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微微一愣，隨即面上也浮起些微為難之色：“奴婢也不知。”

    “你也不知？”蔣阮有些詫異，隨即低下頭若有所思的看了面前的茶盞一眼：“倒有些奇怪了?！?/br>
    ……

    京城的街道仍舊十分熱鬧，新年帶來的喜慶還未消退，有些商鋪的紅燈籠也沒有取下，大約是為了討個(gè)好彩頭。而街邊的小販為了趁著這個(gè)熱鬧的時(shí)候多賣些東西，新奇的小玩意兒數(shù)不勝數(shù)。連翹和露珠兩人身為王府的婢子，蔣阮平日里并沒有讓她們不許出門的規(guī)矩，不過平日里的事情多，偶爾出門也是進(jìn)宮或者是去別的府邸，大多乘坐馬車，難得有這樣隨意走在大街上的時(shí)機(jī)。更何況今日表面上是采買，實(shí)則大伙兒心知肚明，這是給露珠特意散心的機(jī)會(huì)。是以連翹并不急著去采買的布莊，反而是拉著露珠在街上不緊不慢的走著。

    自露珠與錦二吵過架之后，錦二并沒有與露珠道歉，兩人便一直這么冷戰(zhàn)著，這已是十分不同尋常。露珠雖然嘴上不說，可明眼人都知道露珠心中必然是十分難過的。連翹一路上拉著露珠都在說些最近京城新鮮的事情，希望能令她高興一些，露珠雖然笑著，可連翹與她相處這么久，一眼便瞧出露珠的笑容也是十分勉強(qiáng)，登時(shí)便有些不知所措。

    兩人這樣走著，露珠始終興趣不高，這對(duì)于平日里最是好新奇的她來說實(shí)在是少有的很。連翹陪著她難過卻幫不上忙，正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辦的時(shí)候，無意間卻瞧見前面有個(gè)買糖人的鋪?zhàn)樱阈χ吨榈溃骸翱炜?，有賣糖人的，我們?nèi)デ埔磺?。?/br>
    露珠平日里嘴饞，又最喜歡這些新奇的小玩意兒，曾經(jīng)也給買糖人的老者當(dāng)過吆喝的伙計(jì)，一瞧見糖人便也覺得十分親切，倒是不自覺的露出笑容來。連翹見狀心中松了口氣，拉著她上前。果然，便瞧見那一個(gè)擺著小攤的人面前是一個(gè)稻草炸成的柱子，上頭插著各種大大小小栩栩如生的糖人兒。糖人發(fā)出一陣香甜的氣味，露珠就笑了，便從袖中掏出幾個(gè)銅板，同那做糖人的老頭道：“師傅，給我做個(gè)關(guān)公吧?！?/br>
    那糖人師傅聞言就笑了，道了一聲“好嘞”就開始重新熬糖。連翹見露珠此刻倒似乎是忘記了方才的事情，這才有些開心起來，道：“我也要個(gè)嫦娥的?！?/br>
    糖人師傅開始忙活，連翹百無聊賴就看向周圍，看向一處藥鋪的時(shí)候卻猛的愣住，猝不及防的叫出來道：“怎——”話剛出口，猛然間意識(shí)到什么連忙住口，只露珠卻還是聽到了，疑惑的問道：“你怎么了？”就順著連翹的目光看過去，連翹想要阻止卻也來不及，便見露珠也跟著愣在原地，一瞬間面色變得十分蒼白。

    只見面前一間藥鋪里，正有一名矮胖婦人在和藥鋪的伙計(jì)說話，大約是在抓藥，而婦人身后跟著一名年輕女子，那女子一身月白色滾邊繡蘭花長裙，生的清秀嫻雅，一看便知禮數(shù)極好的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此刻正與一邊的年輕男子說話，那男子容貌俊俏，面上也帶了幾分微笑，轉(zhuǎn)過臉來的時(shí)候微微俯頭，兩人關(guān)系正是十分親密的模樣。那男子連翹和露珠并不陌生，正是錦二。

