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風(fēng)漸漸安靜下來，雷聲消聲滅跡，烏云散開，許久不見的陽光從窗戶斜著照進(jìn)房屋，一室亮堂。

    微微點頭，白知秋對著天空說道：“謝謝各位。”

    說完轉(zhuǎn)身，抬起手在門口莫寧可的額頭上奇怪地比劃了幾下。就見莫寧可像被打了一拳似的，抱著頭蹲□半天不出聲。

    然后白紙回到產(chǎn)床邊，低頭對我笑了笑，蠟黃色的臉上汗珠簌簌往下淌：“沒事了，再堅持一下?！?/br>
    吸了吸鼻涕，我勸道：“哥，你讓醫(yī)生給你打點麻藥吧，止疼。”

    “可算長了點心，懂得關(guān)心哥哥了。”坐到板凳上，身體無力地靠著產(chǎn)臺，握住我的手，“虛的血太毒，會把這具身體腐蝕完，麻藥不管用?！?/br>
    “哥……”我哭出了聲。

    騰出手給我擦眼淚：“哭什么，又不是哥哥自己的身體。哥哥會趕在身體死亡前離開，在冥界等你?！?/br>
    “嗯?！?/br>
    花執(zhí)的身體也已經(jīng)快融化殆盡，我不得不離開民國，這意味著我將拋下首林和易道。我舍不得丟下他們，可我沒有別的辦法。也不知道易道能不能照顧好首林？

    千般不放心，萬般不舍，胡思亂想著，終于聽到醫(yī)生說道：“是個男孩?！?/br>
    隨后耳邊響起道嘹亮的哭聲，幸福的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央求白知秋：“哥哥……抱來給我看看……”

    “護(hù)士洗好會抱來給你看的。”白知秋一動沒動，回答得有氣無力，嘴唇上已看不到半點血色，叮囑道，“霖霖，哥哥先走一步，別怕，莫寧可會安排你跟來的。真不放心，雖說他是我的前世，但他畢竟不是哥哥我，又因做秋芳生時自盡，被罰今生封住七情記憶。我雖幫他解開些許力量，但他心中無情，照顧你必定不那么盡心。”

    盡管知道他的身體是臨時的，但看到他垂死的樣子，我心如刀絞：“哥……以后你去世之前先把我打死吧……別再嚇我了……”

    蒼白的嘴角扯了扯：“小丫頭真懂事了，明白哥哥的重要性就好。”

    ☆、第十六章

    這時,莫寧可按著太陽xue,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

    眸子冷清的掃了白知秋一眼：“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就算沒想起來你也不必?fù)?dān)心,莫家人說話算話,一會兒我定當(dāng)穩(wěn)妥地送她離開。只是我想不通，為什么幾十年后的自己會變得這么瘋狂？這女人雖然漂亮,但這世的她死了，下世轉(zhuǎn)世也一樣。再荒唐些,像秋芳生那么做也無不可。”

    白知秋看著我,蒼白的臉上溢開寵溺的笑,暖得像冬日的陽光，右手緊緊握住我的手：“她和別人不一樣,她是我的霖霖，沒有誰能替代。我想把所有好東西都給她，只愿她開心。這些年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浪費了不少好時候，就該早點尋到她，把她養(yǎng)大。同她打打鬧鬧玩玩樂樂，下世歷劫也就值了。我又不是神，不管前世后世，我只想和她在一起。不再經(jīng)歷別離漂泊?！?/br>
    心頭一暖：“哥哥?！?/br>
    那邊莫寧可抱著雙手，靠在墻上，神色嘲諷：“所以你貪心，特意讓她歷經(jīng)九九歸真之難，想讓她抵了這世天罰。”

    依舊盯著我的臉，笑容溫柔地快把我融化：“百年之后我還會尋來九生花固魄，人間的風(fēng)景有這頑劣的meimei陪著看，還有什么所求？”

    莫寧可嘴角的笑容一僵：“為她逆命盤？稍有差池則神棄，你瘋了！”

    瞥了他一眼，笑得一臉燦爛：“下一世你就知道，我瘋還是沒瘋?！?/br>
    掃了我一眼，那張神似白知秋的臉上露出了堅定的表情：“我不會知道?！?/br>
    “你會。”嘴角揚著笑容，白知秋靠到椅背上，“你又不是神，遲早會懂做人的快樂，敢不敢打個賭？”

    淡淡一笑，莫寧可答應(yīng)：“和自己打賭，有意思，我一定贏?！?/br>
    扭頭，眼睛迷迷糊糊而深情地看著我：“沒了記憶的人和白癡沒有區(qū)別，我已經(jīng)贏了，他卻看不明白。霖霖，等我老了變糊涂的時候，你要是敢嫌棄我，我就……”說著話，緊握的手慢慢松開，垂落在扶手旁，眼睛里的光亮散了去，眼皮緩緩合攏。

