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淚，洇濕了他的囚服。

    她瑟瑟爬伏在他身側(cè)，汗涔涔，淚潸潸。

    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

    她說我們，他的心便不住地顫抖，她說孩子，他仿佛一瞬間回到那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看著禽獸般的自己如何蹂.躪自己的妻子，好似能看到她得知自己懷孕后的無比絕望，天塌下來般無助。

    若她此刻發(fā)脾氣，打他，罵他，他均能接受，但他卻親耳聽她顫抖地?zé)o力道出一句：“肇禎，我們只有你了……”

    她依然選擇依靠他。

    她沒辦法抹去他的存在，字字句句，均帶著我們。

    他不敢再去回憶，更不敢看她、碰她。

    他錯了嗎？

    他不想承認(rèn)。

    他學(xué)了這么多年陰謀陽謀，卻沒有一條告訴他如今要如何面對他的妻。

    好似佟鐘兒的肚子里懷的，是另一個自己。

    父親不愛母親，母親最終卻還是執(zhí)意地要同父親一起。

    但他不像他父親，心里只有別的女人。

    他的心里，只有權(quán)力。

    原來，情與權(quán)，只擁有一樣，均不是人生。

    原來，生而為人，片面偏激都是錯。

    他是個糟糕的人。

    他是個無恥的人。

    他是個jian佞，是個卑鄙小人，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做孩子的父親。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一個個恨海難填的過往，只無能為力地凝成三句嗚咽的道歉。

    是了，婚后，他打心底里，一直在等佟鐘兒的一個妥協(xié)。他想聽她求他一句，他想聽聽她溫軟的語。

    他壓抑的，發(fā)泄的，不是政治棋局上的失意，而是深埋在心底的感情。

    是他逼瘋了自己，他的那些不痛快，均來自情感的無處寄托罷了。

    燕肇禎雙手捂住臉，任由頓悟的淚向四處奔騰。

    她那么傻，只要他輕言承諾，她便信了他，為他干無恥的勾當(dāng)。

    她只要榮華富貴，只要脈脈深情，但他實(shí)在貧瘠，一樣也給不了她。

    愧疚漫漶七經(jīng)八脈，燕肇禎翻過身，不再想見到她，也沒臉見她。

    他連見她的資格都沒有，談何碰她。

    行刑那天，他頭發(fā)散面，挫敗、頹廢地跪在午門正中，被亮烈的陽光照得刺眼。

    抬起頭，一眼便望見人群中，那個挺著肚子的婦人。

    她靜靜望著他，婆娑淚眼，無語凝噎。

    “燕肇禎，還有什么話想說？”

    行刑的官員譏諷問。

    他盯著她憔悴的臉，心中刺痛。

    多想溫柔地、好好地抱抱她，多想告訴她：王妃啊，是本王負(fù)了你。

    雙唇啟了數(shù)次，顫抖著，說不出話。

    他閉上眼，搖搖頭，于無盡的黑暗中，落下了首級。

    咚！

    都說人瀕臨死亡的時候，有走馬燈。

    燕肇禎望見自己為吸引佟鐘兒的目光，盡力撩撥，精心設(shè)計(jì)出行方案的日日夜夜。

    看到自己從滿腦子權(quán)謀算計(jì)里好不容易掏出幾句情話，寫出的一封又一封書信。

    他更瞥見，那些他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的際會里，佟鐘兒是多么天真地信任他，辨認(rèn)不出他的偽裝。她望見他時，滿眼的璀璨。

    起初，因?yàn)樗绣X有勢，她接近他。

    因?yàn)樗欣脙r值，他接近她。

    后來，因?yàn)閻鬯?，所以她信任他，把?zhí)念交托給他。

    他卻辜負(fù)了她。

    他們的開始，不單純也不美好，滿是自私的算計(jì)。

    黑暗中，他伸出手，再也碰不到她微笑的臉頰。

    一場局，把自己也布了進(jìn)去。

    這一剎那，他想，若能重來一次，一定要好好待她，真心去愛她。

    倘若一開始，他是這樣的掏心掏肺，她是否也會拋棄榮華富貴跟隨他？

    但，沒有重來，沒有如果，沒有再會。

    后來，佟鐘兒并未脫罪，在流放的路上隨他去了。

    可惜，他再沒機(jī)會知曉。

    可惜，她也不知，燕肇禎臨死，屬實(shí)愛她。

    作者有話要說：    愛情也許不是恰逢其時的緣分，而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在錯誤里嘗到甜與苦，在跌跌撞撞里找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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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殺手,是高危且霸道的職業(yè)。

    它們剝奪了你生而為人該有的情、義,甚至剝奪了你的光明。它們逼迫你行走在幽暗的長廊,欺騙你說過于強(qiáng)烈的陽光會將你砸傷。

    于隱晦不可察覺的地界,燕家與孟家暗中培養(yǎng)出的殺手乃武林之最。他們行動敏捷，為人冷血，下手快準(zhǔn)狠,從不留情。

    韓家是其中重要的一脈。

    韓澈從小耳濡目染，深諳其道。京城韓家罹難后,他被師父收留家中。

    師父門下,傳聞還有一位徒弟,只不過他在皇宮之中,二人互不相識，遑論大明城成立后他早已不知去向。

    師父尋常的四合院下，暗藏一地窖，里設(shè)諸多駭人的沾滿淋漓鮮血的暗器、武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