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容鉉盯著她的身影,一時之間再度混亂了。她居然就這樣睡去了?她不等自己的回答了嗎? 不知道為什么,容鉉覺得非常委屈。 但是,等到對方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向著自己這邊靠過來,非常自然地依偎到自己胸前的時候,就算周身的熱度頓時就上來了,容鉉依舊覺得,心里面仿佛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 等她醒過來,非要讓她好看不可。抱著這樣的念頭,容鉉終于慢慢地,慢慢地睡著了。 等他的呼吸聲輕柔均勻下來,章繡錦在他胸前慢慢地睜開了眼,看了他一眼,唇邊泛起淺淺的笑意。然后,她閉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太陽已經(jīng)不再那么炙熱了。 雖然是睡在滿堂風的地方,章繡錦依舊覺得,自己睡了滿身大汗。叫了丫鬟打了水過來簡單地給自己擦了擦身子,再穿上外裳之后,章繡錦回過頭,發(fā)現(xiàn)容鉉赫然已經(jīng)醒了過來,正歪在榻上盯著自己。 “怎么醒了都不說一聲的?一聲不響地看著人,也不怕嚇到人?!?/br> 容鉉一笑:“左右也只有你在,嚇到人也只會嚇到你?!彼鹕磉^來在章繡錦身邊站定,笑道:“從后面看,娘子的身段是極佳的。” 被章繡錦瞪了一眼,容鉉輕笑,一溜煙地出去了:“荷花露,我在疏風閣?!?/br> 章繡錦心中忽地一下子緊張起來。然后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叫了丫鬟過來給自己重新抿了抿頭發(fā),換了幾件首飾。前后對鏡,發(fā)現(xiàn)鏡中人妝容沒什么不妥當之后,她才起身帶著丫鬟往疏風閣去了。 這是最好的機會,讓兩人之間的誤會從此消融,冰釋前嫌。以后,大概在沒后這樣的機會了。 帶著著的心情,想著一定要將事情徹底解決,著章繡錦慢慢地接近了疏風閣。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 第81談?wù)?nbsp;談心 容鉉坐在那里,微風從身上拂過,看似鎮(zhèn)定的背后,是坐立不安。 他對章繡錦,其實是有一點心虛的。 章繡錦如果沒有嫁給何皓,嫁給任何一個門當戶對的男人,其實都不會如同他所說的那樣不堪。她其實是個能夠在任何地方都將自己的日子過得好的人。 她這輩子的愿望不過是悠閑舒適的過一生,嫁給什么人,憑她的手段與能力,都能做到這一點。不管是哪個男人,如果她下定了決心,不管怎么算都能與對方做到表面上的琴瑟和鳴。至于對方的心底有沒有她,對她來說有那么重要嗎? 沒有。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情愛對她而言,并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有,是錦上添花,沒有,生活也已經(jīng)足夠花團錦簇。 可是對容鉉來說,事情卻不一樣。 他能夠回到現(xiàn)在,事實上就是因為想要他。 他在她的窗前苦守了那么多年,見證她最后的死亡,見證……不知道何處而來的陰影籠罩她的身影,她的身影漸漸地變淡,似乎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個時侯自己是下意識地就撲過去了吧,雖然沒有抓住她,可是卻與她一同到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不是自己的世界。容鉉在知道這輩子和親王異乎尋常的放浪形骸之后,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也許這個世界,是和親王的世界。 可是,那有怎么樣呢。上輩子說起來是僥幸,可這輩子,不會再是了。 但是就算是解決了和親王,也不能讓他的心情變得更好一點。對他來說,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唯一意義,也許就是章繡錦。 如果不是章繡錦,自己何必做這么多。 既然是這樣,那為什么她說實話的時候,自己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容鉉枯坐在疏風閣中,問自己。隨后,他慢慢地對自己說,因為自己不甘心。 自己想要她的真心,卻沒有想過,既然上輩子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付出真心,這輩子她的真心就沒那么那么容易得到。 他嘆了一聲,凝視通向這里的棧橋,如果章繡錦想要過來,就只能從這里走過來。她既然答應(yīng)了,就應(yīng)該會過來吧?容鉉這樣不確定地想著,心中的煎熬又多上一份,面上就算依舊看不出表情,眼神里卻已經(jīng)透露出焦急。 他等了好一會兒,覺得連吹過的風都變得熱了之后,才看到章繡錦的依仗慢慢地過來了。心臟忽地一跳,片刻之后,卻又落到了谷底,沉靜了下來。 看著章繡錦沒有帶別的丫鬟一個人慢慢地走過來,容鉉越發(fā)覺得心中沉穩(wěn)下來。他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卻又覺得自己走得太多,于是退回去一步,站在那里等著章繡錦過來。 