    “哥……”我輕聲喊。

    沒有回答。

    心臟一陣絞痛。

    身體像是被凌遲，每一處經(jīng)脈都在抽搐，大腦除了窒息般的絕望什么都感覺不到。

    無法承受他死亡的痛苦，即使這次的死亡只是個假象。

    不能沒有他。

    沒有哥哥我還怎么活？要是哥哥真的死去，我一定也和他一起死。

    接過醫(yī)生手中的寶寶，莫寧可走到產(chǎn)臺前，見太師椅擋路，便抓住尸體的肩膀往地上一扳。

    那一刻驚得我?guī)缀趸昶浅龈[。

    那身體的前半部分像一副人rou殼，整個兒同骨頭分離，被扳得往地上一倒。身體中間早已被融化得稀爛的內(nèi)臟嘩嘩朝四周流瀉直下。身體的后半部分早已被腐蝕干凈，太師椅上，只剩被血染得模模糊糊的骨架子還好端端坐在椅子中間。

    眼淚再次從眼里滑了出來，我突然間無法控制地嚎啕大哭：“哥哥?。　?/br>
    他是笨蛋么！他是笨蛋么！??！我一個人生孩子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他干嘛要拖著這副不斷融化的身軀守在我身邊?。。∩陨噪x開得慢一些，可是要隨這具身體一起死在民國的?。?！他不知道他只是血rou之軀嗎，他不疼嗎?。∷植皇巧瘛?/br>
    傻哥哥??！傻得出奇的哥哥?。。?/br>
    “嘖……”嫌棄地皺了下眉頭，莫寧可抬腳將太師椅和骨架子踢到一邊，然后把寶寶放在我眼前，“哭什么，你這身體也撐不住了，快看看你的孩子。”

    悲痛的感覺暫時被抑制住，朦朧地看向身旁的寶寶。

    抱在醫(yī)用襁褓中，很小的一團(tuán)。紅彤彤的皮膚，微翹的小鼻子，明亮的雙眸眨巴眨巴的，好奇地與我對視，眼角還掛著一滴眼淚。

    “首林?！蔽液?。

    “嗚……”揮了一下小手臂，像是在跟我打招呼。

    “首林?！笨奁雎?，大悲之后的大喜，簡直讓我承受不來，“乖，mama不能動，你摸摸mama?！?/br>
    “嗚……”紅彤彤的小手伸出，柔軟的指尖碰向我的鼻尖。

    幸福的感覺沖上來，不由自主想笑著哭，剛咧開嘴，忽然間感覺一股刺骨的寒意，從首林指尖上飛快流竄至我的全身，先前已經(jīng)融化得毫無感覺的身體居然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神經(jīng)本能地痙攣。

    仔細(xì)一看，孩子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像桃子味果凍一樣。骨頭，內(nèi)臟包裹在粉色的rou下面，連跳動的心臟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突然怨恨起替我接生的醫(yī)生，是因為他咒我的孩子像果凍，首林才變成這樣的？

    我想殺了他?。?！

    沖醫(yī)生吼：“庸醫(yī)！你把我的孩子怎么了？”

    醫(yī)生聳聳肩，做驚訝狀：“哦，費盡千辛萬苦把你的孩子從稀飯里撈出來，你竟然質(zhì)疑我的醫(yī)術(shù)，簡直是侮辱。你的孩子出生時和普通兒童無異，接觸到空氣后馬上開始變得透明。我想這是稀有細(xì)菌的作用，我想用他做研究，等他死后可以把……”

    牙齒縫里滲出了絲絲鐵銹味，牙齒咬得咔咔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我要殺了你！”我用最認(rèn)真的聲音，一字一句對他說，“提奧多·莫利遜！我要殺了你！”

    “不關(guān)教授的事，不要胡亂責(zé)怪。”莫寧可站在一旁，情緒淡淡的，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父親沒有生魂，孩子很難有命盤。這孩子運氣不好，沒做了萬里挑一的幸運兒。他出生后很快就會變透明，消失。要想活下去孩子只有兩條路，一是在母體時搶奪母親的命盤，靠母親魂魄為食，附在母親身上。二是逃到時間縫隙，用時間縫隙的煞氣固住魂魄，再尋找適當(dāng)?shù)撵`體吸食，興許能補足三魂七魄?！?/br>
    “說謊！”想坐起身卻不能，我恨不得咬他一口rou出氣，“騙子！”

    為了首林，我經(jīng)歷了失語，戰(zhàn)亂，現(xiàn)在又變成廢人。我，還有易道，我們用盡了所有力量保護(hù)我們的孩子，憑什么我們的孩子活不下去？！

    “是真的?！绷硪坏缆曇魝鱽?，這同時一道身影從走廊那頭輕輕跨進(jìn)門，手里抱著暈厥的秦夫人：“老婆，對不起，是真的?！?/br>
    臉色比紙還蒼白，全身沾滿黑色的灰，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我。

    易道。

    奇怪的是，看見他安然無恙，此刻我絲毫不高興，居然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大概是因為他看到我和孩子后的眼神。我的老公，我孩子的父親，在我生產(chǎn)完看到我和孩子的第一眼竟然用著悲傷的眼神！

