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jié)
少女容顏絕色,平日里溫婉的外表下神情總是帶著一份不露痕跡的漠然,而此刻嘴唇柔軟,帶著藥汁清苦的香氣。若是往常,大約還有一些風(fēng)花雪月的念頭??扇缃袷捝貐s是心無雜念,看著蔣阮只覺心疼。 一彎腰緩緩渡到蔣阮嘴里。終于,蕭韶放下手里的空碗,正要扶著她躺下的時候,卻猛地覺得自己胸前的衣襟被人一抓,他微愕,垂首看去,正對上蔣阮睜大的雙眼。 “你……?!庇幸凰查g的窘迫,繼而來之的便是驚喜,蕭韶握住蔣阮的肩膀,道:“你醒了?” 然后蔣阮并沒有回答他的話,雙眼瞪的極大,目光里卻并非沉靜,甚至于帶了無助和恐慌,蕭韶一怔,這樣的目光出現(xiàn)在蔣阮眼里是陌生的。而她恍若未覺蕭韶就在眼前,只是緊緊的抓著蕭韶的衣襟,嘴里喃喃自語著什么。 蕭韶蹙起眉,附耳過去,蔣阮的話清晰的傳到他耳中,她在念念有詞的是:“救我。” 蕭韶猝然一驚,蔣阮身子瑟縮成一團(tuán),抓著他的衣襟的手卻絲毫不放開,仿佛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聲的,一遍一遍的重復(fù)道:“救我,救救我。” “阿阮,”蕭韶放柔聲音,輕輕拍著她的背:“別怕,我是蕭韶?!?/br> 蔣阮瞪大眼睛看著他,卻又似乎在透過他看著別的什么東西,蕭韶伸出的手頓住,蔣阮瘋狂地往后退去。她的目光絕望而凄涼,仿佛看到了什么極為可怕的東西,她憤怒的質(zhì)問道:“宣離,你怎么敢如此待我!” 蕭韶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他驀地大喝一聲:“夜楓!” 夜楓忽的推門進(jìn)來:“主子,怎么了?”待看到蔣阮的模樣時,夜楓也驚得不輕。蔣阮何時有過如此狼狽的表情,那模樣好似面對的不是蕭韶,反而是有著血海深仇的宿敵一般。還沒從眼前的景象中回過神來,只聽到蕭韶冷漠的聲音響起:“叫夏五滾進(jìn)來!” 夏青很快就趕了過來,為了方便照顧蔣阮的病情,他干脆住進(jìn)了錦英王府。大半夜的被人從被子里掀起來,夏青隱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待進(jìn)了屋瞧見蔣阮模樣舉止異常,已覺得心頭大震。蕭韶的臉沉得能滴出水來,問:“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夏青不敢大意,當(dāng)即就上前為蔣阮把脈,這一把之下便怔住,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隨即又仔仔細(xì)細(xì)的把了一次,才看向蕭韶道:“三哥,三嫂的身子沒問題??蛇@舉止倒像是魘住了。怕是她本就有什么心魔,如今陰差陽錯被激了出來?!毕那嘤行擂危恢挥X中撞破了蔣阮的秘密,以這個三嫂雷厲風(fēng)行的性子,待醒了之后不知道還要如何待他。不過雖然有所顧忌,到底是他的嫂子,夏青還是道:“這是三嫂的心魔,我只能開副安神的方子給她,可到底有沒有用,這確實不知道的。三哥,我是大夫,卻不能醫(yī)治人的心病,你莫要為難我?!?/br> 這話不假,蕭韶自知再問下去夏青也拿不出什么好辦法,便沉聲道:“出去?!毕那嗝嗣X袋,連忙跟著屋里一眾人退了出去。只留夜楓和蕭韶在屋里。 蔣阮縮在床榻的一角,她神情凄惶,眼睛空洞而森然,蕭韶乍一瞧見她的目光就怔住了,世上人怎么會有這樣的目光?這么多年來錦衣衛(wèi)手下的人命不少,臨死前也有掙扎求饒的,卻不及面前少女的慘烈。那雙上揚的媚眼里沒有平日里的榮光和狡黠,只有刻入骨髓的絕望,好似被那雙眼睛看一眼,便覺得世上都再也沒有光明了。 心魔?蕭韶想起夏青的話,蔣阮有心魔?他的目光冰涼,看著面前的少女。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覺得蔣阮有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她時常有些奇怪的舉動,然而那舉動卻從來都不是無用的,她就像是大錦朝一道突如其來的微光,奇異而神秘,不知道到底預(yù)示著什么。