進進退退完了,他抬頭一看,章繡錦剛剛在曲曲折折的棧橋上轉(zhuǎn)過第一個彎。 真慢,容鉉情不自禁地想,片刻之后,他又覺得章繡錦來得太快。雖說他提出了邀約,自覺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可是等對方馬上就要到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 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對他說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 他退了一步,片刻之后覺得不妥當,于是又上前一步,最后尷尬地定格在那里。然后,他頹然地嘆了一聲,低下了頭。 在她面前,自己永遠會倉皇失措。 曾經(jīng)在朝堂之上有過的那些自信與氣勢,在她面前全然消失無蹤。 章繡錦進了亭子,就見容鉉站在那里,垂著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見她進來也沒有一點兒反應(yīng)。她問了一聲好,在容鉉猛然間回神過來回答的時候,坐了下來:“你說要請我的荷花露呢?” 容鉉覺得方才的尷尬略微少了點,聽她這樣問,情知她是在給自己臺階下,于是笑道:“自然是已經(jīng)早就備好了。我上午就已經(jīng)讓人拿到井水里鎮(zhèn)著,送過來的時候隔了冰盆送過來的,想來還是冰冰涼的,這個時侯喝倒是正好。” 停了一停,容鉉又道:“你小日子還差著時候,這個時侯喝是沒有問題的。” 章繡錦輕笑,隨后道:“你倒是記得清楚?!比葶C一笑,摩挲著酒壺,對她說:“你的事,我大多都是記得的。”他提起酒壺給她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自己坐到她對面去,輕聲道:“請?!?/br> 章繡錦抿了一口,荷花的香味伴著涼意沁入,浸透心扉。躁動的心仿佛也被撫平了一半,瞬間就沉靜了下來。 “倒是極為適合這個時侯用。”章繡錦這樣說一句,容鉉在對面輕聲一笑:“說得是。” 然后,亭內(nèi)一片安靜,兩人都沒有說話。 風靜悄悄地吹過,水面的荷葉微微一動,然后重新亭亭玉立站立在那里。 “昨夜你說的事,”容鉉在猶豫良久之后,輕聲開口,“我沒覺得生氣。”話一出口,他就暗自懊悔,自己為什么要說得這么和軟,他明明是想要讓章繡錦知道,自己很不高興,對她這種欺騙自己的行為極為不滿的。 可是,這話為什么變成了這樣? 章繡錦微微一笑:“你的表情可不是在這樣說。你是想說,你很不高興?!闭吕C錦說得平靜,容鉉心底的怒意卻猛然間被撩撥了起來:“是,我很不高興。” “你根本就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比葶C湊到章繡錦面前去,發(fā)現(xiàn)她只是在自己靠近的時候猛然間驚訝地睜大了眼,隨后又恢復(fù)那種笑微微的臉,“對你來說,什么才值得你露出旁的表情?” 章繡錦平靜地眨了眨眼:“所有事?!闭吕C錦這樣說,在容鉉想要說話之前,輕聲說,“可是,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直用這樣的表情。因為,一旦露出旁的表情,就會被人揣測,然后,暴露弱點?!?/br> 她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你不也如此嗎?只不過,你上輩子是帝王,就算你想發(fā)泄也沒有什么能阻攔你,可是,我不一樣。一個家族的榮辱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不能走錯一步路?!?/br> 容鉉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忽地反應(yīng)過來她在說什么,指尖頓時涼了。 “你在怨我將樘兒交給你?”容樘是他上輩子的太子,是他私心指示下交給了章繡錦養(yǎng)大的。他一直以為,章繡錦是高興的。畢竟何家從中收獲良多,她也得到了千古的名聲。 可現(xiàn)在,她在說…… 面前的人平靜地搖了搖頭:“不,當然沒有?!彼男θ萁嵌纫唤z一毫都沒有變:“我從中得到的,遠超過我所付出的的?!闭吕C錦的手指按上他的手背:“我只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日子?!?/br> 她的聲音輕輕地說:“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每刻沒有真心的笑意,私下里也不能露出疲憊,就連睡夢里,都想著如果利用時局?!?/br> “容鉉,你親手將我變成了這樣的人,如今,你不能因此而怨恨,我變成了這樣的人?!?/br> 容鉉愣在那里,幾乎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能說些什么? 章繡錦已經(jīng)說得清楚,她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上輩子的遭遇??缮陷呑拥脑庥觯亲约航o予她的。 “如果上輩子沒有成為陛下的嬤嬤,在帶著何家走出泥沼之后,我大概就會將所有的事務(wù)交給兒媳婦,讓她們來代替我執(zhí)掌何家的航舵,畢竟,作為普通官宦人家的媳婦,她們的能力足夠了?!?/br> “可是,后來不行了。作為權(quán)臣的掌家婦,她們還不夠。對,她們需要成長的機會,可若是最開始的時候何家太弱小,一著不慎,就是滿盤皆輸。我不敢賭?!闭吕C錦的聲音似乎遠遠地飄了過來,“于是,慢慢地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了。等我最后能放手的時候,幾十年的面具,已經(jīng)戴成了習(xí)慣。” 章繡錦看著眼前似乎在走神的容鉉,聲音盡可能地溫柔:“我知道你不喜歡,事實上,我也不喜歡。這輩子我努力了這么久,就是想脫去這一層面具?!?/br> “所以,我才會對你說實話。若是我不說,相信,你察覺的可能很小。但是,我想說說給你聽。若是不說,和上輩子也沒什么兩樣了?!?/br> 容鉉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么不更早告訴我,為什么非要這個時侯才說呢?” “因為那個時侯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吧。”章繡錦說,“那個時侯,你甚至比之前更甚。那時候,你對著我的時候就算嬉笑怒罵,也是將我擺在了一個虛幻的位置的。” 說完這句,章繡錦低聲又說了一句:“我甚至不知道,對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是你的執(zhí)念,還是你真的想真心以對的人?” 亭內(nèi)頓時安靜了下來。 章繡錦握著容鉉的手,看著他的表情一陣變幻。用另一只空著的手倒出一杯荷花露,送到容鉉面前,章繡錦沉默地對上了容鉉的眼睛。 那雙眼睛中現(xiàn)在充滿了很多章繡錦不想看明白的情緒,但是那些情緒被牢牢地鎖在了那人的體內(nèi),沒有半點兒被泄露出來。 好一會兒之后,容鉉低聲說:“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共度一生,并不是什么虛偽的執(zhí)念?!蓖A艘煌#麘K然一笑,道:“事實上,也是執(zhí)念。因為想要共度一生卻得不到,所以才是執(zhí)念。等到執(zhí)念消除了,就只剩下共度一生的念想了。” “我做錯了什么,才會讓你有那樣的錯覺?” 章繡錦不緊不慢地說:“你的每一個舉動。” “若是想要共度一生,為何總是不問我的意見就替我做下決定?”章繡錦輕聲道,“為什么很多時候,我們的意見有分歧的時候,最后退讓的都是我?你是不是從未想過,我的愿望,我的意見,一次次的退讓,到底是什么心情?” 容鉉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并不會討好人。 上輩子身為他是皇帝,從來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從未有過需要他小意討好他人的時候。對他來說,只要他有所賞賜,只要他有所表示,對方就應(yīng)該做出理所當然的回應(yīng)。 對章繡錦他確實沒有這樣的表現(xiàn),可是不自覺的時候,這種習(xí)慣已經(jīng)變成了現(xiàn)實。 章繡錦的問話在他心中左沖右突,最后將他自以為美好的回憶全部破壞殆盡,只剩下支離破碎的片段,美好的或者不美好的,確實是他少有讓步的時候。 他嘆了一聲:“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也許我已經(jīng)改了?!?/br> “我不敢。”章繡錦坦然地說,“你上輩子是皇帝,這輩子是親王。而且,這個親王很大程度上是能影響皇帝的。這樣的背景,我就算有什么不滿,也要小心斟酌?!?/br> 容鉉的眼睛瞪圓了,似乎想要說什么,趕在他面前,章繡錦搶先道:“我知道你想說你對我的真心是不會讓我想象中的事發(fā)生的。但當我不敢確定你的真心時,我也不敢做出這樣莽撞的決定?!?/br> 她的笑容終于變得更為燦爛了一點:“現(xiàn)在,我能確定了?!?/br> 容鉉張了張嘴,頹然地閉上。 亭內(nèi)又是一陣沉默。好一會兒之后,容鉉恨恨的聲音響起:“所以說,你敢這么說這么做,不過就是仗著我寵你了?!?/br> 章繡錦一怔,隨后大笑了起來:“沒錯,因為你寵我,所以我肆無忌憚?!?/br> 容鉉看著她明媚的笑臉,一時之間有種上去狠狠咬一口的沖動。明明是在揮霍自己對她的感情,可這話聽起來,為什么…… 還是讓自己這么開心? 一旦確認了這一點,容鉉頓時覺得心酸起來。 等到章繡錦停下了笑聲,容鉉才假裝平靜地說:“所以,事情都攤開說了,以后我們不會再有這次的這種狀況了?” 章繡錦一怔,輕輕地說:“不一定。日子總是兩個人過的,誰知道過下去又會發(fā)生什么事。不過,事情總是要說開了才好。以后,說不定還會有這樣坐下來把一切都攤開了聊的時候?!?/br> 容鉉又一次怔愣了一下,然后恨恨地道:“什么都是你有道理。” 章繡錦抿嘴輕笑了起來:“你若是不服,那就說出些更有道理的事情來。” 容鉉盯著她的臉,覺得這張臉上的表情,當真比以前鮮活許多。心底最后的那一絲不滿,在這樣的笑臉中,也漸漸地消失無蹤了。 于是,他也笑了起來:“更有道理的事?自然是有的,那就是,作為你的夫君,這個時侯,你是不是該給我滿上了?”