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ma的記憶里有很多好玩的事,”那團(tuán)白霧笑嘻嘻地說，用小男孩特有的脆生生的語音,“我發(fā)現(xiàn)了你和爸爸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哦?！?/br>
    說話間，雨聲越來越大，水霧大得幾乎看不清前面的路。轉(zhuǎn)過前面的竹林，豁然開朗，驚艷之感頓時鋪面而來。

    眼前是一片鋪天蓋地的荷花，花葉很矮，卻巨大如亭蓋，花朵像一團(tuán)團(tuán)粉紅色的祥云。花間奶白的雨霧繚繞，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來到了仙境。

    正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忽然發(fā)現(xiàn)起伏的荷浪中間蹲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一身雪白的交襟衣裳，用星星一樣閃閃發(fā)光的頭繩扎著兩只小發(fā)髻，雙手抱著一朵寬大的馬蹄蓮當(dāng)傘。渾身向外透著瑩白的柔光，天使般冰雪可愛，猶如一顆細(xì)小的珍珠鑲嵌在荷塘中央。

    只見她微微懸浮在荷葉上，歪著頭朝另一片荷葉下打量，神情專注，眼里全是好奇。

    在看什么？我隨白霧一起飄過去，也好奇地往下打量。

    一條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長著一對金色翅膀的金色小蛇正拼命繞在荷葉莖上，亮紫的蛇眼盯著小姑娘，一動也不敢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蛇突然扇扇翅膀，不滿地說道：“喂，小花仙，你為什么一直看著我？”

    也是男孩的聲音，帶著天生的傲氣。

    “嗯？”小姑娘眨了眨長長的睫毛，隨后開心地笑了起來，笑聲純凈得像最好聽的鈴鐺，“哈哈，避劫的螣蛇妖怪，你的顏色好漂亮哦?！?/br>
    小蛇高傲地把下巴一抬：”大膽，知道本王子是誰嗎？敢對本王子憑頭論……哎呦”還沒說完，天上又一陣炸雷滾過，小蛇的身體被雷聲往下震了半分，嚇得他把頭往翅膀下一縮，更加用力地纏住了荷葉莖。

    小姑娘笑得更歡：“我知道你啊，你是螣蛇大妖的兒子，螣蛇王子?！?/br>
    金色小蛇躲在翅膀下，悶悶出聲：“知道本王子是誰，小花仙不錯。那么，快報上小花仙的名字來。”

    “我？”小花仙直起頭，驕傲地挺了挺腰，“我是優(yōu)曇婆羅，是受司雨大神點化成仙的。現(xiàn)在該我問你，仙妖兩域不能來往，你怎么進(jìn)到仙妖邊界，我的曇夢幻域來？”

    這回金色小蛇沒答話。

    等了一會子，沒聽到回答，小花仙露出一個可愛的壞笑，忽然拉住荷葉邊緣使勁地?fù)u晃起來：“在我的曇夢幻域就得聽我的，你不回答我就晃暈?zāi)悖侔涯闳映龌糜?，天雷正在找你哦?！?/br>
    被晃得受不了，小金蛇嚷嚷起來：“越靠近仙界，果然壞人越多，別搖了?！?/br>
    “快說快說快說……”小花仙沒耐性，反而越搖越激烈。

    小金蛇努力維持著驕傲的口氣：“別搖了，因為星軌推說本王子會在今天遇到我未來王妃，所以父王要給本王子選王妃，本王子不喜歡父王選的女妖，與父王起了爭執(zhí)，特溜到仙妖邊界散心。本王子能踏足你的地方，是你的榮幸?！?/br>
    聽到這番話，小花仙眼睛一亮：“王妃！哇，王妃都是大美女耶?！闭f著，她手舉馬蹄蓮，輕聲念了幾句咒語，那馬蹄蓮便陡然增大了一倍。費勁地扛著馬蹄蓮，她又朝小金色笑，“螣蛇王子，躲在我的庇護(hù)下可以度過此劫。我?guī)湍愣冉?，你以后便讓我看看你的王妃好不好？?/br>
    聞言，躲在翅膀下的小蛇露出一只眼睛看了看小花仙，又縮回翅膀思考片刻，才輕哼一聲答：“看你如此誠心，本王子日后便賞你與本王子王妃見面的機(jī)會?！?/br>
    說完飛快從荷葉下游著飛出，飛到馬蹄蓮花瓣下，膀一扇，化成個小男孩站在小花仙面前。頭頂綁著個發(fā)髻，胖嘟嘟的臉蛋，晶瑩剔透的紫色眼睛，一襲流光溢彩的金色華衣，和小花仙站在一起，如同金童玉女一般賞心悅目。