    矮胖婦人抓過藥，便與錦二說了些什么，錦二便也笑了，三人一起出了藥鋪。連翹心道不好，正想著要如何安慰露珠才好，便見露珠神色一變，猛地沖了出去。

    年輕女子剛與錦二出了藥鋪門，便猛地被露珠擋在面前。露珠性子直率，從來都不是個(gè)慣會(huì)隱忍的，那女子先是有些詫異，隨即問道：“姑娘，這是為何擋在我?guī)兹嗣媲?？?/br>
    露珠不理會(huì)這女子的話，只是冷眼看著錦二道可：“如今你總不會(huì)說我是胡攪蠻纏了。”

    錦二的震驚放過去，乍驚之下才道：“你誤會(huì)了，我與她……。”

    “我管你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露珠大聲打斷他的話，深吸一口氣道：“王爺那邊煩請(qǐng)你自己說一番，我與你之間的親事便當(dāng)做玩笑吧，之前的事權(quán)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br>
    “你怎么能這樣說，我都說了是誤會(huì)。”錦二皺眉道。一邊的女子似乎也看出了什么，連忙輕聲道：“這位姑娘你誤會(huì)了，二少爺不過是……?！?/br>
    “我二人的事情與你何干？”露珠一扭頭就截?cái)嗔伺拥脑挘揪褪窃谑芯虚L大，一生氣就更是有些不管不顧。聲音便也大了起來，那女子似是第一次遇見這么兇的人，倒也嚇了一跳，一怔之下倒是猛地咳了起來，一邊的矮胖婦人便連忙湊上來將露珠擠到一邊，忙不迭的道：“姑娘沒事吧，哎姑娘身子才剛剛好一點(diǎn)，今日好容易能出門了，可莫要又引起舊疾?！?/br>
    錦二見狀便也扶了一把那女子，問道：“廖姑娘沒事吧？”

    女子搖頭道：“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了?！?/br>
    錦二再轉(zhuǎn)過頭來時(shí)，面對(duì)露珠便有些態(tài)度生硬了：“趕緊給廖姑娘道歉?！?/br>
    “道什么歉？”露珠正是怒不可遏，聞言只恨不得上前將錦二撕了，那所謂的廖姑娘生的美貌有禮，她越發(fā)覺得自己狼狽不堪，卻還要將眼淚硬生生的逼回去，她冷笑著反問道：“我竟是不知道自己做錯(cuò)了什么還要道歉？”

    錦二怒道：“你還不講理，你方才怎么對(duì)人家說話的？”

    “那我要如何說話！”露珠大吼道。

    “算了算了，”女子忙著勸道：“這姑娘是無心的，況且我也沒有傷到什么，二少爺不必為我如此?！?/br>
    “你身子才剛好就受這等委屈，況且本就是她無禮在先。”錦二扶著那女子道：“讓你受驚實(shí)在是對(duì)不住。”

    露珠冷笑：“這可實(shí)在是稀奇了，難不成是因?yàn)槲胰堑盟人?，這樣的病秧子身子也是拜我所賜，我竟不知我何時(shí)有這樣的本領(lǐng)，連這樣的罪過都要安在我身上?！?/br>
    話音未落，便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剛剛跑來的連翹見狀便是一驚，二話不說就將露珠護(hù)在身后，怒道：“錦二，你到底要干什么？”

    錦二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是不相信方才那一巴掌竟是自己揮出來的。露珠被連翹拉在身后，也有些不可置信，她方才本就是急怒之下所言，平日里說話便有些直來直往慣了，對(duì)這女子也是存了敵意，話說完后心中便有些后悔，想著自己說錯(cuò)話，可卻是沒想到錦二竟是為了那個(gè)女人……。打了她。

    那女子本來神情有些黯然，見狀卻是有些慌亂，道：“姑娘，二少爺，哎，你們……。”

    連翹心中很是后悔，今日本是帶著露珠來散心的，不想?yún)s是遇到這事，如今露珠可算是真正的傷心了。她自然是站在露珠這一邊的，與露珠同仇敵愾，看向錦二的目光有些不善。正想撂幾句狠話，不想露珠卻是從她身后站出來。