而她方才的話,蕭韶也沒忽略。宣離……。她做的許多事情,都若有如無的關(guān)系著宣離。他也曾派暗衛(wèi)查過蔣阮與宣離的關(guān)系,卻并沒有查出什么。本以為只是一些偶然,如今看來,卻是他的猜測沒錯,蔣阮于宣離定是有什么過節(jié),瞧著模樣,當(dāng)是血海深仇也不過分!宣離究竟對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問的如此凄楚。 夜楓在一邊看著也不免心驚rou跳,蔣阮平日里是個什么樣的人,似乎是沒有任何弱點的存在,即便面對再狡猾的敵人,也總能泰然自若。如今在中毒之后,心魔逼出,竟顯出了極為脆弱的一面。她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 蕭韶輕輕地走過去,怕驚擾了她,蔣阮冷冷的瞪著他。蕭韶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攬在自己胸前寬慰,不想方湊到她面前,蔣阮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下去。 “主子!”夜楓驚叫一聲,便見蔣阮這一口咬的極重,蕭韶今日本就穿的淺色衣裳,頓時血跡便氤氳開來。而他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任她咬著,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語氣柔和:“別怕,我在這里?!?/br> 他不動,蔣阮也不松口,直叫夜楓看的心中發(fā)急。不知過了多久,蔣阮似是累了,才松口,蕭韶將手從她的嘴里解放出來,卻不急著看自己的傷。反而伸出手去幫她擦拭了嘴角的血跡。蔣阮愣愣的看著他,驀地眼睛一紅,大滴大滴的熱淚滾在蕭韶的手背上。 這莫非是清醒過來了?蕭韶一怔,蔣阮突然捂住臉,聲音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夜楓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在這寂靜的夜里,她的哭喊顯得極為清晰。她拿開手,一張明艷的臉上表情莫辨,似是絕望的笑容,又似令人心驚的哀傷。她一聲聲質(zhì)問:“父親,你就是這樣送我上黃泉,原來你同她們一起騙我,原來你要我的命去給蔣素素做墊腳石!原來你一開始,就想著要我來成全你的功勞和仕途,你好狠的心!” 蔣素素不是已經(jīng)死了?怎生又提起她來?夜楓心中疑惑,那蔣權(quán)的功勞和仕途又是怎么一回事?蔣阮的這些話直叫夜楓聽得云里霧里。蔣阮搖頭道:“我不是禍國妖女,皇上不是我殺的!” “乖,阿阮別想了?!笔捝貙⑺龔姲丛谧约簯阎?,漆黑的眸中看不出情緒,然而語氣十足溫柔帶著安撫。 蔣阮扯住他的袖子,突然道:“你救救我哥哥,你救救他,他們想要害死他,你救救我哥哥。” 蕭韶閉了閉眼,再抬眼時,眸光如冰,冷聲道:“夜楓,你馬上去一趟尚書府,把蔣信之給我請過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沛兒 蔣信之匆匆趕到錦英王府的時候,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二字來形容。深更半夜的,突然有人夜里翻進(jìn)他的屋里,若非及時亮出身份,大抵已經(jīng)被當(dāng)做刺客處理了。來人形色匆忙,只說是蔣阮出了事情,要他趕緊去王府一趟。蔣信之一聽就急了,什么也顧不得就騎馬沖向錦英王府。心中越想越是惱火,他好好的妹子嫁進(jìn)王府才一天怎么就出了事,來人說的含含糊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墒Y信之心中也清楚,若非是了得的事情,蕭韶絕技不會親自令人來通知他的。 果真,待到了錦英王府,一進(jìn)正院大門,便瞧見外頭面色凝重的白芷和連翹幾人,蔣信之心下一沉,大踏步走進(jìn)去,一眼便瞧見被蕭韶?fù)г趹牙锟奁氖Y阮。 