    彬彬有禮地一拱手，語氣卻仍有些忿忿不平，小男孩作自我介紹：“小花仙記好了，本王子名喚易，是未來的滕王?！?/br>
    小花仙手扶花莖，笑呵呵地道了個萬福：“小仙名喚阿霖，小仙的名字是司雨大神起的。雖然小仙現(xiàn)在只有仙籍沒有仙階，但是總有一天我會修成上仙，做司雨大神的妻子?！?/br>
    正看得有意思，身旁的白霧突然對我說道：“母親，我累了，想睡覺。”

    說完這話，眼前的情景忽然模糊起來，猛地一眨眼再睜開，我依然躺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坐起身，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撩開車簾，歪著頭打量著坐在前車趕車的易道。

    被我看得不解，他扭頭問我：“老婆，怎么了？”輪廓分明的精美側(cè)臉，深邃的紫色眸子清冷而溫柔。

    想起夢中小男孩那雙紫色的清澈眸子，突然心中就溢滿了幸福的感覺。忍不住捧住他的臉，在他的眸子上印下一個吻。心說，我們的兒子會有一雙比他父親更美麗的眼睛，然后丟下一臉莫名的易道，回到車廂。

    當(dāng)年世人造巴別塔的時候，神使眾人言語彼此不通，阻止了巴別塔的建成，可見語言對于人的重要作用。而對我這個突然失語的人來說，對語言的重要性更是有深刻的體會。

    剛剛失語的前幾天，我還能忍忍那種刻骨的沉默。等失語快一個月的時候，我的心情開始越發(fā)煩躁，覺得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卻全部堵在喉嚨口怎么也倒不出來，就像馬桶堵塞了似的堵得太難受。心里難受就看什么都不順眼，瞅啥都想罵，可又都罵不出來，憋得我有時控制不住發(fā)了瘋似摔東西。

    到后來，我的腦子也發(fā)起了暈，除了感覺到肚子餓，剩下的就一個念頭，想說話想說話我想說話！可別提說話，我連手語都不會比劃。

    腦子稍微清醒的時候也會想想白知秋臨別時的話，不禁恨他恨得牙根直癢癢。他太了解我了，知道我這人愛熱鬧，最怕寂寞。就算我和易道的愛再甜蜜再溫馨，只需奪走我的聲音，我便沒有心情沉浸在愛河中。

    對于我的異常，易道似乎毫不在意。每日劈材做飯，忙著將我超大的胃口填飽。他本就是少言寡語的人，頂多說些“想吃什么？”“多穿件衣服?！敝惖脑?。其他時候沒有我挑起話頭，他便惜字如金很少開口，屋子里寂靜得叫人發(fā)慌。

    實在受不了了，想出去找點樂子易道又不許。他說我們的孩子是命定大妖，不僅有眾多妖魔窺視，還有可能受天罰。而他在民國不敢使用妖力，否則會被時間發(fā)現(xiàn)，所以我們最好呆在他布置的結(jié)界中。

    聽他這么說，考慮到孩子的安全，我不得不壓住去玩的心思?？稍跓o聲的空間里呆得久了，免不了情緒失控得難以復(fù)加。有一天我終于突發(fā)無名火，掀了易道送到我手中的雞湯，然后捂住臉哭起來。

    這叫什么日子，連哭都哭不出聲音。

    易道默不作聲的收拾好碗，然后將我摟進(jìn)懷里，安慰道：“等孩子出生，我就去，找回你，的聲音。”

    我連連搖頭，聲音在白知秋手里，易道去要就是個死，怎么能讓易道冒險。

    易道嘆了口氣，晚上給我?guī)Щ亓宋蚁惹安仄鸷玫摹凹t色小提琴”。有小提琴的作伴，無聲的日子總算有了一點點意思。

    這樣熬到孩子一百天大時，我突然開始做一種奇怪的夢。夢里有一團(tuán)白霧，白霧說他是我的兒子，還未得人形。但已經(jīng)有法力帶我在自己的靈魂碎片中穿梭，看我累世所經(jīng)歷的各種故事供我解悶。

    我不知道那團(tuán)白霧是我自己因為郁悶勾勒出來的幻像，還是他真是我的寶寶。但每晚能看各種故事，有書生君子，有帝王將軍……不能說話的痛苦便漸漸小了起來。所以，管他是不是真實的呢。

    懷孕五個月的時候，一天，易道突然收拾東西帶我離開了我們的小院子。他說東南的戰(zhàn)火越演越烈，煞氣太重，一旦受戰(zhàn)火波及結(jié)界未必頂?shù)米?，我們必須離開浙江到云南躲兵災(zāi)。