    從開始到現(xiàn)在，露珠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哪怕是挨了錦二的一巴掌都仍舊沒有流淚。她此刻到似是從方才的不可置信中平靜下來，看著錦二淡淡道：“甚好，今日你我也算沒有瓜葛了。”說罷轉(zhuǎn)身就走，連翹忙跟了上去。露珠走的極快，她跟著蔣阮走了，平日里的形式做派都有些像蔣阮，心中越是敬慕一個(gè)人，就會(huì)不由自主的學(xué)著她的做法。蔣阮若是遇到此事，大約也是要爭一口氣的。

    露珠和連翹走后，錦二正要追上去，一邊的矮胖婦人卻是驚叫一聲：“哎喲我的姑娘，怎地臉色如此蒼白，莫要是舊疾犯了，姑娘可覺得好?！?/br>
    錦二聽聞此話，猶豫了一下，抬著的腳步終是放了下來，走到那女子身邊道：“你臉色瞧著的確是不好，這樣，我去請(qǐng)大夫，先回宅子中歇一歇，讓大夫來瞧一瞧?！?/br>
    這廂露珠回到蔣府里，卻是一言不發(fā)的先回了自己屋中。連翹安慰了她幾句，想著此事大約是不能被其他人知曉，畢竟這其中可能有些誤會(huì)，不過還是應(yīng)當(dāng)與蔣阮說一聲的，便徑自去了書房。

    蔣阮正吩咐著天竺事情，瞧見連翹回來便道：“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既是讓兩人去散心，斷然沒有這么快就散心回來的道理。連翹又是尷尬又是氣憤，心中還未露珠鳴不平，就道：“少夫人，奴婢沒能完成采買的任務(wù)?！?/br>
    蔣阮看著她：“發(fā)生什么事了？”

    連翹心中正是憋了一肚子火，立刻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若說之前見露珠和錦二冷戰(zhàn)連翹還想著定是有些誤會(huì)，說不定是露珠錯(cuò)怪了錦二，如今親眼見識(shí)了錦二這樣的舉動(dòng)，露珠卻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再站在錦二這邊的。將事情說完之后道：“難怪之前錦二老不在府里，分明又不是什么王爺要他去做事，露珠說錦二外邊有人的時(shí)候奴婢還不信，如今倒是明白了，原來錦二早就在外面金屋藏嬌，呸，真是白瞎了露珠這樣好的姑娘?！?/br>
    蔣阮聽見連翹說完事情的來源后也是有些吃驚，皺眉道：“那個(gè)廖姑娘究竟是什么來歷？”

    露珠搖頭道：“倒也看不出來，瞧著倒是知書達(dá)理像是個(gè)大戶人家長養(yǎng)出來的小姐，也不知為何竟會(huì)有臉做出這樣的勾當(dāng)，平白無故的勾引有了親事的男人！”跟了蔣阮這么久，如蔣素素蔣丹這樣慣會(huì)做表面溫柔的人見多了，連翹對(duì)這一類的女子本就有成見，加之如此欺負(fù)自己的姐妹，連翹只恨不得當(dāng)時(shí)沒上去踹那女子兩腳。

    “錦二不是這樣的人?！碧祗猛蝗坏馈Ｒ娺B翹和蔣阮看過來，她認(rèn)真道：“錦二性子雖然頑劣，表面上瞧著不規(guī)矩，實(shí)則并非亂來的人，既然與露珠定了親事，便不會(huì)去招惹別的人?！碧祗闷饺绽镄宰永淅淝迩?，還是第一次為錦二說話。

    只連翹卻是聽不進(jìn)，道：“天竺你這就不知道了，你畢竟是女子，錦二可是男子。朝東暮還西，歡結(jié)白日心，尋常男子皆是負(fù)心薄心，到底與女子的想法不同。再者你今日是沒有瞧見當(dāng)時(shí)的場面，錦二竟是為了一名女子打了露珠。若真是誤會(huì)，怎么會(huì)為別的女人打了自己的未過門的妻子，這要說是青青白白沒有特別的關(guān)系怕也是不鞥為人所信吧。”