    這個男人曾讓我覺得很踏實，很可靠，很有安全感，甚至一度想同他一生一世相守。而今這個使我不由自主親近依賴的男人，手足無措地站在不遠(yuǎn)處，勸我相信我的孩子憑空消失，真真教人憤怒，憤怒得想笑。

    “我的孩子要死了，我也要死了，很好，你馬上就能恢復(fù)自由身?！焙韲道锇l(fā)出我的聲音，聽上去不太像是我自己的，帶著種憤怒的尖銳。

    把秦夫人放到一旁，他走到產(chǎn)臺跟前，拉過被子小心翼翼蓋在我身上，理整齊。長長的睫毛下，暗紫色的眸子泛著晦暗的光，輕聲道：“老婆……對不起……我沒生魂……我是妖尸……”

    他話還沒說完，我的眼淚已經(jīng)掉了下來，一串串，控制都無法去控制。

    他盡力了，我知道。

    我也盡力了，就連白知秋都為保住這個孩子死了一次。

    可我的寶貝，我的首林，為什么他的身體在持續(xù)變得透明。已經(jīng)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到他身后的棉被。

    怎樣才能救他？

    不管是誰，幫幫我們，幫幫我的寶寶。

    “老公，救救首林，救救我們的孩子?！笨拗砬笠椎?，“要我拿命換也行，老公……”腦海里靈光一閃，心中燃起了熊熊希望，“時間縫隙，莫寧可讓我們?nèi)r間縫隙……”

    沒有作聲，替我擦著眼淚，又用手指逗逗首林的小臉，凝固的臉龐上終于露出了絲為人父的喜悅神情。

    可首林仍在不斷變透明，哪能耽擱？怕他沒聽清，我重復(fù)道：“老公，我不需要人照顧，你帶首林去時間縫隙?！?/br>
    沒等易道回話，莫寧可插嘴道：“我也正想說這事，易道，你自己動手還是我動手？請快些決定，她撐不住了，必須馬上去時間縫隙。耽誤了時間，一旦她死去我就會食言?！?/br>
    心里掠過一絲不祥的感覺?！笆裁匆馑?？”我追問莫寧可，“你說的什么意思？”

    兩人也沒有回答我。

    手指專注于逗弄首林的小臉蛋，易道淡淡地回應(yīng)莫寧可：“我自己動手，我們夫妻有些道別的話要說，請你們回避。”

    莫寧可微微一笑：“相信你，給你五分鐘自己做。”說完扛起秦夫人，沖醫(yī)生護(hù)士使了個眼色，幾人一起走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屋里終于一派安靜。

    易道默默地將我扶起，坐到產(chǎn)床上，讓我的后背靠著他，又把首林放在我的懷里，按著我的手，將我們娘倆一起擁住。

    我早已感覺不到疼痛，當(dāng)然更不可能感覺到他溫涼的體溫?？煲浪纳眢w，只剩腦海中還存在著“時間縫隙”這個概念。

    一口氣拋出好幾個問題：“老公，你們倆的對話是什么意思？和時間縫隙有關(guān)？時間縫隙能救我的首林嘛？”

    用力擁住我的孩子，將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老婆，我就是，進(jìn)入時間縫隙的，鑰匙。首林，沒有命盤，除非一抹魂魄，帶他進(jìn)，時間縫隙，用魂體護(hù)住，他的散魂。不然，他受不住，縫隙的扭曲，半途便要，飛灰湮滅。老婆，我打開縫隙，你帶，我們的孩子，逃命去。”

    每個物品，每個個體，在一個時空內(nèi)都是獨一無二的。

    因為莫寧可的魂魄被封印，白知秋才有機會附在花素見身上。因為花執(zhí)沒有魂魄，我才能使用花執(zhí)的空殼身體。

    易道說他不一樣，在這個時代，還有另一個完整易道，那個易道同他的妻曲良因一起埋在墳?zāi)估铩?/br>
    雖然墳?zāi)沟呐c世隔絕幫助易道暫時哄騙了時間，但兩個易道突然少了一個，時間就會發(fā)現(xiàn)世界的漏洞，從而打開時間縫隙，清除異類，就像電腦系統(tǒng)重組一樣。我也就能趁這個機會進(jìn)入時間縫隙，進(jìn)而回到自己的世界。

    當(dāng)然易道也可以故意使用妖力，引起另一個易道的注意現(xiàn)身，這樣時間也會發(fā)現(xiàn)這個漏洞。但這種方法不穩(wěn)定，誰知道另一個易道什么時候現(xiàn)身？

    孩子等不起，我的身體也等不起。

    所以，要快速打開時間隧道，意味著……

    解釋完時間縫隙的一切，易道的聲調(diào)低得變成了地上的塵埃：“老婆，首林，對不起。這次，輪到，我忘了你們?！?/br>
    ☆、第十七章

    我想他的意思是說,這個世界此刻有兩個易道,他會死去，而另一個易道則會在現(xiàn)代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