    躲兵災(zāi)，又叫逃難。

    有易道找的大馬車，除了有些顛簸，逃難也不是那么太難熬。而且易道是個好老公，就算風(fēng)餐露宿，也不耽誤他每天忙著漿洗縫補(bǔ)，燒火做飯，把我照顧得舒舒服服的。但因為他不能使用妖力，我們盡量撿人少的路走，只是遇到過幾回打劫的，倒也沒出過什么大危險。

    進(jìn)入了湖南地界，腳下的路越來越陡，樹林又密，有時走在路上頭頂一連好幾天都是森林，不見天日。所以大部分時間我都呆在馬車上，睡睡覺，做做夢。

    夢到易道小時候的事，這還是頭一次。

    184、第二章

    不過我不打算把做夢的事告訴易道,做母親的應(yīng)該與孩子有些甜蜜的小秘密,就算易道是父親我也不想讓他知道。

    還在回味夢中那條傲嬌的小金蛇，易道忽然撩開車簾：”老婆,上坡路,起身，把著扶手?！?/br>
    我點點頭,坐到車門口把住車沿。易道下車扶著車轅往上推，一使勁,手臂上肌rou浮現(xiàn),偉岸的身軀緊繃,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健壯公狼。怪不得說，用力干活時男人最性|||感。不僅誘得我心神蕩漾,也引得旁邊人一道感嘆：“你看看人家，都是做女人的，找到那樣強(qiáng)壯的男人，真好命。”

    循聲看去，不遠(yuǎn)處也有一家子逃難的。說話的是女主人，一個胖太太。臉龐豐滿，像兩個紅彤彤的大蘋果，雖然在逃難，身上卻穿著顯眼的翠綠色緞子旗袍。也懷著孕，挺著個大肚子。正被身旁的老媽子慢慢扶著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嗑瓜子，還一邊用肆無忌憚在易道身上打量，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線，透著色瞇瞇的光。

    這時，她旁邊那架馬車上，正滿頭大汗抽馬的男人朝我們這邊望了一眼，陰陽怪氣地哼了聲：“你看看人家，都是做男人的，找到那樣標(biāo)致的女人，真好命?！?/br>
    看到那男人臉的一瞬，我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白白胖胖的身軀撐得棕色長褂像個球，從內(nèi)到外透著的那股市檜氣質(zhì)，不是易道堂二老板秦相容，還能是誰？

    易道微微朝我瞥了一眼，小聲說：“秦相容的，祖父?！?/br>
    不管是不是本尊都算緣分，我朝同事的祖父點了點頭算打招呼。

    見我如此，秦相容的祖母笑了，扯著脖子喊：”那邊的俊俏相公標(biāo)致媳婦，咱們結(jié)伴走?！?/br>
    原來秦相容死皮賴臉勾搭小姑娘的范來自他的祖母。

    易道沒理會對方，埋著頭使勁推車，不久就把秦家的馬車甩得沒了影。

    但天公不作美，馬車駛上平道沒多久，黑壓壓的烏云就吞噬了藍(lán)汪汪的天空，扯了陣轟隆隆的悶雷后，豆大的雨點開始往下落。

    易道急忙把車推到一個山伢子下方避雨，在車頂遮上雨布。還沒把雨布理平整雨就大了起來，像倒豆子似的斜著往山伢子底下飄，雷聲也發(fā)囂張，一個接一個簡直要把整座山炸開。

    安撫好受驚的馬匹，易道回到車廂，脫下被雨淋濕的衣服。

    怕他涼著，我用干毛巾替他擦拭身體。一面擦，一面感受著柔軟的毛巾輕輕從他堅硬的肌rou線條上劃過。他則愛憐地用嘴唇啄著我的脖子，臉頰，眼角。車外風(fēng)雨不斷呼嘯而過，車內(nèi)溫暖而靜謐。

    這大概就是夫妻平凡的快樂，因著種種，結(jié)婚這么久，我竟然第一次體會到生為人婦的踏實感。

    不知不覺中，易道眼里的紫色濃郁起來，化成了深邃的宇宙。

    我們陶醉地接||吻，擁抱，小心翼翼地結(jié)|||合。

    六個月不曾有過的親密，他的呼吸異常溫暖，溫柔地熏在我的耳畔，蓋過了震耳欲聾的雷聲和雨聲。

    最美妙的時候，他全身緊繃，停在我的身體里。用手按住我的小腹，小聲在我耳邊說道：“老婆，兒子，我愛你們……”

    幸福得鼻子發(fā)酸，胸口滿滿的幸福幾乎要溢出來，卻不能說話。我一口咬在他的嘴唇上，用最原始的動作直接將我的語言渡入他口中：我也愛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一家三口快快樂樂過一輩子。