蔣阮自從在莊子上被接回來后,便幾乎再也沒有如此失態(tài)的哭過。即便在蔣信之面前,她也總是泰然沉著的,蔣信之深知自己這個meimei這些年性子已經(jīng)被磨礪的極為堅韌。何時見過她露出這般神色,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面前的少女和許多年前趙眉還在時,那個溫軟柔弱的小姑娘重合起來。 不過只是片刻失神,蔣信之便回過神來,三兩步走到蕭韶面前,怒道:“阿阮,你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負(fù)你了?” 蔣阮哭的如此厲害,蔣信之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這世上大抵還沒有人能讓她如此哭的,可若是換了蕭韶……。蔣信之橫眉冷對,夜楓有些緊張,好似若是蔣阮答一聲好,蔣信之便能立刻在此地與蕭韶打上一架一番。 “她中了毒?!笔捝氐溃骸叭缃裼钟行哪Ю_,神志不清,我叫你來,是有一件事情想問你,當(dāng)初夏家人合謀害你之前,你可曾還有中過別人陷阱?” “什么中毒,你到底在說什么?”蔣信之皺了皺眉,不明白蕭韶到底在說什么。瞧見蔣阮仿佛并未察覺到他的到來時,心中隱隱感覺到了不對。便上前一步,彎下腰湊近蔣阮,道:“阿阮?” 蔣阮卻是渾然未覺,目光空洞仿佛一汪幽深的潭,而她的話語清晰,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炸響在蔣信之耳邊。她說:“哥哥,你不要死,不要拋下我一個人?!?/br> 蔣信之愣在原地,蕭韶垂眸:“現(xiàn)在你明白了,我為什么要將你叫過來?!?/br>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蔣信之也不是蠢人,瞧見蔣阮這般異常的狀態(tài)已然明白了幾分。他上下審視了蔣阮一番,沒有瞧見她身上有別的傷口,心中這才稍稍安定??粗捝氐哪抗饫镆咽鞘植簧疲骸鞍⑷畹降自趺戳??怎么連我也不認(rèn)識?這模樣看著像是被魘著了?!毕肫鹗捝胤讲耪f的話,蔣信之悚然一驚:“你說她中了毒?” “是?!笔捝乜粗鴳牙锏氖Y阮,她這樣恐慌的情緒已經(jīng)持續(xù)太久了,而不時吐出的話語里蘊藏著無窮的秘密,每一樁都令人心驚rou跳。即便是他,也有許多困惑不解的地方。蔣信之是蔣阮的親哥哥,本以為其中許多事情蔣信之至少也是知道一二的,可如今看來,這兩兄妹之間似乎也并非無話不談。蔣阮一直都將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誰都走不進(jìn)去,因為她守護(hù)的秘密,似乎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她怎么會中毒?”蔣信之一把揪住蕭韶的衣襟,許是怕傷到蔣阮,下手到底還是輕了許多,他壓低聲音,眼圈卻是有些泛紅,語氣是十足的憤怒:“蕭韶,她過門不過一日,你就讓她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毒?你就是這樣照顧她的!早知這王府是如此龍?zhí)痘ue,我便是將她在府里養(yǎng)一輩子,也絕不會讓她嫁給你!” 他向來是護(hù)短的,只是一邊聽著的夜楓卻要為自家主子鳴不平,道:“舅少爺,您這話可就說的不妥當(dāng)了。少夫人這毒可不是在咱們府里被人下的,追究起來,早是在胎里就帶了毒素,從小便積攢在身的,根源并非在王府,您要怨主子,是不是也太沒道理了些?!?/br> 錦衣衛(wèi)們待蕭韶十足尊敬,待別人卻沒有那么多講究,夜楓說起話來毫不客氣。直聽得蔣信之一愣,他反問道:“胎里帶毒?” “所以我問你,”蕭韶冷眼看著他:“蔣府里,有人曾經(jīng)對你們不利,是誰?” 蔣信之微微怔住,繼而冷笑一聲,他向來待人都是和氣磊落的,極少瞧見如此陰郁的表情。他道:“我與阿阮在蔣府里便是所有人的眼中釘rou中刺,你要問我誰對我們不利,那便實在太多了。