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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應(yīng)黑暗后,就著朦朧的月光,他看清這是個柴房。 一起被拐來的小廝們僅剩下半數(shù),相擁著躲在房間的一隅。 百草死命抱著他,淚痕和著灰泥干在臉上。他好像睡著了,卻依然瑟瑟發(fā)抖,隨時警醒的模樣。 何子秋吸吸鼻子,一滴淚也涌不出干澀的、腫如核桃的眼睛。 這一切變化太快了。 幾日前,他還吃好喝好,家境富裕,有爹娘疼愛。無名村雖然貧瘠,但他略微施展魅力,就有一群小跟班跟著他,哄他開心。 他要什么,小跟班們就給他拿來。 更何況,還有鳳jiejie。 他好想見鳳jiejie,以往只要去瀑布那兒,都能見到她。 若鳳jiejie在,定不會叫這群惡人這般欺負他。 嗚咽聲堵在喉嚨里,圖叫人鼻梁酸痛。許是過于傷心,終有兩滴咸澀的眼淚劃過面頰的傷口,引起鉆心的疼。 何子秋咬咬牙,在心里念叨數(shù)十下:要堅強,要堅強,要堅強…… 他一定可以出去的。 他還要去天京,去見鳳jiejie。 可心里卻總有另一個聲音呢喃著,像是魔鬼的低語,一點點摧毀他的心理防線:就算你往后遇見了她,你當是什么身份?一個在他人膝下承歡過的青樓男子?她本就瞧不上你,若被發(fā)現(xiàn)你還是個……她會更厭惡你。 對了,你不會忘了吧,你是個怪胎。 這么多年,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就是為了掩蓋自己是怪胎的事實?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何子秋緊緊抱住自己,把頭埋進膝蓋,“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這只是場噩夢……” 他用力掐住大腿上的rou,狠狠擰巴:“快醒!快醒!” 柴房外,忽響起嚶嚶嗚嗚的哭聲。 何子秋還來不及擦淚。 轟?。?/br> 幾個打手野蠻地踹開房門。 小廝們像垃圾一樣被扔進來,在地上哀嚎哭喊。 他們幾天前,還是何家的小廝,穿得光鮮亮麗。 如今,他們衣不蔽體,傷痕累累,有的甚至骨折扭捏,不成人形。 百草被嚇醒了,腳往回縮了縮,顫抖著不敢說話,抱住何子秋的手越發(fā)緊。 何子秋憤恨得瞪向那些打手。 一個打手捕捉到他的眼神,氣勢洶洶走來,朝他磨毀了的腮幫子賞下一掌:“你算什么東西,再瞪?再瞪老娘收拾你!” 何子秋忿忿垂下頭,艱難咽下卡在喉嚨里的血水,下嘴唇咬出一絲血腥。 不一會兒,牙公進來了。 他手里端個小算盤,逐一清點那些面無生氣的小廝,遲疑了一瞬,遺憾地搖搖頭,點點角落里的何子秋:“五個奴隸,帶走?!?/br> 何子秋下意識抓住百草,緊張地往后挪:“你們要干什么……” 彼時他的聲音沙啞,已聽不清晰。 健壯的打手踏一地灰塵轟隆轟隆走過來,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拎起他,一手摑向百草的太陽xue:“放手!” “你們干什么?!放開我!” 何子秋狠狠抓她,指甲蓋抓批了好幾片。 “還能干什么?發(fā)賣奴籍唄,”牙公抬頭,再次遺憾地嘖嘖搖頭,“可惜了這張臉咯。剩下的,明早交給花香樓的牡丹爹爹?!?/br> “是!” 剩下的? “不要……”何子秋驚叫,“百草!” 夏楓不明白,為什么天京還會有個賢王。 好家伙,有不怕死的冒充她? 考慮到俞縣離京城頗遠,容易以訛傳訛,夏楓決定聽一半信一半。 估計沙曲也只是道聽途說,真相如何,得等她親自回賢王府才知曉,畢竟民間甚至連現(xiàn)在的賢王和先賢王都傻傻分不清。 自縣城出發(fā)至今已一個月,一路上,夏楓聽了不少關(guān)于“賢王”的猛料。 吃瓜吃到自己頭上的感覺,真奇妙。 什么賢王夜宿青樓一月不歸咯;什么賢王當街欺女霸男,有婦之夫也不放過咯;什么賢王組織了奴隸斗場,專喜看人廝殺自己卻連半點武功都沒還是個草包咯。 什么賢王賊眉鼠眼,丑如黑白無???。 夏楓聽得云里霧里。 沙曲一路被盤問,口干舌燥。她猛灌幾口水,擦擦嘴吼道:“諸位,此間山賊眾多,要多加留意!” “是!” 夏楓不屑笑道:“最近山賊流寇還挺多。” 沙曲與她并肩騎行,習(xí)慣性舉起來準備拍肩的手懸停在半空中,趕忙收回去:“鳳姑娘有所不知,如今新皇不穩(wěn),天京水深火熱,勢力眾多,什么都可能發(fā)生。但凡是有點權(quán)勢的,家里沾了點親的都要跑出來狐假虎威。不太平,不太平啊?!?/br> 她指向前方曲折的山路:“這一脈,都是仗著皇室里擦了點邊的小爵的名諱,作威作福,屬實惹不起?!?/br> 說罷,她揮揮手,命人從兜里拿出一包銀子,“打點打點就罷了,否則會得罪一片,咱們這送鏢生意可就完犢子了,不得行?!?/br> 送錢?那不得被瘋狂剝削? 夏楓冷嗤一聲,按下沙曲的錢袋:“真蠢,這點錢,能頂什么用,山賊之所以能做山賊,順桿爬的功夫練到了極致,這次你給得起,下次就給不起了?!?/br> 沙曲一愣,只覺得這話聽來頗為怪異,又暖又冷,還能品出幾分諷刺與嘲笑,竟讓人生出無形的怒火來:“不是我瞧不起你,你饒是武功再高強,也抵不過她們?nèi)硕鄤荼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