    ……

    “母親，母親……”

    被寶寶叫醒的時候我睡得正香，不情不愿地睜開眼皮坐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碩大的荷葉上，一朵朵祥云狀的荷花開得正盛。周圍青山環(huán)繞，云霧繚繞，是不久前夢到的曇夢幻域。

    寶寶飄在我旁邊，雖然還沒人形，我卻能感覺他正像小狗一樣眼巴巴地瞧著我。

    “母親，陪我?！彼涇浀匮肭?。

    伸手將他整個抱住，軟軟香香的，像抱著糯米團(tuán)子。擁在懷里無比幸福，滿足。用口型說：“寶寶，mama再睡一會兒?！?/br>
    說完又躺了下去。

    運動完畢全身舒暢，這么美妙的時刻何必浪費時間，挖掘自己靈魂中的記憶碎片？

    可不遠(yuǎn)處傳來了陣爭執(zhí)的聲音，擾亂了清夢，看樣子小孩就是小孩，不管他老娘愿不愿意，也一定要老娘陪他看戲。

    再次不情不愿地睜開眼，打著哈欠坐起身。

    湖水最中央，那個叫阿霖小姑娘長了兩三歲的樣子，個子也高了許多，正懸浮在一朵碩大的荷花前方，張開雙臂像是保護(hù)著什么。那朵荷花開得正盛，通體粉紅?；ㄈ锷戏礁≈粓F(tuán)雞蛋大小，亮晶晶的米色光球。

    小姑娘面前飄著兩個仙童，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同樣的青色布衣，扎著同樣的兩團(tuán)發(fā)髻。

    “優(yōu)曇，將此仙果上貢老仙，自有你的好因緣?！币粋€仙童勸說。

    小姑娘拒絕，目光堅定：“我種的仙果是送給司雨大神的，不給別人。”

    另一仙童一聲嗤笑：“小小散仙竟有妄念，司雨大神豈是你輩輕易得見的？”

    他的同伴抬眼制止他，又對小姑娘說道：“我倆乃仙庭正仙，你乃區(qū)區(qū)散仙，理應(yīng)貢上仙果。”

    小姑娘笑：“我為散仙，不歸你等轄制。你等偷闖我曇夢幻域妄圖盜取仙果已是冒犯于我，但我乃優(yōu)曇婆羅，應(yīng)人間祥瑞，不屑與爾等計較。若仍不知趣離開，我便做起法來，困你等于曇夢絕境千載萬載。”

    這番話讓兩個仙童的臉色僵了僵，少頃，先說話的仙童眼珠一轉(zhuǎn)，拱手道：“仙子，我等并非有意偷盜。把仙果獻(xiàn)給老仙，也是奉老仙之命尋覓奇珍異寶，恭賀司雨大神仙辰?！?/br>
    小姑娘兩眼一亮：“真的，你們想用我的仙果恭賀司雨大神仙辰？”

    “正是，仙庭之人不得打誑語，這是仙規(guī)。”

    小姑娘想了想，放下雙手：“如果你們稟報司雨大神，說仙果是優(yōu)曇阿霖種的，我便托你們把仙果帶去。”

    仙童笑了起來：“自然，我會稟告大神，說仙果是位對大神滿心崇敬的小仙費盡千辛萬苦所得。仙子盡管放心，把仙果交給我們便是?！?/br>
    “太好了，”小姑娘轉(zhuǎn)身飄到荷花之上，輕手輕腳地抓住那團(tuán)光球，輕輕吹了口氣。就見空中忽然生出幾片荷花花瓣，緊緊地裹住了光球。然后回身飄回，將被花瓣包裹的光球送到仙童面前，“請你們盡快把它帶給司雨大神，越新鮮靈力越可口?！?/br>
    仙童接過仙果收進(jìn)袖子，與同伴相視一笑，同時騰空飛升而去隱入云團(tuán)，連告別的話都沒說。

    小姑娘不察自己已受騙，還一直抬頭看著天空使勁揮手：“一定要早些帶給司雨大神啊。”

    話音剛落，荷塘中一聲細(xì)碎作響，一條碗口粗的金色大蛇從荷葉叢中箭般竄到空中，隨即張開一對猶如鯤鵬般壯碩的大翅膀扇了扇，直直沖進(jìn)了云層。少頃，金色大蛇又從天上直沖而下，轉(zhuǎn)瞬落到小姑娘面前。

    唇口齒白，紫眸剔透，長發(fā)裹身，十四五歲的男孩。未著一絲一縷，卻絲毫沒有齷齪的感覺，反而美得猶如中世紀(jì)歐洲圣潔的美少年白玉雕像，瞧上一眼便能叫人忘記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