阿阮自出生起便是受人侮辱不斷,當(dāng)初有母親和我護(hù)著,至少還能安穩(wěn)度日,今日若非你提,我還不知道,早在那之前她便被人下了毒?!笔Y信之握緊拳頭:“若我知道那人是誰,必然要他碎尸萬段!” “先夫人也中了此毒,”蕭韶淡道:“正因如此才去世。而你似乎并沒有中招,”蕭韶看了懷中的蔣阮一眼:“蔣府的家務(wù)事,只有你們自己最清楚。其中淵源,還要你來解。找到那人后,不比你出手,我也不會讓他好過。” 他說的云淡風(fēng)輕,房中卻倏爾寒涼幾分,最后那幾個字幾乎是帶著淡淡的殺意,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讓人毫不猶豫這美貌優(yōu)雅的青年,下一刻便會化身修羅嗜血無情。 蔣信之定定的看著他,蕭韶平靜的與他對視,片刻后,蔣信之才沉聲道:“你若問我最大的敵人是誰,自然是夏研一家。當(dāng)初她想要做當(dāng)家主母,分明只是一個妾,卻處處與母親為難,偏還裝出一副大度的模樣,蔣權(quán)又總是護(hù)著她?!笔Y信之的表情仿佛吞了一只蒼蠅般,只要一想起那些日子,夏研惺惺作態(tài)帶給他們母子三人的屈辱,他就打心眼的覺得惡心。如今他連蔣權(quán)喚一聲“爹”也不肯,瞧得出對尚書府已經(jīng)是一絲情意也無。 “夏研已經(jīng)死了,她卻被人誘導(dǎo)著激出了體內(nèi)的陳毒,下手之人并非夏研?!笔捝氐溃骸按耸挛視榍宄?,如今……”他看向懷中的蔣阮:“你來看看她吧?!彼砷_手,蔣阮之前被他哄著已然稍稍平靜一些,至少沒有歇斯底里的質(zhì)問,只是還是一副十分惶恐凄厲的模樣,仿佛經(jīng)歷了什么極度絕望的事情。 蕭韶一讓開,蔣信之便上前將蔣阮摟住,蔣阮雙眼已然紅腫,蔣信之雖然之前回答了蕭韶的問題,此刻一見此情景還是滿心疑惑,當(dāng)下便急忙問道:“阿阮怎么會變成這樣?” “誤打誤撞,如今她的心魔已生。”蕭韶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是卻能讓人感覺到那平靜話語中含著的淡淡怒意。他站起身來,看了一眼蔣阮:“這就是她的心魔。蔣信之,她日日都沉浸在這樣的惶恐之中,我無法了解,你也不明白,但是有些事情,我以為你應(yīng)該知道?!彼瓜马L長的睫毛似是輕輕顫動一下,語氣毫無波瀾:“你的meimei,弘安郡主,并不如表面上看的這般無懼。她日日都擔(dān)驚受怕,只是你我都不知道罷了?!闭f完這句話,他推門走了出去,只留下蔣信之一人呆在原地。 怔了片刻,蔣信之似乎才明白過來,他低頭看向蔣阮。蔣阮渾然不覺,即使是蔣信之就在身邊,她的目光卻是透過蔣信之仿佛在看別的什么東西。蔣信之注意到她的小手指,深深的彎起包在掌心里,蔣信之登時便眼圈一紅。蔣阮小的時候膽子很小,但凡是極度害怕的時候,總是不自覺的做這個小動作。后來蔣阮從莊子上回來了,她聰明鎮(zhèn)定,膽大利落,似乎沒有什么害怕的東西,也再也沒有見她做出個這么個動作。原以為是她不再有害怕的東西了,也不再保留這個習(xí)慣了,可今日一見,原來她從來都還是原先那個小女孩,他怎么會讓自己的meimei陷入如此境地?蕭韶說的話如一記重錘重重捶打在他心上,蔣阮日日夜夜都沉浸在擔(dān)驚受怕中,而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蔣信之一咬牙,狠狠地一拳捶向床頭。 床頭上的花瓶應(yīng)聲而碎,血慢慢的從指縫間溢了出來,蔣阮身子一顫,蔣信之看向她,她一把抓住蔣信之的手,嘴里喃喃道:“流血了,大哥流血了,大哥死了……大哥戰(zhàn)死沙場,哥哥不是戰(zhàn)死沙場,他是被人謀害的!哥哥!”她本來平穩(wěn)的情緒陡然間激動不已,雙目泛出瘋狂之色,然而口口聲聲都是蔣信之。蔣信之雖然對她的話并不明白,聞言卻也是鼻頭一酸,再也忍不住一把將蔣阮抱進(jìn)懷中,仿佛多年前安慰小meimei一般,輕聲道:“阿茹,大哥好好的,大哥不會拋下你,你不要怕。我哪兒也不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