,下一步自然就是去搶回來,可錦英王府是什么地方,哪里就是人輕易能近的了身的。 那探子還道:“方才錦英王妃進(jìn)南苑的時候,將太后的賞賜也帶過去了?!?/br> 宣離手下的探子從來精于此道,自然會將細(xì)節(jié)也絲毫不漏,將太后的賞賜帶到南苑本不是什么大事,或許是蔣阮想要挑些賞賜給宣沛。可在這里說這事,卻好似觸動了宣離心中的一根弦,這會不會是……。一種掩飾的方法呢? 隨即宣離又搖了搖頭,怎么會,便是真的要人來取圣旨,也不該是蔣阮一個人前來,是蕭韶還差不多。哪里就會如此草率的過來,這樣明目張膽。 可是,若是這便是她的幌子呢? 蕭韶與宣沛本就沒什么交流,若是蕭韶前來,或許才是真正的印證了圣旨在錦英王府。蔣阮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隱藏圣旨的下落,兵行險招,打算來個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又如何? 宣離目光沉沉,已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他卻不知道,自己的死路已經(jīng)被蔣阮牽著鼻子一路引到此處了。蔣阮知道他多疑的性子,一路便是順著他性格上的弱點來布這個局。放走蔣阮,宣離會因此而惴惴不安,抓住蔣阮,怕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反而將自己暴露了。宣離如此糾結(jié),思索了許久,終于好似下定決心一般的握住拳頭道:“去,送信給丹真,現(xiàn)在有個機(jī)會在她眼前,捉住蔣阮,不要暴露自己?!?/br> 屬下領(lǐng)命離去。宣離這才松開手,負(fù)手而立,看著宮墻外的云朵,慢慢的溢出一絲冷笑。自己不能輕易動手又如何?總歸是面前還有一把好使的劍,丹真對蔣阮的恨意可是入骨至深,而琦曼在京城中潛伏多年,精通隱藏之道。借刀殺人,用這兩個人的手在合適不過。最重要的是,她們一定會成功。 永遠(yuǎn)不要小覷女人的嫉妒心。 ……。 回府的馬車上,連翹和露珠坐在蔣阮的右邊,天竺坐在蔣阮的左邊。許是今日連翹和露珠也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雖然蔣阮什么也沒說,跟了蔣阮這么久,卻還是能從蔣阮的神情中窺見一點端倪。就是天竺,此刻也顯出了一點緊張的神色來,露珠和連翹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卻也跟著緊張起來。 好在一路上都并未出什么事,馬車緩緩地行駛,就在露珠和連翹都開始有些放心,在馬車?yán)镓W哉f笑的時候,猛地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連翹便是一驚,坐在前面的馬車夫是新招進(jìn)王府的人,雖然沉穩(wěn),話中卻也帶了幾分慌張:“少夫人,前面死人了!” 馬車猛地顛簸了一下,露珠驚叫一聲,一把掀開馬車簾子想要瞧瞧外面,便瞧見人群仿佛被什么沖散了一般四處逃竄,一片狼藉的模樣,好似背后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追一般。再定睛一看,在那些普通百姓之中是,似乎還混著一些不同尋常的人。這些人穿著打扮與普通百姓一般無二,可是手里卻是一把長刀,見人就砍,毫無章法,抓到一個人便隨手砍下去。外頭一片鬼哭狼嚎,地上已經(jīng)倒下了許多百姓,血跡慢慢的積了起來,看起來令人觸目驚心。 “不好了少夫人,”露珠驚恐道:“外人有刺客,拿刀胡亂舉著砍人。” 人群四散逃離,外頭刀刃入rou混著慘叫聲聽得分外真切,直教人心中顫抖不已。蔣阮卻是皺眉,天竺已經(jīng)抽出佩劍護(hù)在蔣阮身前,這個時候,她萬萬不能離開蔣阮半步。連翹道:“車夫,快往旁邊走,別往那邊去?!?/br> 這時候下車顯然是不理智的,這樣混在人群中的刺客還不知道有多少,多少人都是在毫無設(shè)防之下被人一刀入喉。倒是車上比較安全,只要遠(yuǎn)離人群就好,連翹有些懊惱,今日出門的時候怎么就沒提醒少夫人多帶些侍衛(wèi)呢。如今只有天竺一個,饒是天竺武功高強(qiáng),也有些應(yīng)接不暇。 正這樣想著,卻突然感覺到馬車猛地一顫,一道血色清晰的迸濺到了馬車前面的車簾上,馬車好似受了什么劇烈的沖撞一般,發(fā)起瘋的往前跑了起來。 “車夫!車夫!”連翹一邊用手撐著蔣阮不讓她被撞到馬車轍子上,一邊奮力叫道。可半晌都沒有反應(yīng),隨即便扯開簾子,頓時心便涼了半截。車夫胸前插著一把彎刀,此刻半個身子伏在馬背上,顯然已經(jīng)氣絕身亡了。而那馬背上還有一把細(xì)小的匕首,馬兒吃痛,撒開蹄子狂奔,一時半會兒根本停不下來,而前方擁擠逃竄的人群不時的撞上馬車,馬車被撞的東倒西歪,還在拼命往前奔,仿佛下一刻便要倒下被擁擠的人群沖上來踐踏成一堆爛泥。 天竺護(hù)著蔣阮,馬車卻好似突然撞上了一個什么生硬的東西,馬兒長嘶一聲,整個馬車車身往前狠狠一甩,竟是整個甩了出去。 “啊——”露珠尖叫一聲,她坐在最外面,便是直接被甩到了馬車之外,蔣阮這邊和天竺連翹剛剛摔得頭暈?zāi)X脹,才剛剛停下來,就聽到露珠的叫聲,連忙扒開車簾子往外看,只見露珠果真已經(jīng)被甩到了人群之中,她被甩的太急,直接便倒在了地上,混亂的人群都在慘叫逃竄,哪里又會看腳下,便是一個個從露珠的身上的踩了過去。而蔣阮目光一凝,便瞧見其中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男人已經(jīng)悄然抽出腰中的短刀往露珠背上一刺—— “露珠!”連翹也看到了,一下子失聲叫了起來。露珠背上冷不防被挨了一刀,痛的幾乎說不出話來,那男人還要再下手,蔣阮已經(jīng)當(dāng)機(jī)立斷的吩咐天竺道:“天竺快去,幫露珠!” “少夫人…?!碧祗糜行┆q豫,她和露珠不是沒有情意,這樣長時間以來的朝夕相處,已然是將露珠視作朋友。可錦衣衛(wèi)中從來的規(guī)矩都是最大程度的保護(hù)主子,要去保護(hù)露珠,蔣阮留在這里和根本不懂武功的連翹,誰來保護(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