    連翹這么一番話下來倒是無可厚非，天竺便也無話可說了。蔣阮皺了皺眉，她并沒有因?yàn)檫B翹的話就一時(shí)失了分寸，雖然也為露珠不悅，可還是注意到了不尋常的地方，就道：“平白無故的怎么會(huì)多了個(gè)女子，天竺，你想個(gè)法子查一查那女子究竟是個(gè)什么來歷，竟也這般明目張膽的來我跟我的人搶人，膽子未眠也太大了些。”

    天竺應(yīng)著便出了門，待天竺走后，滿腹委屈的連翹忍不住問：“姑娘還是相信錦二沒什么問題，是露珠誤會(huì)了么？可奴婢還是覺得那女子很是可惡。便是尋常女子都也知道要與有人家的男子保持距離，更何況那人瞧著也是個(gè)大家閨秀懂規(guī)矩的。怎么會(huì)如此隨便？”

    “你既然能看出來那女子別有用心，我又如何看不出來？”蔣阮目光沉沉道：“這手段竟是用到我的人身上去了，很好，我也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作怪?！边@女子的手段她太熟悉，前生在宮中，后宮女子爭寵的手段甚多，這樣的手段其實(shí)稱不上有多高明，卻幾乎是每每得勝，只因?yàn)槟凶討z香惜玉是本能，一旦瞧見弱勢的一方必然是會(huì)想法子憐惜。露珠心腸直率，和這樣的女子交鋒必然討不了好處，只會(huì)惹得錦二心中厭煩。不過錦二和露珠到底是錦英王府的人，誰有這樣的膽子，偏生挑中了他？蔣阮垂下眸，不動(dòng)聲色的抿了一口茶。

    這一夜，本等著興師問罪的連翹守著錦二住著的大門，連過來詢問的夜楓都被她臭罵了一頓，弄得夜楓也摸不著頭腦，不過可惜的是，那一夜錦二竟是沒有回府。連翹氣的幾乎想要將錦二的屋子掀了，最后夜楓好說歹說將連翹勸了回去，也得作罷。

    第二日天氣晴朗，日光透過窗子射進(jìn)屋中，這是一間裝飾的整潔清雅的小屋，雖然并不是十分華麗，卻也還算寬敞?？諝庵须[隱飄散著一股蘭花的清香，聞著便令人心中舒暢。那軟榻上正趴伏著一名男子，已然睡得十分香甜。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日光爬到他臉上的時(shí)候，他醒了過來，他的衣裳上面尚且?guī)е茪?，那酒氣?jīng)他一動(dòng)，立刻就變得有些濃烈起來。

    錦二睜開眼的一瞬間就清醒了過來，他猛地坐起身來，便瞧見軟榻上的一角此刻正蜷縮著一名衣裳蓬亂的女子，女子捂著嘴，卻還是止不住的小聲啜泣傳了出來，一聲一聲如驚雷一般擊打在錦二的心上。

    便在此刻，門突然被人推開了，周mama走了進(jìn)來，道：“姑娘，早飯……”聲音戛然而止，她仿佛受到了驚嚇一般的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沉默的轉(zhuǎn)身跑了出去，一下子將門緊緊地關(guān)上了。女子卻像是終于繃斷了腦中的最后一根弦，低聲的啜泣猛地放大，放聲大哭起來。

    呆愣的錦二回過神來，腦中只有昨夜零星的幾點(diǎn)片斷，他只記得昨夜露珠走后，他送廖夢回府找了大夫與她看身子。后來心情實(shí)在不好，就去酒館喝起悶酒來，誰知中途卻是被廖夢拉了回去，廖夢初來京城，并不知曉錦英王府在何地，便只得將他帶回了自己暫時(shí)居住的宅子。然后，然后發(fā)生的事情他也不記得了，不過眼下，錦二看著皺巴巴的床單，心中一跳，再瞧見那床單上的污跡，心中已然猜到了幾分。

    “廖姑娘……。”他艱難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